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飛
第八回

作者﹕Range

    這樣走了七八天,流川身上傷勢早已好了大半,仙道卻仍是一日
好一日糟地無甚起色。

    好在流川雖是囊中金盡,仙道身邊帶得錢財銀兩倒是不少。一時
也不缺錢花。路過一個集市時,流川又買了輛車,讓仙道在車內將養
。

    兩人越往邊境處行去,一路上越是見到一群群逃亡的百姓。皆是
拖兒帶女,衣衫襤縷,樣子十分淒慘。

    一路上自也有些流寇盜匪要打兩人的主意,又怎會是流川的對手
。

    仙道心知自己與流川幾日前在豐玉那么大鬧,翔陽邊境處必會警
覺。

    這樣一來,擺在山王與豐玉面前只兩條路,要么就此罷手,放棄
進攻翔陽的通盤打算,日后再候時機東山再起。要么便是即刻起兵,
趁翔陽咋聞風聲,還來不及做好準備的時機,打它個措手不及。

    現下看來,分明是豐玉山王不甘就此圖謀落空,已向翔陽發動攻
勢。邊境烽火一起,百姓自是紛紛往內地逃去。

    想到此處,不由眉心微蹙,不知自己先前伏下的一步棋子到如今
可起了用處沒有。

    一日兩人經過一座村莊。只見四下裡荒無人煙。幾家農舍連門都
沒有上鎖,屋內空空,顯是逃得十分匆忙。

    馬車在村中轔轔而行。驀地裡前方傳來一聲慘叫。

    流川一驚,鞭馬上前,將車停在一個極大的柴垛之后,自己探身
望去。見前面幾十步處有幾個士兵,面目獰惡,手裡都是提了明晃晃
的刀槍。又兩人是商人模樣。不遠處倒著一人,身邊一大灘血泊,剛
才那慘叫多半是他所發。

    流川本以為是翔陽的先行隊攻占了這個小村,但見那幾人雖然盔
歪甲爛,卻分明是豐玉士兵的裝束。

    幾名士兵將商人所帶貨物瓜分一空。有一人走到兩名商人面前,
手上大刀猶在滴血。

    他將刀尖指著一人鼻子,獰笑道︰“看你們在這裡賊頭狗腦,這
次老子隊伍在翔陽吃了埋伏,多半是你們幾個通風報信。今日裡拿你
們幾個奸細祭刀,天公地道。可還有什么話好說?”

    那人跪在地上哀求道︰“軍爺饒命,小人們是豐玉規規矩矩的百
姓,從外省回來經過這裡,直到今日方知在與翔陽交兵。因為惦記著
家中老小,趕得急了,才從這裡超個近道。實不是什么翔陽奸細。”

    那軍士喝道︰“羅嗦什么,老子說你是奸細你便是奸細。”

    那人跪前幾步,似是再要分辨。那軍士橫刀一劈,血光飛處,竟
將那人半個頭顱削得飛了出去。

    流川看得心中氣血上沖。知道那軍士是怕商人回去后指認他們游
兵散勇,攔錄劫人,故而要在此殺人滅口。見他又舉刀向另一人砍去
,抽出長劍,飛身躍出。

    那軍士舉刀劈出,忽覺手中一輕,大刀已從近柄處被一削為二,
跟著胸口一涼,一柄長劍已直貫入體內。

    他瞪著眼前青年蒼白冷漠的面孔,喉間咯咯作響,卻說不出半個
字來。

    流川手腕一抖,抽劍躍后。

    那人大叫一聲,鮮血噴泉似地射了出來,倒地斃命。

    剩下幾名軍士見流川舉手殺人,嚇得面如土色,發一聲喊,四散
奔逃。

    流川只誅首惡,無意多傷人命,也不追趕。見那僅剩的商販仍坐
在地上,雙手抱頭,身子蒺糠似的發抖。走過去拍拍他肩,想拉他起
身。

    那人被流川一碰,猛地抬頭。目光中盡是恐怖驚懼。嘴裡不住喃
喃︰“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

    流川皺皺眉,正待開言,聽到身后有人道︰“他瘋了。”

    回頭一看,見仙道不知何時已下了馬車,站在自己身后,臉上神
情惻然,顯是將適才一幕都看在眼裡。

    那人看看流川,又看看仙道,忽地大叫一聲,拔足便往村外奔去
。

    仙流二人相顧無語。並肩向村口走去。

    近村口處,忽見前方塵沙翻滾,一隊百余人的兵馬正朝這裡馳來
。旗上打的正是翔陽番號。

    適才那人蹲在村口處,見兩人走出,跳將起來,又是發足狂奔,
跑的卻正是那騎兵隊馳來的方向。

    流川暗罵一聲白痴,幾個縱躍向前想拉住他。

    那人見流川追近,不顧前方隊中有人喝問,奔得越發快了。

    流川趕到他身后,正要伸手攔截。驀地裡翔陽隊中一箭射出,將
那人刺了個當胸。

    那人奔跑之勢正急,一時便不得死,又向前沖了幾步。流川不待
他身子落地,已搶上托起。見那支翎毛長箭正插在他左胸,眼見是不
活了。

    那人臉上肌肉扭曲,神情極是痛苦,嘴裡卻猶在哀告︰“別殺我
,別殺我......”猛地身子一抽,語音斷絕,就此不動。

    翔陽兵馬此刻已將他們團團圍住,一人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問流
川道︰“你們是誰?”
    流川抬頭,見他一身將軍打扮,細目闊嘴,相貌威儀。反問道︰
“你是什么人?”
    那人有點奇怪,心想怎么倒問起我來了?仍是答道︰“翔陽王藤
真屬下前將軍長谷川。你是誰?”

    流川不答,放下那人尸身,起身要走。兵士一聲吆喝,兩支明晃
晃的槍尖已指住他胸口。

    流川微微冷笑,手指正要按上劍柄,聽有人道︰“他是和我一起
的。”

    眾人循聲看去,見一青年正倚在不遠處一輛馬車旁。

    長谷川與他雙目交視,不由一愣,認出他是數月前來翔陽與藤真
密談之人。這次翔陽對山王豐玉之戰早有準備,一半也是因他急遣手
下前來報訊。

    他不知仙道身份,見流川與他在一起,只道兩人是友非敵。揮手
令士兵讓出一條路來,由他倆走過。

 

    走出村落,流川始終眉頭緊鎖。

    敗兵屠戮百姓之事,他也是早有所聞。而翔陽隊伍見有可疑之人
沖近,呼喝不理,兩國又在交兵之即,將其射殺似乎也並無大錯。

    但心裡總覺的有件事情十分不對。究竟是什么,卻是一時抓不著
頭緒。

    仙道在他身邊緩步而行,低聲吟道︰

    車轔轔,馬蕭蕭......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

    聲音越來越輕,終至不聞。
 
    流川一聽之下,不由呆了。他知道這是詩人杜甫的一首「兵車行
』。說得是戰亂一起,天下擾攘,征夫出關難返,千千萬萬生靈涂炭
。字裡行間,充滿了悲天憫人之意。

    流川平日裡多聽赤木,三井等人談論天下之事,意興飛揚。自己
又是身為大將,早將破陵南,滅翔陽,踏平海南,獨尊湘北看作天經
地義之事。

    今日裡卻是頭一次心中想到︰

    要這樣作,究竟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聲名威望,功名利祿?可為什么死的卻多是那些不求升官
發財,只求平安度日的百姓。
    那么是為了天下永久的安寧太平?
    赤木曾經說過,待到四方一統,人人可得以安居樂業。可是那豐
玉王不也曾是這么說過的么?現在死傷的盡是豐玉國中百姓,這樣一
來,他這樣做豈不是大大的不對?
    即便此次是山王豐玉獲勝,死的便換做了翔陽百姓。這又有什么
不同?既然無論勝敗興亡,受苦的總是天下百姓,那這仗,又究竟是
為誰而打?
    為了日后的天下太平,黎民安居樂業,便要用現今百姓的性命作
代價么?為了這日后看不見,摸不著的國泰民安,難道就要令眼下的
黎民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為什么要用眼前的戰亂去換今后的太平?眼前的戰亂難道當真便
可換得今后的太平了?
    為什么要將眼前活生生的人命視若草芥,反去求那些虛妄的日后
的太平盛世?每一個人心裡想要的,難道不是當下的,實實在在的太
平盛世么?
    湘北和陵南之爭中,自己曾屢次暗殺陵南將領。在戰場上劍鋒舔
血之時,心裡可從未感到過絲毫愧疚。
    這,又是為了什么?
    若說是為了私人恩怨,自己和他們可是無冤無仇。
    若說是為了湘北,難道湘北做的事,就一定是對的了?
    可是,不管是為了什么,當時自己那一劍,畢竟是刺了下去。這
便是又一條人命喪于己手。但如果自己當時不殺人,就要被殺。

    看看身邊仙道,他是陵南人,和我又有什么不同。一樣是人,干
麼到了戰場之上,便要殺了你來保我活命?

    他越想越是糊涂,似乎頃刻之間,自己曾經作過的事,一下子都
變的毫無意義,大錯特錯。對從前聽過的赤木,三井等人之言,也忽
然大起疑心。

    他心思單純,接連數日,反反覆覆便是想著這件事,心中這個大
疑結始終是解不開。


∼待續∼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