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
CH6

作者﹕Pain

    看著流川沉沉睡過去,我熄了台燈。

    躊躇半天,還是走到廚房里面去。把餐桌和椅子一個個扶
起來,把摔爛的碟子和碗揀到垃圾桶里面。一大桶黃澄澄的色
拉油被傾瀉在淺綠色的地板上,伸出黏膩的觸角蜿蜒在淺米色
的置物台下,爬過兩只瓷勺,還包抄了一只不鏽鋼的平底煎鍋
。
 
    我突然覺得惡心。只好蹲下來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

    渾身止不住想要顫抖。我小的時候,一緊張或是害怕就會
全身抖起來,很輕微的,但是無法抑止。我不敢張口呼吸,那
樣的話只能讓情況愈演愈烈,有的時候干脆會昏過去。

    我其實是特別膽小的一個人。但是我爸爸卻說是因為我體
質太差,所以他教我打籃球。所以我熱愛籃球,它讓我變得自
信,變得勇敢,變得活潑起來。

    所以我很久沒有發作過,但幼時不愉快的體驗像惡夢一般
突然襲來,讓我情不自禁蜷縮成一團。



    流川突然發起高燒來,自動體溫計顯示40度然后就是不肯
再換數字。我懷疑它的液晶屏出了問題,一門心思總想把它給
拆開了看看。

    醫生給他打了點滴,然后責怪我是不是刺激了他。

    我沒說話。

    我想著流川你快好起來吧,我還要去上課,我還要去做實
驗,我還要幫我老板去打工,我沒有那么多時間陪你耗。我只
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保姆,也不是你的親人。

    我為什么要做這么些?

    我所做的大概已經仁至義盡了。你的那張支票我還沒有用
,我可以把它還給你。你用它雇用多好的家庭保姆,家庭醫生
都沒有問題。

    我覺得你很累贅你知不知道?

    我決計流川醒來后就和他說。他至少應該可以聽明白的,
然后我就離開,回到我應有的生活中去。當然,有時間我會去
看他,我們畢竟是好朋友嗎。

    我就又在那種焦急不耐的情緒中等待流川的醒來。只是這
次我篤定他一定會醒。

    我就等你睜開眼睛。



    從病室的陽台可以看到病房大樓后面那一大片像綠毯一樣
的草坪。草坪的一側有一只青色的排椅,排椅上坐著一個年輕
的母親和她幼小的孩子。那孩子好像在哭,他媽媽就不停的哄
他,結果越哄那小孩就哭得越厲害。后來那媽媽很無奈的就扭
過身去不理他。小孩又哭了一會,大概自己也覺得沒有什么趣
味,就不哭了。于是他媽媽笑著拉起他的手,帶他離開了那里
,還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只棒棒糖。小孩子吮吸著棒棒糖的樣子
仿佛整片天都是蜜色的一樣。

    從東邊又走來一對年輕的情侶。那個穿著病患服的女孩胖
胖的,很費力的在排椅上坐下。身邊瘦削的男孩憐愛的幫她拭
去額頭的汗珠。又從手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飲料遞給她。雖
然有點古怪,但是在我看起來還是那么和諧。大概是因為他們
之間的愛情,愛情讓一切都看起來那么美好。

    我不經意間扭頭,才發現流川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醒轉,
正直直的望過來。

    還是發燒比較好,燒到沒有力氣說話了。

    我撫上他的額頭,果然退了溫,上面淺淺附著一層細汗。

   “你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喝點水?”我問他。

    他搖搖頭。

   “你是誰?”突然說。

    不會吧!難道他又失憶了?!他的腦細胞有那么脆弱嗎?
我一時間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叫醫生?也許我該去叫醫生
。

    不過我還是猶豫著回答了他,“我是你的朋友,仙道彰。
”
   “是嗎?”
   “是……吧。”連我自己都不能肯定了。搞什么?!
   “我想喝水。”

    我趕緊遞水給他,發覺目前的形勢似乎再一次天翻地覆。

    我已經不能再支撐下去了。流川,你別再折磨我。



    我想他的情況應該是比以前好很多。雖然他沒有恢復記憶
,但至少他不會再不停的說話。他會很有選擇的問我一些問題
,一些比較有價值的問題。

    但是,與此同時我還在想如何開口和他說我不能再照顧他
的決定。

   “我們是怎么認識的?”

    籃球,在籃球賽場上認識的。可是,那樣的話,他不就會
記起籃球了嗎?

   “我們是怎么認識的?”他又問一遍,等著我回答。
   “賽場上。”
   “什么賽場?”
   “比賽的賽場。”
   “什么比賽?”
   “……”
   “什么比賽?”
   “高中的……籃球聯賽。”

    ……

    ……

   “籃球聯賽……”他的表情讓我無法猜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舉度不定往下該怎么說。
   “我和你是怎么成為朋友的?”

    他要確認我的身份了。(大概他想起他的支票了)

    怎么成為朋友的?

    我也開始努力的回憶。

    那次去爬山。他還是不喜歡和別人說話。原本看見他就立
刻羞紅了臉的女孩子到后來也沒興致自討沒趣。

    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有說有笑,談論剛剛從眼前連蹦帶跳路
過的灰乎乎的小松鼠,搶著去接山腰上清澈滴淌的泉水。

    可是流川,在籃球場外他根本很難和大家融合在一起。如
此孤僻的個性,我搖搖頭。

    可是就是這個孤僻的流川,在一個女孩子高聲尖叫差點失
足掉下山路的時候,一把拉住了她。一把救了她的命。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女孩子們忍不住抱成一團哭笑不停。

    這小孩,心眼還不錯。

    ……

    我們后來一起打過球。

    ……

    后來……
 
    后來就熟識了。我會去蹭他做的飯,會發牢騷給他聽,會
逼他和我一塊去釣魚,看拳擊比賽……

    好像也沒什么特別值得回憶的。
 
    反正我后來就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曾這樣想過并堅定的這樣認為下去。

    ……

    還有什么?

    ……

   “對不起流川,我沒什么可說給你聽。”
   “那算了。”

    我抬頭看他,他沒什么表情低頭喝水,聲音含糊隱約。我
一時還想我沒聽錯?

   “你不用照顧我了,我……”他想了想,“謝謝長久以來
你對我的關照。”

    ……

    我還沒有說,說我不能再照顧他……
 
    ……

    那其實更好,還省得我說。

    ……

    就是。

    ……

   “好,流川……你多保重。”我去掏自己的錢夾,“這是
你媽媽留給你的支票,你可以自己去兌現。那,我就告辭了。
……我會抽時間來看你的。”

    流川接過去那張薄紙片,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我突然間有點茫然。流川不需要我了嗎?還是他覺得他并
不信任我?也是,他那么自立的一個人,怎么會渴望別人的照
顧。

    ……

    對不起,流川。



    我回到學校。老板因為我曾經無緣無故休學的事情,不是
很喜歡我。他把我丟給他的一個助手,不再讓我參加他的課題
。

    他的助手倒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小伙子,好好干。我覺
得你很有魄力,我們一起加油吧!”

    于是我一邊補課,一邊幫助他完成他的實驗。



    我曾經悄悄的去醫院探望流川。我站在病房外,隔著房門
細細的玻璃窗,最終也沒有進去和他說話。他的臉色看起來很
好。醫生說他正在做復健,已經可以做稍微劇烈一點的運動。

    那時他正在看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正,我進不進去對他來說也是無所謂,當然是……無所
謂。

    我就走了。
 
    我承認自己心里不痛快。但是我還是就那么走了。



    后來再去,他已經出院了。


    他的公寓也退租了。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要搬
到哪里去?他還要去美國嗎?我一個人坐在街邊的台階上,心
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也許,我再也見不到他?

    他……有沒有可能恢復記憶?

    我不知道。

    我突然間也不想知道。

    我雙手用力的捂住臉,覺出有澀澀的東西流進嘴角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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