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十三

作者﹕yyq


    藤真抬眼看看天色,象已是過了未時的樣子,瞅著花形躺

在邊上睡得正香,心里就覺得安寧。原是自己鬧的,才坐下沒

多會兒,也未曾好好兒嘗些點心便吵著說乏了,花形被吵不過

了,才脫了衣服鋪在地上好讓自己歇歇乏的,可這真睡過去的

,卻是他呢。看著花形的頭發被風吹得微微的動,想是他夢里

覺著痒了,又是偏頭又是皺眉的,藤真不覺笑起來,拿手替他

撥了撥,嘴里輕聲兒的哼著,“云收雨過波添,樓高水冷瓜甜

,綠樹陰垂畫檐。紗廚藤簟,玉人羅扇輕縑。”最末個音才剛

了,就見花形閉著眼說道,“這個該是白朴元的天淨沙?雖是

夏景兒,卻是說雨后的,算不得應景。”



    藤真聽了只把替花形蓋的那衣裳一收,依舊往自己身上披

了,似笑不笑的說,“若依著你,怎么樣兒的才算是應景了?

”



    花形原是半睡半醒的時候兒聽見藤真在哪兒輕唱小曲兒的

,不由觸了些心緒上來,便說了那話,正怕藤真不樂意的,卻

聽藤真問了這話兒出來,便睜開眼鼓了勁兒說,“我只愛聽你

那時候兒對我唱的西廂里頭的聽琴。”



    藤真卻只是輕輕一笑,從地上站起來,望了眼前兒的龍潭

不作聲,花形也不再說什么,跟著站起來,撿了鋪在地上的衣

服穿整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著藤真的背影說,“小真才是

想我歇著吧。”



    藤真也不答話,過了會兒花形就聽那脆生生的嗓子同著龍

潭里的微微水聲一處傳到耳里,“卻莫不是步搖得寶髻玲瓏?

莫不是裙拖得環佩叮咚?莫不是鐵馬兒檐前驟風?莫不是金鉤

雙控吉丁當敲響帘櫳?莫不是梵王宮夜撞鐘?莫不是疏瀟瀟曲

檻中?莫不是牙尺剪刀聲相送?莫不是漏聲長滴響壺銅?潛身

再聽在牆角東,原來是近西廂理連結絲桐。其聲壯,似鐵騎刀

槍冗冗﹔其聲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聲高,似風清月朗鶴唳

空﹔其聲低,似聽兒女語,小窗中,喁喁。他那里思不窮,我

這里意已通,嬌鸞雛鳳失雌雄﹔他曲未終,我意轉濃,爭奈伯

勞飛燕各西東:盡在不言中。”



    花形原是輕輕和著那曲兒擊掌扣拍子的,卻聽見唱到末了

那句“爭奈伯勞飛燕各西東:盡在不言中”時,藤真的嗓子似

是微微哽了下,急步趕上前去扭過他的身子,卻見他臉上已是

淚濕一片,花形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只緊緊摟了他拍著,嘴里

不住問,“小真,出了什么事兒了?”



    藤真也不說話,只把頭抵著花形的肩放聲痛哭起來,哭了

好一會兒才嗚嗚咽咽的說,“透今兒是怎么了,干嘛非要聽這

個,人家不愛這個,什么失雌雄各西東的,人家不愛這個詞兒

。”



    聽藤真這樣說著,花形心里的痛和悔就別去說了,又是拙

于言談,別說是另尋個題目岔開,就連聲音也發不出半點兒來

,手上把藤真摟得更緊了些,恨不能將藤真溶了嵌到自己身體

里,又聽藤真的聲音悶悶傳過來,說了個“痛”字,便忙忙松

開了些,一字一頓的對了藤真說,“小真,我指天發誓,再不

和你分開,要活,咱們長長久久的一處活著,要死,咱們也象

現下似的抱著赴了黃泉!”



    藤真聽了忽爾破涕為笑,伸出小指來對著花形說,“再不

能胡說話的,打個勾勾。”



    花形見他臉上雖是眼痕未干,卻是笑得如此安心,也慢慢

兒放了心下來,伸出小指緊緊勾了藤真的指頭,“說定了的。

”



        **************************************



    流川才在心里念出“白痴”那兩個字來,就聽仙道結結實

實的打了個噴嚏,不由記起小時候兒聽藤真說的,人若是打噴

嚏了便是有旁人在念叨、說壞話,又想著自己剛念的那白痴兩

字,就上了些個惡作劇的心思,便在心里不住罵開了,只是罵

來罵去的,還是只得“白痴”二字,聽得耳邊仙道的噴嚏聲也

真是湊趣兒似的響個不停,正是玩興大起的時候兒,卻被仙道

輕輕握了肩往后推了推,仔細盯著流川的臉,不知道看些什么

,流川又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卻也再不愿轉了頭示弱,便死

死撐著回盯過去,可那臉上卻上止不住的熱一波波的往上涌,

流川自己是沒法兒瞅見自己,到讓仙道細細的將那滿臉的紅暈

看了個飽。



   “你臉紅,臊什么呢?”仙道象是嫌著單這樣兒盯著還不

夠瞧似的,俯向流川的耳邊輕聲說道,那說話的口氣,十足就

是調笑的樣兒。

   “上火而已。”不管是誰,這心虛之下強詞奪理的聲音差

不多都是挺高的,流川也不例外,只是讓自己的大嗓門兒給驚

了一下。

   “真的?只是上火?”看著流川的眼睛,仙道這回的笑是

絕對的不懷好意。

   “哼!”鼻子里重重出氣,以示不滿,可流川還是又一次

受不了的轉開頭,躲著仙道的目光,只是,不管這頭轉到哪兒

,都能覺得站在跟前兒的仙道在盯自己。



    仙道原是存了壞心眼兒的,為了這半夜的等,為了流川給

自己受的那些痛,好不容易才逮著機會能讓他描補給自己的,

可眼見流川的臉越來越紅,再盯著看會兒怕是就快滴出血來了

,心里還是不舍,就輕聲一笑,收回目光,松開手,聲音也放

得正經起來,“我昨兒,真是丑時來的,你可也猜准了,怕到

了時候兒醒不轉的,所以是一宿沒睡了。”



    見流川還是偏著個頭,也不答話,也不望過來,仙道又是

一笑說,“我可是答了,只是,你問我這個又有些什么意思呢

?”



    流川答不上話來,是自己問的,可這問話兒難道就非得有

個准意思么?還是仙道又在那兒逗著自己玩兒了,只是單聽聲

音又不象是玩笑的,果真是怪人多怪事兒,問就問了,也是隨

著他愛答不答的,哪兒就定是有個什么意思了。這樣想著,嚼

著“一宿沒睡”這話兒,流川又起了些對仙道的心疼和對自己

的氣憤,一宿沒睡又怎的了?自個兒也是一宿沒睡的,況且若

細想起來,定了這約人的是他,硬要半夜三更等的也是他,便

是一宿沒睡的,又和自己有什么相干了,偏就要多嘴的問,多

事兒去心疼,心里這樣煩雜的念頭又起來了,可拗不過是一夜

的乏加上兩頓的餓,肚子里作反似的大聲打了個咕嚕,隨即就

聽見仙道在旁邊兒放聲大笑。



    笑什么呢,可見是個無聊家伙了,流川心里不住暗罵,餓

狠了打咕嚕原就是平常事兒,也值這樣兒笑的,見仙道還在那

兒笑不停的,心里更是有些不耐煩起來,也不再理他,起步就

往外邊兒走,打算找個地方填了肚子是正經,總好過在這兒聽

個瘋子笑。



    仙道見流川象是要走的樣子,便忙忙趕上去拖住了,使勁

兒忍著笑說,“餓了就餓了,還是別四處跑吧,就在這兒吃些

東西。”



    原是怕流川著惱了,還打算費些唇舌的,卻沒料想,流川

就轉過身來,沖著自己點了點頭,再下來那情形,就是等著自

己帶他吃東西去了,到把心里備著的那些想要捉狹著勸他的話

兒給堵了回去,竟讓仙道覺著些意猶未盡的意思,卻也沒法兒

再說什么,只能不尷不尬的撓撓頭,帶了流川往后院兒走去。



    這憶古齋的鋪面已經是不算小的了,可沒料想這后院兒卻

更是大,仙道引了流川一路過來,進了一間布置簡單大方的屋

子,坐了不多會兒,便有下人端了熱騰騰的飯菜上來,雖不是

什么山珍海味的,卻也精致可口,饒是流川愛挑嘴的,也將碗

里的飯、桌上的菜吃了個七七八八。仙道是略略嘗了几口菜便

停箸不吃,只凝神看了會兒流川,問了句,“你才在心里罵我

什么呢?”



    流川聽了險將筷子都掉了下來,才這樣偷著罵他敢情他竟

是知道,心里雖是一慌,可那面上還是淡淡然的神氣,只是沒

能耐開口答話,仙道也不來追問,仍是笑笑的看了流川。流川

雖說還是不自在,卻也有些習慣似的,自顧自的吃東西,只等

吃飽了,才將碗筷重重往桌上一擱,沖著仙道一瞪眼,粗聲粗

氣的問,“看什么呢!”

   “看你,”仙道輕笑,“看你好象被我盯得多了,這一來

二去的,不害臊了。”



    流川不語,這個不語,就是沒話說,卻是認認真真看了仙

道半晌,直看到仙道有些訝異,接著的手腳沒處放的樣兒,再

來竟面上也有些微紅,轉過頭去,干咳兩聲,叫了下人進來收

拾東西,等下人出去了,流川方才挑了眉慢慢悠悠的說,“敢

情你也會臊的。”

    仙道聽了先是一愣,隨即就指著流川開懷大笑,“真是看

不出來,你竟也是會說這話,會干這事兒的人,還是今兒跟著

我才學的?若是今兒才學的,也是孺子可教了。”

   “學你?犯不著。”流川一聲輕嗤,仰起臉兒來對著仙道

一抬下巴,擺明就是一副瞧不上眼的樣子。



    想流川自幼隨著戲班子長大,這班兒里的師兄弟們一處打

趣兒搬弄嘴皮子的事兒見得也多了,俗語說的,沒吃過豬肉難

道還沒見過豬跑的,平日里不多話,只是沒那興趣玩兒,偏今

兒古怪,不知是心情好還是怎的,竟和仙道抬起杠了,不自覺

的,那眉梢眼角還帶了些台上做戲的風致來,側頭對了仙道一

瞥說,“什么了不得的好玩意兒,也值得要人學的,別讓我笑

落大牙了。”說著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靠,賞著右邊兒牆上挂

的字畫。



    仙道也不辯駁,只是唇邊的笑意又更深些,還加了點兒玩

味的意思,真是沒料到流川也是能這樣說話兒的,果然是戲班

子的人,就是象流川這樣兒不擅長說話的,這嘴上功夫也是了

得,更難得是那眼睛,總算是又讓自己見著那天演著游園驚夢

時的那對眼了,那樣兒的靈動,想著這些,仙道竟是不由自主

的半抬起身子往流川那兒慢慢湊了過去。流川原是坐在那兒等

著仙道再發話的,沒誠想等了半天竟是連音兒都沒有,才扭過

臉來,卻見仙道的頭離了自己那么近,近得連呼吸間的聲音都

聽得真真的,近得讓流川心慌意亂,身子微微一顫,卻象是送

上門兒去的,臉頰在仙道的唇上一擦而過。







∼待續∼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