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飛
第四回

作者﹕Range

    第二日,流川出發時不見了彥一。他對他人之事一向殊少在意,也
不詢問。

    仙道本來已打好腹稿,準備了一套說辭,見他不問,倒省下了這番
口舌。

    三日后,兩人進入豐玉境內。

    奇的是越近豐玉朝都,能打聽得到的消息越少。及到了豐玉之都,
竟再無半點澤北一行人的行蹤。

    一日兩人說起此事,均感大惑不解。

    仙道沉思道︰“這件事中大有蹊蹺。看來倒象是有人存心要隱瞞掉
他們到了豐玉的消息一般。澤北榮治是山王特使,雖然這次名為出訪列
國,只以探討武學為主。但所到之處,總該有些高官顯貴前來迎接。現
在竟會一點頭緒都沒有,多半是豐玉宮中作了什么手腳。難不成他們已
進了豐玉王宮之中?”

    流川也不在意豐玉在此事上是否有些什么布置。他向宮城是告假兩
月,現下時日無多。此番若是尋不見澤北,回湘北后,事務繁雜。等下
次機會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既聽仙道說澤北可能在豐玉宮內,當下便
要立即進宮尋人。

    仙道見他如此性急,笑攔道︰“豐玉雖然地近偏遠,王宮防備不似
中原諸國般森嚴,但一國至尊的住所可也不是由得你輕易闖進去的地方
。何況我也只是憑心猜度。如若澤北不在宮內,我們貿然闖進,這麻煩
可就鬧得大了。”

    當下與流川商定,先去探個虛實,再作打算。

    那日兩人早早用罷晚飯,換上尋常游客裝束,便去勘查地勢。江湖
話俗稱“踩個盤子。”仙道見流川著一身狐灰色便裝長袍,掩去了幾分
平日裡教人不敢相近的寒意,反愈顯得如玉樹臨風,笑道︰“你這可不
是扮花去采花麼?”

    流川知他取笑,瞪了他一眼,當先出門。
    仙道見流川不快,一笑收言,也即隨后跟出。


    豐玉王宮雖不如湘北陵南等中原泱泱大國的氣派威儀,但畢竟宮壁
森嚴,不可輕忽。一般百姓,也不過是只能在宮城外看看的份兒。

    仙道數年前為賀當今豐玉王登基,曾隨那時的陵南王進過豐玉宮中
一次。但他當時年歲尚幼,事隔數載到了今日,也只能依稀記得宮中大
致布局。

    兩人裝作瀏覽四處風光,慢步繞王城走了一圈。實則是處處留心,
摸清了城外衛士巡查路徑時刻。

    又見那城牆最低處不過丈許,兩人均可不借助器械攀上,只不知牆
內可有其他機關。兩人心裡有底,怕多逗留惹人注意,便即轉回。

    回客店途中,卻見街上一下子大大熱鬧了起來。

    此時天色尚未全黑,家家戶戶已在門口掛出各色彩燈,將街面照得
有如白晝。兩旁又冒出了許多小商小販,吆喝招徠,直與過年時相仿。
一問之下,方知是恰好遇上了豐玉一年一度的朝都燈會。加上宮中近日
又傳出旨意,免了各地一年的糧稅。眾百姓歡喜鼓舞,是以今年燈會比
往年分外來得熱鬧。

    兩人一瞧這情形,大有不鬧到半夜不肯干休的勢頭。知道今晚要夜
探王城是絕無可能了。索性也不回客店,並肩在街上信步而走。

    一路行來,身邊摩肩接踵,多的是夫婦攜子女同游,青年男女攜手
喁喁細語。兩人不知不覺被這歡鬧氣氛感染,也不辨東西南北,只隨著
人流四處游逛。

    仙道這一路來時無時無刻不在為陵南當前局勢憂心。面對此情此景
,心胸大暢,只想暫且拋開一切掛心之事,先落個得開懷時且開懷。

    看到街上行人盡皆是笑意融融。偶一偏頭,見身邊流川眼睛閃亮,
原本蒼白冷漠的面孔也被兩旁燈火映上一層淡淡紅暈。不知忒地,忽地
裡童心大起。對流川道一聲︰“你等我片刻。”

    自跑去街邊一股腦兒買了豌豆黃、驢打滾、芝麻切糕零零碎碎一大
堆甜食,直到雙手幾乎捧不下了。才要離去,轉眼瞥見身旁一個草垛上
插滿了又大又紅的冰糖葫蘆,又過去拿了兩串。回到流川身邊,將一串
冰糖葫蘆往流川手裡一遞。笑嘻嘻道︰“給你。”

    流川不明他為何忽然這般舉動,順手接過咬了一口。那冰糖葫蘆是
山楂外面裹了薄薄一層杏仁糖,個大肉軟,又酸又甜。他也不去細辨滋
味,拿在手中,與仙道一起邊走邊吃。

    流川平日裡在湘北不是練功習武,便是隨三井宮城等人為國事奔走
拼殺,少有似今日這般無憂無慮玩樂的時光。一路賞玩指點各式燈彩,
聽仙道笑說一些風土人情,一時倒也沒有倦意。

    兩人約摸走過了七八條街。只因每到一處,總有些新鮮玩物可看,
再不然便是仙道隨手買一些平日裡即不會買,更不會去嘗的東西與流川
分了吃著玩兒,不知時光之既過。這么不知不覺地,轉眼已是月過中天
。

    仙道見走了這半天,路上行人已稀,街邊不少人家已然熄燈閉戶。
流川也有些睡眼惺忪,即叫了部晚來載客的馬車,將兩人送回客棧。

    兩人回房后方覺困倦不堪,各各倒頭便睡。及到第二日醒來,已是
日上三竿。出門正好打了個照面,相視一笑,自去洗漱更衣。

    當晚仙、流二人在客棧中養精蓄銳。仙道不斷有一搭沒一搭撩流川
說笑,流川只作沒聽見,不去理他。聽外面敲了二更,兩人換上夜行衣
,潛出客棧,直奔皇城而去。

    到得城外,仙道往牆根一貼。流川一個燕子卷帘翻上牆頭,見下面
不似有埋伏,輕輕打個□哨,招呼仙道上來。兩人輕功皆佳,落地無聲
。

    仙道憑記憶中驛館方位,帶著流川一路躲閃而去。

    兩人耳聰目明,均大超常人,宮中又多的是假山高樹,雖遇上幾次
衛士列隊巡邏,總是還未等士兵走近便早早避開了。

    行不多會,忽見前面一隊人打著宮中御用燈籠自一幢宮院中走出。
流川認得第一人是隨澤北來湘北的人員之一,再一定神,見那人身后一
人氣宇軒昂,可不正是澤北榮治。他與仙道打個手勢,兩人悄悄跟在后
面。

    隨著這一隊人打過幾個彎,見眼前一座建築正是豐玉宮中的偏廳。
只不知他們深更半夜來此作甚。

    一旦認定一行人是往偏廳而去,仙、流即遠兜遠轉,繞到偏廳后殿
,四顧無人,施展輕功上了屋頂。那偏廳四面屋檐高高飛起,下面的巡
視衛士倒是看他們不到。他們深知澤北武功高強,是以分外小心,躡手
躡足走到廳中上方。仙道輕輕掀開幾片琉璃瓦,兩人向下望去。

    殿中居中而坐的正是豐玉王,身旁站著個青年人,神情傲慢,衣飾
十分華貴。左側首位坐著的是澤北,下首陪坐的有些流川見過,有些卻
是未曾會過面。

    只聽澤北道︰“...陛下,我見前日裡豐玉境內民眾歡騰,想是因
為陛下下旨免了一年糧稅之故。”
    豐玉王身邊青年笑道︰“陛下這番正是為了迷惑翔陽,好教他們不
起疑心。古來兵起干戈,總要大增稅收以作軍餉。誰又料到我等會是疑
兵之計呢。”
    澤北向豐玉王一舉杯︰“陛下智謀過人。”
    豐玉王舉杯向澤北敬酒,道︰“翔陽依仗是大國,屢犯我邊境,我
早有意于之一決雌雄。怎奈是時機未到。所幸此次有山王相助,必能馬
到功成。”

    兩人舉杯干盡。

    忽聽澤北手下一人道︰“戰亂一起,可能要拖上幾年,到時豐玉國
中黎民百姓或有怨言,陛下此番可想清楚了?”
    澤北厲聲喝道︰“你胡說些什么﹗”
    豐玉王臉色一變,隨即恢複常態,嘆道︰“我何嘗不知國中百姓盼
的是過太平日子。但此次山王豐玉兩路出兵,力求速戰速決,待攻下翔
陽后,我兩國永結秦晉之好,從此戰火不興,兵刃入庫,這也正是為了
天下黎民千秋萬載之福。”

    流川心道,他這話倒與赤木曾說過的有些相似;仙道卻是在心中暗
暗冷笑。

    殿中眾人談了半晌,又掏出一疊紙張來指指點點,說個不休。想來
寫的是行軍部署,戰略要策。

    可惜相距太遠,從屋頂望去,全然看不見究竟寫些什么。

    更深露重,兩人在屋頂上直待了一個多更次,才見豐玉與山王等人
商議完畢。

    仙道心知那疊文書必是十分要緊,頗想竊來一看。但那豐玉王卻甚
是謹慎,將紙張放入自己懷中,當先走了出去。

    仙道想那君主住處必定防范嚴密,看來東西是拿不到手了,不由心
中甚是懊惱。

    少頃殿中人皆走盡。流川見仙道沒有要下去的意思,在他耳邊輕聲
問道︰“要待到什么時候?”

    此時院內萬籟俱寂,唯有秋虫之聲。他唯恐被經過侍衛聽見了話聲
,是以附耳而言,並無他意。仙道見他接近,心中略覺有異,不自覺地
向后微一仰身。沒料想那金鑾殿上的琉璃瓦滑溜異常。一個不慎,險些
兒跌了下去。他一驚之下,右足尖在牆邊急點。身形一頓。就這么在空
中稍滯,流川已陡地伸手握住了他手腕。仙道得借力,凌空翻上檐邊,
站穩身子。總算他輕功甚高,附近又恰好沒有侍衛巡視,這一下竟沒被
人察覺,也已嚇出了一身冷汗。

    流川不知他好端端地怎會忽然摔下,問道︰“你沒事吧?”

    仙道見流川目光中大有關心之色,全不似他平日裡般冷冷淡淡地毫
無表情。心中又是一動。趕忙收斂心神,笑道︰“沒甚麼,滑了一下。
我們下去吧。”

    兩人下了屋檐,潛近偏廳。見兩扇紅漆大門緊閉,掛了老大一把鎖
。

    湘北宮中之人出外走動江湖,必有一套家什隨身攜帶。洋平,宮城
均是此中好手。流川比之他們雖遠遠不及,要對付這種狼伉家伙還是綽
綽有余。看了看那把大鎖,掏出一根細細鐵絲伸進鎖孔中,略略撥動幾
下。附耳在鎖上,聽到“嗒”地輕輕一響,知道成了。取下鎖來,推開
了門。

    仙道笑贊道︰“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功夫。”接過鎖虛掛在門上,
與流川閃身進殿,又回身將門輕輕掩好。

    仙道晃亮一只小小火折,見屋內多是些椅凳,只有一只矮幾或可放
下些東西,便上前拉開一只只抽屜來細查。

    流川不知仙道要找些什么,往屋中看了一下,即去留意門外動靜。

    仙道翻了半天,不見有什么有用之物,正要將拿出的物事放回。手
指在屜內一按之下,輕噫了一聲。

    原來他見這矮幾桌面甚厚,抽屜內觸手卻是十分之淺,一想這其中
多半是有什么夾層機關。

    索性將屜內物事全部取出。伸手進去細摸。果然在右后方觸到一個
小小木鈕。他左右轉不動,用力按下也沒什么反應。心中正在奇怪,無
意間向上一掀。那木鈕翻動,屜底處已無聲無息轉開一個半圓形的孔穴
。

    剎時間兩人只覺寶氣耀眼。那夾層中放的原來盡是些珍寶古玩︰琉
璃盞,翡翠盤,多是些珍貴精巧的玩物。

    仙道生長在帝王之家,流川在湘北宮中也是出入尋常。這些東西雖
說跡近無價,兩人卻是全不放在心上。

    仙道本以為那夾層中會有什么機密要件,見只是些珠寶,不由略覺
失望。忽見角落處有一卷黑漆漆的似是用羊皮紙包住的東西,用金線扎
緊。

    他取過正待打開細看,流川忽向他擺擺手,閃身躍到牆邊,貼窗而
立。仙道知是有人走近,將那卷羊皮往懷裡一放,吹滅火折,迅速把那
機關複位,將東西放好略加整理。輕輕推進抽屜后也往牆角站定。兩人
聽著侍衛靴聲便自門口而過,幸好未曾發現門鎖已開。待士兵走遠,兩
人溜出殿外,重新鎖好了門。

    澤北既已尋到確在宮中,流川之事已了;仙道雖是另有所圖而來,
但這樣的所在,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已知自己所料不差,也是不欲
久留。

    兩人順原路返回了客店。這一下夜闖禁宮,如入無人之境,可是出
乎意料的順利。

    仙流二人在客店中換下夜行衣。仙道取出那帶出的羊皮卷,解開了
金線,打開了一看,不由一愣。原來那羊皮卷裡包的是一把樣子奇古的
短劍。

    這短劍與尋常匕首一般長短,卻要窄了近三分之一,再加上用羊皮
捆住,故而被仙道當作文書誤取過了來。

    流川見這劍古怪,伸手取過,拔出劍身,兩人又是一呆。只見那短
劍非金非鐵,劍身卻是作半透明狀。

    仙道心道,若果真是水晶鑄成倒是價值不菲,但水晶質硬而脆,稍
碰即碎,這把劍可沒什么用處。

    笑道︰“咱們來試試看是什么好東西。”

    流川四處一找,拿來了一把店中生鏽的菜刀。左手持刀,右手舉劍
削下。

    兩物相擊,竟不聞金鐵之聲。那菜刀無聲無息地便被一削為二,前
一半“當□”落地。

    這短劍被珍而重之地藏在密層中,流川自然也想到會是一柄利器,
卻不防它竟是如此鋒銳,真當得起切金斷玉四字。。他拿著短劍摩挲半
晌,還于仙道。

    仙道卻不接,反笑道︰“你叫我用嘴咬著它來使麼?還是笑我是三
只手?”

    流川見他說笑,實是有心將劍相贈。

    兩人同行這月余,流川也已知仙道為人處事不是拘泥小節之人。既
然已是這么說了,便是真心實意要將短劍送給了自己。吶吶地想要說些
什么道謝。

    仙道笑道︰“行啦行啦,折騰了這半宿,你不累,我可要睡了。有
甚麼事,明兒再說罷。”將他送出門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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