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4-6)

作者﹕Memories

四. 

    我對蜷在宿舍的越野說,這個暑假他和他女朋友可以先住到我那間公
寓,我要去度假。

    他千恩萬謝,“哈哈,仙道,你終于想通了,決定利用一下暑假了。
” 

    當然,我會好好利用這個暑假的。 

    爸爸那里,也用同樣的話敷衍。 

    他問:“要去哪里,有同伴嗎?需要多少花銷?” 

    花銷?不用擔心,流川楓會全權包辦了。 

    我說:“有個同學一起,花銷我自己解決就好。” 
    他注意的看我一眼,“彰。你也不小了,該想一下自己的前途了,不
要胡鬧了。早干出番成就來,也對得起你死去的媽。” 

    又來了又來了,一提起我死去的媽,他就格外來勁。我母親和他是極
為恩愛的,但是很年輕的時候就死了,我爸還滿痴心的,余生未娶。 

    做人如此執著,想作為此情不渝的証據,但也許不過是自己為難自己
,有誰看的到呢?我自問沒有這么傻。 



   “是了,爸。您放心就是了。” 

    在街上溜達了下,買回了個籃球。在東大也有接受訓練,不過日本沒
有職業比賽可打,籃球實在不能作為一項職業,況且我是不准備吃青春飯
的,還是趁年輕學點東西,學一個一輩子都能用到的技朮。 

    籃球,年輕人的游戲,等我歲數大了,就把它擺在家里,只當是青春
留念了。 

    還可以對孫子說:瞧,爺爺年輕時候籃球打得可棒的。 

    我總是想的很遠的。 

    不過有的人竟然把這種注定停滯在青春時代的東西深刻的帶入生命,
以全身心的代價去追求。每每想到這點,我在心底會有一絲熱流,流川這
個人是難得的,拋除其他所有,他這個人也是值得喜歡一下的。

    只是他的感情都傾注在籃球上了,很難再有其他的人或物能分得一點
。 

    不過也許總會有人會讓他有些須留戀,如果是我倒也不錯。 

    想到這里,我有點高興。 

    我給他打電話,“我把事情都辦好了。” 
    他問了我的方位,“就在那里不要動了。等著吧。” 

    不一會兒有個人開車來接我,是老司機,很有經驗的,整個路上一言
不發,做工恐怕有年頭了,懂得沉默如金的好處。 

    這樣,我和流川楓又一次陰差陽錯的走到了一起。 



    這個夏天天氣很熱,住在山上,感覺像是一對神仙眷屬隱居山林。他
家有泳池,我每天都游泳。他腰部有傷,所以從來不下水,總是穿得很多
的躺在岸上傘下的長椅上閉目養神,睡覺的工夫還是那么超群。

    有一次,我從水里出來,看他在長椅上睡得七葷八素了,一時興起,
拖他起來,然后跳進水里。 

    果然,把這個泰山崩頂也不動聲色的大男人嚇得魂都出來了。 

    他嚇得緊緊抱住我的脖子,頭發全都濕貼在額頭上,衣服也服帖在身
上,他驚慌的打量四周,才明白過來怎么回事,看到我已經笑得快掉到水
底了。 

    他罵道:“白痴,干什么?” 

    我摟著他在水里的身體,看他滿頭滿臉挂著晶瑩的水珠,他的眼睛也
亮得如那水珠般的動人。 

    然后我們站在水池里接吻,很幸福的感覺。 



    我也會陪他練球,他的進步神速,我已經不是對手了。 

    有次停下來,我喘著氣對他說:“現在你已經贏我了,怎么說?” 
    他掂著手里的球,“哼,那是早晚的事情。” 
    我笑,“那還追著我干嗎?” 

    他一抬眼,立刻精光四射,他微歪頭,目光一波一波。 

   “恩,自己也沒弄清楚!”過會兒,他聳聳肩說,“你在意這個?”
   “不,不在意!”我笑著摸摸他的頭,自認極其溫柔。 



    當然我們也會說一些各自不會對別人說的話,他不是個談話的好手,
但是我們坐在一起,呼吸著對方吐出氣息渲染的空氣,體會著對方的體溫
,聆聽著對方心跳的時候,那個安靜的沒有他人的時刻。我會覺得心靜如
水,我會覺得一切的偽裝都在卸落,頹然的想:不如就這樣吧,就在他的
身邊,就這樣下去吧。這樣也好,我只有他,他只有我,我們靠對方相似
的靈魂取暖,又靠對方完全不同的靈魂刺激。就僅僅如此了,真的沒有其
他的要求了。 

    我問他:“你以后想要一個怎樣的人生呢?” 
    他沒有猶豫,“打NBA,得總冠軍。”這個他16歲就對我說過的夢想
。 
    我輕輕的笑,“然后呢,得了總冠軍之后呢?” 

    花園里一陣清香,有大蓬大蓬的梔子花盛開著,我想起了在圖書館里
隨手翻了一本外國詩集,里面有一首詩:“……如果能在開滿了梔子花的
山坡,與你相遇,如果能深深的愛過一次再分離,那么再長久的一生不也
就只是,就只是回首時那短短的一瞬。” 

    當時讀的時候,不知怎的就淚流滿面。 

    在無人的圖書架前急忙擦干,其實在世界上一生能真正愛過的人能有
几個,大家妥協在生活中,激情與浪漫消滅在生活中。也許愛情真的就只
是短短的一瞬,你抓住了這一瞬,一生都嫌長了。只是有誰能抓住呢。我
張開手,覺得什么也沒有抓住。 

    剎那的淒然,明明沒有那么善感,但就在這個夜晚,身邊坐著流川,
周圍開著梔子花的夜晚,卻淚凝于睫了。 

    人往往會在一個猝不及防的時刻脆弱。 

    這時感到了流川的目光。 

    我笑,“要說什么?剛才我問你的還沒有回答我呢。” 
    他靜悄悄的回過了頭,看著銀盤一樣的月亮。說:“繼續打球,打到
打不動為止。” 

    這真的是他的回答,處處和籃球挂鉤。 

   “那打不動之后呢?”我笑著說。 
   “誰想到那么遠了?”他不耐煩的回我一句,皺了下眉頭。 
    我帶著恍惚的微笑說:“我就想到了呢。” 
    他問:“什么呢?” 

    我低頭看他,難得他好奇了一回。 

    我望著他搖搖頭,“這是我的人生,這里面并沒有你,不必對你說了
。” 
    他倒是通情達理,點點頭,過一會兒說:“可是,又有誰呢?” 

    我的手變的冰涼,的確,我很孤獨,我只想獲得,不想給予,所以我
想不出一個人來和我分享人生。流川選擇籃球來共享。 

    我沒有,一直以來都沒有。真有點遺憾啊。呵呵。 



    我得承認,這個夏天我是非常認真的和他在一起,沒有分心,像他那
樣鄭重的過著每一天。由于在意每一天,所以每一天都很快樂。 

    我們會化裝,戴上假發和戴上眼鏡,穿不起眼的衣服,打扮得很土,
到東京最繁華的鬧市去逛。店員小姐們根本不拿眼睛加我們,以看鄉巴老
的目光瞥我們。流川覺得很有意思,畢竟這個小孩受的矚目太多了,難免
會膩的。 


    有一次在小攤上吃面,流川和一個人一言不和,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看那個人要揮拳揍他,我竟心一緊,火不打一處來。一巴掌揮開那個人,
就擋在他面前。 

    在我一腳揣在另一個人肚子上的時候,忽然流川一拉我,我們轉身就
跑,我很奇怪這個打架高手,今天怎么放過打架的好機會了。 

    我們瘋跑到一個街角,對著喘氣。 

    他眼睛像貓一樣的閃著綠光,興奮的看著我。 

    我喘著說:“怎么,今天不打了?” 
    他上前,摘下我化裝用的眼鏡,“今天,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又是奇怪的話,我對他奇怪的出招已經習以為常了,說實話,我不在
乎了,我不在乎他是否喜歡我,不在乎他要我陪他到底有什么意義。我只
想讓他愛我,我要他記著我。僅此而已。 

    我睜大眼睛讓他看,笑著說:“你看你看吧,是你的了,你看個夠吧
。” 

    他湊近我,我聽見他劇烈的喘息聲,忽然緊張起來,眼睛亮亮的湊到
我的眼前,連眨都不眨一下。 

    我聽見我顫著聲音問:“看到什么了嗎?” 
    他眼睛流光異彩,他說:“有我。” 

    這話讓我忽然高興起來,我緊緊摟住了他,他掂起腳吻了我的眼睛,
帶起熱流進入我的眼睛,吻出我的淚水。 

   “嘿,你太使勁了啊。”我擦擦眼睛,笑道。 

    他笑了起來,在黑暗中的絢爛的笑,潔白的牙齒瑩瑩的閃著光,但笑
不語。 

    我依然撐著笑容:“我幫你打架,你還折騰我,要怎么補償?” 

    黑暗中,淚眼朦朧中,只有那個明麗而晶光燦爛的笑臉,閃耀著……

    他請我吃了個奶油覆盆子,說是獎勵我的,然后坐在我身邊靜靜看我
。 



    有的時候我們躲到電影院里看通宵電影,那種老套的愛情電影。 

    我一個人抱著爆米花吃,他靠在我肩上睡覺。 

    當男女主角有接吻鏡頭的時候,我就叫醒他。 

   “你看你看。” 
    他睡眼朦朧的瞟上一眼,瞪我,“無聊!” 
    我湊過去,不懷好意的說:“這里很黑啊。” 

    然后我就抓到那個冰冷涼爽的唇…… 



    那個夏天真的很快樂。 

    有他在身邊,感覺不到炎熱,只有絲絲的冰涼伴著。作為我們,許多
事情都無暇計較,過去或者未來,誰有工夫呢,還是過好今天吧,快樂就
好。 

    可是,我忘了,夏天也有結束的時候。 



五. 

    在一個我們坐在電腦前一起玩踢足球的游戲的傍晚。我們的夏天又一
次的宣告結束。 

    玩游戲,他水平不濟,很快就輸給我了。看他一臉的不爽,我就笑:
“是不是覺得足球是世上繼籃球之后第二有意思的運動。” 

    他白我一眼。 

    他這個表情讓我想起中學的時候他輸球給我的情景,恍若隔世的感覺
。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要回美國去了。” 

    這句話讓我迅速回到現實中,可卻不知道應對現實。 

    說的是啊,他早晚要回美國的,他事業處于爬升的重要階段,對,這
是必要的。我想說點什么,但這個時候我的所有的話都不知道消失到那里
去了。 

    只是看著他,就看著他。 

   “耽誤你一個暑假了。”他長吐一口氣,“不過,夏天結束了。收拾
一下,回家去吧。” 
   “你瞧你打發人的樣子真粗魯。”我笑著抓抓他的鼻子。 

    他躲開我的手,表情異常嚴肅,不等我開口,就要出去。 

    我拉住他,笑嘻嘻的逼他面對,“即便轟我走也不必這副嘴臉吧?”
他抬眼做了個“那你要怎樣”的表情,我說:“多少表達點什么吧?” 
    他依然表情嚴肅:“和我在一起,你快樂嗎?” 
   “當然我快樂。”我說。 
   “那就不說別的了,說了反倒沒意思。”他急匆匆的要打斷我的話,
或者緊張我要說些什么的樣子。 

    走得遠了會想念,走得近了怕吃虧怕沒意思,果然是難做的買賣,怪
不得他會緊張,我雖懶得計較來回多少,還是希望事態清晰。 

   “你的樣子好嚴肅啊。”他走到門口,我在后面叫他,“不過是暫時
分手,態度不要這么決絕嘛!”我笑道。 
    他停下來,“不是你能決定吧!” 
    意氣之爭的孩子表情,我看多了,習慣了,并不打算針鋒相對,我攤
攤手,“當然我可以決定,我很愛你!自當有這個自信。” 

    好象聽到好笑的話,他睜睜眼睛,嘴角微微裂開的做了個微笑,隨即
翻翻眼睛,表示不屑。 

    我動一動嘴角,“看來你并不相信。” 
    他面無表情,“這個,我自己會判斷。”他不做回答。 
   “你的判斷,我想聽聽。” 

    沉默半晌,他冷哼了一聲。 

   “和你無關。我們各自管好自己吧。在某一個時期我需要你,而你又
能給我快樂。等這個時期過去了,就各自歸位。關系這么簡單是件太好的
事情。你不要刻意復雜它。” 

    他不過是要追求一分最簡單最快樂的關系,我理解。 

    可我卻不能認同,我不能允許這么簡單的關系發生在我身上,在這個
關系中我所付出的并不是很簡單的,我需要強調自己的價值。 

   “真可惜,你并沒有考慮到我的感情因素。” 
    他做思考狀,“算我疏忽了。”嘴角微微上揚,角度極小,“那你要
什么,總不會,要我也愛你吧。”
    他微微歪頭,“總不會你說愛我,我就一定要愛你吧。” 

    我為什么要逼他說出來呢,說出來對我對我們有什么好處。 

    以前一直都是人家上趕著愛我,我稍給點好臉,對方就樂的飛飛。我
是習慣了,這回我付出了感情,覺得應該有百分之二百的回饋,可這要求
是完全沒有道理的,憑什么我愛他了他就一定要愛我。 

    我要什么,其實我自己也并不清楚。 

    我靜默的看著他。 

    他揚了下眉毛,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怎么
?你覺得吃虧嗎?” 
    我笑了,搖搖頭,“沒有,不至于的。” 

    是的,我并不計較各類你情我愿式的感情,傷害或者被傷害均為見仁
見智的事情,自我承擔,與人無尤。 

    只是我不需說謊,至少這一刻,我非常認真的愛你。 

    如果不相信,其實完全可以親自體驗一下。只需將手放在我的胸口,
加重手上的力度,便會知道我心跳是多么的厲害。 

    我不會承諾任何形式的未來,但至少可以保証某些話語真誠度,當然
這些對你毫無意義,我也無須吐露。 

    我對他的感情無論真假長短,至少現在是100%真誠。是否能夠堅持,
我不知道,這樣想來也不必揪出個所以然來,早晚也是個疲倦了事。 

    于是我神情恍惚的打了個哈欠,“算了,講來講去講不明白,隨便吧
!”我微笑的摟了他一把,“別這么認真,走啦!” 

    他的臉上出現非常微妙的變化,他眼睛垂下,嘴角慢慢上揚。這個表
情應該不能稱之為在笑,但卻極其詭異。 

    我聽見他說:“我不稀罕。” 
    他又抬起眼睛,“如果不是全部的話,我不稀罕。你總是有所保留。
” 

    當時我做出了很愕然的表情。 

    有所保留?一個人愛另外一個人難道不該有所保留嗎?要怎么樣才算
是愛得沒有保留呢。至少我看來,愛他僅次于愛自己已經是我愛的極至了
,如果有人對你說:“我愛你啊,愛你超過愛自己的生命。”那一定是屁
話,我是說死了也不會相信的。 

    我又要說了,不知道自己是太無情還是太多情。 

    我笑著搖搖頭。 

    我說:“你啊,做人不能太貪心的。” 
    他回敬我:“仙道,你太自以為是。” 

    我們的爭論到此結束。 



    晚上,我們躺在月光似水的花園。 

    天上能隱約看到几顆星星,我說:“記不記得,在神奈川的晚上,都
能看到許多星座。” 
    我以為他不會回答,卻聽到他說:“記得。” 
    我摟緊他,“我一直想回一趟神奈川……大晚上看天去。呵呵。” 

    我不等他說什么,他也不會說什么的。 

    我又說:“上高中的時候,班里的人喜歡用星座推算一個人的性格。
他們還說過:‘水瓶座是最聰明的星座,看仙道就知道了。’其實現在想
想,所謂最聰明的星座也是最容易自作聰明的星座。看仙道就知道了。”

    他還是不說話。任憑月光眩目的環繞在他身邊。 

   “你記得神奈川海邊那個堤壩吧,過去帶你去,你都睡著了,你沒有
看見我釣魚。每次,我都把釣上的魚重新放回水里。那個時候,我想的是
:如果我把海里的魚釣光了可怎么辦。其實,那不過是我不珍惜得來的借
口。要是那條被我釣起的魚和我有緣呢,我就辜負了和它的緣分了。” 

    我在說傻話,可這是我的真實想法,最最聰明的仙道的傻想法。 

   “這學期,越野交了個女朋友,很漂亮的女孩。我們一起出去吃飯的
時候,他們當著我的面打情罵俏,越野說要愛她一輩子,那個女孩說:一
輩子不夠,還要下輩子,下下輩子……”說著我笑了起來,“真好笑,一
個人連他下一分鐘要干什么都保証不了,還要保証一輩子,一聽就是謊言
嘛,還有人竟然相信這個謊言,做出更甚的要求,下下輩子,我們都是誰
了呢?可就是這些夾帶著無數謊言的愛情還被人們盛贊為真愛。一個人的
真心能有多好?不好的真心卻要拿出來去愛人,不知道該是一個什么樣的
結果。楓,如果我是個黑心的壞人,卻拿我的黑心來愛你,不知道你會是
個什么結果呢?” 
    他嘴里輕巧的蹦出兩個字:“白痴。” 
    我就依然的笑,“你要求很高嘛。可是你能說出什么樣的愛是真的,
什么樣的愛是沒有保留的呢?” 

    沒有回音,我也不期待他的回答,我想他也說不清楚的。 

    可一會兒他卻開口了,“我媽說,當初我爸向她求婚的時候,在海上
開了一艘寫著她名字的游艇,傍晚的時候在紫色的天上放煙火,送了她99
朵玫瑰和最好的鑽石戒指。你說,如果他不愛她的話,怎么肯為她做這么
多……” 
    我笑,“原來這就是你想的真愛,跟金錢關系的太厲害了。” 
    他沒有理會我,繼續說:“他們在相愛的時候結婚了,都以為能愛一
輩子。但是,只有四年就離婚了。誰也不能說他們沒有真心愛過,只不過
,愛不了一輩子罷了。”他抬眼看我,“我應該吸取教訓才對,不該祈望
這樣的愛。只是,很遺憾,越是這樣我越是想要一輩子都不變的愛,而你
,是那個人嗎?” 
    我大笑起來,“是嗎,告訴你吧,我就是那個人。”我隨口開開玩笑
。 
   “你想我記住你對嗎?”就知道小孩會認真,果然他沒有理我的笑,
昂著頭問。 
    我索性說:“是。” 
   “我這個人忘性很大,能讓我記得的東西太少了。要我記住你,總要
有點特別吧。” 
    我冷笑一聲,“特別不過是要我一輩子愛你是不是?很簡單的。那干
嗎還要走,留下見証我的愛不就行了。”口氣并不認真,雖然我的確是這
樣想的。 

    他坐起來,揉揉腰,腰傷已經基本痊愈。 

    背對著我,他的背影一動不動,我看見他的頭發被月光染上一層銀色
,黑色的頭發變得透明起來。我伸出手要去摸。他卻站了起來,回過頭,
我把手收了回來。 

   “永遠得不到,你才會愛我一輩子。” 他毫不動容的說出這句話,眼
睛閃爍了30秒。就轉身進屋了。 

    這倒挺對的。我淒然的笑。 

    得不到的永遠是好的,得不到的人會不由自主的去珍惜。沒錯,到了
手上的東西終歸不是好的。釣到的魚不珍惜,把它們放回海里,可就是這
條次次從我手里脫離的魚讓我念念不忘,耿耿于懷的一定要釣到它。 

    不過,也只是耿耿于懷而已,我還不至于去逼迫和改變他人的人生。



六. 

    夏天結束了,他離開了,繼續他向夢想沖擊的進程。 

    我留在東京不認真的晃日子,不定期的換個女朋友,我在等著一個夏
天,我在等一個他從天而降的夏天,等一個有愛情的夏天。 

    只不過這個夏天遲遲沒有來到,我從東大畢業,本來想在父親的小公
司做起,但他堅持要我向外發展,積累了經驗再回家經營。于是我順利的
找到一份所謂的優差,東大的高才生別人自然青眼有加,事業上平步青云
。 

    父親說:“你這孩子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的時候戀愛談得挺勤
的,現在倒沒有了。” 
    我裝模做樣的對他笑:“成熟了嘛,太太一定得挑好的,要不然對不
起我死去的媽。”知道他又要拿媽來壓我,就提前說出來。 
    他深深看我一眼,“你,太像你媽媽了。” 



    轉眼間,五年過去了。 

    他在成功的頂峰努力的生活著。不斷他的消息,他如何成為主力球員
,他如何的契而不舍,他如何向總冠軍和MVP沖擊之類之類。 

    聽在我耳朵里是沒有意義的。我只是關心他會不會來找我。 

    不過,他一直沒有來找我。這五年來,他也有回國,參加國家隊的比
賽,參與新聞界的活動,回神奈川的湘北高中參加校慶。不過他沒有找過
我,我知道,他需要我的時間還沒有來到,來了,他自然會出現在我面前
的。 



    27歲夏季的一天,愛情從天而降,他來了。不過隨之帶來的是“明星
球員流川楓將于近日結婚”的消息。 

    我在家里看電視的時候接到他的電話,我的聲音超乎想象的平靜,期
待太久,反而麻木了。 

    他說:“想見見你,后天可以過來神奈川嗎?” 
    我回答:“可以。”不屑于口頭之爭。 
   “那到時見。” 



    在神奈川幽藍的飄著點點白云的天空下,在神奈川碧藍碧藍平靜的暗
潮洶涌的海邊,他拖著長長的影子在等我。 

    我們擁抱,我聽見他說:“夏天來了。” 

    我的心興奮起來,夏天終于來了,我緊緊的抱住他,把我全身的力氣
都寄予在他的身上,強迫他接受我的重量,如果也能強迫他接受我的愛情
。 

    我們到魚住學長的壽司店買了壽司,他結婚了,有個小男孩,那個小
孩管流川要簽名,流川痛快的大筆一揮。而魚住學長也很大方的把壽司送
給我了。 


    臨走了,他還哲學家似的的對我說:“仙道啊,人生也就那么回事,
真是沒什么新鮮的,人人都得結婚生子,你要是老想脫俗,不如來個英年
早逝。” 
    我就笑他,“不要咒我。” 


    接著,就在荒廢了的小球場狼吞虎咽了兩盒壽司,他沒有吃飽,想把
我的據為己有,可我不給他,偏愛看他生氣的樣子,像是僥幸的揀回了過
去的歲月,不想再釋懷了。 



    在神奈川的舊宅里,我們一起做大掃除,把家具上的灰塵抹掉,但愿
也能抹去時光,就這樣永遠停止。

    在做愛之前,我跟他說:“別結婚了。” 
    好像早料到我要說這句話,他接口:“為什么?” 
   “我愛你。”我說。 
    他搖頭,“這個不能做理由。” 
    我又說:“那個女人不會讓你快樂的。” 
    他還是搖頭,“我從來都是自己爭取快樂的。” 
    我停止半晌,腦子里一片空白,“你結婚,我就會在你生命里消失。
” 
    他眼里有點笑意,但還是搖頭,“和我無關。” 

    我靜默的從他身上起來,躺到一邊。 

    我們在黑暗中開始我們習慣了的沉默。 

    過一會兒,他輕輕吻我的耳朵,冰涼的身體靠過來。 

   “你介意我結婚嗎?” 

    我聳聳肩,不必明知故問吧,多夸張的小孩。 

    他又說:“我結婚了,你不再愛我了嗎?” 
    多么自我和任性的問話,引得我笑出了聲,我側頭問他:“那么你,
為什么要結婚,你愛她?” 
    他仍然是搖頭,“這是個無所謂的題目。” 
    我點點頭,“我明白。”我說。 

    他的氣息溫熱的在我耳邊環繞,我吻他,在黑夜里,感覺還是很美…
… 



    神奈川有熟悉的同學。 

    我們手拉手去拜訪櫻木花道,據流川說,櫻木備了份大禮給他,他說
:“難得白痴發善心。” 
    我說:“應該新娘子陪你去吧。找上我不倫不類的。” 
    他面無表情,“我高興!” 

    我大笑了兩分鐘,這世上,長到這個歲數,也就只有他能說出這三個
字。拉張死臉,還能肆無忌憚的和人家說:“我高興就行了。” 

    櫻木娶了個彪悍的女孩,對櫻木好是好,不過凶起來據說很可怕。 

    本想問他為什么終究沒有娶晴子,不過,這的確是個簡單的答案:那
個時候愛了,這個時候就不一定愛,一個人在人生的不同時期會有不同的
心情的。 

    櫻木看見我們親熱的樣子。不太爽,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半天才
怒吼了一句:“喂,流川楓,你是要和這個臭仙道結婚嗎?那禮物我就不
送了。” 

    我把一口茶差點噴到地上。

    流川楓卻并不覺得有趣,他冷冷看櫻木,然后輕蔑的說:“真白痴!
” 
   “喂,我在問你呢。你又罵我,你這個混蛋狐狸!” 

    劍拔弩張起來。 

    我說:“呵呵,櫻木啊,即便我們要結婚,你也不至于這樣啊,好歹
我們以前是同學……” 
   “哼,混蛋狐狸。”他不滿的念叨著進屋拿他的大禮去了。 
    我問流川:“不知道這個摳門會給點什么?” 
   “哼,那個白痴。”他斜眼瞪了眼櫻木的背影。 

    送大禮的櫻木拿出了一塊表,倒是塊名牌表。 

   “我說櫻木,你也小氣點了吧,哪有送結婚賀禮,送一塊表的,要送
也送一對才對。”我拿起這塊運動款男表打量著。 
   “沒你的份。”他說。 
    我笑:“得得,也不稀罕。我是替流川不值……”我想說,新娘不是
我。 
    不過流川一把拿過表來,“愛給不給,不愿意要了。”他把表塞兜里
,“我走了,白痴!” 
    櫻木在后面說:“小氣鬼狐狸,連頓飯都不肯吃。” 


    最后,兩個人連打帶罵的終于一起吃飯了。 

    那個彪悍的女孩手藝很好,可櫻木和流川只知道在一邊打架。 

    我就和她搭訕,說了几句,我問:“怎么嫁給櫻木的。” 
    她聳肩,“機緣巧合唄!” 
   “聽起來,還有點不甘心嘛。”我笑著看她。 
   “咳,有誰甘心了。”她朝我咧嘴一笑,“比如說吧,上學的時候,
我就喜歡在電視上打球的流川楓,不過也不能嫁給他,嫁給那樣的人,怎
么會有幸福呢?所以說啊,喜歡是獨立的一回事。” 

    看不出一個小姑娘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引得我注意的看她好几眼
。 

    她感覺到我的目光,就夾菜給我,“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喜歡他。
” 
    我微笑,“很明顯吧,不過他不相信。” 
    她笑得厲害了,“那你要檢討你自己了,這樣讓人沒有信任感。” 
   “是啊是啊。”我隨口附和著。心里想:那樣的人,只相信他自己而
已。 



    后來,他把那塊表戴在我手腕上,比著看看,就不摘了。 

    我說:“這算什么,結婚賀禮戴到我手上,我會遐想聯翩的。” 
    他當時往床上一躺,“借你戴戴。” 
    我坐在他身邊,摸他的頭發,“也行,到時候還你吧。” 
   “再說吧。”他閉上眼睛睡著了。 

    我摸著腕子上冰涼的手表,套住我,他想套住我,用一塊手表嗎? 

    真是小瞧人啊。 



    共度久違的夏天,不過是在炎熱中尋找冰涼而已。我們光著膀子在屋
子里大吹空調,最后他被吹成熱傷風了,天天縮著吸鼻子,他坐到哪里,
哪里就多出一大堆餐巾紙團。 

    我調侃:“結婚前生病,不是好兆頭。” 
    他白我:“愛是不是。” 

    我去彥一家要了一堆感冒藥,被他們姐弟的強大攻勢擋在家里,問長
問短,當然多數在問我的個人問題。 

   “學長啊,聽說了嗎?流川楓要結婚了。” 
   “知道。” 
   “啊,這個沒神經沒情趣的人也要結婚了。” 彌生插嘴說,“看來結
婚大潮到了,連流川楓都結婚了,沒結婚的要著急了。” 
   “哎呀,姐姐,你胡說些什么。”彥一推她,“仙道學長還沒有結婚
呢。” 

    又扯到我頭上了。 

   “是嗎?仙道。” 彌生把眼睛湊到我跟前,“不要眼光太高喲,仙道
,不如我幫你介紹一個如何。” 
   “好,有勞了。” 



    好容易從他家出來,走在路上忽然想:原來流川要結婚的事情已經鬧
得這么熱鬧了,不過想想他結婚,對我也無甚影響。結婚不過是履行一個
人生手續,他無所謂,我又在乎什么呢? 


    回到家里,看他對著電視擤鼻涕,外加打几個噴嚏。 

    我給他倒水吃藥,坐在他身邊,把藥分類一種一種的放到他手上,他
乖乖的伸手接著。 

    喝藥湯的時候,他苦得皺起眉毛,我給他糖吃,他不要,只說:“好
苦。” 
   “藥總是苦的,你不是沒生過病吧?” 
    他緊緊看著我,抿著嘴。我不知所以然,“怎么了?” 
    他說:“好苦。” 

    奇怪的看著他,小孩似的,喝藥當然苦了。耍什么脾氣? 

    他又說:“我嘴里苦苦的。” 

    哦,明白了,我笑了。 

    湊過去,把嘴貼在他苦苦的唇上,真的嘗到他嘴里的苦味,真的好苦
。我愛他的,總是希望他快樂,沒有半點苦澀,于是我把這苦澀轉手到我
這里,竟也覺得是種幸福,是種幸福。 

    他眼里燃著興奮的火,綠色的熒光中包裹著橘黃色的火焰。 

    結束這個吻,我們深深對視。 

    我說:“據說,美國有專門為同性舉辦婚禮的禮堂。” 

    他點頭。 

   “那么,現在我愿意向你求婚。”我微笑的舔著嘴唇上的藥味。 
    半晌無言,他低頭抿嘴,等抬起頭的時候,嘴角牽起很淺的笑容,他
說:“我相信。” 

    他說我相信。 

    我覺得很欣慰。 



    白天躲在家里,以防新聞追蹤。 

    晚上我們扛著帳篷到海邊過夜,聽著潮起潮落的聲音,聞著略帶腥味
的海風味道。夜晚的海邊略現涼意,海潮嘩嘩的沖上岸,我們沿著海邊散
步,印下串串腳步,周圍很寂靜,只有海風輕輕呼嘯,海水悄悄涌動。 

    日出我們是不看的,神奈川的日出,上中學的時候我們就一起看過無
數遍了,我們只看星星,找摩羯座。可一直沒有找到。 

    我對他說:“看來星星們是不肯出來見咱們。” 

    他困成一團,整個人挂在我身上。喘息呵在我脖子上,痒痒的,惹得
我一身的燥熱。正想趁其不備,做個偷襲,卻聽他清清楚楚的說:“如果
能永遠這樣就好了。” 

    我眼里一熱,明明是幸福的,明明是愿意的,卻總是抱著不自信付出
的態度,總是若即若離的,這是他想要永遠的態度,和別人是那么不一樣
。別人是努力抓住,他卻瀟洒放手。他寧可他喜歡的那只風箏一直遠遠的
跟著他,也不愿意把風箏放在屋里,天天面對,直到破損。 

    倔強執著死心眼。真是怪麻煩的。 

    我大概是覺得被傷害了,只是他不是故意的,我便原諒他了。 

    我說:“你不相信會永遠這樣嗎?” 

    他不答。 

    我說:“我們試試好了?我倒愿意和你試試。” 
    他搖頭,“算了。” 

    算了,算了,戀愛的時候是一回事,生活在一起又是一回事了,當戀
愛牽扯到生活實際的一面的時候,流川恐怕不愿意看到曾經的海誓山盟變
得原形畢露吧。可是,在這個時候,我還是想試試,僥幸的想著:也許我
們是不同的,也許真的可以天長地久呢。 

    流川不信,他躺在我懷里,鼻子吹著鼻涕泡泡,快樂的睡覺了,不去
想明天。好瀟洒! 



    魚住學長的兒子送了我們一本折紙書,我們就對著天天研究,我折了
許多東西出來,學了很久,流川還是不會折,他很氣惱。 

    有一天他看著我折的東西說:“無聊!” 
    我說:“吃不到葡萄的狐狸!” 

    他把我打到一邊去,自己折紙。 

    過了好久他抬起頭,把一個疊得亂七八糟的紙鶴給我,“送你了!”
    看著那個丑陋的紙鶴,又看看他,我說:“這紙鶴夠個性的!” 
    然后我把這個紙鶴小心的疊平放進錢包的內部,“放心了吧!”我笑
道。 

    一個孩子般的游戲也能讓我們沉迷半天,一個小孩都不稀罕的紙鶴都
讓我視若珍寶。我們在一起過那么平淡的生活,竟也津津有味到這個地步
。只不過在一起一個夏天的工夫,就已經依依不舍了。 

    他很仔細的看我,我說:“你要說什么?” 
    他猶豫了下,還是說:“后天我回美國結婚了。” 

    我發現一個規律,他總是在說“后天我要去干什么去”,他總是提前
兩天通知,在他看來任何事情提前兩天通知就能搞定,好像這兩天我就能
把我的感情又收好裝箱了,他很看重我嘛。可兩天就能控制住的恐怕不是
感情這東西。 

    我說:“知道了。” 
   “你也回東京吧。” 

    我點頭。 

    過了一會兒,我問他:“對了,為什么不請我去參加你的婚禮?” 
    我以為他會說“不關你事”“和你沒關系”之類的話,但他只是晶亮
亮的看著我,說:“我怕,如果你在,我說不出‘我愿意’來。” 

    我還不算夸張,但也滿足的一塌糊涂。只是不明白我們還在互相折磨
什么,等待些什么。 

    我們現在分開是痛苦的,現在都在痛苦,還想什么未來,還想什么永
遠的愛。 

    多么麻煩且不合理的決定,非要這樣嗎? 

   “你會后悔的,傻孩子!”于是我說。 

    他還是不說話,做了決定就不改變了。 

    依著他冰雪的體溫,好像可以到天長地久。 



    夜沉沉的落在我們身邊,我們只是安靜的摟著。 

    安靜的讓人覺得脫離了現實,他忽然開口:“那,如果有一天我后悔
了,你還在嗎?” 

    我們都太好強,都怕被傷害,怕付出沒有結果,他怕沒有永遠,所以
選擇分離。 

    我隨意回答:“那千萬不要讓我等太久了。” 
 
    也不知道是誰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流的到處都是,這濕度能保留多久呢
,怕是不到一時三刻就被蒸發了…… 

    夏天太美好了,可美好終歸短暫,還是要繼續等待下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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