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音箱在耳邊強烈地鼓動,舞台燈瘋狂地眩著台下密密麻麻不
停扭曲的肢體。仙道奮力地撥開一具具黏膩的身體,甩開那些挑逗般纏
上來手,終于擠到預約的位子上。
這里的的確確是家舞廳,而且委實亂得可以--
像許多其它的舞廳一樣。
沒人會把它與"神秘"聯想到一塊兒,只是會在離開后懷疑它存在過
,因為某個夜晚危險而甘美的空氣而產生的幻象。
一夜一夜,周而復始。
沾了他就會變得特別不同,任何事,任何人--
就像自己。
"先生,要喝點什么?"
仙道靜靜打量著跟前的人,本來狂妄的長發此刻整齊地梳在腦后,
一身侍應生的制服,這種形象還真是不太像他。但那神態措辭儼然是職
業水准的,仿佛他生來就在這里做侍應生一樣。
"Sun Riser,我們這兒新的調酒,您要不要嘗嘗看?"
"好。"
酒很快被端來,侍應生收到足夠多的小費,謙恭地笑著退了下去。
兩年的時間可以改變許多,當年的菜鳥如今已成了王牌。
而他,覺得自己像是一直在做夢。
攥著如期到手的東西,明知這夢會比現實更陰沉冰冷,但是仍當作
真實般不斷重復著。
為了那個……也許,在等著他的人。
這應該是好笑的吧。
于是他笑了,與酒杯中如太陽在升起般的橙紅色相映,笑著那些極
盡嘲諷的昨日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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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平日都各做各的事,只是不定期地回到那里去。
有時流川在兩人激情纏綿過后便一聲不響地離開﹔有時仙道從睡夢
中醒了,聽見門響的聲音,看著流川靜靜走近﹔有時仙道回來時流川并
不在,等再一次走時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再回來。仙道當成落腳處的地
方,也只是流川的落腳處。
他們沒有約好,不知什么時候會不再回去,也從沒有過問過對方。
但仙道憑直覺知道,流川是干什么的,他覺得流川也知道他。
他們走在人群里,或許別人不會感覺到有什么不同,但同一個圈子
里的人卻不可能不知道。
像他們這樣的人有的東西已經不多,絕沒有比血更重要的。
然而兩人在一起時,卻毫不吝嗇地以血糾纏著,交換著血液、體液
、喘息,重疊著那微薄的存在感……
仙道從沒有想過會需要流川到如此的程度,等他發覺這所代表的意
義時,一切都已經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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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現在呢?
在天涯無路中不可思議地找到了歸程么?
仙道厭倦地搖搖頭,老這么想到以前的事,絕不是件好事情呢。隨
意望向一個過來搭訕的男孩,無心挂上的笑容,像是邀約。
待到后來交纏到一起的時候,那笑容都還一直挂著,依稀間男孩還
嬌喘吁吁地問過他在笑什么。
笑……么?
因為情況似乎真的變得不同,不用擔心流川不在,他每一次都配合
著他的時間,等他回來。
他也變得不同,笨拙地感受著"有人在等"是件多么奇妙的事情。
而流川不變,近乎蒼白的臉,漆黑的眸子,無論是平時或是在床上
都倔強清新的一如往常……
只是在仙道記憶之外,他添了抹習慣的、淡淡的微笑,像夕陽下湖
面升起的淡淡的煙霧,神秘莫測。
那種感覺,仿佛他永遠也抓不住他似的。
他知道,也許,這習慣--只在他面前才有。
用力扯住男孩很像他的黑發,借這唯一一次得到的歡娛,告訴他:
"笑一個人,一個叫仙道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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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渾渾噩噩幸福能持續下去,該多好。
不管是那時或是現在。
然而高高在上操控輪盤的那一雙手,似乎已有些厭倦了。思念的心
、抽動的痛和冰冷的淚,在轉動中迷失、分離、攪碎、殆盡,宛如神的
游戲將要落幕。
但流川畢竟是人,不是神,那雙手真的不會有失控的時候嗎?
不管怎樣,終于已到了每個人都該面對賭博結局的時候了。
該死!南摸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傷,好像不很嚴重,因為濺了對方太
多的血而看不清。
倒在地上的年輕人,致命傷是從左肩到右肋下的刀口,几乎把他劈
開來。他的臉因失血過多變成青白色,血仍不斷地從創口流出,把淡綠
的制服染成絳紫色。
拔下插在尸體上的日本刀,南苦笑著,如果反應再慢一步,現在倒
在這兒的就是自己了吧。沒想到他在那樣的距離還能避開要害,然后出
手。而他的槍,居然就藏在給客人添裝爆米花的桶子里。
低估了他是自己的失誤。
突然間南竟覺得有點可惜,如果再過几年,他或許會是個難得的好
對手,而現在,實在是太嫌年輕了些。
但是突然間他又笑著蹲下去,"我還真是要謝謝你了。"
空曠的酒吧間一時間充滿了他愉快的笑,像是被嗆到了般一下子又
咳個不停,勝利者的形象變得有些狼狽。
一邊咳一邊還要笑著,那張漂亮的臉浮現出來,那一瞬間就凍結住
自己的錯愕的,冰冷的眸光:"南,為我殺一個人……"
慢慢死掉的心得救了……
他開始擦拭刀鋒上的血跡。
"在想他么?"嘲弄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南惱怒地回過頭,男人好整
以暇地站在他身后,絲毫沒有要隱藏行跡的意思,只是腳步偏偏輕得像
鬼魅般。
"我們沒有協定你可以過問這些吧?"
"這到沒錯,"毫不以為意地笑著,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笑,男人優雅
地彈彈手中的香煙,煙灰跌落下來,在尚未凝固的血液上泛著末兒。
"我只是提醒你,差不多該去接他了。"
污穢得讓人想嘔吐。
南已經忍不住想要嘔吐。
"我知道。"牙縫中擠出几個字,南扔下擦拭后沾滿血污的布,遮住
那片惡心得不該見人的丑陋。
如同遮住的是他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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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霜,這是古人的比喻。
一夜,仙道在陽台找到流川時,他正坐在這樣的月色里,臉被月光
浸得如失血的薔薇而嘴邊噙著那樣的微笑,好像隨時會消失一樣。
--究竟是……月能帶來不安么?讓兩人之間已繼定的事實,變成不
安的陰影,不斷地擴大。
月也訴說著迷惘、動搖、不小心泄露的秘密和……背叛,冷冷地,
冰似的……但那個夜啊,沒有人去顧及這些。
他的擁抱帶著惡意的傷害,箍住他的血肉,撕扯他的魂,叫囂著填
平不了的欲……只是,呻吟出口的,為什么會是這樣的話語:"告訴我
,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你?"
…………
"我找到你,你不也就找到我嗎?"黑眸,灼燒著冷漠,仿佛是志在
必的……黑得發亮。
許久以后,一個相似的夜里,仙道突然翻出心底刻意腐朽覆灰的記
憶,月光之下,他們是否真的吐露了秘密?不止是自己,還有那個始終
清醒著、始終冰冷的人?
但是再也不會有那樣的夜了,無論多么相似,也不會有機會去証實
。童話美麗的詛咒中,失血的薔薇是遭鬼魅的精靈,再也不會存在……
在仙道再次醒來之前,他就徹頭徹底地離開,像真的沒有存在過一
樣。
只剩下床頭的玻璃鐘,被撥到12點的位置,止在一線之間,揭示著
午夜童話的幻滅。
旁邊是一只手。
而且只有一只手,清田的手
游戲已經結束了。
仙道忽地大笑起來,仿佛從沒遇到過這么好笑的事情。
然后在玻璃的破碎聲中,他頭也不回地走出門,走回屋外,那一片
深黑的夜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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