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無聲處(下部)
(9&10)

作者﹕阿蝶

(九) 

  仙道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他坐在
沙發上,一直坐到燈不顯得那么亮了,窗口漸漸透進光線來
,有鳥叫,有太陽升起來。 

  后來,門響一下,仙道被驚動,清醒了。 

  流川瞇著眼從房間里出來,夢游般穿過客廳,走到窗口
時看見沙發上坐著的仙道,于是停下來。 

  流川懶懶散散站在那里看仙道,人沒完全睡醒,也就少
了很多銳氣。 

  仙道從沒看過靜立在晨光中的流川,清洌的冬日朝陽用
光線從后面給他襯了個閃亮的邊緣,漸漸襯出一種賞心悅目
的感覺。 

  仙道驚訝地發現流川其實是個看上去很舒服的男孩子,
欣長的身材,無論經過怎樣的魔鬼訓練也不會變黑的皮膚,
一種健康的富有生命力的氣息扑面而來。 

  仙道有點奇怪以前看到這一切為什么只是覺得平庸? 

  也許,是因為藤真在心里…… 

  心一旦被填滿,便容不下其他。 

  仙道身不由已地與那雙清澈的眼睛對視。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開始感覺到愧疚,“昨
天……藤真的父親自殺了。” 

  流川眨眨眼,揉揉腦袋,好像聽明白了。 

  仙道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流川面前。 

  “真的很對不起。”仙道用誠懇的語調道歉。 

  流川想一想,伸出手來抱住仙道。 

  仙道的身體瞬間僵硬。 

  “試試而已……”流川在仙道背上拍了兩下,松手,“
沒關緊,反正我抱你時也是完全正常的。”

  打個呵欠,轉身去衛生間刷牙。 

  仙道呆住,然后,啞然失笑。 

  誰說狐狸不記仇?這么久了還要討回來,而且深喑以其
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仙道蹭、蹭、蹭,蹭到衛生間的門邊上靠住,看著小狐
狸一嘴白沫子咬牙刷。 

  聽到動靜,扭頭,門口吸著只甩不掉的八腳章魚,煩,
鉤腿過去踢門,章魚眼疾手快,伸腳卡在門與門框間,吸口
冷氣,收腳,揉揉,訕笑。 

  流川回去用水漱口,漱完了,再過來,一腳踢在仙道卡
在門邊的小腿上,仙道被踢得呲牙咧嘴,抱了腳跳,卻又用
手支著門不讓他關。 

   “哎!哎!還有事沒說完呢!”仙道著急了。 

  流川手抓著門邊,不關也不開,等著他說。 

  “藤真父親的葬禮……去不去?他家沒別的親人了。”
仙道遲疑一下,小聲說,“黑色的西裝,我有多一套,可以
借你。” 

  流川點頭。 

  仙道忽然意識到自己小心翼翼的行為多可笑--他忘了流
川的心是空的,望向藤真的眼神和望向自己的一樣,平等,
沒有雜質。 

  一絲熱熱的暖流涌入仙道的心。 

  但發呆的仙道顯然忘記了這是私人時間,而急于解決問
題的流川終于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馬上恢復暴力本色,一拳
將煩人的章魚從衛生間的門口打回客廳。 

  “變態!”暴力的狐狸忍無可忍,砰地摔上門。 

  仙道的眉毛變成倒八字,“啊?!你居然罵我變態!”
臉紅,訥訥: “……我又不是故意的!” 

  永遠不要奢望狐狸變成兔子,即使青草很綠,胡蘿卜很
香…… 



  葬禮在三天后舉行,儀式結束后,仙道送藤真回家,而
流川和櫻木夫婦則在出席葬禮后直接返回工作崗位。 

  這個世界總是不緊不慢地按著自己的規則運轉,生命來
了走了,周而復始,川流不息,但是,這來去與世界無關痛
痒,最多,也就是在與那些到來和失去有聯系的另一群個體
中激起波浪,久了,這波浪也會慢慢泛開,漸漸無影。 

  藤真很疲很累,再見到仙道沒有多談什么,也沒有較以
前少談,仙道也這樣,好象他們之間從來都沒有捅破過什么
東西。 

  然而捅破了就是捅破了,而且破了的東西是無法完全補
回原樣的,補得再好也會留下痕跡,所以在眾人散去,回到
公寓后,他們竟第一次冷了場,面對面無話可說。 

  “我回隊里去。”仙道慌亂間站起來,抓起几上的車鑰
匙。 

  藤真點點頭,沒有挽留的意思。 



  仙道逃似地出去,匆匆忙忙在公寓門口撞了肩膀,很疼
,到隊里更衣室換衣服,才發現肩頭有一塊紫紅,是皮下出
血,明天就會變成青斑。 

  仙道發了會兒楞,嘆口氣,戴好面罩出來找他的搭檔們
。 


  几個小組都在演練場里,11和14剛從場上下來,坐在高
高的台階上休息。 

  7找過來,在11下方的台階上坐下。 

  “事情辦完了?”14問。 
  “完了。”7回答。 
  “有兩個組被拉出去了,最近好象事很多啊!”14用肘
支著身后的台階,半躺著瞇著眼睛,“要是你早回來一步,
就該我們去了。” 

  7笑,扭過頭看11。 

  11坐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盯著他。 

  7讀懂他的眼神,“他沒事,在家休息。”7小聲回答。

  11把眼光抬起來,看向前面操場。 

  7知道11懶得說話,通常也是他和14聊,于轉過頭來准
備繼續和14的談話。 

  這時,頭被從后上方踢了一下。 

  7被踢得向前一栽,下意識回頭,對上11的眼睛。 

  “干活!”11冷冷地說,眼神里卻有促狹的味道。 
  7本能地感覺到這一腳預謀已久,跳將起來:“11!你
公報私仇!” 

  11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大搖大擺從7身邊擦過下
了操場。 

  14在一旁俏皮地吹聲口哨,放聲大笑。 

  7的小組還是被派了出去,再回來時天已經黑掉。 



  流川因為參加葬禮的緣故沒有騎單車,仙道便搭他回家
,流川仍是換回自己的寬松外套,把仙道借他的黑西服很隨
意地扔到車后座上,算是還了。

    仙道看了拿拳頭敲他腦袋:“不洗干淨就算了,連謝謝
都不說一聲?” 
  流川看他的眼睛白多黑少:“你自己要借。” 

  仙道奇怪,怎么最后還是我錯了嗎? 


  一路開回家還算順利,但一進公寓前的車道就覺得不對
,櫻木沖上來拍打車前蓋,“你們看沒看見替補的?” 

  櫻木還沒結婚時,有一次無聊,拉了仙道去打牌,打了
一半晴子來電話,便又拉藤真替他打,電話打完了牌已經輸
掉,櫻木氣得嗷嗷叫,說替補的就是替補的,從此藤真便得
了這個不雅的號。 

  車上的兩個人吃一驚,流川醒過來,仙道跳下車。 

  “出什么事了?” 
  “晴子說看見替補的在公寓里夢游,后來就不見了,他
的家門也沒關,現在都沒回來!”櫻木急得臉紅紅,“我今
天下班就看他不對勁,會不會想不開呀?” 
  “白痴!”流川也下了車,聽見這不吉利的話沒好氣地
給一腳。 
  櫻木跳起來:“你有本事別對我來!” 

  流川聽這話,楞一楞。倒也沒言語。 

  仙道變了色,沖進公寓里,晴子也是一臉慌張站在門口
,“我打了藤真君的手機,可是關機了……” 

  仙道沖進藤真家,看到和早上他離開時沒什么兩樣,門
掩著,顯然主人走時根本心不在焉。 

  櫻木和流川跟進來。 

  “替補的也不在局里!”櫻木叫。 
  “去找他!”仙道當機立斷。 

  如果藤真會打電話回來,大概只會打到仙道家,于是大
家留下晴子在仙道家里等電話,三個人分頭去找。 



  仙道是直接開車到海邊。 

  夜晚的海,寧靜而深邃,風推浪,浪卷沙,一層層鋪過
去,又一層層退下來。 

  仙道跳下車,沿著海灘走下去,他知道藤真心情不好的
時候會來看這片海。 

  也只有他知道。 

  仙道在這里第一次認識藤真,那時藤真是被瘋子父親砍
傷休學后在這里散心的小男孩,他也是在這里第一次看見藤
真笑,藤真說:“做好朋友吧。”最后,他在這里吻了藤真
的唇,那時藤真淡淡地問:“對于你,我是百分之几?” 

  混亂,一片混亂。 

  仙道狠狠地踢起腳下的沙:“混蛋!百分之几是個什么
東西!”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只有海風嗚嗚地吹,藤真不在這里
。 

  海灘上只有仙道一個人。 


  仙道跳上車,把車向回開,在岔路口,遠遠看到路燈下
的公車站里紅色頭發在閃動。 

  仙道按喇叭,櫻木聽見,跑過來,氣喘吁吁。 

  “替補的沒回局里去!”櫻木著急地說,“晴子說狐狸
那里還沒有消息。” 
  仙道打開車門,“進來。”他反而冷靜了,“我們先回
去,等到流川的消息再說。” 

  櫻木坐進來,仙道發動車。 

  突然,櫻木一把揪過仙道的領子,很生氣地看著他。

  仙道吃一驚,一腳踩下剎車,兩個人都在驟停之下向前
栽。 

  “干什么?”仙道憤怒地拍櫻木的手,但沒拍掉,“很
危險的知不知道!” 

  櫻木漲紅了臉,嘴巴動了動,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 

  仙道皺眉:“放手!” 

  櫻木放了手,很不樂意地倒回座位上。 

  再次發動車子時,仙道聽到櫻木小聲說:“你要是欺負
狐狸,我宰了你……” 

  仙道踩下油門。 



  回到家,在車道上看見晴子在公寓前等著,她招著手跑
過來:“流川君看見有個人影很象藤真君,他說過去看看。
” 
  櫻木歡叫一聲跳下車,抱著晴子問:“晴子冷不冷?我
們進去吧!” 

  知道鄰居死不了,櫻木眼睛里馬上只看得見寶貝夫人。

  仙道卻從背后拉住他。 

  “他不會被人欺負,”仙道說,“沒人欺負得了他。”
  “啊?”櫻木楞一楞,回過神來,看看仙道,看看懷里
的晴子,哼一聲,給仙道一拳,摟著夫人進屋了。 

  仙道抱著肩膀半天直不起腰來。 

  死猴子,正打中早上在公寓門口撞青的那一塊。 



  流川去的是墓園,他遠遠看見藤真杵在那里。 

  藤真后來回憶這件事,很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沒想到自己
當時那么脆弱,“我還以為,雖然愛他,還沒有愛到那個地
步……”藤真喝一口酒帶著點憂郁神色回憶,“可是,清醒
過來的時候已經坐在那里了。” 

  當藤真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坐了很久,說了很多話,
那是從小到大來不及說也沒辦法對父親說的很多話。 

  藤真抬起頭,看到月亮很明很亮,那天父親拿刀過來時
,也是這么亮的月亮。 

  “我會比你幸福!” 他低下頭對著父親的墓碑笑,有几
分鄙夷,也有几分落寞,“我會比你強,會有一個幸福的家
,我會保護我的孩子,絕不傷害他們,也絕不讓任何人去傷
害!你知道嗎?我要給他們我沒有的一切!所以,我一定會
幸福!” 
  藤真彎下腰去親吻墓碑:“你不信?那就等著瞧!” 

  墓碑很冷,藤真手抖了一下,他把手放進口袋里,希望
能溫暖一點。 

  指尖碰到硬硬的東西,是手機。 

  出來前很任性地關了它,是因為想要一點自己的時間。

  現在,藤真的意識慢慢恢復過來。 

  按上開機鍵,屏幕亮起來。 

  “嘟嘟!”提示音響,提示關機時收到三條短信息。 

  按到信息欄,黑色的字從綠底上跳出來。 

  “藤真,你在哪里?大家都在找你。仙道” 
  “藤真,收到了快回答,我們很著急。仙道” 
  “健司,不要鬧了,快回來!彰” 

  藤真撥了一個號碼,只響了一聲,那邊的話筒就被提起
來。 

  “狐狸!找到替補的了嗎?”櫻木的大嗓門傳過來。 

  藤真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是櫻木。 

  那邊一陣嘈雜,似乎是被人搶去了電話。 

  “流川,確認了嗎?是不是藤真?”傳來仙道急急的聲
音。 

  后面有櫻木的叫與晴子的勸解聲。 

  藤真楞住了。 

  “流川?”仙道的聲音有些詫異。 
  “彰……是我。”藤真意外地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
。 
  “健司?!”仙道叫起來,“你在哪里?” 

  但立刻那邊又被搶了話筒過去。 

  “替補的!狐狸在不在你那里?他去接你了!”猴子興
奮地叫。 
  “白痴!”一聲不大卻清晰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藤真回
過身,看到流川一只腳支著地,把著單車站在離他身后兩米
遠的小道上。 

  流川瞪著他,很有些惱火的樣子。 

  藤真完全呆住,有什么溫熱的東西上了眼。 

  流川皺著眉,因為剛剛騎了很長的一段路而呼吸急促,
晚上的墓園很涼,依稀看得見他呼出來的熱氣變成白色影子
。 

  “白痴,滾上來!”流川把單車掉個頭。 
   藤真忽然笑起來,對著手機說:“我看到狐狸了,現在
就和他回來。” 

  然后,藤真結束了通話,走過去跳上車后座,抱住流川
的腰。 

  流川一蹬踏板,單車飛也似地飆出去。 

  騎了沒几步,流川感覺藤真把頭抵到背上。 

  流川有點吃驚,停下來。 

  藤真說:“把你的背借一會兒。” 

  流川沒敢動。 

  藤真發出了哭聲。 

  后來,藤真不哭了,但也沒把頭抬起來。 

  流川等了半天,最后聽見藤真說:“你倒是說點什么呀
?” 

  流川楞楞的,活脫一木頭。 

  藤真嘆口氣:“你不說話,我怎么下台?” 
  流川想了想,說:“你欠我的。” 

  藤真無可奈何地笑,終于把頭抬起來。 

  流川繼續騎車。 

  “欠著吧。”藤真想了想回答,輕描淡寫地。 



(十) 

  月底,周末,難得7這一組公眾假日不值班,仙道和流
川兩個無所事事,又不想出門,就都賴在客廳里打發時間。

  這次回來家里變涼了,好在暖氣還比較正常,關上門整
個屋子熱哄哄的,彌漫著一種懶洋洋休閑散漫的氣息。 

  由于放假前值過一段長時間的班,這屋里的住戶又都是
不那么拘小節的大男生,所以乍一回家屋子還是顯得有些亂
,兩個人動手做了回大掃除。做到后半部分,只剩仙道一個
人跑出跑進收拾東西,流川則倒在客廳沙發上,開著大電視
養神去了。 

  仙道也提不出什么抗議,說到底這屋里的雜物也是他的
多,享受生活嘛!……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過生活和做人一樣簡單的流川把他那几樣扳指頭就數得
過來的東西收拾干淨,毫無責任感地歇著去了,仙道邊收拾
東西邊側耳傾聽外頭的電視節目,清清楚楚聽到從新聞轉到
天氣預報,然后是一個旅游節目,接下來,等仙道把雜物收
拾得差不多,坐在房間地板上翻報紙做剪報時,電視節目進
行到肥皂劇階段。 

  仙道運用了最偉大的耐心去忍受從客廳電視里傳來的哭
聲、撒嬌聲、抱怨聲、男打女聲、女掐男聲,終于,當那個
嬌滴滴的女主角用膩得死一桶蟑螂的聲音 對 情 人 說:“
Darling,愛我啦~”,仙道忍無可忍,跳起來:“受不了啦
!” 

  仙道沖進客廳,毫不意外地看見小狐狸早就在沙發上睡
得吹泡泡,可搖控器還晃晃悠悠要掉不掉地握在手里。仙道
想一想,躡手躡腳走過去輕輕地從狐狸手中撥搖控器,神情
頗有一點虎口撥牙的壯烈。

  眼看要撥出來,流川夢中皺皺眉,翻個身,手一緊,攥
得更牢了。 

  仙道仰天長嘆,拍拍前額,很不滿地瞥瞥屏幕上那個血
紅大嘴的女人和油頭粉面的男人,抓抓朝天發,心念一閃,
繞到沙發后面去,從沙發背后伸出手指來,小心翼翼去捺流
川指縫里搖控器的轉台鍵。

  ……二台是紅白歌賽,沒意思……三台也是肥皂劇,怎
么全世界都是悲男怨女……四台的愛情電影看過了……五台
是戰爭片,一看就知道是假槍彈……六台是警匪片,切!那
警察太窩囊,哪有咱哥兒几個帥呢……七台嘛……等等,這
是誰……流川樺! 

  仙道張大嘴巴,看看沙發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流川楓,看
看電視上風采飛揚的流川樺,再眨眨眼睛。

  沒錯,絕對是流川姐姐! 

  …… 

  好象是一個新聞調查節目,做得相當棒哎! 

  …… 

  這兩個人真的是一家子? 

  …… 

  仔細看看,雖然臉上的精明度完全不存在可比性,但輪
廓還真是象!鼻子象鼻子,眼睛象眼睛。 

  …… 

  仙道趴在沙發背上,看一眼屏幕,看一眼沙發,很仔細
地研究那張臉和這張臉的異同處,他把脖子伸長了,頭湊到
睡狐狸面前來,可能是過于專注于研究某個細節,沒有控制
好距離,不免湊得太近了些,以致于身為特警的流川在夢中
感覺到異樣,本能地猛睜開眼睛時,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干什么?”流川莫明其妙。 

  仙道完全明白自己的尷尬處境,趕快指屏幕上的流川樺
。 

  上一秒鐘,新聞調查放完了,這一秒鐘一個大美女正在
做香皂廣告,對著鏡頭光著肩膀抹泡泡。 

   流川順著仙道的手看過去,盯著屏幕看,看那個光脊梁
的大美女洗澡,一張扑克臉上沒露出什么異樣的表情,不過
仙道敏感地看到小狐狸白皙的脖子上有青筋慢慢爆起。 

  危險信號!仙道下意識地想起不久前一天,流川把他從
衛生間打出來時罵的那個詞。 

  天,我可不是變態! 

  仙道有些哭笑不得--得在這小狐狸爆發之前另找個理由
。 

  右手里是什么?哦,是剛才剪報用的剪刀,從房間沖出
來找搖控器的時候忘了放下。 

  仙道頭腦里靈光一閃,臉上三十度的笑容也就越發溫暖
了。 

  “流川,劉海太長,看電視會影響視線吧?”仙道把手
里的剪刀嚓嚓空剪兩下,“我本想給你剪剪呢。” 

  白皙的脖子上青筋慢慢淡下去,紅燈轉黃燈。 

  “很久沒去理發了吧?行動時遮住視線就不好了。”仙
道很有責任感地教訓,頗有些組長的權威感。 

  小狐狸轉過頭看看狡猾的刺  頭,再轉頭稍稍低下腦袋
試試看屏幕,果然劉海太長,有點擋視線,想一想,索性用
手把前額的頭發往后拂,露出光光的腦門來,可是一松手,
頭發又掉下來。 

  仙道未免得意過了點分,看到流川把額前的頭發向后捋
,便在流川光光的腦門前得意地嚓嚓了兩下剪刀。

   “怎么樣?我說得沒錯吧?” 

  可能仙道天生有點命衰--明明小狐狸已經把劉海捋到后
面去了,怎么又一松手頭發掉下來呢?而且左不掉右不掉,
偏偏就掉到嚓嚓的剪刀口上? 

  于是……兩綹黑色的短發毫無預兆地飄落。 

  兩個人完全楞住。 

  “白……白痴!”流川咬牙切齒。 

  仙道傻了。 

  我肯定和上帝有仇…… 

  仙道絕望,等待暴風驟雨。 

  黃燈不緊不慢地亮著,始終沒有變成紅燈。 

  流川不耐煩了,“白痴,還等什么?” 
  “啊?” 
  “你到底會不會剪頭?” 

  這白痴真的很欠揍。 

  仙道有些為難地看看手里的剪刀。 

  會嗎?應該不會很難吧?要試試嗎?黃燈可是隨時都會
轉為紅燈的…… 

  …… 

  謝天謝地,門鈴突然響了。 

  仙道跳起來,把剪刀扔到茶几上:“我先去開門!” 

  門口是三個鄰居。 

  櫻木闖進來的架勢活脫一土匪:“刺  頭!替補的請客
哎!去不去?” 

  …… 

  …… 

  …… 

  紅毛猴子神氣十足叉了腰,指著流川的腦袋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死狐狸,你那是個什么頭啊?!”

  隨后進門的晴子和藤真也笑出了聲。 

  搖控器飛過來,正砸在櫻木的紅色腦袋上。 

  櫻木嗷一聲扑過去。 

  仙道拉拉低頭笑的藤真:“藤真,我記得你好象給自己
剪過劉海……” 
  藤真用促狹的眼神打量手足無措的仙道:“你干的?了
不起!” 
  仙道低頭,雙手合什高舉過頭頂,鞠躬,求饒,“拜托
!背黑鍋我來,送死你去!” 
  藤真輕笑一聲,“真沒良心!”嘆口氣,走過去把小狐
狸從大戰中拉出來,“好了好了,流川,我來給你修修。”

  櫻木還要不依,晴子笑瞇瞇的咳一聲,櫻木乖乖坐下。

  藤真把流川按到沙發上坐好,拿了剪刀,一只手叉起流
川額前象被狗啃了一口的亂發,一邊細細修剪。 

  仙道自覺沒趣,低姿態去廚房泡茶,晴子跟去幫忙,櫻
木則大大咧咧靠在沙發另一邊的把手上,胡亂按著沒被摔死
的操控器換台,時不時回頭幸災樂禍地瞟一眼死狐狸,再加
上一兩聲怪笑。 

  死狐狸被藤真按了不能動,只好與臭猴子對練“以眼殺
人”。 

  藤真夾在中間時不時遭池魚之災對上狐狸和猴子的眼神
,只嘆這兩小家伙還真心狠手辣,剮了皮又剮肉,連骨頭都
剔個干干淨淨。 

  仙道泡了茶和晴子端出來,櫻木馬上  了臉去接晴子的
茶,看上去滿享受的。 

  仙道奇怪,這對小夫妻時時甜滋滋粘在一起,怎么就不
會膩呢? 

  “藤真是要請客嗎?”仙道終于想起該問的話。 
  少了身邊殺人眼光的壓迫,藤真輕松了許多,笑著回答
:“上次拖累你們深更半夜到處找我,早該謝謝了,因為你
們一直不在家才拖到今天請。” 
  “那個不要緊的……”仙道說,“大家是朋友。” 
  櫻木跳起來,箍住仙道脖子:“刺  頭!不要掃興!替
補的什么時候請過客?不宰白不宰!” 
  藤真笑:“我又不是豬!” 
  紅毛猴子蠻不講理:“反正不能放過你!” 
  “哼!”藤真手掌下的狐狸鼻孔出氣。 
  “臭狐狸你不去最好!”紅毛猴子向狐狸扮鬼臉。 
  “那可不行,流川和仙道是非得去的。”藤真剪下最后
一刀,“算是我賠你們的芭蕾戲票。” 

  仙道心里震了震,他有點奇怪,因為并沒達到想象中應
該震到的程度。 

  流川只是翻白眼,一邊抖身上的碎發:“不要你賠,反
正我不喜歡看。” 

  仙道沒吱聲,去衛生間拿出拖把拖地上的碎屑。 

  “你們要不要是你們的事,我請不請是我的事。”藤真
拿茶杯喝茶的模樣雍榮華貴,“啊?我習慣做什么都圓滿,
讓自己心安理得。” 

  流川在思考。 

  仙道在拖地。 

  櫻木在叫囂。 

  晴子在微笑。 

  “去嗎?仙道?”藤真望著仙道瞇著眼笑。 

  仙道停下來,想一想。 

  “去!為什么不去!”他把拖把塞到流川手里,“你的
頭發,自己拖!” 

  流川看看仙道,看看藤真,哼一聲,翻個白眼,胡亂拖
兩下,倒拉著拖把去衛生間沖洗了。 

  櫻木牽著晴子的手在一邊笑:“哈哈,替補的,你洗好
脖子准備挨刀吧!” 



  一窩子人被拖到剛開張的酒吧,藤真難得地慷慨,點了
好酒又點了好點心,總算有點兒有錢房東的自覺。大伙兒雖
然奇怪太陽怎么從東邊升起,不過既然有送上門來宰的,不
下刀子也不忍心,于是吃好喝好玩好,櫻木和晴子還抱了去
舞池跳舞,氣氛頗為熱鬧。 

  仙道看到苗條漂亮的酒吧老板娘笑瞇瞇地走過來和藤真
打招呼就覺得有點不對,說沒兩句,老板娘挨個兒敬酒,怎
么琢磨那敬酒詞的意思也象是感謝藤真捧她的場子。

    老板娘給流川敬酒那空子,仙道斜著眼睛看藤真,藤真
笑,小聲說:“同事的女朋友。” 
  “今天是不是免費?” 
  “至少可以打折。” 
  “……你從來不會與心有愧?” 
  “節儉是一種美德。” 

  仙道無言以對,這才是他認識的藤真,江山易改,本性
難移。 

  老板娘請他們跳舞,仙道和藤真連踢帶推把流川拱手送
出去。 

  流川本來不喜歡熱鬧,沒精打采縮在一邊,迷迷糊糊就
被同伴出賣,等明白過來已經被拖進了舞池,甩手回去肯定
不行,抱著女人跳舞打死他都不會,好在老板娘是有經驗的
人,拖了流川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帶著木木的小狐狸慢慢踩
點子。 

  紅毛猴子抱著夫人很得意,圍著狐狸賣弄舞步,狐狸吃
了暗虧,進也難來退也難,一不小心踩了老板娘的腳,女方
雖然不介意,狐狸到底有些訥訥。 

  “哎呀,整到小狐狸了。” 藤真優雅地端著酒杯遠遠望
著,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原來他真的不會跳舞啊?” 

  仙道把視線從那邊收回來,看向面前的藤真。 

  藤真的眼神里有些調皮,但卻是喜歡的。 

  藤真感覺到仙道的視線,回過頭來。 

  兩個人對視一會兒。 

  “對不起。”藤真說。 
  “我也是。” 

  于是兩個人都笑了。 

  “看來你交了很多新朋友嘛。”仙道說。 
  “你也開始有新朋友了不是嗎?”藤真淡淡地問,抿一
口酒。 

  仙道楞楞,想了想,笑一笑。 

  “我們都變了。”藤真嘆了口氣。 

  他們又轉頭去看舞池里的櫻木夫婦和流川。 

  過了一會兒,仙道又開腔了:“那天你哭了嗎?” 
  藤真咬牙切齒:“小狐狸居然出賣我?” 
  “沒……我看見你眼睛腫了。” 
   藤真慢慢抿酒,半天把頭低下來笑:“真丟臉呢。” 
  “不算丟臉。” 
  藤真抬起頭,眼珠轉轉,“你這話有點怪?” 

  仙道也抿酒,不作聲。 

  “莫非你也在他面前哭過?”藤真惡劣地笑。 

  他們太熟了,熟到沒有什么事可以相互隱瞞…… 

  仙道只有苦笑:“沒有哭,號過。” 
  藤真笑得很開心:“那就真的不算丟臉了。” 

  兩個人又沒了話說,坐著對飲酒。 

  過了一會兒,仙道抬起頭,看見藤真望著舞池。 

  仙道猶豫了一下,忽然問道:“喜歡他什么?” 

  藤真楞住,回過頭來看仙道,仙道眼光里有一種了然于
心的執著。 

  于是藤真淡淡一笑:“一張白紙。你呢?喜歡我什么?
” 
  仙道也是淡淡,眼光游離開來:“一幅名畫。我呢?喜
歡過我嗎?” 
  “一直喜歡。” 
  “真的?” 
  “只是不想放縱。你有你的好處……比如說包容,不是
每個人都懂得欣賞白紙或名畫的。” 

  他們聽到嘈雜聲,舞池里有人突然暈倒,是晴子。 

  櫻木抱著晴子慌了神,流川過來一把揪起他,“發什么
呆?白痴!送醫院!” 



  四個人匆忙帶著晴子離開酒吧,開車直奔醫院,櫻木抱
著晴子坐在后排手足無措,同坐在后面的流川倒是冷靜,看
著手表對了對晴子的脈搏,“沒事。”他說。

    櫻木急得要用頭槌砸他:“這樣還叫沒事?!”

    狐狸白一眼,不和猴子計較。 


   晴子被送進急診室,四個大男人被護士攔在外面,其他
人相信了流川的急救基本知識,還沒怎么地,櫻木卻是躁得
團團轉,走到哪里就想撞到哪里,狐狸冷眼旁觀,兩個成年
人只好義不容辭地四處救火。 


  好容易出來個護士,櫻木一把揪住。 

  “啊?剛才那位太太啊?”有點兒年紀的護士瞇瞇笑,
一臉慈祥,“不要緊,可能是妊娠反應吧。” 

  四個大男人統統呆住。 

  突然,櫻木嚎一聲,要朝急診室里扑,護士急了,“哎
哎現在還不能進去,檢查還沒完呢!” 

  仙道和藤真扑上去,抱住了紅毛猴子。 

  櫻木又呆了,護士好象見慣了這場面,笑笑:“別急,
馬上就好了。” 

  櫻木轉轉頭,看看仙道,看看藤真,再看看站在后面一
樣目瞪口呆的狐狸,把視線轉回到仙道身上,上去一把抱住
:“刺  頭……我要做爸爸了哎!” 

  喜極而泣。 



  接下來都是喜氣洋洋了,公寓里要添丁加口絕對是有史
以來最重大的事件,以致于四個大男人把晴子接出來的時候
,看到那慎重場面的人都很羨慕這太太的福氣,如果不是晴
子的堅持,櫻木是絕對要把她一路抱到車上去的。 

  大家都處在一種從沒經歷過的新奇與興奮中,所以直到
快到家了,開車的仙道才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櫻木,你為什么抱著我哭?”仙道覺得有點兒不對。

   櫻木從懷里晴子身上不情不愿把眼光移過來。 

  “我高興當然要找個人抱著哭。” 
  “那為什么不抱流川?” 
  “狐狸沒肉,抱起來不軟。” 

  仙道決定馬上閉嘴。 

  但車里還有個不知趣的家伙。 

  “那我呢?”藤真從前座上笑瞇瞇地向后看,“我應該
還算軟啊?” 
  “可是要彎腰哎,很麻煩。”櫻木真是沒心沒肝。 

  仙道覺得車里暖氣可能壞了,涼嗖嗖。 

  “停車。”藤真拍拍仙道的肩。 

  仙道立誓不當替死鬼,馬上把車滑到路邊停下。 

  藤真下車,打開后車門,“晴子到前面去坐吧。” 
  “為什么?”櫻木緊緊抱著不放手。 
  “你要真關心晴子,就不要讓她坐得這么擠。”藤真笑
瞇瞇。 

  櫻木舍不得。 

  晴子預感到還是聽話的好。 

  櫻木只好聽夫人的話。 

  然后,晴子坐到前座上,笑瞇瞇的藤真和扑克臉的流川
一左一右坐在櫻木兩邊。 

  車再次發動后,后座上傳來紅毛猴子令人毛骨聳然的慘
叫聲。 

  仙道打開CD機,車里飄起膩膩的歌聲:“甜蜜蜜,你笑
得甜蜜蜜……” 

  那天,街兩邊的人聽見飛馳而過的跑車里傳來這歌聲,
歌聲里還夾雜了一種很奇怪的刺耳噪音:“狐狸~~替補的~~
你們混蛋!” 

  如果去問上了年紀的人,他們會告訴你,人得意時切莫
忘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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