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盤
(三)

作者: KooGi

    那里,究竟是哪里?

    那是(現代江湖中)一個神秘的組織,表面上是一家俱
樂部,暗地從事著暗殺、軍火、政治賄賂各种交易,是不少
政府丑聞的幕后黑手……

    也不過是這么說而已。

    南頗為不屑地越過這被列為"最高机密"的最后一道密碼
。

    那么,這里,究竟是哪里?
    進入這扇門,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只有足夠幸運的人,才有可能知道,這是一個足以顛覆
眾生的地方。

    "在做什么?"三井掃了眼屏幕。
    "查點東西。"滑鼠滑過長長的名單,一旦摧毀所有的防
線,机密也就不成為机密。
    "櫻木呢?"
    三井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什么:"你放心,我會看住他
的,我怕他會去……"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几乎已經不
可辨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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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110……130……指針毫無回轉地飆向极限,一
頭紅發在風中囂張地飄。

    如果達到了及至的速度,是不是影也可以超越光?

    听到机車的呼嘯,男人微笑著轉身,連暗色的眼睛里都
是笑意盎然。

    知道是他該來的時候了。

    所以且不管那光照不到的深暗的背后,是否還有些別的
什么東西。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去 ,為什么……他是愛我的,他
親口對我說的!" 紅頭發的家伙蜷縮成一團,不斷喃喃說著
。
    "噓,花道,我都知道了。"

    男人安撫地攏住從剛才起就一直這樣的人,像是快要放
棄了,語气多少有些無奈。

    無論多么寬闊結實的肩膀 ,一旦不被需要,也變得委
瑣不堪。

    真是,還以為可以撐久一點的。

    不過要提前些也沒什么,他也不想再等下去了,不想…
…

    所以他還可以舒服地坐在這里,安慰他失戀的好兄弟。

    櫻木霍然抬起頭,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就好像一個人抓
住了一塊絕處逢生的浮木,拼命地想要求証自己還活著。

    "他一定要回來的,對不對?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男人凝視著他,良久一字一句道:"當然,我怎么會不
幫你呢?"

    視線的落點在很遠的地方。

    你是……我最親愛的弟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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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道醒了,他醒得很早,也很安心。

    枕畔是流川的气息。

    以前兩年,這种感覺也可以靠酒精和LSD無限拷貝,像
他不曾离開過一樣。但決不會醒得這么早,昏睡時它們已然
吞沒了時間、冷靜与自制。

    流川卻比兩年前更加堅定、自持、完美的冰冷,他無疑
是最強的。

    我現在會是他的負累嗎?

    晨間乳白色的霧剛剛升起,光華和殘月淡淡地相逢,肆
意欣賞那張冷漠中揉合著嫵媚和純真的臉。

    仙道輕輕掐住流川的頸子,纖長而蒼白的頸子脆弱得像
是不盈一擊,是他最愛的触感。

    其實脆弱的是自己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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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實在是沒想到會再見到他。
    但偏偏就是被人強會意為"緣分"的東西,把兩人糾纏到
一起。

    第二次是在仙道居住的城市,像仙道這种無根的浪子,
也總會有個常落腳的地方的。

    仙道正在等一個人,當然不會是流川,但又巧的像是根
本在等他一樣。

    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流川,心里已經開始暗暗感謝起那
個約他在這里見面的菜鳥新人來了,好像是叫清田吧。

    流川也是在賭錢,只不過与上次有天壤之別,在一家暗
巷里的地下賭場,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地方。

    但是气氛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仙道甚至有看到,他眼
里閃過一絲愜意。

    漆黑的衣服,漆黑的眸子,黑得發亮。

    他想賭的不是錢,這仙道早就知道了。

    正是最容易引起糾紛的賭法。

    賭急了眼又無本可翻的人突然掀了賭局,掄拳頭上家伙
地圍過來,誰也沒把這白淨瘦弱的小子放在眼里。

    流川打架,仙道也只看過這么一次。

    干脆、直接、夠狠也夠准,像流川的方式,他欣賞。

    流川把最后一個撂倒,男人歪歪斜斜地飛向一個方向,
其他人也差不多,四散得七零八落。

    仙道不奇怪,以流川的驕傲,根本不會允許有人近他的
身。

    第二次地,仙道擋住流川的路。

    什么都沒說,他遞給他一杯白蘭地,就像相熟多年的老
朋友那般親昵自然。

    流川臉上不無惊訝,仲怔地直視著對方帶笑的臉。

    在嘴角迅速浮起的嘲弄和不羈的那种笑容,是他慣有的
,像他的人一樣不容易忘記。

    流川沒有接酒,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流川楓
。"

    那張冰冷的俊容上几乎快要凝出一抹笑意了,几乎……

    仙道明白,這是他欠他的回答。當然,其中的深意并不
止這些。

    男人之間的戀情一旦燃燒就不顧一切,像這兩人更是如
此。

    他們都沒有等待的時間和閑情,,要成為對方的人而不
是累贅,迅速而直接。

    當夜,流川的歸宿是仙道,以及以后的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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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掐住他頸子的手驟然收緊,然后又嘆息著松開。

    如果要留住他,這無疑是最好的方法了,那時也是這么
想。

    突然發現,日夜放縱中那些以為已經死掉的東西,其實
只是藏在深處等待著复燃罷了。

    習慣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對任何人都一樣。
    疲倦明明已經深入骨髓,卻偏偏還有一种自己也無法抑
制的占有欲灼燒著,燒得他始終清醒。

    流川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醒了,目光冷漠中摻著几許溫柔
。

    但是他是不是也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和疲倦?

    "吻我?"仙道輕聲命令。

    一切就這么靜了下來,流川依言吻他,那冰冰涼涼的唇
,似乎也傳達著渴望。

    仙道的手又收緊,今次是溫柔得近乎虔誠。

    不管怎么說,他現在還活著,而且必須要繼續活下去。
至少這一刻他是充盈而滿足的。

    因為現在的他也活著,盡管……那是自己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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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活著,那是你的罪孽。
    那你為什么還活著?仙道彰!!

    "仙道彰一一 特工組的王牌,'最后的任務'的參与者,
也是唯一可能的生存者,目前下落不明。盡管如此,至今他
仍是黑道賞金榜上价值最高的人。"


    那會是個什么樣的任務?
    那只是一系列任務中的一個,為了瓦解江湖中一個神秘
組織。
    然而可以被稱為"最后的任務"的,就只能有一個。
    就是這一個。唯一一個滲透進去,而且离成功最近的任
務。
    任務也有代號,代號"羅盤"。

    离成功最近,當然還是失敗,距离多近都是一樣,不,
也許更慘。

    否則仙道不會下落不明,他內線的同伴也不會慘死。

    所以一一

    "至今不能知道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計划終止…
…据傳聞,此后其核心人物因病而銷聲匿跡……"

    南突然狠狠冷笑,眼中卻隱隱有淚光。病?那是不是病,
他們都心知肚明。

    眼淚終究沒有滴下來,或許因為背后是陰暗,那根本就
是屏幕映出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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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上多了一個影子,像蛇一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像蛇
一樣的陰毒的眼神,就在背后那片陰暗中。南沒有回頭,他
知道是三井,他的長發就垂在自己耳邊。

    "那個臥底呀,我記得嘛!"

    南懂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他也記得他, 澤北榮治,現在
已經是個死人。

    誰都知道,南烈的綽號是"王牌殺手",三井壽也曾是道
上有名的狠角色,殺人与見人被殺對他們來說就像白開水一
樣司空見慣。他們誰都不會特別介意一個死人。

    但澤北是個例外,因為像他死得那么痛苦的,實在不多
見,任誰都很難忘的。

    主人動手一向都是冷酷無情,然而就算是在主人手上,
他的痛苦也比任何人更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一直讓澤北慢慢
地等,殘喘到最后一絲希望也泯滅。

    為了能斬斷一切聯系,才這么做的嗎?南無法了解流川
的想法,從來不能,他唯一可以确定的,那是真正的生不如
死。

    直到現在想到他臨死的時候,那种說不出的扭曲、悲傷
和恐懼,南的手心還會沁出汗水,冷汗。他忽然感到一陣涼
意,不是手而是后背。

    "你干什么?"南烈一惊站起,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
這時,一柄匕首抵上他咽喉處。
    "是他讓你來的嗎?"南后退著,居然還可以笑得出來,
語气像討論天气那般簡單。
    三井怔了怔,"你都知道了。"
    "你是他的人。"南嘆口气,与其說是問,更像是陳述事
實。
    "一直都是。"三井 咧嘴一笑。

    南微微苦笑,現在櫻木一定是在他在那里了,為了流川
他什么都做的出來。

    那么自己呢,會不會也是一樣?他望向屏幕,不由得心
痛。鎮靜依然可以勉力維持,然而殘酷的殺意正慢慢浮起,
灰色的,不帶任何感情。

    "好表情,他就是要這樣的你,要合作看看嗎?"三井似
乎很滿意。

    笑容,雖然吃惊,依然是可有可無的笑容,說是可有可
無,但在這种時候還是笑著好吧。

    三井也笑了,語調詭异的輕柔,"需要我提醒你么?那
個人做了什么……"

    南的臉色變了,汗濕的背上一陣涼意,才惊覺已經退到
牆角。

    他現在已經無路可退。

    他又怎么可能忘得掉……

          ********************************

    沒有人知道那時發生了什么事,与澤北的尸体一起不見
的,還有流川。

    最先找到他們的是南烈,在所有人都亂了方寸的時候,
他去了仙道的家。帶著一活一死兩個人能躲到哪里?更何況
仙道從沒想過要躲。

    南一輩子也忘不掉他所看見的,床上、地上都凌亂不堪
,在房間角落里蜷縮著衣不蔽体的流川,他身邊是仙道,兩
人渾身是血,分不清是誰的。

    血色的記憶像是怎么也衝不淡似的,一個活在血雨腥風
中的人,從未有這么恐懼過血。

    當他看到流川手邊廢棄的注射計,便明白了一切。

    "你這混蛋!你干了什么!"

    南突然發瘋般地衝過去,硬生生打斷了仙道緊錮著流川
的手,他身上有槍,但他只想親手殺了仙道。

    仙道連動都沒動,他還在笑,笑得空洞而深情,眼神比
流川更像個將死的人。

    他原本就想毀了一切的……

    流川那時竟還可以清醒,虛弱的唇間只依稀辨出兩個字
:"不要……"

          ********************************

    流川沒有死,藥劑只夠毀了他的神經中樞,他想帶走他
,卻留下了這么愚蠢的結局。

    是他永遠也贖不清的罪,仙道看著正專心打電動的流川
,止不住諷刺和自恨地笑著。但他會很小心,不讓流川看到
他這樣的表情,害怕嚇到他。

    他現在就是這個樣子,總會不自覺地回到純白如紙的幼
儿時期,那么冷硬無情的人,會在夜里脆弱地哭喊著醒來。

    仙道柔聲哄著讓他安然入睡,他的心比流川的身体顫抖
得更厲害,每每又哭又笑地陷入狂亂,"楓,對不起,對不
起……"

    冷月,繁星滿天。嘲諷呀,他竟不知道怀中抱著的是哪
一個流川。

    過著這樣的日子,有時腦海中浮現一個想法,离以前的
生活究竟已多遠了呢?

          ********************************

    仙道做的事是密屬的,不能曝光;或者說出了門他就被
冠以不同的身份名字,反正不是仙道彰;再搞不好,戶籍這
東西根本就沒存在過。

    世間荒謬諷刺的事不少,像這樣的卻也不多。

    不知今宵醉在哪里,明朝身在哪里,會是誰。

    這樣的事說起來荒謬可笑,就連仙道自己也常常發笑。

    但做起來卻一點都不好笑,真的。

    久了,怕連自己的名字都要遺忘。

    有時候,仙道點一支煙,靠在陽台看遠處平交道上的燈
由紅轉綠,然后人流就開始緩緩蠕動。上班下班、上學下學
、購物約會……

    周而复始,平凡一成不變的世界。

    如果是霧天,那种密密麻麻的感覺反而更清晰,清晰到
有點惡心。

    使他想到螻蟻,卑微尚且偷生。

    那他呢?高高地看著他們?

    也不過是角落里不見天日的一只爬虫罷了。

    但是你不是,楓,你是光。

    仙道在心底微微嘆息,譏誚的笑容在轉身看向他時,被
陽光渲上溫度。

    那人通常還沒有醒。

    仙道就站在床邊,靜靜看他熟睡。也只有在這時,想把
他揉進身体里的欲望能稍稍平歇。

    流川裸露的肌膚交疊著新舊的傷痕,他一一地撫摸過。

    那些新的印記,淤腫,捆痕,間或著刀傷,是他一手制
造的。

    男人之間做愛,本就燃燒著瘋狂和痛苦,仍是不惜弄傷
彼此來得到歡愉。

    愛么?亦或是恐懼著什么。

    他痛,他也痛。然而彼此撕毀了冷靜,折辱到對方的快
感,遠比痛楚強大的多。

    其實仙道体內最渴望的,是流川不停地大聲叫他的名:
"仙道!仙道!仙道……"

          ********************************

    現在的自己,早就拋棄了身份,流川也不再是以前的流
川。

    他們的愛,更多了一种平和的柔情。

    仙道在心里悄悄更正,無論多么黑暗的地方,遲早也會
有陽光照進來的。

    光照在流川熟睡的臉上,他的臉龐如純洁無邪的天使散
發出光澤。

    從自己的血欲中誕生的天使嗎?

    平靜,這樣的平靜,也可稱為幸福吧。

    盡管知道,罪是贖不清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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