奈何天
之十二

作者﹕yyq


    四五月時京都的天氣,晚間還能算是涼快,只到了白天正晌午的就是可勁兒

的熱,走在街上便是頂著熱火火照下來的日頭,看的聽的都只有“高柳亂蟬嘶”

的風致,所以差不多的富貴閑人這會兒都躲著,或是家里、或是茶樓,只等著晚

間才出來逍遙的,這走在大街上的大多是些為了生計四處勞碌的。只是,話雖如

此,卻也不能說定了,還就是有人好興致的慢慢悠悠、牽著手在街上踱著,在大

太陽底下閑庭散步起來。



   “小真,我說了雇馬車的,你看你,都晒紅了。”花形看著藤真鼻尖滲出些

細細的汗來,覺著心疼,可偏是那位不領他的情,對了他一個白眼說,“多事,

早說了我喜歡走路看風景的,若是你不愿陪著,你盡管去坐那馬車,先到了龍潭

等我就是,何必一路上數說個不停,真是煩人。”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我明知道?敢情我是說話擠兌你呢,可別這么說了,我又沒你那么大個兒

,又沒你那么顯赫的,就算是借個膽兒來,我也不敢呀。”



    藤真故意的扭開臉兒不去看他,實在是不愿他見了自己一邊兒說著狠話兒,

一邊兒還在笑,想想也算是出奇了,自個兒才不是那號兒愛欺負人的,在班兒里

也是,對了大家都和睦,可就是愛說話刺兒花形的,打從認識那天就這樣兒,每

回故意說話氣了他,看他又是著急,又是百口莫辯的,便覺得心里舒坦得想笑。

比如象眼前這事兒,明就是花形擔心自己累了,是一番體貼的意思,自己還硬是

要存著這心思去歪派了他,把他弄急了,回頭准又是結巴起來,才想到這個,耳

邊就聽花形嚅嚅的說,“小真……,我,我只是怕你……”



    藤真聽了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轉過頭來斜睨了花形一眼說,“都出了北

門兒了,這不快到了嗎,你還怕什么呢。聽說是龍潭景致又好又清幽,我到了京

都都快兩年了,還沒得空兒見著呢,你就只顧說些煞風景的話兒來,”見花形卻

是急出一頭的汗來,便起手拿袖子往他額頭一抹,嘴里嘟囔著,“都不知道說些

我愛聽的。”



    花形只是愣愣看著藤真,聽他這樣兒說了,便問了句,“愛聽什么?”到把

藤真問臊了,沖著花形一瞪眼,“你管我!”說著便甩了他的手自顧自的就往前

走,花形也不敢強他,只在他身后亦步亦趨的跟著。



    龍潭也是京都有名兒的一景,也就是出了城北門兒半里路的地方,說是潭,

其實卻是一個小小的湖,三面環著山的,那湖水是打從山上下來的小澗,匯到此

處才成的湖,據說是在前几朝的時候兒曾有人見過這湖里有龍升天,所以才傳了

龍潭這個名兒下來,還在龍潭邊上蓋了坐小小的廟宇供奉龍神的,起初的時候兒

香火也還算旺盛,可歷時久了,又是經了些個戰亂的,便破敗了下來。龍潭的景

致雖說也是清雅可人的,可往來的游人卻是不多,京里頭的人,那些有閑有錢的

,未必愿意來這小地方,沒閑沒錢的,是未必有了這心情,再說外頭來京里游歷

的,誰不是想見識些繁華氣象,只往那大器熱鬧的地方走,更是未必懂這清雅的

好處,況現下又是夏時的白日里,太陽最毒的時候兒,所以今兒這龍潭邊上竟是

只得了藤真和花形兩個。



   “小真?你真惱我了?”花形看著藤真背對著自己站在湖邊兒,也不開口,

更別說是回頭了,有些惶恐,不是不知道藤真是使著小性子鬧著玩兒的,只是得

來非易的便容易加倍的在意,情愿是藤真開口數落自己,也不愿他這樣兒沉默,

這樣兒的沉默使自己不懂他在想什么,所以惶恐。



   “沒,我只是……”藤真的聲音微微有些抖,更讓花形不放心了,伸手把著

藤真的肩頭,把他的身子扭過來,卻見他正笑著,花形是沒明白藤真為了什么在

笑,可見著藤真的笑,守著藤真的笑,是他這輩子想做的事兒,所以盡管是不明

白,卻也陪著藤真笑了起來。



   “我只是高興,”藤真環了花形的腰,頭輕輕靠到他胸口,說道,“這樣一

路走,不用回頭的,我知道你會跟著,所以,我高興。”

   “我就是跟著你的,見了你高興才好。”

   “傻子。”藤真埋著臉輕輕的笑,又想起件事兒來,仰了頭看著花形說,“

我中午跟著廚房里的大師傅學做了些點心,就在我帶的那個包里,你要不要嘗嘗

?”

   “小真是專為我做的?!”花形原是高興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卻被藤真一聲

輕嗤給堵了回去,“你想的好,我是怕那些個沒腦子的人不帶些個吃的,餓壞了

我。”

   “這個……,我原是想著帶的,可是,事兒一多就給混忘了,我現在就去買

些。”

   “算了吧,又沒店鋪又沒人家的,你還打算回城里買呀,坐下一塊兒吃些吧

。”說著拽了花形的袖子,一起往地上坐了,見花形又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兒,不

由又垂著頭笑了會兒,輕聲說了句,“果真,是個傻子。”



          **************************************************



    流川斜斜的往牆上靠了,盯著那個站在自己跟前兒連比帶划說得起勁兒的人

,心里氣的只想樂,又是有些古怪著自己的感覺,可自打見著仙道,自個兒一直

會古怪,所以也就有些懶得去理會,況眼下看來,更古怪的還是仙道。這是哪檔

子事兒嘛,虧是自己這會兒才出來,若真丑時便到的,豈非是笑話兒一場了,敢

情這人是想才過半夜就叫了自己出來研究古董字畫的。來這兒都快是半多時辰了

,除了一見著自己便跳起來說了句好,剩下的那些時間竟是都給了這店里擺放的

物事了,這個字是哪朝哪代的某人寫的,那幅畫兒又是怎樣個來歷,這靠牆角兒

放著的花瓶有個怎樣的典故,這看著不起眼的佛珠又是哪個化了舍利出來的高僧

生時帶的,自己也真能乖乖聽著,怪可惜的,他這些話竟都白說了,若是認真聽

到現在的,再過會兒,沒准兒自己就能當了這店里的伙計。



    流川的聽,只是耳朵聽著,心思卻是全沒辦點兒在那人說的東西上,認認真

真的看著仙道,覺得仙道象是一宿沒睡的樣子,別說那笑是勉勉強強的,就連往

日的那些神采也是半分皆無,心里想問,又不知怎么問出去,說白了是毫不相干

的人,可偏又是對這沒了神采的仙道好奇,或者,該說是憐惜。流川心里這樣兒

想了,便不耐煩的再聽仙道那些廢話了,這不耐的勁兒一上來,便對准了拿著個

薄胎的官窯小瓶數說的仙道一點兒不留情面的打了個哈欠,終于是讓仙道放下那

瓶,收聲閉了嘴。



   “什么事兒?”流川開口就是這樣沒首沒尾的,只要兩人都明白就好,又側

頭細細看了仙道一會兒,再怎樣強勢的倔強終究是對著自己憐惜著仙道的心低頭

,“你,昨兒個夜里沒睡?”



    就是那樣兒一貫清朗冷淡的聲音,可仙道硬是說服自己在里面找到了些微關

切的意思出來,于是想去抱流川,也真這樣做了,而回過來的卻是一記肘子,雖

不怎么痛,可還是會傷人,仙道撫著被撞著的肋骨,苦苦一笑,“你問我這個,

也該算是念著我,可又容不得我抱你。”



    流川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可是,就不愿見著這樣兒的仙道,因為見著了會

心疼,所以恨,恨自己不明不白的心疼著別人,而那人,是個不管怎么看都沒什

么可憐處的人。再怎么恨也還是心疼,這兩種全然不同的心思混雜起來,在流川

而言難以區分,所以他只是很順手的一把抓了仙道往懷里擁著,卻給了仙道絕妙

的機會象猴兒爬樹似的挂在流川的身上。



    流川覺著臉上的熱,打死他都不會承認那是害臊的,想是著急上火而已,這

樣想,流川就有些安心,被個男人這樣兒摟了,著急上火也是應該的。只是打從

伸出去手抓仙道就開始悔,現在雖說是松了手,也已經讓仙道給結結實實的抱了

,難以掙開,再略微的老實些,流川對著自己的心承認了,自己也不愿意從仙道

的懷里掙開,因為自己擁著他也好,他摟著自己也好,都是習慣又舒服的事兒,

所以不愿掙開,所以更老實的把自己原本松了的手又環到仙道的背上,心思弄不

明白,可以不去弄明白,可是放著這么舒坦的感覺硬要和自個兒過不去的掙,卻

不是流川的性子,心里稀里糊涂,或說是還在恨著,可身體卻是這樣兒自然的和

仙道相擁。



    確實是舒服,耳邊是熱哄哄仙道吐著氣的感覺,讓流川覺著安心而想睡,才

打算真合了眼瞇會兒,就聽見仙道的聲音傳了過來,低低沉沉卻是直闖到自己心

里去的,“我想見你。”



    對著這樣兒直闖進來的話,流川沒法兒冷著臉說什么“莫名其妙”之類的話

,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閉嘴不答聲,而這默然卻是讓仙道不安了,頭是

擱在流川肩上的,看不到流川的臉,看不到流川的眼,仙道急急挺直了身子,略

微拉開自己和流川間的距離,只看一眼,看看流川臉上、眼里,若真是厭棄的,

就該讓自己死心了。于是,只一眼,卻讓仙道看清流川臉上、眼里那一絲柔情,

輕輕微微的一絲,就足以使仙道細細的把自己給纏了進去。



    被人這樣牢牢盯著,流川還是不慣,那不慣是為了沒法兒瞪回去,又不懂該

怎么對著,于是才被那些舒服壓下去的恨又有些浮上來,雖是恨,卻又不舍對了

仙道如何,只能緊緊握了拳,很沒面子的讓自己轉開頭去,佯裝打量店鋪里的布

置,避了仙道的目光,卻偏是看見仙道才給自己說的那些個古董,想起仙道連比

帶划說那些掌故的樣兒,撐不住的一笑。



   “天可憐見!”仙道又是一下緊緊的摟了流川,帶著笑的輕喊,“這回讓我

見得真切了,你果真是會笑,這該是第二回在我跟前兒笑呢!”



    果真是怪人才會說的怪話兒,誰又是生來不會笑了,也值得這樣兒高興、這

樣兒說的,流川皺眉,可那笑意還是打心里、眼里出來,露到唇邊,由著仙道摟

了自己,只是偷偷兒在自己心里罵了仙道一句,“白痴。”







∼待續∼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