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慕紅塵
之十二

作者﹕橙色

    山一程 水一程
    身向逾關那畔行
    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 雪一更
    聒碎鄉心夢不成
    故園無此聲



    香月如鉤、酒綠燈紅,深夜里自有一番春光無限。樓下人聲鼎
沸,而這樓上的暖閣里卻又是另一派春宵。


    晴子捧了酒上來斟了,然后一言不發的看著他一飲而盡,然后
再斟上──就這么周而復始。

    這里叫做“滿堂紅”,即是風月場所,晴子以江南第一名妓的
身份來到這里也有月許,而流川楓則是在半月前不請自來的,而且
,一住就是半個月,從未踏出院子一步。他為什么來?來干什么?
他沒說,她也不敢多問,只知道他來的那天天下著很大的雨,而流
川的心仿佛也下著雨,自從來到這里,他每天就只是喝酒──醉倒
──再喝酒──再醉倒──他雖身棲妓院、雖點名要她相陪,但卻
從未跟她說過一句多余的話,即使是在床上,晴子也沒有一種真實
存在的感覺。

   “晴子──”

    聽見門口有人召喚,晴子連忙出去,見是鴇母正站在外面。

   “什么事?”
   “這個…”鴇母面有難色,遲疑了下,還是道:“外面有個客
人點你。”
   “什么?我這里已有客人。”說著,她指著屋里的流川道:“
他包了我,這您也是知道的,您還是回了那客人,找別的姐妹去伺
候吧。”
   “這我也知道──可是…那位客人點名只找你一人。而且──
”說著,她望了眼屋內正獨自飲酒的流川,“看樣子他也并不需你
時時陪在身旁,到不如……”
   “這怎么行!人既在我屋里就是我的客人,何況你又怎知他不
需我陪著?”聽她一說,晴子頓時沉了臉色,“只要他人還沒走,
還沒厭了我──他在一日我必陪他一日,別的客人一概不會再接了
!”說完,她也不理會鴇母的尷尬,轉身朝屋內走去。

   “這一位想必就是江南來的晴子姑娘──”

    身后忽然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單只聽到這一句,晴子的心卻
宛如石沉大海般墜了下去。

   “赤木大爺──您看這……”擺手攔住鴇母的話,上來的人是
一個黑柱子樣的男子,那人正是赤木剛憲。
   “我想晴姑娘對我會破個例吧。”
    晴子回頭時已恢復了平靜,她沒敢正視赤木的臉,只淡淡吩咐
道:“煩請在煙雨閣擺酒,讓我好好招待這位爺──”

**********************************************************

    美酒能夠使人醺然,他要的也正是這種感覺。他不想買醉,可
是他想要那種神形虛蕩的感覺,酒只不過是借助外力的一種媒介。
一直認為那是一種享受,而現在只是單純的想要享受罷了。所以,
他一直用這種媒介來自己制造虛幻,而當發現那個斟酒之人已不見
之時,夜已過半。

   “你為何會來?”冷冷的,就仿佛是對著窗外的月光說話一般
,然而那半掩的窗卻真的隨著他的聲音緩緩打開,一條人影一躍進
入房間。
   “擾了你嗎?”背對著窗,月光洒在他身上,所以看不清臉,
可不知為什么,流川就是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對他抱歉的那一笑。
   “這里雖非民宅,但你不覺得躲在窗外很失禮嗎!”不去瞧他
,他不想看那張帶著笑的臉。
   “我只是路過。”
   “從妓院二樓的牆上路過?仙道──你變了──變得連編出來
的理由也越來越爛!”
   “楓──你也變了──變得會想聽我編出來的爛理由…”

    沉默──

    之后,流川只覺得天地一片眩暈,使得他沒有辦法思考。

   “你怎樣?” 仙道連忙上來想扶住搖搖欲倒的他,卻被推開,
但他的注意力卻落在了桌上的酒杯中。
   “醉生夢死──” 端起杯嗅了嗅,仙道不禁眼神一冷,“那女
人在酒里下了藥,她想要留住你。”

    流川不語。

    仙道思索了片刻,道:“我要帶你走,跟我離開這里。雖然我
不知道那個妓女此為何意,但你不應該再呆在這里。”
   “哼!那我應該呆在哪里?何況她有何意又與你何干?”流川
努力想保持清醒,但那藥的力量并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這醉生夢死雖是迷藥,但無色無味行于血脈,且與酒混和威
力更勝十倍。你還是不要運功抵抗的好,不然只有徒勞傷身罷了。
”看著他倔強的樣子,仙道不由嘆息,畢竟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是
寧愿傷害自己也不肯服輸的性兒。
   “那又有什么不好?”流川淡淡道:“我來這里就是買醉,現
在既然醉了,又有何不妥。”說著他便想要站起,卻踉蹌著跌了下
去,幸好被及時上前的仙道扶住。
   “這又何苦…”禁不住再次嘆息,眼神里盡是無奈,看看懷中
之人,已不醒人事。“跟我走吧,你不能留在這里。”

**********************************************************

   “你是誰?新來的嗎?”

    恍惚間一個男孩推著自己,很吵,不理他,接著睡。

   “喂,你醒醒──睡了很久了,快起來。”

    被他吵的受不了,終于模模糊糊睜開眼睛,卻被正午的太陽刺
得有些發昏,綠色的樹枝剛剛抽芽,含苞待放的花叢間有鶯雀穿梭
而過。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正站在跟前,笑笑地望著自己,那笑就
好象佛面的春風完全融入這初春的景色中。

   “聽說昨天新來了個男孩子,是你吧?你很累了嗎?為什么一
直在睡?不過看你睡的好甜,都不好意思打擾呢。”看他醒來,男
孩露出較之剛剛更親切的笑容打著招呼。

    什么不好意思打擾!分明不就是你從剛剛一直擾人清夢嗎?心
中很是不悅,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可那孩子卻仍很“白痴”地笑著
,“師父說你會住下來,以后咱們就是師兄弟,所以今后我會好好
與你相處。對了,師父說你受了傷對不對,放心,我會照顧你的。
”

    誰要你照顧!絲毫不領情的白了他一眼,還是沒說一句話。

   “我叫仙道彰,你是小楓對不對?” 
   “你傷在哪里了?還疼嗎?……” 
   “你喜歡這里嗎?”
   “這座山很美呢,特別是剛剛開春的時候,可以看見燕子都飛
回來了呢。你見過燕子做的窩嗎?……”
   “到了秋天滿山遍里野都是紅色的楓葉,那時候我們一起去看
好不好?”

    …………



    真是個羅嗦的人!不停的問這問那,雖然提出的問題十之八九
得不到回答,但他卻是孜孜不倦的每天來床邊嘮叨一些新奇的故事
。可是自己哪來的那么大耐心聽他羅嗦呢?身體好重,一點力氣也
沒有,只能隔著窗子看著外面的藍天,然后,等著──直到那個叫
彰的少年每天厲行公事般的到來,好象如果他不來,這一天就不會
過完似的……

**********************************************************

    醒來時,已身在輕舟之上。涼涼的,有風佛過發梢。

   “醒了嗎?你睡很久了。”

    迷迷睜開眼,對上一張暖暖微笑的臉。不由一陣失神。

   “仙道──”情不自禁的喊出對方的名字,眼前的笑臉與青山
綠水相融,使他一時不知究竟是真是幻。

   “這兒的景色很美!”

    面對仙道自故自的感嘆,流川也不由深深吸入一口混合著青草
與碧波味道的空氣。

    ──原來是個夢!終于明白自己剛剛只不過是做了個夢罷了。
有多久不曾做夢了?不記得了。更何況是那樣久遠的一個夢──久
遠到早已被霜鎖塵封──久遠到如同根本沒有發生。

    自己應該已經忘記了呀──或許是根本就不曾記憶過吧。但為
什么會想起來呢?而那夢還是那么的清晰,那樣的笑容、那樣的關
懷、那樣的溫柔…難道從來都是記得的?他的一點一滴──哪怕是
多年前的首次相遇。

   “楓──怎么了?還是沒有力氣嗎?看來我的醫朮還是不行啊
…”看著流川呆呆發愣,仙道不由輕嘆一聲。

    而那嘆聲輕飛入流川耳季,卻勾起聽者一陣磨人的心痛……

**********************************************************

   “楓──怎么了?還是不行嗎?”床前,九歲的仙道歉疚地握
著師弟的手。
   “沒什么。” 年幼的流川臉色青白的躺著,一波波冷汗不斷自
額前滲出,但就是倔強的不肯叫一聲。
   “很疼嗎?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仙道將冷毛巾搭在流川頭上
,一臉的關切之情。“師父說你受的是很重的內傷,所以才會難受
。你現在連走路都很勉強怎么能練功!還是等身體養好了再練,那
時候我教你。”
   “我不要!我不要每天對著一堆草藥!更不要學什么藥理!”
小小的少年已被病痛磨的厭倦了,他不要每天被泡在藥罐里,不要
做師父的試驗品。
   “可那是為了醫好你。”
   “我是醫不好的。”出人意料的,八歲的男孩冷靜的坦言自己
的死亡。“若是能醫,早就醫好了。既然早晚要死,多活一日少活
一日又有何分別。”
   “不會的!一定不會!”

    怎么不會?畢竟連師父都沒辦法呀。讓他學醫也不過是想讓他
自己調理身體,換得一時三刻苟活罷了。看看那一屋子的藥草,若
是天天這個樣子活下去,他到寧愿死了的好。

   “會醫好的──我會醫好你!”

    手被緊緊握住,驚愕間對上那一雙不笑的眼眸。從沒看過的那
份自信,到使他一時忘記身上的痛苦。

   “決定了──我要學醫。我要治好你!如果是連師父都做不到
的事,就由我來辦到吧。我不許你死。”說著他緊緊握住流川的手
,鄭重道:“我仙道彰發誓,一定要醫好流川楓!所以,小楓,在
我找到治好你的方法前,你一定不許死,無論多痛苦,都要活下去
,知道嗎?”

    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從了別人的命令,那個人的名字叫──仙
道彰。

**********************************************************

   “楓──”看見他的眼神散亂,仙道關切的叫著他的名字。
   “仙道…”流川似是嘆息又似自語的念了一聲。怎么又想起往
事了呢?一時間竟像個懷舊的老人了。

    翻身坐起,手習慣性的握住身邊的長劍。再看仙道時,眼神已
恢復了平時的銳利。他們之間到底算是什么呢?──朋友?敵人?
亦或是兩個不相干的人?…

    相望許久,仙道長長吐出一口氣。“我還是送你上岸去吧。那
里有人在等你。”



∼待續∼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