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朝廷之外,還有一處所在叫“江湖”,是哪一條江哪一
面湖,無人能說清,但只要身處江湖,這天下便不是皇帝的天下
,而是江湖人的天下了。
江湖人信的是一個力字加一個義字,力能拔山,還得義薄云
天,為朋友兩肋插刀,報恩情不惜血濺五步,人命在這里賤得很
,不比一把好劍價高。
像十七省武林盟主流川烈這樣兒的力士加義士揮一揮手,你
便有十條命也不夠了,這是江湖人應有的常識。
“如此說來,流川盟主要買我這處宅子,外加萬貫家私,三
房侍妾?”
“是。”
“……閣下是流川盟主什么人?”
“……”
京城大戶金隆盛宅邸后庭,金老爺正和一白衣青年對峙。
“此事非同小可,閣下雖說有盟主令牌,金某也勢必要問個
清楚。”
那青年也不搭話,只將長劍倒轉,欺身上前,以柄直擊金爺
左肩,金爺本練的外家功夫,尋常刀劍已是不怕,一面側身拍劍
,一面冷笑道,“黃口小兒……”
話未出口,卻不知那青年用了哪般身法,旋劍之處將金爺一
身空門罩住,但聽一聲龍吟,劍已出鞘,直指金爺前額。
“扶搖三式!”金爺驚道,“原來少主駕道!金某……”
那青年冷然道:“我已出劍。”
金爺面色刷白:“少主,當年我與你爹……”
那青年略低劍尖,金爺哪敢動上分毫。
青年方才回劍入鞘,道:“丫鬟仆人換,匾額換,給你三日
帶妻小離開。”
金爺知適才已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忙點頭:“但憑少主吩咐
。”
那青年作勢要走,卻又記起一事,回頭對金爺道:“你不曾
問價錢。”
金爺不知他又作何計,不敢接口。
那青年嘴角微勾:“你的命。”言罷轉身躍牆而去。
留下金爺張口結舌,膽寒不已。
那青年足剛點地,便有一女子迎上來。你道此女子哪般模樣
,卻是個富貴人家臉盤兒,杏眼桃腮,端的明艷大氣。
那女子道:“好歹是你爹舊部,也不客氣點兒,一來就拿命
去嚇人。”
青年冷哼一聲。
那女子嘆道:“想當年‘喪魂鐘’金寨主也是有些名頭的,
可惜現今過慣了太平日子,少了些血氣,多了點銅臭,你又何必
欺他日暮!”
青年毫不動容,道:“他知了我身份,留下他,已是便宜。
”
女子有心刺他:“昨晚那個油滑的窮酸,可是見了閻王去?
”
青年目不斜視:“我自會找他。”
女子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青年冷哼一聲,倒把那女子逗樂了,過去抵抵他的腰:“卻
是留下了苦主……那酒壺卻就好好地藏著?”
青年扭頭便走,撂下一句:“多事。”
列位看官明鑒,此青年正是流川楓。那女子卻是他嫡親姑母
的獨女,名喚彩子,及笄前都當男兒養的,念過學堂不說,還習
得些武藝,性子最是爽利。其父家乃是書香門第,其母俠骨柔腸
,奈何早逝,父親家人都嗤她野性,給了不少閑氣受,是以彩子
對道學之流最是鄙夷,此番雖感流川對一個男子之物不舍甚是奇
怪,卻未覺不妥。
彩子跟在后面,但覺十分有趣,想這表弟,生下來便與常人
不同,幼時受過些磨夾,雖給府上的眾人寵著捧著,卻養成了孤
僻性兒,除了這個表姐稍合得來,其余無論親房老輩,新知舊識
,均擺上一張白玉玄霜臉,不搭理人不說,還是個外冷內熱的脾
性,一個不順意便對上了,勢必要分個高下,放趴下了一方。
此番上京,舅舅拉過自己說話:“楓兒此行,勢必要闖些禍
,你須看緊他,別誤了大事。”
彩子搖搖頭,此事兒難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看上了人
家,春心動了,旁人可是看得住的。
女子性多疑,你說這流川楓緣何對個男子上了心?原本未存
那非份之想,只因覺那男子與幼年一對頭神形頗似,昨日忙著與
彩子碰頭,不及細查,事后想想,愈發地像了,只待正事辦完,
便去尋仇。
卻說仙道彰不知已是大禍臨頭,兀自妄為。
萬花樓開門招婿,潮州才子仙道彰力拔頭籌,獨占花魁……
太師長女彌生大鬧萬花樓……
仙道彰入太師府負荊請罪,被亂棍打出……
連這几日發生的事兒,夠京城的刁嘴兒說上個把月了。
這肇事的主兒此刻卻安坐會館,悠然自弈。門可羅雀已有數
日,平日稱兄道弟之人見城門失火,只怕殃及池魚,避之惟恐不
及,可曾有些許寬慰之言。然仙道也無頹狀,自下下棋,溫溫書
,但等會試期至。
指尖拈一白子,“清時有味是無能,閑愛孤云靜愛僧……僧
……”撫額低吟,一時落不下子。
卻聽耳旁有喧聲。
“仙道師兄!”
不必看,也知來人是彌生胞弟相田彥一。
原來昔日仙道之師田崗先生名頭方盛之時,曾與相田太師同
供職翰林院。相田敬他宗師風范,便將幼子托名他門下,誰知一
月后,田崗闖下大禍,貶為布衣,一去便少音訊。彥一雖未曾得
其片言相授,師承之禮卻不廢,是以三年前田崗帶仙道上京尋得
相田太師共謀大計,暫住家中,便正經授業于他。田崗治學最是
嚴厲,彥一卻非讀書之材,每每吃了訓斥,都仗著這個眉目親善
的師兄說情,仙道也覺這大眼師弟天真有趣,兩人甚是投緣。
仙道知他來意,卻戲道:“這是什么時候,若給人看見,豈
不前功盡棄!”
抬頭卻見彥一做了一仆從打扮,兩眼各腫出一塊兒,哪有半
分少爺模樣。
聽他道:“我只說我家老爺找你求字。”
仙道莞爾,招呼他坐下:“原本知你家姐多智,卻不料有這
等手段。”
彥一笑道:“原也就是仙道師兄之才可配我家姐。”
仙道扳上臉道:“你可把我賣了?”
彥一忙擺手:“不曾,師兄第一!”
彥一將太師親筆信交與仙道,仙道閱后會意,即刻燒了,轉
而問彥一:“前日托你留意之事,可有眉目?”
彥一面上頗有自得之色,道:“手到擒來。”
于袖中取出一黃紙,仙道接過,卻不急看,只與彥一說些閑
話,方才催他走了。
攤開黃紙,短短數行:
“流川楓,南十七省武林盟主流川烈之子,生年不詳,幼養
于梧城母家,深居簡出﹔承佑九年其母喪,歸父。不曾涉足江湖
,無人知其武功底細。”后有小楷,為彌生旁批:“似有隱情,
甚異。”
仙道細細讀了,又將之收入袖中,坐回棋局之前,下定白子
,喃喃,“梧城啊……”
這邊流川一心尋仙道,也不跟彩子打招呼,徑自出了客棧。
走到街上,才發現自己壓根兒不知他姓名,若說畫像尋人之
類又太麻煩,心想幸而那晚多了個心眼兒,留下他的酒壺,可從
這上面下功夫。
流川記起彩子說過,這世間見多識廣的莫過當鋪老板,便就
近尋了個當鋪,掀帘子便進去了。
這日看鋪的是個新來的伙計,本在打瞌睡,聽見有人進來放
了件物事在柜上,揉揉鼻子,漫不經心道:“破破爛爛……”
抬眼見了貨,卻接不下去,眼前一個瓷壺,五寸來高,闊肚
窄頸敞口,西市上七個銅錢一個,童叟無欺。
伙計見台前之人,衣裝非鬧事之輩,心里嘀咕:“莫非是前
朝貴妃醉酒喝的那碴兒……要不就是杜康爺爺真傳……”
“喂!”流川見他只顧發呆,喝一聲,“這壺是什么來頭?
”
伙計一聽這話,見他一臉肅然,越發地不知譜了,便進屋請
了老板出來。
那老板倒是爽快,辨了明細,問清流川來意,見他一副殺氣
騰騰樣子,心想別惹出什么官司來,便指了他一條明路:“這壺
非尋常之物……小店只是接破爛,如何識得。玉泉樓掌柜陳三爺
是個識貨的行家,你去他處問問。”
流川得了指點,道聲“謝了”,自往玉泉樓去。
這正是
無意撒下鉤和線,而今釣出是非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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