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廣田孝成，居美日僑，大一時，在籃球場第一
次碰到流川，然後，我微小的生命首次見到了，飲鴆止
渴式的戀愛。
（一）敵手
如果說，你一向自許的球技，在大一參加籃球社的
第一天馬上被人打敗的話，你該怎麼辦﹖如果說，打敗
你的人是旁若無人，極度孤傲自負的小子，你該怎麼辦
﹖這種世人所謂的不幸情況正巧就發生在我身上，但我
又不是聖人，因此，我也依循著平凡人的態度，開始仇
視他，厭惡他。
好好好，我明白這很小孩子氣，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想找他碴，沒辦法，我生平最恨喜歡裝酷的人，當然，
我絕對不是在嫉妒他，絕對不是﹗我以人格擔保﹗（雖
然我沒人格已經很久了。）
後來呢﹗在流川背後那群恐怖的應援團親切關照下
，我開始比較收斂一點，你知道，有些人你是得罪不起
的，譬如是黑道老大的親戚啦﹗或是你修課教授的女兒
啦﹗例子不勝枚舉，有一次更可怕，差點沒嚇得我跪地
求饒，我真的用籃球想都想不到，連一位渾身充滿刺青
的大哥，都來警告我不准動流川，否則就要讓我吃不了
兜著走，夠誇張吧﹗從那以後，我漸漸了解，支持流川
的親衛隊有兩組，一組是一群瘋女人組成的地上團，一
組是一群怪男人組成的地下團，其聲勢之壯大，讓我懷
疑全校是不是正在興起一陣名為流川風的熱潮。我就是
不懂，那種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錢的冷漠臉龐為什麼會吸
引這麼多的人﹖
＊ ＊ ＊ ＊ ＊ ＊ ＊ ＊
「廣田，專心一點﹗」黑人隊長用大手用力敲了我
的頭一下：「要發呆就給我滾回家去，不用來練球了﹗
」
內心雖然不滿，但我卻只能撫著頭，有怨不敢言。
一撇眼，發現流川正瞧著這裡，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那明顯的譏嘲模樣（啊﹗絕不是我的偏見在作祟﹗）徹
底激怒了我，正當我打算好好的教訓這不知好歹的小子
一頓時，忽然想起他背後為數眾多的靠山，所謂難犯眾
怒，我只好吞了一口口水，狠狠瞪著他卻又不敢有任何
行動。
啊﹏﹏這世界為何如此不公平﹖好歹我也是身高將
近 190 的英挺男子，可是境遇卻和流川差了十萬八千
里﹗我連一個親衛兵都沒有，真是太可惡了﹗難道是因
為我的刺蝟頭破壞了我的長相嗎﹖我還以為這是現在最
流行的呢﹗算了，說了就傷心，不提了不提了。
（二）流言
「﹗」才不過一瞬間的功夫，流川將球從右手換到
左手，又從右手換回左手，完美的閃過我的密不透風的
防守。老實說，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發現流
川在面對我的時候，總是特別的充滿鬥志，像是要吞噬
人似的。
總之，不甘勢弱的我當然趕緊追上去，試圖做最後
的挽回，但是一旁為流川搖旗吶喊的加油聲太過刺耳，
害我的腳步不自覺的稍稍停頓下來，並暗暗怒罵那群煩
人的蒼蠅。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竟然會和流川這
種人扯上關係，而且偏偏他是令我咬牙切齒的敵人，每
次跟他比什麼，我就輸什麼，不管是受歡迎程度啦﹗球
技啦﹗氣勢啦﹗我全都壯烈成仁了。
嗯，不過我倒有一項是勝過他的，就是微笑的次數
。流川楓﹕一個禮拜零次﹐本人在下我﹕一個禮拜五百
八十六次。不要懷疑，我真的〝不辭勞苦〞的算過，為
了算這個，我除了每天跟著流川屁股後面走（上課除外
），甚至還拖著他練球練到半夜，讓他回家（我看不到
的地方）後只能累的睡覺。不用說，三餐當然是在我厚
臉皮下一起吃的，我想自己大概已經對這唯一能夠勝過
他的項目，執著到了幾近變態的地步。說實話，這也不
能怪我，長期被厭惡的敵人壓在底下可是非常痛苦的。
不過，最令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就是我寸步不離流川的
那七天，他除了偶爾冷眼瞪著我以外，倒也沒什麼顯著
的不悅。
但是這個計劃實行到了一半，曾出現過恐怖的〝世
紀末效應〞﹕常有一些莫明奇妙的女孩子用著曖昧的眼
光看著我們，有的還問說﹕「你們進展到那裡了﹖」
天……天哪﹗她們是嫌生活太無聊了啊﹖我和流川
可是〝仇敵〞﹗仇敵耶﹗﹗
不過最氣人的是，在我四處奔波，急於解釋的時候
，流川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那種擺明了﹕「要說你
們就去說啊﹗我不在乎。」的態度，有部份人解讀為〝
默認〞，另一部份人則秉持著〝反正當事人也不在乎〞
的想法和〝不說白不說〞的信念，高興的繼續扯下去。
喂﹗流川不介意是他家的事，可是我還要保持我的名聲
和清白呀﹗我還想跟漂亮的妹妹約會､逛街､做愛做的
事啊﹗﹗
最後，我看開了。反正，打從我一生出來，就註定
被一種叫做流川楓的冰人剋到底。
（三）生病
輕巧的一個灌籃，。我聳聳肩，不服氣的冷哼一聲
。然而下一秒就發生令眾人大吃一驚的事，伴著籃球落
下的〝咚､咚〞聲，流川人也倒了下去﹗
「流川好像發燒了，廣田，請你送他回家。」隊長
下了結論。
「我﹖」搞屁呀﹖我們可是水火不容的兩人耶﹗他
倒下我高興都來不及了。送他回家﹖我有這個義務嗎﹖
想都別想﹗
「嗯，聽一堆女孩子說，你們的交情很好。你知道
，我們隊裡有很多人都和流川處不來，所以只好拜託你
了。」說完，隊長根本不等我反應，就招呼其他隊員繼
續練習。
他是哪一隻眼看到我和現在昏迷的人交情很好的樣
子﹖竟然隨便聽聽幾句謠言就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我﹗
我還以為自己討厭他的態度表現的很明顯呢﹗不過既然
已經把這個大麻煩丟給我了，我也只好默默接受。唉﹗
誰叫我天生好欺負呢﹖
背著流川，對於自己要收拾這個爛攤子感到十分委
屈，不由得一邊往學校停車場的方向走，一邊喃喃自語
的抱怨著。結果走到半途，我猛地驚覺，我……我根本
不知道流川家的住址啊﹗而流川身上除了車鑰匙外什麼
都沒有，看來證件之類的東西全給他留在車子上了，他
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等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車
子那麼多，我怎麼知道他的車是哪一部啊﹖
嘆了口氣，放棄了送他回家的打算，又不能在眾目
睽睽下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自身自滅，只有好人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載他先回我家再說。
＊ ＊ ＊ ＊ ＊ ＊ ＊ ＊
由於想嘗試獨自生活的滋味，因此雖然父母也住在
這一區，我還是搬到離學校較近的公寓裡一個人住。
將流川拋到床上（本來是想叫他睡沙發，但看在他
生病的份上也就算了，我這人就是心腸太好，容易吃虧
。），我從櫥櫃裡翻出退燒藥（嗯，還沒過期。），並
倒了一杯水，難得的，用好聲好氣的語調叫他醒來。
「喂，流川，醒來吃藥。」（然後趕快滾回自己家
去。）我在心裡暗暗加了後面一句。
眼看流川還是不醒，我將水和藥放在床邊桌子上，
開始搖他，並改用日語﹕「喂﹗你再不起來，我就要踹
人了﹗」神啊﹗就讓他睡吧﹗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可以
報仇耶﹗
很不幸的，床上的人卻微微的張開了雙眼。
也許是因為生病的關係，尚未完全清醒的流川眼神
有點朦朧，沒了在球場上的那種架勢。雖然依舊是很漂
亮，很清澈的雙眸，卻多了一點平時不易見的溫柔。看
多了，彷彿就要被吸到那深邃的漆黑之中。
我發了一會兒呆，正準備轉身拿藥時，突然，毫無
預警的，流川瞧著我，慢慢的露出一抹笑容。
天哪﹗流……流川笑了﹖世界末日終於要到了嗎﹖
嗚﹏我要逃到哪裡去呀﹖
在我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時候，流川又做出了
驚人之舉。他……他竟然輕輕的抱住了我﹗唇邊若有似
無的吐出一句話，但當時我已經嚇呆了，沒注意他說了
些什麼。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我才發覺流川全身散發
著不正常的高溫，而且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匆匆忙忙
的板開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餵他吃退燒藥，
又將冰毛巾覆蓋在他額上。
然後，我忡忱的凝望著流川因生病而潮紅的雙頰。
然後，我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然後，我隱約記起，流川那句話的其中兩個字。
仙道……。
仙道﹖是誰呢﹖
（四）認錯人了
經過這次的事件，我不知不覺地對流川放下武裝的
態度，我想，流川，其實是個很寂寞的人吧﹗
總是冷漠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沒人能接近他冰凍起
來的靈魂，只有在面對籃球的時候，才能稍微鬆懈下來
，為生命添上唯一的熱力，如果不是看到他對籃球的熱
衷，我或許會以為，存在在我眼前的，不過是一縷魂魄
罷了。
話說回來，這可是流川自己所選擇的生活，他自己
大概早就麻木了，我在這邊瞎操心幹嘛﹖
至於那個意外，事後想起來的流川只是毫不在意的
用著冷淡的語調說﹕「認錯人了。」
「認錯人﹖誰呀﹖我們長的那麼像嗎﹖」是誰有那
麼大的本事，可以讓這尊萬年冰山溶化﹖我倒真想拜見
一下。
「髮型和身高都差不多。」明顯的，不打算再多說
的聲音。
接著我也沒繼續問下去，可是我的內心其實好奇的
要命，那個叫仙道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和流川是什麼關
係﹖為什麼可以讓流川露出那麼……嗯……美麗的笑容
﹖啊﹗我這麼說可不是在誇獎他喲﹗當然，我也不是在
說相貌上的美麗。可能是因為慣於流川冷酷的態度，所
以我才會這麼覺得的吧﹗流川的笑非常真實赤裸，卻又
堅定的讓人不容置疑，甚至帶點挑戰的味道。那是，在
這個日漸虛偽的社會裡，難以見得的清澈笑容。
大概是由於彼此的心結解開了些（應該是說我的態
度改善很多了），我和流川在球場上的配合度越來越好
。說實話，撇去流川那副死樣子不談，和他打球的感覺
還滿不錯的，會覺得很有衝勁。而且呀﹗我發現一件事
，在我細心的觀察下，我漸漸瞭解，其實流川並不是像
表面上那樣囂張的人，雖然有很多人都誤解他，包括以
前的我在內，但他只不過是對自己太過忠實，以至於得
罪了許多人而不自知，所以固然喜歡流川的人很多，嫉
恨流川的人也不在少數（以前的我就是一例）。
然而，我還是蠻懷念流川的笑容的，那讓他看起來
沒那麼遙遠。要是我告訴別人我看流川笑過，肯定會被
嫉妒到死吧﹗
（五）那個叫仙道的傢伙
又是一記假動作後成功欺敵的投籃。面對如此精湛
的球技，我開始羨慕起流川，這可不是光靠努力就能達
到的境界啊﹗
「流川，你以後打算做什麼﹖」現在的我，勉強可
以算是流川唯一的朋友，說起來還得歸功於那個叫仙道
的傢伙。
「打籃球。」流川投來一記﹕『你在問廢話嗎﹖果
然是白痴。』的眼光。
「想加入NBA啊﹖也是。」這種程度，只要再努力一
點就能如願以嚐了吧﹖「喂﹗我很好奇，以前有沒有人
勝過你呀﹖」
原本以為會再接到一個看白痴的眼神，沒想到流川
卻只是低頭不語，似乎回想起過去的樣子。
「流川﹖」
「以前有碰到一些不弱的好手。」流川的目光忽然
變得跟平常不太一樣，有點悠遠的感覺﹕「令我很有鬥
志。」
「其中有沒有最令你印象深刻的﹖」這只是我不經
意，才脫口而出的問句。
出乎意料的，流川的表情在一瞬間僵住了，低沉的
嗓音悶悶地響起﹕「與你無關吧。」
然後，我明白了，是藏在流川心底，那個，叫仙道
的人。
（六）解謎之前
雖然對〝仙道〞和流川之間的事越發感到好奇，可
是我很清楚，流川是不會自己告訴我答案的，所以我也
就悶在心裡，不去奢想。很不幸的，這一彆就彆到快大
學畢業。
就在畢業前一個月，某個假日我奉命回家探親，父
親正好帶了個日本客人回家。父親是那人所屬公司的外
國客戶，雖然他是新的不能再新的新手，但考慮到他卓
越的辦事能力，再加上他父母那邊和父親有不錯的交情
，在人情背景的考量之下，他就成了打頭仗的先鋒，率
先自日本總公司赴美商談概要。不過很令我吃驚的事，
那人不過跟我差不多的歲數，就已經代表公司來說話。
吃過晚飯，我便陪著父親和他聊天，畢竟因為年紀
上的問題吧﹗我老爸和他說了幾句公事後就扯不下去了
，倒是我和他還算談得來。於是，我知道那人也打過籃
球，上了大學後就因為現實上的因素放棄了，不過還是
很懷念等等。
嗯，他雖然看起來一付老成的樣子，但畢竟尚是社
會新鮮人，講到高興的地方就會放鬆原本微蹙的眉頭，
讓原本有點嚴肅的神態一轉為青少年應有的氣息。
啊﹗我一直忘了說，他的名字叫越野宏明。
（七）回國勸告
這幾天越野因公務一直往我父母家跑，正巧我也因
為一些私事而留在家裡，所以不知不覺的就和越野混的
蠻熟的，過了幾天，我就邀請越野到我們學校的籃球隊
看看。
那時的我，並沒想到事情會因此而產生奇妙的變化
。後來有時記起，都會不由得懷疑，我的這個舉動是不
是間接的引起了一些本該遺忘的往事﹖或是，帶來更多
的傷心﹖然而，卻減少了遺憾﹖其實，一直都無法清楚
的辨別，這樣的發展，究竟是好是壞。
才和越野一起踏入籃球場，越野變張大了眼，彷彿
被施了定身咒般的動也不動。
「喂﹗你不要緊吧﹗」我將手擺在越野眼前晃來晃
去，希望喚回他的魂魄。
未料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叫我和越野一樣也雙眼發直
了起來。
除了籃球以外，那個打死都不去和別人打交道，成
天就擺出個死人臉的流川竟然〝自動〞走到越野面前，
靜靜的用日語說著﹕「他還好嗎﹖」
感情流川和越野是認識的﹖對了，越野曾說他高中
也打過籃球，和在日本讀過半年多高中的流川見過也不
是件奇怪的事，也許他們還是同個高中的呢﹗不過，話
說回來，世界還真是小呀﹗
那流川口裡的他又是誰呢﹖會讓流川主動關心的人
，是……仙道吧。
「你要不要考慮回國﹖」越野以反問來回答。
「已經七年了哪﹗」微瞇著眼的流川，答非所問的
喃喃自語著。
像這種跳來跳去，斷簡殘篇的對話讓夾在他們之間
的我一團霧水，完全不了解他們在說些什麼，我覺得自
己好像是另一個次元裡的生物。
不過，接下來出現的名字卻讓我豎起了耳朵。
「仙道他，一個人很辛苦，心裡上的東西需要人幫
忙來填補。」
仙道﹖原來越野也認識仙道，而且好像交情匪淺的
樣子。怎麼大家都跟仙道扯上關係了﹖真有趣。
流川沒有說話，無言的轉了身，又回到球場裡。越
野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放棄似的住了口。
這些細微的動作看在我眼裡，帶著點不安的詭異感
。
練完球後，罔顧於越野的等候，流川自顧自地走了
。但和他在球場中打的我，卻明顯的察覺，流川隱藏在
表面下的不平靜。
於是，我趁著這個機會，暗暗的拉住也要離去的越
野，想套出流川和仙的關係。
「流川很在意仙道這一號人物喲﹗有一次他生病昏
迷的時候，還叫著這名字呢﹗」雖然有點誇大，不過也
算是事實。
「那麼﹖」
「也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所以可以告訴我慨況
嗎﹖」
結果，越野果然說了個概況。
大家了解吧﹗概況就是大概的狀況，也就是模糊的
不能再模糊的狀況。
可能是因為流川給我的感覺，就是脫離現實感的人
吧﹗所以對他和仙道那種淡寞而又帶點清澀的界線，我
實在很難搞清楚，再加上越野也說的不清不楚，說什麼
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啦﹗盡力勸他回國就好啦﹗一大堆不
負責任的話。
喂﹗喂﹗你有看過連案情都不明白的律師辯贏過嗎
﹖﹖﹖
（八）通過考驗的思念
我忽略了一件事，我根本就不用辯，因為當事人理
都不理你。
越野倒是蠻有毅力的，舉凡籃球隊練習的時候，他
都會陪我報到，即使在我快放棄的時候，越野仍是很努
力的在堅持著，對於他這份異於常理的耐力，讓我有一
次忍不住問越野﹕「這明明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你幹嘛
那麼熱心﹖」
「因為我擔心仙道。」溫柔的目光，淡淡的語調。
擔心朋友能做到這種地步嗎﹖如果我有這樣的朋友
，我大概會感動的想哭。
接著越野忽然又冒出一句話﹕「這是我唯一能帶給
朋友幸福的，方式。」
當時的我並沒察覺，這句話背後所隱藏的，另外一
層意義。
＊ ＊ ＊ ＊ ＊ ＊ ＊ ＊
越野只是來出差的，終究也要回國。
就在越野能到籃球場的最後一天，他壓抑的再次勸
說川回國。
首次靜靜的聽著越野說話的流川，在越野說完的那
一瞬間，公佈了最快最直接的答案﹕「一個禮拜後我畢
了業就會回國，機票已經訂好了。」
越野和我都愣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流川對著越野，緩緩的說﹕「你回國後，請轉告仙
道，我想見他一面。」
「為什麼﹖」幾乎同時的，我和越野開口問道。為
何不早說﹖整人啊﹖聽我們費盡唇舌的演說很有趣嗎﹖
「因為，」流川唇形勾劃了一抹眩目的，動人心魄
的微笑﹕「我想了很久，確定了，這是通過考驗的思念
。」
第二次看到流川的笑容，比第一次存在的更為理所
當然，不容置喙。那是，令人不敢逼視的美麗。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九）註定的輸家
流川剛離開的那一個禮拜，我覺得好像失落了些什
麼，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勁來。大概是因為少了那一道冷
冰冰的視線，讓我感覺怪不習慣的吧﹗
但是，我怎麼也想不到，流川會在兩個禮拜後回來
，並且加入本地的一個職業籃球隊。
當流川用著他特有的，冷冷淡淡的聲音說﹕「一切
都結束了。」我就發現，流川的內心起了某種程度的變
化，然而，我只是佯裝不知。
之後，流川開始拼命的練籃球，比以前任何一次還
要投入。
除此之外，在沒練籃球的時候，流川就不停的飲酒
。
起先我也沒說什麼，因為我在流川心目中的份量還
沒大到足以攻破他的心防。
直到，流川練到手心嚴重擦傷。
直到，流川漸漸染上酒癮。
然後，我終於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
而那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
＊ ＊ ＊ ＊ ＊ ＊ ＊ ＊
我打了越洋電話給越野，想弄清楚前因後果。越野
沉默了很久，才講了大概的情況。我有種衝動，想要衝
到日本狠狠的揍仙道一頓。我完全不能諒解，誰管他有
什麼心裡負擔啊﹖拋下流川，讓流川往毀滅的道路前進
，這種愛太過膚淺了吧﹗
結果越野卻輕笑出聲﹕「你也一樣啊﹖」
「什麼﹖」
「和我。」
「啊﹖」
「廣田，我看著他們八年了，有時會感到很辛苦､
很累，卻還是不停的為他們想辦法，因為，我希望能帶
給朋友，幸福。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會繼續努力下去
，為了……，最特別的朋友，所以，我已經無法抽身了
，永遠都……。」越野的聲音漸漸低沉，就像淹沒在大
海裡的浪花一樣，讓我悚然一驚。
「幸福，不是人人都給得起的吧﹗但是，這是宿命
，雖然無奈，但也只好，就這樣下去。」越野溫柔的語
氣帶點對我的憐憫和對自己的自嘲。稍微注意，就會發
現，越野，似乎是在悲淒的､疲憊的笑著﹔雖然，我看
不到他。
「依照目前的情勢，配角永遠都無法取代主角，存
在的人也永遠無法取代失去的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因此今後是悲是喜，均將由自己承擔。」帶著警告的
口吻﹕「你自己想清楚。」
掛上電話，我的思緒一片混亂。
似乎能了解那樣的心情，無法置身事外，無法坐視
不理，卻又束手無策，徬徨無助。因為，能讓流川幸福
的不是我，但是存在在他身邊的卻是我。
說到底，在和流川相遇之前，我就註定了是個輸家
。
永遠都翻不了身的輸家。
（十）飲鴆止渴式的戀愛
只有半喝醉的流川，才會說真心話。
目前流川獨身居住一間小公寓裡。而我現在就坐在
客廳的沙發上。流川則略略斜躺著，手上握著酒杯，像
品酒般的淺酌。
「那種人，你還是忘掉好了。」跟越野通完電話，
不甘心的我跑到流川家發表意見。
流川沒有理我，只是看著酒杯沉思。
「流川﹗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不要再折磨自己﹗
為了你好，趕緊忘了他吧﹗」
「不會忘的。」流川突然開口﹕「這是約定。」
「這算哪門子的鬼約定啊﹖又不能在一起，又不容
許自己忘掉，你自虐呀﹖」我覺得自己肝火上升。
流川啜了一口酒﹕「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不想破
壞一切美好的回憶，害怕以後這分裂痕會越來越大，所
以，只有放手，才能得到完滿。」
「可是，這樣不是很痛苦嗎﹖這種說法，我不能接
受，太懦弱了。」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肉裡。
「但，那是他的選擇啊﹗我也無力改變。」流川一
仰頭，將剩下的酒全部吞進腹中。
「如果真那麼不捨得的話，你為什麼不索性厚著臉
皮，留在仙道身邊﹖我知道你臉皮薄，然而事關一輩子
的幸福，放下身段也是沒關係的﹗」我幾乎快要吼出來
。
流川輕輕搖了搖頭﹕「那樣的仙道，沒有讓我留下
的必要。」
我微微一怔，其實，流川非常想不顧後果的陪在仙
道身邊吧﹗可是，這麼做的後果流川早以看清，所以才
會如仙道所願。是呵﹗若是就這麼留下了，流川也一輩
子都碰不到仙道的心，看到了卻不能接近，比分離還叫
人痛苦。再往深處想，最後的結局難保不會是兩人怨懟
的分手。流川，一向看的比別人清楚，也比別人誠實。
之後，我再也沒勸過流川類似的話。流川是自尊心
很高，也很固執的人。而我，人輕言微，也沒有理由插
手。
不過，在幾次流川無意中的醉語裡，我明白了流川
拼命練籃球和喝酒的原因。
總歸而言，全部都是為了仙道。
籃球場上的流川，記憶會回到十六歲的那一年，並
且會用盡一切心力，想要記起當時和仙道在一起的點點
滴滴。
而別人喝醉酒是為了遺忘，但流川則正好相反。流
川只有醉了才會做夢，做一個有仙道在的夢，如此，他
才能徹底記得仙道的模樣。畢竟，時間會讓曾經存在過
的事物，變得模糊……。
我知道，流川在和精神的極限挑戰。
他不停的在籃球和酒瓶中追逐一個遙不可及的身影
。即使痛苦的想忘了，卻又無法捨棄，所以只好用著更
殘酷的方法逼自己記住。心裡在痛著､哭著，卻依舊想
著､念著。
有一次我忍不住了，我告訴流川，酒精會危害籃球
員的生命，但流川卻只是笑著，仍然灌下一口口越來越
烈的酒。
那個笑，早已不復最初。
於是，我有一點了解了，這是靠著回憶而活，飲鴆
止渴式的戀愛。
＊ ＊ ＊ ＊ ＊ ＊ ＊ ＊
在陌生的城市裏醒來
唇間仍留著你的名字
愛人我已離你千萬里
我也知道
十六歲的花季只開一次
但我仍在意衣裾的潔白
在意那一切被讚美的
被寵愛與撫慰的情懷
在意那金色的夢幻的網
替我擋住異域的風霜
愛原來是一種酒
飲了就化作思念
而在陌生的城市裏
我夜夜舉杯
遙向十六歲的那一年
────────選自席慕蓉《十六歲的花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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