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年月下，深夜，初識流川時。

    別人的初識可以寫一本書，我和流川的初識真的很簡單，他
對我說了三個字，令我永生難忘的三個字。

    ──────────

   “滾下來！”

    他的眼神……抱歉，那晚雖有月光，但是樹的陰影擋住了他
后來據說美玉無暇的面孔，所以我沒有如傳說中的一個照面就對
他心有戚戚，只知道，我那絕無僅有的不光彩行為被不幸捉奸在
床，而始作俑者就是樹下的這個人。

    我不確定是否應該聽他的話，其實我一直很聽話，就像我的
長相一樣，決對不會有人懷疑我的純良。

    就在我舉棋不定之時，他開始搖樹，我本能地想喊救命，繼
而發現，這里是他家。

    我在欣賞他家的柿子。

    我可以對著昨晚的包子起誓，我對他家的柿子絕對沒有猥褻
的企圖，只是單純地被吸引，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最漂亮的柿
子，對于離家出走半夜游蕩飢腸轆轆的我來說尤其是種誘惑，所
以我至今不明白那片白日里也陰森恐怖的房子到底有什么好風水
，長出了這樣的柿子和……流川。

    可惜它長得很不是地方，離院牆太近，讓我在有越軌的想法
以后緊接著有了上手的可能，這也是將多數年輕人引上不歸路的
原因，而事后回憶時通常被歸結為──“造化弄人”。

    難道這不是柿子樹的責任么？

    當時我真的很可憐，孤立無助地趴在樹上，感覺到樹下的斗
氣和與之不相符的……象征性顫兩下的樹枝。

    不可否認，這是一株成熟的大樹，不過從柿子樹的一般狀況
來說，并不足以穩如泰山。

    我突然覺得有趣了，所以放棄一伸腳就可以完成的逃跑的想
法，饒有興趣地看著樹下的身影，順便咬了一口手中漂亮的柿子
……跟前一口一樣美味……

    我的舉動顯然激怒了下面的人，他說了第二句話，比第一句
還少一個字。

   “抓賊。”

    愣了愣。

    我承認，那時候完全沒考慮到“賊”和我這個純良少年的關
系，所以很丟人地有了片刻遲疑。

    然后被抓住，以一個賊的身份。

    ──好像我的命運不過在他嘴上打轉，他輕輕開口，我就只
有任他宰割了。

    本來我可以逃走的，施展我的絕頂輕功。

    然而我明顯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住了，就在樹下的小氣鬼開口
的那一剎那，附近几座房子的燈火通亮起來，提燈籠的人魚貫而
出，他們中不只一個飛身而上，比前天看的那出花花綠綠的戲有
意思多了。 

    ……

    直到我被扔到地上時，才回神，這樣精彩的戲，主角竟然是
我。

   “只是個小鬼。”大胡子的叔叔說。

    燈火中，我能看清每一個人。

   “好像會點功夫。”剛才把我送下樹的就是這個穿紅衣的婆
婆，而我情急之下終于發揮效果的“絕頂輕功”只夠在她手上轉
個圈兒。

    他們排場很大，君不聞，好狗比不過癩狗多，何況我只是一
只還在發育的小狗。

    小狗只得擺出他的標准姿態，瞪大了眼睛，懵懂無知外帶驚
惶無助地環顧四周──我不信沒效果，古板如老師對這樣的我也
無能為力。

    百試百靈。

    就在這時，我終于認出了我的對頭，一個拽到死的小鬼……
你說我怎么認出他的……我就是知道，況且他拿著我咬過一口的
柿子，我的寶貝柿子！

    他的眸子閃爍不定，瞇著眼看著我的倒霉相……該死……他
的視線在我和柿子之間逡巡，我知道，他是要慢慢折騰我，因為
我沒有聽他的話自己滾下來。

    他長得不算難看，但是不可一世的樣子很讓人討厭。他突然
地頓住眼神，望向我，賊亮賊亮的小眼睛盯得我直發毛…… 

    這個家伙，也就是后來的流川──而當時我對他一無所知，
所以在后來我細數他的惡行時，他抵死不認，我照樣拿他沒辦法
──他那雙賊亮賊亮的眼睛明明盯著我，卻對著柿子一口咬下去
，凶狠而貪婪，不顧汁水濺了滿嘴，在月光下稍顯恐怖的橘紅嘴
角勾起一個弧度──如果我知道那個笑容有多珍貴，至少要狠命
地記下來──可當時我真是氣急了，急火攻了心！我要為我的寶
貝柿子報仇，不管我的牙齒有多小顆，爪子有多柔弱，我都要為
我的柿子討回公道！

    那時的我像極了一只受驚的小貓，雖然沒有亮出爪子，毛卻
都豎起來了，立刻有兩人從左右跳出，然而在我不顧地一躍而起
時，他們又乖乖地站回去。因為流川擺了擺手。

    好小子，你找死！

    我揮出右拳，他早有防備，向左一偏，同時出拳，我心念一
動，肩頭硬生生挨了他一下──果然無甚力道──趁他招式用老
，扳住他的肩，往他的脖子……咬下去，半點也沒有留情。血珠
子，不由分說地冒出來，我清醒了一點，可還沒來得及看到他的
痛苦樣，已被几股大力拉開。

   “少主！”四下驚呼，顯然慌了手腳。

    聽聲音的驚慌程度，待會兒招呼到我身上的拳頭應該不會輕
。來吧來吧，我報了仇，氣也順了，好好歹歹還不是一頓。姑姑
常教我，男兒大丈夫，做得就受得﹔老師也說，故天將降大任于
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當口，忽然聽到一聲斷喝：“退下！”聲
音清脆得好似姑姑那只被我不小心摔碎的琉璃盤。

    亂成一團的人靜下來，讓開道，由著流川朝我走過來。他一
襲白衣，在月光中居高臨下，手捂著左邊脖子，瞇著眼地看著坐
在地上強作鎮靜的我。我發現“夜涼如水”這句話是真的，我得
想辦法讓自己暖和，要對抗這樣的眼神，只能使出我的殺手。

    我笑了。

    我知道我的笑容和他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我看見他的眼中
升起一團火，那火使得他有了生氣──請原諒，在我眼中，曾經
他就像深夜勾人魂魄的鬼靈──他的呼吸緩下來，而我沒有避開
他的目光的意思。

    他還那樣略抬下巴瞅著我，我依然昂著頭笑看著他……

   “梆、梆、梆”三聲，街上有人敲更……“天干物燥，小心
火燭”……

    我記起老師說，更聲是催半夜的游魂早些歸位的……

    風起，枯葉呼哧呼哧往下落，變成了老師滿是皺紋的臉……

    接著，我聽到了當時最不想聽到的聲音，是夜他說的唯一超
過三個字的話：

   “關他進柴房。”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