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
CH4

作者﹕Pain

    他們把那片山包圍起來。

    可是我不能進去。

    和那些懷著僥幸心理期待還能夠看到自己親人或者回來的
人們站在一起,我突然間異常惶恐。女人總是忍不住在哭,不
停的說著“萬一真的回不來可要怎么辦”之類的話。男人們抽
著煙,扔掉,又拿出來一根點燃,煩躁的不會兒又掐掉。

    很多人一夜間,仿佛老了很多歲。有人頭發變白,有人脊
背變得佝僂。

    我看不到自己現在是什么樣子。

    我舔了舔嘴唇,終于對流川那個已經分手的女朋友的到來
感到死心。女人真是薄情,我想。

    他的爸媽應該會從美國趕回來。原本想一家終于團圓,結
果我想不下去。

    出來的太匆忙,沒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有那么冷。我穿著厚
厚的毛衣套了夾克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突然想起來他剛上大
一那一年,我們一塊兒去爬山。夜里在那兒住下。山腳其實有
小旅館,房租也不是很貴。但是我堅持要住在山下面的農舍,
為了省錢。流川表示無所謂,可是同行的另外几個人吵翻了天
,記得有一個女生快要哭出來。

    那兒的風景好得不得了。你在山腳的人工景區就根本看不
到。

    天黑下來后,你看得到滿天像鑽石一樣璀璨的星星交相閃
爍,不知道是誰把它們這樣一顆顆精心的綴在了那廣大無垠的
深藍色的天幕上。空氣中流淌著不知名的野花肆意綻放的氣息
,濃烈芬芳沁人心脾。農舍的門前就有一條很小很小的溪流。
白天看得到圓圓呆呆的鵝卵石相疊著靜靜伏在一起,青色的、
白色的、黑色的、紅色的。晚上,脫了鞋襪,踏在水里面,伏
耳偷聽它們的傾心交談。

    其實我是什么也沒有聽到。

    那會流川走過來,“你在做什么?”

    高中時候我和流川并不是很熟悉,不過是籃球場上的對手
而已。他剛來東京在碰巧在街上被我遇到。我便拉他一起去爬
山。

    這么一拉,就拉到了一個好朋友。我笑,忍不住笑出眼淚
來。

    他說,“你在做什么?”
   “看星星。”我瑟瑟發抖的沐浴著晚春夜晚清新的小風然
后無恥的笑道。

    他沒有說話,在我身邊坐下來,低頭很努力的看水里面石
子。

   “喂喂,你把鞋脫下來呀!弄濕了明天你怎么爬山?” 我
喊他。

    他不理我,繼續把鞋踏在水里面。于是我親眼見証它們成
為漏水的潛艇。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那小子再傻也不會傻到拿自己的寶貝
鞋子開玩笑。

   “小男孩,你為什么不去睡覺?不知道現在很晚了嗎?”
   “切!”他不屑的白我一眼,“你呢?”
   “看星星啊,你看,多美的星星!”
   “我睡不著。”

    我有點吃驚。這小孩患失眠症嗎?

   “不習慣這里的環境嗎?”
   “嗯,我從來沒有到過鄉村。” 他倒是很坦白,“住不慣
。”
   “可不是,沒有受過苦的小孩!”我很理解的點點頭。
   “你……”他突然轉過頭盯著我看,滿眼里都是狐疑。
   “算你猜中了,……我也睡不著。我也是……第一次到鄉
村來。”我抓抓頭發,“我們握握手,慶祝一下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流川樂不可支的冷笑。他那個笑起來的
樣子陰森無比,嘴角微微咧開一點,脖子晃了兩晃,肩膀也順
勢抖了兩下。我被駭的差點跳起來。

   “其實……流川你還是不笑的樣子比較可愛。”

    于是他又笑了笑。


    如果我再看到他,他對我那樣笑一整天我也樂意。


    流川的媽媽意外的竟然沒有哭。我向他們問過好,隨便說
了几句作罷。他們的態度異常冷淡,但是我覺得和流川通常表
現出的冷淡是截然不同的。


    我們已經等了二十多個小時,有2具尸體被找到送回來。

    極力壓抑著的低聲啜泣源源不斷傳過來,滲透到我的心里
面。我渾身發冷,止不住的打顫。


   “你為什么不打籃球了?”流川第一次問我。
   “我在打,我是校隊的成員。”我們的概念不同,我意識
到。

    他把自己完全奉獻給籃球。

    但是我做不到。

    可是,讓籃球離開我,我又會撕心裂肺的疼。

    所以流川說,“仙道,你太過貪婪。”

    我想要的太多。

    可是,他問我,當友情和愛情發生沖突的時候,會選擇哪
一樣?

    他不像我,我說,“我都想要。”

    他選擇了愛情?這件事上我始終不理解他。

    為什么一定要選擇呢?

    我真的不理解。

    如果你能回來,請你告訴我,好嗎?


    流川的爸爸清晨不知道為什么離開了,只剩下他媽媽留下
來。她把自己蜷縮在寬大的披肩里面,黑色的墨鏡下面,面無
表情。我的感覺,那就好像是無動于衷。



    我恐懼的忘記了恐懼,瞪大了眼睛拼命望著車輛會開回來
的方向。

    你會醒過來的。

    你能活著回來,還不會醒過來?流川,你說話呀!

    流川,你可不能這樣,我還有很多牢騷沒有對你發,我還
有很多問題沒有問過你。


   “伯母?”
   “醫生?他會醒嗎?”流川的媽媽根本不看我。
   “很難說……雖然生命體征已經基本穩定下來。” 醫生有
點猶豫,他大概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哦,這樣。”

    他媽媽居然准備離開他,他媽媽不管他了!

   “伯母?他會醒過來的!”我急急的喊起來。怎么會這樣
的母親?!
   “我知道了。”她偏過頭打量我一會,笑了一下。

    她、她怎么能夠笑得出來?

    我不理解。他爸爸也只是來過一次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流川……我真的為你難過。

   “你放心,住院和治療的費用不是問題。小男孩,謝謝你
。”

    我無法想象她墨鏡下面究竟是怎樣的一張臉。



    流川,我今天看來還是要講故事給你聽。我把小時候給我
妹妹講過的故事已經几乎全部講完給你了,你再不醒的話怎么
對得起休學一年還要被爸媽痛斥的我。

    天氣越來越冷了,醫生說如果你不能趕快醒來,可能會熬
不過這個冬天。那得有多可怕!

    我真后悔沒有提前交一個溫柔的女朋友,這樣她就可以幫
助我照顧你了。

    還是女孩子更溫柔、更細心。

    除了你那個沒心沒肺的女朋友。



    我終于相信上帝的存在。

    他總是要眷顧一些人。

    但是我不明白,難道真的是得到些什么,便注定會失去些
什么嗎?

   “我想出去走走。”他說。
   “沒問題。你現在恢復得很好了。”
   “嗯,我最喜歡春天。春天很美麗。你知道嗎?我小的時
候一年四季除了春天都在盼望春天……我喜歡看漫畫,但是我
曾因為生氣撕壞掉一本。其實我最喜歡那本書了……我有點累
了。我很不喜歡累的感覺,你知道嗎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們休息一會好嗎?你真的有點累
了。”我帶他回病房。

    沉靜寡言的流川醒來后變的喋喋不休。他一睜開眼睛就會
不停的說話,好像要把失事前少說了的那些話全部補償回來。

    一切東西都可以成為他的話題。不過在我聽起來多半都相
當遙遠。顯然他記起小時候的事情更多些。

    只是,他不記得我。

    也不記得上大學后的一切一切。

    我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籃球,可是他不能夠打籃球了。我
把它藏起來不讓他看到。

    他到現在還一直沒有提到過,我放下一半心。

    如果他想起來,那情景我根本無法想象。



   “我曾經很喜歡一個人。”有一天他突然說。

    我愣了一下,你的那個女朋友嗎?什么好的東西事情全都
記不住,那個薄情的女人你倒是還沒忘。

   “我想去找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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