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看著仙道遠去﹐不知站了多久﹐目光落在石
桌上那灘殷然血跡﹐心中又是一痛。拿過桌上酒瓶﹐
替自己倒了滿杯﹐仰頭喝了下去。
"你喝酒的樣子倒好似盼望裡面有毒一樣。"
話音一落﹐亭口出現了一個貴介公子模樣的人﹐
綠袍寬帶﹐正是翔陽藤真。身後如影隨形的自然只有
花形。
藤真在流川對面坐下﹐傾去仙道杯中殘酒。流川
手指一動﹐終於沒說什麼。藤真不去理他﹐自斟了滿
杯﹐湊近一嗅﹐贊道﹕“其色如水﹐其香如蘭﹐真不
愧為天下第一名酒。”又給流川斟上。
流川看他一眼﹐一干而盡。藤真又給他倒滿﹐笑
道﹕“你體內余毒未盡﹐原該多喝點才是。”
流川邊喝邊道﹕“你怎麼知道﹖你一直在亭外﹖
”他只道藤真隱身附近﹐將自己與仙道說話聽了去。
不料藤真卻道﹕“陵南曼陀羅花香馥郁﹐我在玉
城城中見到你們時便知道了。”
流川心中猶如電光火石般一閃﹐目光灼灼盯著藤
真。
藤真仍是氣定神閑﹕“翔陵早已結盟。仙道此番
雖然佈置周密﹐但要不是我得知你們已中曼陀羅之毒
﹐在城內接應﹐你道陵南會得手得如此之輕易麼﹖”
“你......”流川又驚又怒﹐一掌擊在石桌角上
﹐石屑紛飛。
花形踏上一步﹐擋在藤真身前﹐手按劍柄。
藤真一笑道﹕“不妨事。流川兄連仙道都放過了
﹐難道還會為難我們麼﹖”
流川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才道﹕“那你們從一
開始去見赤木﹐便已是打定了相助陵南﹐騙進玉城的
主意﹖”
藤真但笑不言。
花形卻道﹕“赤木為擴張疆域﹐要聯手海南翔陽
。若是攻下了陵南﹐得利最多的自是湘北。我翔陽與
陵南並無交界﹐又有什麼好處了。赤木拿下陵南﹐聲
勢大張﹐下一個要對付的﹐自然便是翔陽。自古兵不
厭詐﹐何況我們答應陵南在先﹐又有什麼騙不騙的。
”
藤真擺手止住花形﹐對流川道﹕“我來湘北之前
﹐已經飛鴿傳書﹐言明相助陵南之意。山王圖謀翔陽
之事﹐湘北早已知曉﹐但因你與宮城等人來翔陽時我
未曾答應聯盟﹐赤木便也不與我明說。我對那兩國密
謀也有覺察﹐卻不知他們如此快便要發兵。仙道先遣
人前來報信﹐又與你在豐玉大鬧了一場﹐才使山﹐豐
倉促上陣﹐而翔陽早有所備。這個人情﹐我自然是要
還了他。翔陽在玉城內連上我與花形不過五百零二人
﹐如果我不是看仙道已有了七八分奪城把握﹐也不會
干冒大險相助。玉城之陷﹐一半固是人為﹐一半也是
天命。”說著目光轉動﹐掃到桌上污痕﹐輕輕咦了一
聲。石桌上血跡已干﹐與桌面一樣都是赭色﹐不細看
原是不易察覺。
花形伸指抹下一點﹐湊近了鼻尖一嗅﹐道﹕“是
血。”
藤真見流川神色﹐心下已經瞭然。只嘆道﹕“流
川﹐仙道欺你在先﹐任誰也沒什麼可說的。但即在其
位﹐則謀其政﹐有些事情實在是身不由己。陵南這次
大獲全勝﹐幾乎沒有損兵折將﹐但也正因湘北被打了
個猝出不意﹐也是傷亡不大。他雖然拿下玉城﹐但聽
說已傳下旨意﹐收納降兵﹐不擾百姓。也算是盡力而
為了。”
流川仍是不響﹐心頭空茫茫地不知道在想些甚麼
。
藤真道﹕“眼下四國馬上要簽訂同盟和約﹐你今
後有什麼打算﹖”
流川一愣道﹕“同盟﹖什麼同盟﹖”
他這時腦筋頗為遲鈍﹐無論聽別人說什麼﹐都要
重複一遍後方能領會話中含義。
藤真道﹕“陵﹐翔早已聯手。清田阿神兩人在湘
北境內被擒﹐赤木怎麼說都要給阿牧一個交代。現在
他已失地利。自己胞妹與手下大將又落入人手﹐即便
是不想與陵南罷戰亦不可得。三國一但聯盟﹐海南孤
掌難鳴﹐自然也只有修好一條路可走。既已無仗可打
﹐你何必要回湘北﹖”
“湘北﹖”流川喃喃自語﹕“我為什麼要回湘北
﹖”
藤真笑道﹕“你既然不回湘北﹐不防到翔陽來如
何﹖”
流川問道﹕“我又干麼要去翔陽﹖”
藤真狡獪一笑﹕“如果仙道在翔陽﹐你難道就不
想來找他報仇麼﹖”
流川更是不解﹐“仙道又怎麼會在翔陽﹖”
藤真道﹕“經此一役﹐湘北自是恨仙道入骨。海
南阿牧縱橫半生﹐竟在這裡吃了個暗虧﹐這口氣怕也
是輕易忍不下去。陵南立即便有新王登基﹐局勢未穩
。他若此時回去大有不便。他又不能去山王豐玉。天
下之大﹐除卻翔陽﹐難道他還有可去之處麼﹖我已命
長谷川前去﹐邀仙道到翔陽小住數年。”
流川搖搖頭﹐黯然道﹕“沒用的﹐他不會去的。
”
藤真察言觀色﹐話鋒一轉﹐道﹕“不錯﹐仙道雖
看似游戲人間﹐但也決不是肯寄人籬下﹐委屈求全的
人物。何況他也曾是一國之主﹐要他去當別國的幕下
之賓也並不容易。但他臨機應變﹐智謀無雙﹐又有陵
南這一層關係在﹐若是被其他國家請了他去﹐對翔陽
實是大大不利﹐所以……”說到此處話音略頓﹐眼中
寒光一現。
流川大驚道﹕“你想怎樣﹖”聲音竟已微微發顫
。
藤真笑道﹕“你急什麼﹐我只是叫長谷川若是請
不動仙道﹐就不妨小小地用一點強而已。你還怕我殺
了他麼。”話說到此﹐忽向花形暗使一個眼色。
花形暴喝一聲﹕“什麼人﹖”搶過一隻酒杯﹐便
往左首灌木叢中擲去。
只聽一陣磁片碎裂之聲﹐跟著一聲巨響﹐有人從
樹上掉下﹐一手揉著額頭﹐口中雪雪呼痛。
流川一見﹐卻是舊相識相田彥一到了。
花形仗劍向前﹐厲聲道﹕“什麼人敢在此偷聽﹖
”
彥一躲在樹上已有一會兒。流川心神恍惚﹐也沒
有發現他。
但藤真卻是心細如發﹐彥一適才一個不慎﹐碰落
幾片枯葉﹐已被察覺。這時他聽花形喝問﹐立即呼起
撞天屈來﹕“我哪有偷聽﹐王......仙道叫我來和流
川楓說幾句話就好。誰知道你們會說個沒完沒了。偷
聽﹖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我相田彥一怎麼會
作這樣的事”﹖
他越說越理直氣壯﹐越是覺得自己這一下挨得好
冤。他額角上腫起了紅紅一塊﹐剛纔那記倒是著實不
輕。
他揉著傷處﹐又嚷道﹕“你們這幾個傢伙﹐手裡
拿了我們的瓶子﹐嘴裡喝著我們的好酒﹐居然還用我
們的酒杯來打你家小爺我﹗你們翔陽的人就是這樣恩
將仇報的嗎﹖”
他口齒便給﹐這一連串“你你我我”說的猶如拗
口令一般。花形如何會是他的對手﹐連半句口也插不
上去。
藤真不和這小孩子一般見識﹐聽他言道仙道有話
要和流川說﹐向花形示意退後。
花形正要走開﹐忽地想起一事﹐忙問彥一道﹕“
長谷川現在哪裡﹖”
彥一嘴向後一努﹐笑道﹕“那大個子嗎﹖怎會是
我千手小如來的對手﹐正躺在後面呢。”
花形與長谷川交情甚厚﹐聽他出事﹐如何不急﹐
立刻便要趕去。
藤真叫住了他﹐道﹕“把那壺酒也帶上。”
此言一出﹐連彥一臉上也露出佩服神色。
花形一愣﹐已知其意﹐拿了酒往彥一所指處跑去
。
原來藤真心思𤇍悟﹐料到仙道傷重未愈﹐彥一武
功平平﹐兩人加在一起也不是長谷川的對手﹐多半又
是使計下了點什麼迷藥。既然是迷藥﹐那八九成便是
那中人即倒的曼陀羅了。。
彥一見花形遠去﹐又嘟囔了幾句﹐轉頭從懷裡摸
出一件物事﹐向流川手裡一遞﹐嘴裡流水價道﹕“仙
道叫我把這個還給你﹐他說你不會要他的東西﹐但這
個本來就是你的﹐想來應該能夠收下。”
流川見彥一遞過的是一隻小小木盒﹐心裡奇怪。
接過打開看時﹐見裡面放的是一朵珠花。一定神﹐才
想起這是晴子所贈的東西。與仙道兩人逃出豐玉時﹐
被自己留在當地一家農戶中。曾在無意間和仙道提起
此事﹐不知他何時又去費了什麼週折取了回來。他即
已拿回短劍﹐現又把珠花交還﹐自是言明從此兩人再
無瓜葛。看著掌中木盒﹐一時心中萬念俱灰。
藤真見流川發愣﹐他旁觀者清﹐忽然想起一事﹐
急問彥一道﹕“你來這裡時﹐還有誰和仙道在一起﹖
”
彥一笑道﹕“不就是那個長谷川嗎﹖”
藤真又問﹕“他單叫你來找流川﹖可還說了什麼
話沒有﹖”
彥一見藤真臉色凝重﹐不知發生何事﹐一時遲疑
不答。
藤真急道﹕“你放心﹐我們決無惡意。快告訴我
仙道還說了些什麼。”
他平日裡言笑溫文﹐這一喝中卻自有王者的威嚴
﹐教人不得不聽從他的話去做。
彥一不敢相瞞﹐囁嚅道﹕“他﹐他說奪下玉城﹐
對陵南已有了交代。雖蒙藤真陛下盛情相邀﹐但他從
此也不想再留在中原了﹐所以美意只能心領。”
藤真沉吟道﹕“他說不留在中原......那便是要
出關﹖”又問彥一﹕“你來此地多久了﹖”
彥一道﹕“半個多時辰了。”
藤真臉色一變﹕“你不該將仙道一人留下。半個
時辰﹐現在他早已去得遠了。”
流川聞言心中一凜。
彥一不信道﹕“你怎麼知道﹖”
藤真道﹕“你和仙道在一起﹐是他吩咐你等他的
麼﹖”
彥一搖頭道﹕“不是﹐是我自己偷偷溜出來的。
”
藤真頓足道﹕“那便是了。你們既然放倒長谷川
﹐就是不願去翔陽。他既然見到了長谷川﹐又怎會不
知我與花形就在左近。他要你來找流川楓﹐難道就不
怕你撞到我們﹖這分明是有意要支開了你獨行。他知
道我們不會為難小孩﹐這才會放心讓你離開這麼久。
”
彥一大急﹐叫道﹕“不會的﹐他說好要帶我一起
走的。你騙人﹗”一言未畢﹐不顧藤真流川﹐已飛跑
出去。
藤真流川跟隨在他身後﹐半途又遇到了花形與已
然醒轉的長谷川。藤真匆匆吩咐了幾句﹐與流川二人
先行趕去。
兩人奔了七八里地路程。見到彥一呆呆站在站在
一從荊棘旁。空谷寂寂﹐四下裡更無半個人影。
彥一呆了片刻﹐回身急掠而出。恰好撞上剛趕到
的花形和長谷川。花形見彥一跑得匆忙﹐一把拉住了
他﹐問道﹕“你去哪裡﹖”
彥一掙扎不脫﹐急道﹕“放開我﹐我要去找仙道
。”
藤真道﹕“他這一出關﹐便是大漠萬里﹐你到哪
裡去找﹖”
彥一用力一甩手﹐道﹕“你管我﹖”
流川在一邊對他們幾人爭執恍若不聞﹐獨自默默
轉身走開。
花形一手扶住了長谷川﹐一手揪著個相田彥一。
見流川擦身而過﹐忙叫道﹕“流川楓你要到那裡去﹖
”
流川頭也不回﹐道﹕“自然是回湘北。”
花形道﹕“玉城之失你也有干系﹐你現下回湘北
去能做什麼﹖”
流川轉頭朝他茫然一笑﹐道﹕“我不回湘北﹐又
能做什麼﹖”
花形見他笑得古怪﹐一愣之下﹐流川腳下不停﹐
已去得遠了。
四人站在一起﹐目送流川身形在一片黃沙風塵中
漸行漸小﹐終於消失不見。
後記﹕
一月後﹐陵南新主登基。
宮中傳出消息﹕聖主天佑﹐英明神武﹐眾將士血
戰數十天﹐殺傷湘北軍士幾千人。終於又重奪玉城。
陵南聲勢大振﹐天下諸國﹐紛紛前來修好。海南､湘
北兩國特使已到了陵南朝中。
現和約已定﹐特用香車白馬﹐恭送各方使者回國
。
陵南國內大慶﹐邊疆將領﹐犒勞封賞﹔朝中文武
﹐加官進爵。從此四方安寧﹐天下大赦。
邊關一小城中﹐百姓們人頭簇擁在城門口的一張
安慶告示前﹐喜氣洋洋﹐眾口云云﹐皆是稱頌當今天
子洪福齊天。
一名白衣人夾在其中﹐將告示從頭細看一遍﹐微
微一笑﹐轉身隱入人群﹐背影閃了幾閃﹐就此蹤影不
見。
∼完∼
注﹕玉城－引自Bio「吟罷江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