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治元年,六月五日傍晚----
才是初夏的天氣,卻悶熱的有些異常.成片的火燒云一直
連過天邊,赤紅如血.為祭典而排演著的能劇的伴奏聲, 悠揚
綿長,從柢園方向隱隱約約流進來,愈發顯得擠滿了人的町會
精謐得近乎詭異.
仙道挑起帳簾,看一眼帳外排列的整整齊齊,蓄勢待發的
隊士, 微皺了濃眉, 轉頭看向靜候在一旁的神, 問道:"如何
了?"
"午后就已向會津藩遞出了出動願,還沒有結果.據說是
上午出動至黑谷,一時調不出人手."
神抬起頭,一向平靜的臉上也微微透出幾分焦灼.
"見鬼."仙道輕唾一聲,將目光移向正在仔細擦拭嵐丸的
流川,"楓,現在可以出動的人數?"
"34名."流川頭也不抬的答道,隨后收刀入鞘,起身結好
胸前的織羽.
"副長,城中潛伏的長州浪士至少有四十至五十名左右,
就算還未全部集結至一處,也有相當的人數," 神面色凝重的
進言道:"為減少不必要的犧牲,還是應該先等援兵."
"......"仙道抬頭看看天色,抱胸不語.
正在此時,牧挑起帳簾走了進來----
"怎麼還不出發嗎?沒想到你們還真沉得住氣."言語之中
竟頗是意外.
看著牧黝黑的臉上隱約可見的興奮色彩,仙道眼里也隱
隱顯出笑意,"局長,我就知道你等不及."
"再等下去也沒用."牧昂起頭,看一眼微暗的天空,"就照
昨夜商量好的,我帶上流川,藤真等十名自鴨川西側開始, 其
他的人由你帶著從東側開始."
說著,牧拉開帳簾,向外大聲命令道: "現在搜查開始!所
有的人分成兩路,由我及副長分別帶領.大家及主要仔細搜查
,不放過一瓦一礫.如遇反抗,殺無赦!"
"出發!"
隨著牧的一聲令下,所有的人都迅速動作起來.
這時,仙道開口叫住流川:"楓--"
"......"
流川聞聲轉過臉,烏黑的眸子直看過來......
"當心...."
"嗯." 極快的點一下頭, 流川回身小步向牧那一組跑過
去.
暮色沉靄中,流川腦后被高高束起的柔軟烏發,隨著跑動
的步伐,在暖桔色的風里如黑色精靈般的躍動著......
仙道看著看著,不知為何竟從心底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
怎麼老是覺得楓今晚看起來比平時要略顯得蒼白些呢?
是自己太多心了嗎?仙道搖搖頭,努力揮去腦海中的陰鬱, 難
道自己還不相信楓的實力嗎,何況還有牧在,不會有事的.
一邊說服著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仙道也轉身向自己這一
組道: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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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因為臨近柢園祭而開始實行的宵禁的緣故,
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僅有的一兩個人,在看到新撰組的旗幟
后,也立刻遠遠避開了去......
牧帶著流川等人,先沿著高瀨川,將大大小小的旅館一間
不漏,細細盤查下來.待到漸漸接近三條小路時,幾乎每個人
都不約而同的察覺到,自己的四周不知何時起,已彌漫著一股
極其微妙的緊張氣氛......
池田屋...就在眼前了......
"奇怪......"站在三條小橋的台階上,藤真低聲道.
話一出口,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他的臉上.藤真無辜的
眨眨眼,衝著池田屋的方向略一抬下巴,解釋道:"到現在這個
時候,看板還沒有收進去,不覺得奇怪麼?"
"的確."牧順著藤真的話看過去一眼,贊同道:"二樓似乎
有燈光哪."
"我去看看."藤真說著,矮下身子,悄無聲息的潛了過去.
.....
莫約一刻鐘工夫......
藤真微微喘息著小步跑回,碧色的大眼睛里是按捺不住
的興奮色彩----
"局長,釣到大魚了.副長的情報果然不錯. "藤真盡力壓
低了聲音,"我看了一下玄關,亂七八糟放著大約三十雙鞋子,
那家池田屋,撐死了也只能住下差不多十人左右而已."
"也就是說..."與藤真交換一個會意的眼神,牧開口道:"
有二十人左右是長州浪人."
興奮,緊張及......些許的不安,從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
浮現出來......
"我們這邊十人,對方超過二十人......"牧的視線緩緩
掃過身邊每個人的臉,最后落在流川的身上,"流川君,你說怎
麼辦好呢?"
本來一直沉靜無語的流川聞言,抬頭向池田屋方向望去
一眼,開口道:"一人去通知副長,一人去通知會津藩, 三人留
在屋外封住前后及院門,余下的人殺進去."幹淨利落,沒有一
個多余的字.
好小子!牧贊賞的看著流川依然平靜無瀾的臉,又說道:"
那這樣一來,就是五對二十哪......"
"局長怕了麼?"耳邊響起藤真揶揄的輕笑......
這家伙,看來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報複我的機會啊...
牧苦笑著搖搖頭,轉眼看向流川----
被漸強的晚風吹的紛亂的烏黑流海下,是異常明亮著的
雙眸,蒼白的面頰上隱隱泛出興奮的紅潮,薄唇緊緊抿成一條
直線,整個人如同已出鞘的利刃般散發出強烈的戰斗氣息...
..
真是...一群沒辦法的小子...牧在心中無奈的笑著,開
口道:"那麼,就照流川君剛才所說的,行動!"
同時,在池田屋二層走廊盡頭的房間里,燈火通明.
南烈將手中的酒盞緩緩移至唇邊,仰頭飲盡,低聲道:"行
動定在兩天后,六月七日的晚上."
"可是......古高大人怎麼辦?"對面一人開口問道.
"沒時間管他了,那家伙也不過是自食其果."南烈冷冷說
著,又將手中的酒盞注滿.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新撰組的那些家伙也不是吃幹飯
的.奇怪的是彌生這個女人,這兩天象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完
全消失了蹤影......
"南大人,話不能怎麼說.大家都是一起立過誓的同志,這
樣見死不救怎麼說的過去."
言語用辭恭敬有禮,卻是隱含著指責的意味,南烈略顯意
外的看過去一眼,而后舉杯至唇,並不理會.
"南大......"
那人又要開口,忽然南列舉個手勢,示意眾人安靜.然后
輕輕放下酒杯,凝神屏息...... 整個房間里除了極淺的呼吸
聲外,並無其他響動......剛才一瞬間,似乎聽到門外有什麼
動靜,是自己的錯覺嗎......
由撬開的窗戶,牧,流川,藤真等一行五人,悄無聲息地魚
貫而入......剛經過玄關,轉上走廊時,就迎面碰上了正提著
燈籠巡夜的店主.
"你,你們是......"面對著好似從天而降的五人,店主瞪
大雙眼,驚疑不已.待到看清對方的裝束,才猛然明白過來,下
意識的張大嘴,"新..."
沒等店主說出第二個字,牧已手起刀落----但事與願違
的是,店主沉重的身軀倒在地板上的一聲悶響,還是驚動了樓
上的人.
"怎麼了?"二樓有人探出頭來,而后就聽到由遠及近的腳
步聲.
"哼."牧擦擦腮旁才剛濺上的鮮血,回頭道:"流川君,一
樓就交給你了."
"嗯."
流川"嚓啦"一聲抽出嵐丸, 刀尖略為下垂,微向右傾,擺
出天然平心眼的起式.
朝流川點一下頭,牧立即帶著藤真向樓上衝去.
流川雙手握刀,靜立在一樓走廊的入口處.這里的話, 就
切斷了敵人的唯一退路.
隨著"新撰組!是新撰組!" 的驚惶叫喊聲,樓上的燈光瞬
間熄滅了.而后紛亂的腳步聲, 刀與刀的撞擊聲,重物倒地時
的悶響及不絕于耳的慘叫, 充斥了整個二樓....刺鼻的血腥
氣,迅速蔓延開來......
很快有人揮刀迎面砍來,流川微側過身子,手中的刀順著
來勢往下一按,接下對方的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向
上揮刀,斬下.
只聽得一聲悶哼,溫熱的血隨即濺到臉上......
接下來是第二個......第三個......
流川背后挂著的小小羽結,如同一只純白色蝴蝶般輕盈
可愛,隨著流川的動作,在一道道飛濺而起的血廉間隙之中,
精靈一樣璇舞著......跳躍著......奏出華美而殘酷的死亡
樂章......
而流川手上已幻化成一抹銀色的嵐丸, 也仿佛有生命似
的,閃耀著致命的媚惑光芒,將受到蠱惑的人們,一個接著一
個,吸引到自己身下,再奪取他們的生命......
血......漸漸漫過腳面......
鼻尖微微沁出細密的汗珠,胸口也幾乎悶得喘不過起來.
.....
不好的感覺......流川皺了眉的同時, 看到走廊深處似
乎有個模糊的影子晃了一晃,向內院逃去.
不能放走一個!流川不做多想,立刻跟著追了過去.
從廊下躍入幽暗的內庭,視野隨即掩入一片黑暗中.看不
清腳邊情形的流川,一不留神被地上的尸體絆了個趔趄,失去
平衡的一瞬,流川及時用刀撐住地面,在沒有摔倒.
然而就在此刻----
忽然有種從未經歷過的惡寒襲來......雙膝一陣發軟..
....
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正從身體的深處,緩緩湧上來......
掙扎著想要起身的流川,倏然覺得背后一緊!
殺氣!
黑暗中,刀鋒劃破空氣劈下,掠過流川的頰邊,一綹烏黑
的發絲隨之飄落腳下......
流川同時轉身躍起,壓低了自己的刀尖,擺出防守的姿勢
.抬頭一看,原本冰寒的眼立刻變得更加凌厲,駭人的殺氣自
全身騰起......
"找了你好久......原來在這里......"南烈臉上顯出嗜
血的笑,"還是這樣的你最美了,真象一朵盛開的薔薇......"
忍住一陣陣襲來的眩暈感,流川咬緊了牙並不答話.此時
雙眼已經完全適應了內庭的黑暗,可以清楚的看到南烈的情
形也好不到哪兒去----頭發凌亂,滿臉血污,肩上也好像是負
了傷,半邊身子血淋淋的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
兩人無聲地對峙著......
漫無邊際的暗夜里,流川清楚的聽到對方粗重的喘息聲
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冷汗一顆一顆自額上滑下,眼際也漸漸
模糊起來......
沒有時間再等了!流川終于輕提一口氣,搶先出招.
先由平心眼起式,手中的刀向左側一晃,同時右腳向前跨
出一步,雙臂隨即順勢將刀遞出,直刺南烈的咽喉.
南烈眼見到來的凶猛,也迅速舉刀橫架與面前,身子略傾
,手中的刀跟著斜下,就要去挑流川的刀.
可流川象是早就預料到南烈的舉動一般,沒等到招式用
老,雙腕邊一翻,手中的刀旋即順著對方的刀鋒掠下, 分毫不
差的刺向南烈的心髒.一連串動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
須臾之間,勝負已分.
南烈大驚失色的想要閃開,終究是晚了半步,流川的刀已
深深刺進他的左胸.
沒有刺中心藏!借由刀身傳來的觸感,流川隨即明白這一
點,雙手立刻毫不猶豫的翻轉刀鋒,就要向左劈出......然而
......
喉頭一陣腥甜......
一口鮮血已湧至唇邊...... 眼前一黑,握著刀柄的手也
無法抑制的顫抖起來......
見鬼!為什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
看著面色陡變,呼吸急促的流川,南烈緩緩伸出手臂, 握
住刺在自己胸膛上的刀身,只輕輕一用力,就拔了出來.而后
再一揚手---- 早已氣力全失的流川就和刀一起,被狠狠摔了
出去.
全身的骨頭仿佛碎成了無數塊......每吸一口氣, 胸口
就如同被撕裂般的痛楚......流川咬緊唇,把湧了滿口的鮮
血生生咽了回去,單手持刀支住地面, 硬是站起身來.緊盯住
南烈的黑眸中,斗志不見分毫減弱,反倒愈盛愈烈......
低頭看一眼胸前的傷口,再看一眼即使面如金紙,汗如雨
下,眼神卻依然甚至更加犀利無情的流川,南烈的目光漸漸顯
得狂亂,"果然夠強......害得我越來越想要親手毀掉你....
.."
說著一躍而起,手里的刀挾著風聲,朝著流川的頭頂狠狠
斬下.流川下意識的舉刀格開,但隨著手臂的抬高,集在喉頭
的血二度湧出...... 再怎麼咬緊嘴唇都沒用了,流川終于張
口嘔出一大口鮮血......
面對流川突如其來的吐血,完全沒有准備的南烈略一愣
神----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 流川拼盡全身最后一點力
氣,揮出"無想之劍"......
確定刀確是砍在對方的脖子上,流川全身一松,又低頭嘔
出一大口血,意識漸漸朦朧......
吐出的血在地板上迸濺開去......看上去好像在六月驕
陽下怒放的薔薇一般......一朵重著一朵,一瓣疊著一瓣,幻
化出一片深深淺淺的紅,灼的眼睛都要痛起來......
陷入昏迷的一剎那,耳邊似乎響起藤真的聲音----"流川
君,你怎麼了?!"
然后就是......
無邊無際的......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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