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拴好魚餌，將線遠遠地拋出去，看漁鉤在半空中划出一條閃亮的
線，然后“咚”的一聲沉入海里。撿個舒服的位置坐下來，享受釣漁
中最有樂趣的部分──等待。冬日的陽光均勻地撒在海面上，好像鍍
了層金。不同于東京的喧鬧，神奈川是幽靜的。卻不冷清，那是一種
恬淡的安逸。也許正是我喜歡這里的原因。因為籃球才來神奈川呢，
還是因為喜歡神奈川才到陵南打球。記不清了。

    海水該是冷的吧。清冷深邃的液體，卻蘊藏著強大的力量。看得
久了，仿佛會被吸進去似的。好像……某人的眼睛。他看我的時候，
應該就是這種眼神吧！冰樣的眸子，露骨的敵意。賽場上是，一對一
時也是。

   “啊……阿嚏！”穿太少了。陽光雖然柔和耀眼，卻沒有溫度，
畢竟是冬天。

    所謂夙敵，應該是那種會一輩子纏斗不清的人吧。就像我和他。
就像陵南和湘北。昨天的比賽又浮現在眼前，好像夏季聯賽的翻版，
又是陵南和湘北這對夙敵在爭奪最后一張椅子，就連結果也是一樣。


   “能夠參加冬季選拔賽的一定是我們陵南！”
   “拜托了，仙道學長。”
   “臭仙道，就由我天才櫻木來打倒吧！哈哈哈……”
   “我要打敗你，仙道！你覺悟吧！”

    ………………

   “領先17分！？湘北氣勢如虹啊！”
   “天才仙道開始發威了！”

    ………………

   “還剩30秒，陵南落后5分，沒希望了！”
   “不，我們還有仙道！”
   “只要有仙道在，陵南是絕對不會輸的！”
   “你不能輸，這就是王牌的宿命。”

    ………………

   “比賽結束。88：85。湘北隊獲勝！”


    頭好痛，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想扯出一個自信的笑，然后摸摸頭
發，瀟洒地說：“從頭再來吧。”笑容卻在臉上僵住。

    從頭再來……還能從頭再來几次啊……



（二）

    陵南體育館

   “咦？今天仙道居然沒有遲到誒？”越野一進門，噪聲源就開始
發聲。

    我素行真的有那么不良嗎？

   “你們這幫家伙還在這磨磨蹭蹭什么，還不趕快給我練習。打倒
湘北！”

    教練還是那么有精神，真是個不知疲倦的大叔呢。不好，他朝我
這邊來了，趕快挂上招牌笑容。

    教練的大手放在我的肩上，面色嚴肅……沉默，心跳停止中。

    突然：“想從不遲到開始嗎？仙道。我看出你的決心了。很好！
”
   “呵…呵…”笑容僵止，看來我還真是素行不良呢。
   “等到你三年級的時候，就是陵南稱霸全國的時候！”教練露出
難得一見的溫和表情，滿臉都是對夢想的憧憬。

    頭又開始痛了，好象要感冒。

   “‘今年就是陵南稱霸全國的的時候。’‘等到你二年級的時候
，就是陵南稱霸全國的時候。’教練您去年和前年也是這么說的吧。
”
   “那……那不一樣，這次一定會成功。”
   “您信任我，是嗎？”竟希望聽到否定答案。
   “那當然。你可是陵南的王牌啊！ 把仙道彰帶來陵南，是我田崗
茂一這輩子做的最……”
   “阿嚏！”真的感冒了。
   “沒事吧，仙道。”
   “沒什么。”

    教練又露出了嘉許的神情，不知怎么，總覺得渾身不舒服。

   “砰！砰！”是籃球的聲音，還是愛著它的啊，只是几聲拍擊，
就能將混沌的意識喚醒。今天的我，似乎格外渴望勝利。


   “防守！防守！”
   “仙道攻過來了！”
   “傳球！”

    植草做好了接球的手勢，我卻沒有傳過去。而是自己帶球到越野
面前。一瞬間，他的影像似乎和另一個人重疊在一起。急停，轉身，
超過，躍起，飛翔的瞬間，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要勝利！

   “砰！”

   “仙道灌籃了！”
   “太厲害了！我要好好地記下來！”彥一像個孩子一樣跳到我眼
前，手舞足蹈的，“有仙道學長在，夏天的時候一定能打進全國聯賽
！”
   “是啊，也該是我們陵南的時代了。真慶幸我們有你，仙道。”

    我錯愕地看著眼前的隊友，不明白他們的信任來自于哪里，明明
昨天還輸球了啊！

   “越野，你就這么相信我嗎？”
   “那當然！你是我們的王牌嘛……”
   “阿嚏！”
   “你沒事吧，仙道？”
   “啊？”
   “鼻涕流下來了。”
   “哦。越野，幫我請假吧。”

    頭好痛，四肢也開始無力，只想離開籃球館，今天這里令我窒息
。身后彥一還在嘮叨著“保重身體，你是陵南的希望……”之類的話
，卻沒有力氣再挂上招牌笑容。好累，昏昏沉沉地往外走……



（三）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呢。漫無目的地游蕩在喧嘩的街道上，一
群小孩子在身邊穿梭，嬉戲追逐。遠處飄來溫馨的聖誕歌曲，新年快
到了。將自己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被這樣的氣氛所感染，很
溫暖很舒服的感覺。靜悄悄地，一片白色的東西落在鼻尖上，輕輕地
，有點涼，是雪。站定，仰頭看灰蒙蒙的天，大片大片的雪花飛撒下
來，落在地上，身上，屋頂上，仿佛時間靜止般，萬物無聲。空氣中
有一種清冷而純粹的味道，吸進肺里很舒服。站在這樣的天與地之間
，很自然地被那份清冷與純粹所同化，干淨得好像初生的嬰兒，前所
未有的松弛。希望時間就此停止。

    踱到一扇櫥窗前，站定，饒有興味地看里面的那個人。卸去微笑
面具的仙道彰，正赤裸裸地映在玻璃窗上，無所循形，真是難得一見
的景象啊。彥一說最喜歡看我的笑，很容易使人安靜下來。而我，卻
更回味那凌厲的眼神，能夠很容易使人沸騰起來。

    在打了第N個噴嚏之后，終于妥協。好冷啊。隨便上了一列不知
通向哪里的電車，流浪也可以不用腳的。對座的兩個人在熱絡地談論
著什么。原來是本雜志──《籃球周刊》。雜志上有大幅的彩照──
一

    個尖頭發的7號飛身灌籃。旁邊還有几個刺目的黑體字：無冕之
王──天才球員仙道彰！用腳趾想也知道，一定是彥一姐姐寫的。

    連讓自己的球隊獲勝都做不到，他算是什么天才呢？沒有得到王
冠的國王，只有靠微笑來掩飾自己的無力。其實他什么都不是。

    似乎感受到持久的注目，他們看過來了。趕緊低下頭，把臉縮進
圍巾里，假裝睡覺。電車行進中的顛簸，是最好的催眠曲，頭好暈，
身體好熱，但還是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湘北高校到站！”

    驚醒，迷迷糊糊地站起來。下車時，我看見剛才那兩個人張大的
嘴巴，好像要掉下來似的。為什么下車呢？我要去哪里？…………



（四）流川的視線

    從早上起，眼皮就一直在跳，有種不祥的預感。

    昨天的比賽贏了，湘北再一次打進全國大賽。可是贏了又怎么樣
呢？我依舊沒有超越那個家伙，充其量只是打了個平手。不知道為什
么，每次一看到他，就燃起強烈的戰意。想和他打球。這種感覺即使
在牧和藤真面前，也沒有這般強烈。要成為日本第一的高中生。打倒
仙道彰！！練習還要加量。

    下午的練習很早就開始了，全國大賽在即，大家的干勁都很高。
尤其是櫻木，白痴理所當然要多加練習的。

   “狐狸人，你看我干什么？恩？是不是對我這個天才有意見？”
   “大白痴。”

    輕松超越他，想要灌籃，沒想到那白痴竟從側面扑過來──猴子
的運動神經。在空中換手，球旋轉著跌進籃筐。這是仙道慣用的伎倆
，想証明他能辦到的，我也能辦得到嗎？

    不理會白痴的聒噪，到門口去撿球。俯身之際，門開了條縫，冷
空氣乘虛而入，不禁打了個寒顫，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了。

    門開了，雪中站著一個人。一頭的朝天發結了冰，更顯囂張。表
情卻是木然的。

   “和我一對一，流川。我要打敗你。”仙道笑了，笑得怪異。

    從來都被我的一對一追得不勝其煩的人，居然會主動挑戰，這白
痴發燒了嗎？

    正當錯愕之際，一個龐然大物向我倒來，反射性地接住。好燙，
真的發燒了！發著高燒，還在街上亂跑，不暈才怪。只是，為什么要
選這里……好，好重哦…………



    拖著白痴在街上走，終于明白不祥的預感是什么了。無緣無故被
白痴找上，恰逢白痴暈倒，被白痴壓，櫻木那混蛋還說風涼話：“他
是來找你的，所以你自行處理吧！哈哈哈……”處理？把白痴丟出籃
球館嗎？恩，是個好注意。看著門外飄飛的大雪，終究還是沒能下得
去手。

    鬼使神差地，逃了練習，送他回家。我今天也不太正常吧。可是
……這家伙住哪呢？不管了，先拖回我家再說。好重……只比我高一
點點，怎么這么沉。等他醒了要告訴他，該減肥了。


    醫生來看過，說沒有大礙，打了針，休息一陣就好。仙道還在睡
，臉上居然沒有笑容。印象中的他總是笑得一副很欠扁的樣子，即使
輸了球，也會很大方地走過來，然后微笑著對我說“恭喜，全國大賽
上加油”。總覺得那樣笑著的仙道彰，沒有一點真實感。直覺中認為
，那個總是笑得一臉溫和無害的家伙，事實上是個危險角色，以至于
每次見面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提高十二萬分的警覺。

    躺在我床上的人真的是他嗎？不再囂張，不再挑舋，不再微笑，
蒼白的臉上甚至有一絲疲倦。覺得累嗎？想不出他今天失常的原因，
也不想再想和他有關的事。困了，拖白痴回家還真是強體能訓練。考
慮著要不要把霸占我床的家伙扔到沙發上去，終究作罷。在他床邊趴
下，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陣說話聲吵醒。剛要揮拳，發現是仙道的囈
語。斷斷續續，聽不清楚，好象是“防守”“進攻”“搶籃板球”之
類的，夢到比賽了吧。看清楚他面孔的瞬間，几乎不敢相信，那張總
是寫滿驕傲和自信的臉此刻竟然布滿淚痕，身體還在微微地顫抖，因
為冷嗎？

    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擁抱他，并不明白為什么，只是出于本能，想
做，就做了。兩個人抱在一起應該就不會冷了吧。記憶中那個總是站
在陽光底下的人，原來如此冰冷。



（五）仙道的視線

    我在哪？怎么四周空空如也？好黑，在黑暗中摸索出口，卻什么
也找不到。

    突然，一道亮光射來，好刺眼，隨即飛來一顆橙色的東西，反射
性地接住，是籃球。

   “仙道！好位置！快射籃啊！”

   “啊？”這是……東京中學的籃球館？

    門被打開，光影之中站著一個人。

   “你就是仙道彰吧？一看頭發就知道了。”好老的大叔，笑起來
滿臉都是皺紋。
   “仙道，要不要來陵南打球呢？”
   “陵南？”
   “是啊。和陵南一起，稱霸全國！”

    陵南？稱霸全國？

    ………………

   “我叫魚住純！”“我是池上！”“越野宏明！”“植草智之！
”“福田吉兆！”
   “縣大賽上要一鼓作氣，進軍全國！”
   “陵南！──”“加油！──”

    ………………

   “第一場是對弱隊湘北！”
   “仙道好厲害！一個人就拿下47分！！我要好好地記下來！”
   “可他們還是敗給翔陽了啊。好可惜！”

    ………………

   “大家好！”
   “仙道！！比賽的日子你居然敢遲到？！你給我跑到哪里去了？
”田崗大叔又在發飆了。耳膜好痛。
    背脊發涼，還是實話實說吧。“抱歉，我睡過頭了。”
   “仙道，沒時間熱身了，可以嗎？”
   “沒問題，我是跑步來的。”

    咦？今年的湘北怎么多了好多怪人。那個紅頭發的，居然叫魚住
猴子老大，有趣。

    還有一個凶神惡剎似的，好冰冷的眼神，好像要把人活活吃掉似
的，我得小心應付才行。

    ………………

   “贏了！！”
   “還沒有呢！”

    回防得蠻快的嘛。微笑著，在他眼前把球投進。呼──好險！總
算贏了。

    拍開我伸出的手，輸得不甘心嗎？好小子！那就再來吧。夏季聯
賽上見。

    ………………

   “今年的陵南好強哦！居然以破百的成績制服了武里籃球隊！”
   “湘北也不弱啊！只輸給海南1球。”

    ………………

    還是那樣的眼神，不，更冰冷了。想打敗我嗎？好啊，比賽就應
該這樣。

   “你是故意放棄上半場，想把勝負賭在下半場是吧？”
   “這是為了要打敗你。你覺悟吧，仙道。”

    這樣才有趣，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沸騰了。其實我和他是同一種
人吧。長期被壓抑的好戰細胞，在他面前得以全部釋放。這才是真正
的仙道彰。

   “魚住4犯，被換下場了！”

    看來通往全國的道路還真不平坦呢，失敗的感覺嘗一次就夠了，
我不要再輸！

    …………

    好累，今天的湘北是前所未有的強，難道不行了嗎？不甘心啊！
！！

    魚住，魚住回來了。我還不能放棄，我是陵南的王牌，隊友和教
練都信任我，我要把陵南帶向勝利！！

   “好厲害！仙道一個人就扳回失分了！”
   “3分，是3分啊！木暮的3分球！陵南完了！”

    不可以輸，我看見隊友的眼神了，還有教練，他們依舊堅信我會
帶給陵南勝利。不能輸，所以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嘟！──”是哨子嗎？結束了。閉上眼睛，任籃球從手里滑落
，在地板上無力地跳躍著。

    ………………

    告訴自己縣大賽已經結束了，打起精神，從頭再來吧。向籃球館
走，卻在路邊看到一條出乎意料的身影──流川楓。

   “仙道，和我一對一。”“
   “啊？”

    還是和這小子一對一比較有趣，頹廢的細胞立刻振奮起來。我們
是同一種人，我們同樣地渴求勝利。

   “全國大賽上還有比你更厲害的選手嗎？”
   “恩……不知道。不，有一個，初中時比過一次，怎么也無法戰
勝他。好像叫──北澤。”

    ………………

    湘北在全國大賽上贏了山王，卻慘敗于愛和。流川沒有去美國，
到是經常來找我一對一。他似乎一心想打敗我，其實這也是我所想的
。冬季選拔賽不會再輸了。

    ………………

    結果還是一樣。哨聲早已響起，籃球還是固執地從手中投出，在
空中划出一條漂亮的弧線，“刷”的一聲，直穿網底。但是一切都已
經無法挽回。我看見裁判揮舞的雙手。力量從身體抽離，再也抑止不
了，淚水從臉上滑落。所以的聲響都離我遠去，只剩下隊友的聲音在
空間回響：“拜托了，仙道！”“只要有仙道學長在，我們陵南是絕
對不會輸的！”

    不要再說了，緊抱住頭，拼命向前跑，想擺脫這令人窒息的聲音
。

    腳下一滑，跌倒在地。原來下雪了，仰頭看天上飄飛的雪花，卻
看到田崗教練的臉。

   “你不能被打敗，這就是王牌的宿命！……”
   “……這就是王牌的宿命……王牌的宿命…………宿命………”

    ………………


   “不！”大喊著驚醒，已是滿頭大汗。好長的一個夢，卻那么真
實，臉上的淚痕都還未干。

    然而更使我吃驚的是──我居然被一個人抱在懷中，被我的夙敵
流川楓抱在懷中。夢，還沒有醒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