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無聲處(下部)
(11&12)

作者﹕阿蝶

(十一) 

   絕對不要縱容同居者霸占東西的壞習慣,否則便會
落到仙道這種可悲下場。 

  客廳里的電視比仙道房間里的那個大得多,自打流
川養成聽著電視伴音睡覺的習慣后,仙道很少能染指客
廳電視的遙控器。雖說以前客廳里的電視也多半只用來
打游戲和放錄像帶,不過就這樣被流川霸占去財產的優
先使用權還是讓仙道心有不甘。 

  沉默是一種縱容,縱容始終是帶有貶意的語匯,在
仙道唯美主義的處世詞典里,容不下貶意詞存在。不在
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仙道是這一真理的堅定
支持者,于是奮起抗爭,嘗試捍衛自己的財產。 

  在又一次被肥皂劇的靡靡之音嚴重荼毒純潔心靈后
,仙道很鄭重地站到客廳電視和電視正對面沙發上的流
川之間,表情嚴肅地提出“要么你入股,要么交出遙控
器”的正當要求。 

  流川被從睡夢中吵醒,臉上頗有些不快,不過狐狸
除暴力外還算講理,所以算得上尊重談判對手,至少有
那么一刻,看上去流川在認真權衡仙道提出的選擇。 

  沉默十秒鐘后,遙控器飛向仙道,仙道心滿意足地
接住,采取下一步行動──把流川的腿向后推推,在推
出來的沙發空位上坐下,開始按換台鍵。 

  所謂談判,是一定要掌握好敵進我退、敵疲我攪、
敵退我追、敵疲我打戰朮的。 

  搶回了電視遙控器,敵疲我攪,下一步就該奪回沙
發上的地盤。 

  仙道按來按去,最后選擇了戰爭片,是男人就要抗
爭,要戰斗,要勇于捍衛正義! 

  仙道在槍林彈雨的呼嘯聲中感覺到熱血沸騰,并隱
隱感覺到有什么在  自己的腰。 

  仙道低下頭看,在腰間看到流川的腳丫子。 

  流川完全睡醒,意識到沙發上的空間受到侵占,不
能完全地伸直腿,感覺不舒服,正在憤怒地表達自己的
不滿。 

  仙道胸有成竹地笑,指指沙發,理直氣壯地繼續交
涉:“要么你入股,要么留出我坐的地方。” 

  流川楞住,終于明白自己一時的退讓造成了嚴重后
果。 

  狐狸收了腳丫子,殺人眼光掃過來。 

  仙道只當沒看見,同居大半年,一身皮已千錘萬煉
厚可敵牆。 

  以眼殺人宣告無效,空耗體力的流川只好收招。 

  仙道冷笑。 

  流川伸出手。 

  “菜錢。”簡明扼要兩個字。 

  措手不急,似有木棍直砸仙道后腦,砸得腦袋暈乎
乎。 

  談判暫停期間,仙道思考良久,沒有發現討價還價
的余地,想一想,不妨做戰略退讓,從長沙發上站起身
,坐到側對電視的小沙發上。 

  敵退我追,畢竟是一個教官教出來的談判對手。 

   狐狸開始認真,談判底線深不可測。 

  “工錢。”手還伸著。 

  天下沒有直接變成早中晚飯的米和菜葉子。 

  又是一棍子,砸得仙道眼冒金星,良久,長嘆一聲
,把遙控器扔回去。 

  “油錢!” 

  敵疲我打! 

  “你有完沒完?”仙道飛腿過去,宣告談判破裂。 

  全線潰敗,權當與虎謀了回皮。 

  好在勞資雙方一向合作愉快,所以勝方也高姿勢地
做出某種妥協──流川后來就不再握著遙控器睡覺,就
是說仙道可以在狐狸睡著后對客廳電視擁有自主權。 

  “還算有點良心。” 仙道對談判做總結時搔著腦袋
想,畢竟,敵手打了勝仗還主動讓步是種值得褒揚的行
為。 

  打游戲和看錄像帶現在也可以隨時進行,顯然流川
對于電視屏幕上演什么是入眼不入心,只要有噪聲催眠
就行,仙道在終于弄明白這點后也就不再顧忌,時不時
也就舍了房間的小電視,去客廳看點錄像打點游戲什么
的,偶爾狐狸睡到一半醒來,也會瞇縫著眼跟著看看。

  爭奪電視控制的風波很快平息,兩個人不久也都忘
了。 



  仙道很愛看錄像,重回客廳后常常抱些五花八門的
錄像帶回來消磨時間,帶子的來源,通常是去附近店里
租,偶爾也有和14交流得來。 

  14手里帶源丰富,這天7小組的三人照例在更衣室
里午休,14很帶勁地向7推荐剛拿到的新帶。 

  “絕對刺激帶勁!”14嘖嘖贊嘆,“美國海豹特種
部隊的訓練資料帶,要不要看?” 
  “當然要。”7毫不客氣,伸手就要。 
   14去翻他的背包,他的背包從來都很亂,里面塞了
一堆東西,錄像帶頗有几盤,14翻來翻去翻出一盤扔過
來,“愛惜點,好不容易才搞到手。” 
  7拿著帶子仔細打量,發現上面沒有任何標簽,“
哪里租來的?” 
  14眼睛笑得賊亮,“沒地方租,自己翻錄的。” 

  7點點頭,也就不言語。14這家伙,從他手里翻出
什么東西都不用奇怪。 



  下班回到家,流川和仙道就總記挂著這帶子,心不
在焉吃完飯,流川快手快腳去洗碗,仙道快手快腳去泡
咖啡,都干妥了,難得和諧地往客廳的大電視前并排一
坐,一本正經開始琢磨這難得的資料。 

  仙道打開電視,把錄像帶放進錄像機。 

  一片雪花……沒有片頭……可以理解,不是正式出
版物嘛……一張床……倒下來一男一女……是不是有點
離譜……開始脫衣服……太離譜……脫到最后一件……
特種部隊有這種訓練嗎?! 

  仙道跳起來,去抓錄像機的遙控器,一摁,沒動靜
。 

  流川從后面踢仙道屁股一腳,扔過另一個遙控器,
仙道低頭看看,發現自己手里抓的是遙控電視的那個。

  慌不擇物。 

  仙道把錄像機的遙控器拿起來,按快進。 

  “可能在后面,”仙道解釋,“也許14是用舊帶子
錄的,前面沒洗掉。” 

  流川萬年不變扑克臉。 

  把帶子快進二十分鐘,停下來,繼續播放。 

  “啊~~啊~~嗯~~~” 

  云雨巫山~ 
  熱血沸騰~~ 
  慘不忍睹~~ 

  偏偏這客廳電視還接著功放音響,六方位環繞立體
聲,效果好到極致! 

  14這混球! 

  仙道咬牙切齒。 



  鄰居藤真在第二天早上出門時遇著仙道,笑得古怪
:“仙道,不要帶壞了公寓里的小朋友們,這可是舊房
子,隔音效果沒那么好。” 

  仙道無言以對。 

  這種事情,能解釋清楚嗎? 

  幸好昨晚晴子倒班,櫻木加班,否則這話題在猴子
嘴里轉一圈,絕對會被逼去跳河。 

  流川倒處之泰然,反正后來睡著了。 



  再上班,一見面,7便揪著14算帳,14倒是一點兒
欠意都沒有,“食色性也,男人本質,不就是拿混了帶
子嗎?有什么大不了?再借你一次!”14說話腔調很夠
義氣也很夠惡質,“少給哥們兒裝正經!我就不信昨天
那帶子你沒興趣看!” 

  7嘴短。 

   看是看完了,既然放都放了,沒理由不放完。說得
對,食色性也,雖說和女人來電是另一回事,但這種東
西看看感覺也不會很壞。 

  何況……誰知道流川要不要看呢?所以昨天仙道最
終并沒有按下停放鍵。 

  “夠刺激吧,”14得意地眨眼睛,“是男人就不會
不喜歡!” 

  喜歡嗎?看看還不錯,喜不喜歡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14也太上綱上線,是男人也不一定非喜歡看
這種東西,流川不也看睡著了嗎?7摸著腦袋想,我和
11怎么看也是男子漢! 

  11在一邊冷哼。 

  14聽到冷哼,嬉笑著去拍11的肩膀:“11,要不要
再借給你看?” 
  11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不要!” 

  14很快樂,顯然起了捉弄11的心,如果不是緊急命
令下達,肯定進一步調侃。 

  特警隊全員出動,清剿恐怖組織──紅色軍。 

  聽到“紅色軍”的名字7就預料到這次行動將十分
危險,他并沒有忘記,半年前打傷自己的嫌犯,正是屬
于紅色軍。 

  這是一支新興的跨國暴力恐怖組織,被國際刑警聯
手破獲并發現其老窠。從几次交手經驗來看,紅色軍分
子偏愛暴力,除喜歡使用炸藥,還喜歡使用改造過的子
彈,比如說可在體內爆炸的薩姆彈和可以穿透防彈衣的
穿甲子彈。7清楚地記得,讓自己差點沒命的正是紅色
軍的穿甲子彈。 



  剿滅恐怖組織總部的戰斗早已開始,原本計划周密
的逮捕行動在執行過程中出了點紕漏,演變成了警方和
全副武裝的恐怖組織之間硬碰硬的對抗,火力不足的警
方請調几支特警部隊增援,7他們所在的精英特警隊正
是增援主力之一。 


  特警隊趕到的時候,警匪雙方已經互有傷亡,開始
警方被匪方火力押制得很厲害,一俟特警隊到達,形勢
扭轉,恐怖組織的抵抗不久便呈強駑末勢。 

  生活在幸福平安中的城市居民們很少有人聽說他們
身邊曾發生過的這場激烈戰斗,在他們的世界里,血肉
橫飛的場景只出現在電影電視中,雖然,偶爾會在新聞
里聽說某某地方發生了爆炸案,某某地方的黑社會被鏟
除,但那離他們的生活太遙遠,只要不是發生在自己身
上,通常也就嘆息唾罵兩聲便過了。 

  這,也是特警隊存在的意義,沒有關系的人們,只
需要知道平安和快樂。只是對于特警隊員們來說,生存
和死亡絕不是身外事。 


  紅色軍的抵抗在二十分鐘后結束,特警隊攻入位于
郊外某處的紅色軍總部,以小組為單位逐層清理戰場,
搜查還未投降并頑抗的殘余恐怖分子。 

  7、11、14組成的小組順利搜到第十一層,一路上
來只遇到一兩次零星反擊,在三人密切的配合下,很快
便壓制住對手,俘虜疑犯并交給后繼小組。 

  十一層一間房的窗邊橫陳著几具尸體,窗戶玻璃破
了,顯然是剛才在窗口與樓下對峙時被打死的紅色軍分
子。 

  要對自己和搭檔的生命負責就永遠不要掉以輕心,
所以沒有人松懈,他們保持戰斗隊形,進房搜查。由14
用槍口控制戰場,7和11小心地逐個檢查尸體,看看是
否有活下來的人。 

  后來發生的事情在7的腦海中始終保持著一種奇怪
的慢鏡頭影象,很多年以后記起來,仍是那么清清楚楚
,畫面一格一格演過,令他窒息。 

  事后他們聽說那個突然發難的人叫鐵男,是紅色軍
的干將,他槍里的子彈本就是改造過的特制穿甲彈,近
距離足以擊穿防彈衣,更何況,裝死的鐵男在被11搭上
頸動脈查看時突然睜眼抬手,槍口是直接抵在了11的防
彈衣上。 

  14開了槍,子彈穿過鐵男握槍的手臂,但鐵男仍然
扣動扳機。 

  14第二聲槍響,子彈從反抗者前額穿顱而過,鐵男
立斃。 

  7看到11向后倒下,血從防彈衣胸口的小洞里涌出
。

  14端槍的手顫抖一下,重新穩住,在7搶過去為11
檢查傷勢的期間,始終保持警惕繼續控制著局勢。 

  7迅速解下11的防彈衣,撕開急救包裹住冒血的傷
口,一邊呼叫救護組上來。 

  7感覺到11呼吸困難,不知道是不是他傷到肺部,
于是托起11的頭,把他的面罩向上揭開。 

  聽到槍響,另一小組沖進來,接手房間里的工作。

  救護組很快到達,緊急處理之后把11送走了。 

  7和14繼續搜樓。 

  7記得清清楚楚,面罩除下后,流川一直沒有睜開
過眼睛,他的臉很白。 



  半小時后,戰場徹底打掃干淨。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歸于平靜。 

  田岡把7叫到一邊,很嚴厲地喝問:“你揭下了11
的面罩?” 

  7沒有回答領隊的問題。 

  “我要去醫院。”他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把話吐出
來。 
  田岡的臉色驟變,“你受了傷?” 
  “是11。”7回答,口氣異常冷靜。 
  “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知道,行動已經結束,我要去醫院”7的眼睛里充
滿血絲。 

   領隊感覺到胃痛,暗暗呻吟。 

  “把武器留下。”田岡說,扔給7車鑰匙。 

   7解下所有武器,頭也不回鑽進領隊的小車,向警
察醫院開去。 


  7很清楚11被送去哪里,自己也曾在那里躺過一個
月,他一只手把住方向盤讓車飛駛在高速路上,一邊用
另一只手吃力地拉下面罩。 

  仙道想,這面罩怎么就那么憋人呢? 


  到了醫院,打聽到流川還在手朮室,仙道便坐在手
朮室外的走廊里等。 

  流川應該不會有事,上次我那個部位不也中過彈嗎
?現在什么事都沒有。 

   一邊這么想著,一邊站在走廊里往窗外看,看著看
著發現天色暗下來。 

  仙道覺著很奇怪,不過是站在這里想了一會兒,怎
么忽然間天就黑下來? 

  仙道看看表,才知道自己想這一點兒事情的時間居
然是兩個小時,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一點都沒覺得…… 

  手朮室門上的燈滅掉,大夫走出來,仙道抬起頭,
訝異地發現自己一直保持了那個看表的姿勢。這姿勢有
多長時間?不知道。 

  空間和時間停止了流動。 

  流川被送到加護病房,仙道跟過去,大夫說,天亮
前醒過來就算過了危險期。 

  仙道點頭,他想不就是天亮嗎?我等著就好了……

  然后空間在某個地方繼續卡住,時間開始在手表的
表面上一格一格清晰跳躍。 


  仙道麻木地坐在病床邊。 

  抬頭看日光燈,白光從燈管上瀉下來,冰涼涼的白
色,毫無生氣。 

  低頭看流川,流川閉著眼睛睡得很安靜。住在同一
屋檐下,這只睡狐狸的懶樣也算是看得爛熟,除了嘴唇
干澀,臉色煞白以外,倒和平時看慣的樣子也沒什么不
同。 


  夜很靜,靜得除了表針的嘀噠聲聽不見其他聲音。

  仙道無聊地低下頭,專注看表,看時針走了一圈,
一圈,又一圈。 


  一點、 兩點、三點……最后時針指到六點。 


  仙道感覺到朝陽慢慢蘇醒,很快就要從那扇窗口伸
進它該死的觸角來,他終于無法等待,站起來,俯下身
去拍流川的臉:“流川!快起床!不要再睡!” 

  流川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 

  突然間,有什么隨著這睜開的眼睛流動起來,于是
有了色、有了味、有了聲、也有了光…… 

  仙道感覺到手碰觸流川臉頰時觸到的涼意,看到日
光燈的光在床頭留下的奇形怪狀的影子,然后聽到走廊
里護士走過的輕輕腳步聲,還有窗外傳來早起鳥兒的叫
聲……世界的丰富與精彩瞬間從四面八方涌來,來勢洶
洶,讓仙道措手不及。 

  仙道看到流川睜開眼,眼里有剛睡醒的迷糊和睡眠
被打攪后一貫的不滿。 

  “你打我的臉?”狐狸的話含糊不清,但仙道聽得
懂。 

  拍打流川臉頰的手還停留在他臉上,仙道忽然便感
到慶幸──無論如何,流川這次是沒有力量一拳打過來
。仙道挑起他的嘴角,三十度的陽光笑容重回僵硬的臉
上,再拍!

   “打你的臉又怎么樣?病弱的小狐狸,  什么  ?
” 

  流川并沒有從麻醉藥的效果中完全解脫出來,也沒
有清醒到足以記起發生過什么,意識到現在在哪里,他
只是本能地要反擊,卻又沒有力氣抬手給一拳。于是流
川張開嘴,很自然就咬了仙道那只還不知趣在拍打臉頰
的手。 

   “你咬我?!” 仙道感覺到一種被潑了涼水的寒意
,一種好心被當了驢肝肺的挫敗感,憤怒地叫起來,撥
出被咬住的手,一把揪住流川的頭發,“看我敲掉你的
牙!” 

  仙道怒目而視。 

  流川半清醒半麻醉,眼神卻漸趨銳利。 

  他們毫不退讓的對視,直到仙道揪住流川頭發的手
漸漸失去力氣。 

  放開手,低下頭,捂住臉。 

  忽然間,潸然淚下。 



(十二) 

  特警隊的休息室里彌散著一種沉悶的氣氛,隊員們
輕輕地走進來,又輕輕地走出去,似乎怕驚動了什么,
也沒有往日的大聲談笑。上班鈴聲已經響過,各個小組
的組員們或去了演練,或聚在一起輕聲討論資料。屋角
只有一個人孤零零地埋頭坐著喝咖啡,那是兩個搭檔都
不在的14,進入休息室后他就坐在那里不發一言,偶有
隊友從旁邊走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14也不
過抬起頭來點點頭,便又一反常態的沉默下去。 

  低低的討論聲在一時間停住了,休息室里的隊員們
望向門口,看到7帶著一種陰郁的氣息走進來,一直走
到14面前。 

  14抬起頭,與7對視。 

  良久,7說:“你跟我來。”轉身走向相鄰無人的
更衣室。 

  14不語,把咖啡杯推到一邊,站起身跟過去。 

  隊友們互相看看,復又繼續低聲談論。 


  更衣室里,7靠在衣柜門上,注視著遠遠站立的14
。

  “你明明可以一槍斃了那家伙,為什么不那么做?
”7問。 
  “來不及。”14回答。 
  “你撒謊!”7吼道,“如果那家伙的槍口再向下一
厘米,11就完了!” 
  14的腰挺得筆直,面罩罩住他的臉,看不清臉上的
表情,但他的眼光卻是傲然的,“那種情況下,根本來
不及。” 
  “14,我在場,我很清楚那不是來不來得及的問題
。”7一步步走過去,走到14面前,“是你手軟了。”

  14望著7,一言不發。 

  “你差點害死了11!”7一拳打在14臉上,把他打倒
在地。 

  14哼了一聲,用手背揉揉面罩下被打疼的嘴角,站
起來,突然間,他揮拳向7扑過去,拳頭又刁又狠,竟
是潑命的打法。 

  休息室的隊友們聽見打斗聲,紛紛沖進來拉開14和
7。 

  “你們都把我當殺人機器……”14扯著嗓子吼,“
……我他媽的也是個人!” 

  7的拳頭停在半空中,頓住了,落不下去。 

  看不見14的臉,但任誰也能從那近乎于狂暴的眼神
中猜出面罩下是一張極度扭曲的面孔。 

  “Atten──tion!”一聲怒喝從更衣室外傳來。 

  特警隊員們立刻原地立正,沉穩的腳步聲傳來,領
隊田岡和總指揮安西出現在門口。 

  “7和14原地不動,其他人,馬上回崗位!”田岡厲
聲命令。 

  更衣室里的特警隊員們迅速散開。 

  7和14孤獨地對立,14的眼神仍然凶狠。 

  胖胖的總指揮安西走過來,很穩的步子,一步步走
到14面前。 

  總指揮看著14,眼神是慈祥的。 

  “14,一直都很優秀啊。” 總指揮的聲音回蕩在空
空的更衣室里,聲調不高,渾厚而溫和。 

  沉默,然后是一聲悲嚎,一只受了傷但仍驕傲的狼
發出的悲嚎。 

  14靠向身后的衣柜,慢慢滑坐到地上,用顫抖的雙
手捂住臉。 

  “我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14的嗓子啞啞的,
帶著哽咽。 

  7移動了一下步子,覺得自己的腳步很澀,他吃力
地挪動腳步,一步步挪到14面前。 

  14低頭靠著柜子坐在冰冷的地上,臉埋在膝間。

  7猶豫一下,伸出手放在他的肩上,“11……已經
沒事了。” 

  14沒有抬頭,只是把手抬起來,攥住7放在他肩上
的那只手。 

  7蹲下來,把另一只手也放到他肩上,“他很快會
好。” 
  “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7點頭,“對不起。” 

  突然間,堅硬的面具崩碎了。 

  “我是真的……想保護你們……” 

   14號啕大哭。 

  7的手,始終緊緊地被他抓住。 



  這天傍晚,流川聽說了這件事,他馬上投射出的凶
狠目光使仙道確信,如果能動的話,11打算剝7一層皮
。 

  “我還沒死呢!” 流川的確想剝仙道的皮,可一來
仙道很聰明地事先遠遠坐開讓他夠不著,二來一只胳臂
還打著點滴動不了,所以只能放棄實施暴行。 

  好在流川一向身體素質不錯,傷雖重卻也不比一般
人只能軟塌塌躺在床上呻吟哼哼,小運動還是難不著他
的。不是還有一只手臂是自由的嗎?抬手的勁還有。于
是,順手抄起仙道帶來放在床頭柜的一只萍果,砸過去
。 

  仙道准准接住飛向臉頰的萍果,躲著床邊繞著彎子
從床頭柜子上把水果刀摸過來,遠遠坐回去笑。

  “怎么?想吃萍果啊?” 
  “不吃!” 

  仙道看看手里的水果刀再看看萍果。 

  “那我自己吃一個行不行?”很饞的樣子。 
  “隨便……”剛才的投擲運動消耗了不少體力,流
川決定休息休息。 

  仙道很知趣的不再挑動狐狸的怒火,笑瞇瞇地給自
己削萍果吃。 

  仙道削萍果的技朮很好,長長薄薄的一條萍果皮垂
下來,連他自己都很欣賞自己高超的刀法。 

  削完皮,咬一口,又脆又香。 

  仙道滿意──果然我挑水果的水平也是一流! 

  斜眼看看流川,閉著眼睛養神呢,仙道一邊有滋有
味地咬萍果,一邊不滿地咕嚕:“你當我在為誰抱不平
?真是不識好人心啊~” 
  流川眼睛睜開條縫,也是那么斜睨回來:“14會有
麻煩。” 
  “14叫三井壽。” 
  “……?” 
  “已經沒有麻煩了啊。”仙道不緊不慢地回答。 

  的確是沒有麻煩了,盡管一開始麻煩大著…… 



  雖然7和14在斗毆之后很快和解,但按特警隊的隊
規來說,14仍是在行動中未按處置危險分子的正確規定
行事,以致造成嚴重后果,所以還是要受罰。 

  在14平靜下來之后,7和14被叫到領隊田岡的辦公
室。 

  領隊宣布了處罰決定──14調離7的小組。 

  “調離?”7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14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田岡語氣是肯定的
。 

  14沉默,并沒有對這一處分表示不滿。 

  “作為組長,我反對!”7大聲提出異議,“大家好
容易在一起這么有默契,換來換去干什么?” 
  領隊顯然對7的頂撞非常惱火,“7,我還沒有追究
你私自揭開組員面罩的事,不要忘了!” 
  7楞住,然后,挺直了腰,“11的面罩是我揭的,
在那種情況下我不認為做錯了。如果因為這樣造成11`
身份暴露不能留下,而且14也要離開,那么我也要求調
離。” 
  7和14可以看到領隊的眼里噴出怒火,“你在要挾
上司?!” 
  “不。”7伸出手,揭下厚厚的面罩,變聲器的制度
早在7和11做朋友的事公開后取消,這已是隊員們間的
最后一道隔離物。 
  揭開的面罩下露出平靜而堅決的面孔,“我們是搭
檔,7、11、14是一體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

  忽然,14在一邊笑出聲,仙道和田岡因為這笑聲向
他看過去,只見14懶洋洋地伸出手,也拉下了厚厚的面
罩。

   “很可笑的規定啊。”14撇著嘴角笑,那雙滿含洒
脫笑意的眼睛是仙道所熟悉的,他向仙道豎起大拇指,
“一起出去透透氣也不錯。” 

  7一直以為14的面罩下有一張玩世不恭的臉,帶著
張狂的笑意。但不是,他看到一張清瘦端正的面孔,臉
上滿是不以為然但絕不輕佻的神氣。 

  “啊……混帳!”田岡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因為
這些問題兒得胃癌殉職,“你們給我滾出去!”

  7和14滾出門。 


  兩個人悠悠閑閑地晃過走廊,晃進電梯,走出特警
隊的辦公樓大門。 

  迎面有几個帶著面罩的隊友們走來,用詫異的眼光
打量著穿制服的他們,14和7向他們扮鬼臉。 


  7和14站在辦公樓前的台階上,在他們前面的操場
上,其他小組在演練。 

  “三井壽。”14伸過手來。 
  “仙道彰。”仙道握住這只手,14的手很有力。 
  “11?”三井試探著問。 
  “流川楓。” 
  三井點點頭,“你和11很熟?” 
  “我們合租一套房子。” 
  “怪不得。” 
  “什么?” 
  “那小子和你比較合得來。” 
  “因為我是最好的練拳沙包。” 
  三井大笑,“不過他喜歡你。” 
  仙道也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只是看上去冷冰冰而
已,其實對朋友都很好的。” 
  “我知道。”三井搖搖手,“但我和他是相互尊重
和信任的那種喜歡。你們不一樣,你們是真正合得來。
” 

  他們回過頭看辦公樓,辦公樓的玻璃窗反射著冬日
明亮的陽光,樓上,警隊無標志的紅旗飄揚。 

  良久,三井問:“不后悔?” 
  “反正我原來的編制也是特警隊,在哪兒干一樣。
你呢?”仙道收回目光,望向三井。 
  “啊?騎著摩托車在高速公路上開罰單,感覺也不
會壞到哪里去吧。”三井搔了搔頭,在辦公樓前的台階
上坐下來,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扔給仙道,
自己也抽出一根點上。 
  “你帶著煙?”仙道笑,在三井身邊坐下,就他手
上的火柴點著手里的煙。 
  “不能抽就聞聞。本來想,再在這里干几天,煙癮
都會戒掉了。”三井狠狠吸了一口,很舒服地伸個懶腰
,“這樣也好,自由了。” 

  有人在他們身邊的台階來來往往,是隊友們,三井
和仙道無視于他們,絕對輕松。 

  三井向后仰過去,曲肘撐著身后的台階,頭向后揚
著,看著天上柔和的云。 

  “沒想到是鐵男。” 
  “呃?” 
  “打傷流川的那家伙……”

    三井嘴角叼著煙,保持著那個望天的姿勢,眼光中
有某些迷離的東西,仙道沒見過14這樣的眼神,他忽然
意識到這個人其實有極深邃的一面,如海般沉,如夜般
幽,但這一面遠遠地隔絕在另一個世界里,沒有人能觸
及到,你或能感知,但你無法靠近。 

  “給你的芭蕾票,是他送的。”三井淡淡地說。 

  仙道捏煙的手不為人知的顫抖一下。 

  “你和他很熟?”仙道問。 
  “也許……不比你和流川的關系差。” 
  “你一直不知道他是‘紅色軍’的人?” 
  “他雖然常常言論過激,但從沒過底線。” 三井把
仰著的頭低下來,眼神游離在很遠的地方。 

  仙道啞然,一口一口抽煙。 

  煙味很嗆。 

  “以前摔壞過左腿,是鐵男墊的醫藥費。”三井吐
著煙圈,看著煙圈慢慢向上升,慢慢化開,“很好的朋
友啊,很喜歡他的……” 

  一只孤獨的鳥在樓前的樹枝上啼叫,陽光從掉了葉
子的枝頭穿過來,被樹枝的影子切得支離破碎。

  仙道不知該說什么,伸出手,拍拍三井的肩。 

  三井把眼光收回來,笑一笑,“我也很喜歡你們。
” 

  站起來,是分手的時候了。 

  “失去我們,是田岡的損失。” 三井豎起拇指,向
后指指辦公樓,俏皮地笑。 
  “就是。”仙道點頭,微笑。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某種囂張的氣焰重
回到三井臉上,“用轎子抬我也不回來了。” 

  仙道准備表示贊同,但他沒來得及開口。 

  田岡惡魔般凶狠的臉出現在辦公樓領隊辦公室的窗
口。 

  “7和14,上班時間偷什么懶!你們沒吃早飯嗎?給
我滾回來!” 

  仙道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三井嘴張著,也說不出來。 

  仙道吞了口口水,“要不還滾回去?” 
  “可是……剛剛很神氣地走出來……” 
  “大丈夫能屈能伸……還是你喜歡在高速路上開罰
單?” 
  “說得也是……”三井撇撇嘴,“那就滾回去吧。
” 

  三井轉身,仙道拉住他。 

  “什么?” 
  “先把煙掐了。” 
  “哦……”三井掐了煙頭,有些為難,“你說……
要不要裝得可憐一點?” 

  裝不裝可憐都不重要,反正領隊一頓揭樓頂的咆哮
是逃不過了。其實田岡是個好老頭兒,做人也沒那么死
板,7和14很奇怪他為什么總是要擺出一付順我者昌逆
我者亡的獨裁者模樣──雖然事實上只要不影響工作,
他往往很好說話。 

  不過老頭子都打算下驢了,三井和仙道怎么也得倒
地搭個斜坡給他墊墊腳,所以任田岡罵得口水沫子橫飛
,兩個人的腦袋是乖乖地低著,半句嘴兒也不敢回。 

  這叫各退一步,心照不宣。 

  仙道這天傍晚坐在醫院里邊啃萍果邊想著領隊的狂
怒樣子,從心底里覺出一點負罪感。 

  不過……總算是守得云開見月圓了。 



  “那條什么破規矩,早該廢掉。”仙道啃完最后一
口,對流川說。 

  流川沒吱聲,望著快滴完的藥瓶子發呆,想睡覺的
樣子。 

  仙道說:“你先睡吧,我去找護士來換藥瓶,順便
去買晚飯。” 
  流川瞥他一眼:“你干嘛不回去自己做飯?” 
  “很麻煩哎!”仙道嘆口氣,“反正回去也是一個
人,不如在這兒聊聊天。” 

  把果核扔進垃圾桶,出門去找護士換藥瓶,然后往
電梯走,去底層餐廳看看有什么吃的。 


  電梯從十五樓往下降,降到五樓停住,閃進摟著夫
人的紅頭發。 

  “刺  頭?你在這里干什么?”櫻木狐疑地打量仙
道。 
  “流川住院了,我來看他。”仙道點點頭,“送晴
子來檢查嗎?”電梯里的指示圖標明五樓有婦產科。 
  櫻木一把揪住仙道的領子,“你說狐狸怎么了?”
  “受了點傷,不過沒事了。” 仙道被按到電梯牆上
靠著,無可奈何舉起手投降,“先放手成不?”
  丁當一響,電梯到了一樓,晴子拉拉櫻木,“我們
出去說。” 

  櫻木不情不愿放了手,在電梯門口人們詫異的目光
中一手摟著晴子,一手拖了仙道出去。 

  “他在哪里?”櫻木臉色不怎么好看。 
  “1509。” 
  櫻木看看晴子,“你等我一下。” 

  晴子點頭。 

  仙道伸手拉住他:“下次吧,流川這會兒剛睡著,
讓他休息會兒。” 
  櫻木甩開仙道的手,狠狠地盯過去:“你怎么會知
道狐狸受傷的?” 

  仙道楞了一楞。 

  在公開的編制里,流川和仙道一樣,隸屬于普通的
特警隊,而且并不在一個隊里。是以不在一起的仙道會
知道流川受傷的確是件奇怪的事。 

  仙道在心里暗暗罵起精英特警隊的神秘來。 

  “玩什么嘛!有那個必要么?” 

  但是,現在規矩還在,所以還得找借口。 

  “我們剛好一起行動。”他解釋。 
  “那你怎么沒事?”櫻木瞪仙道。 

  仙道楞了楞。 

  “櫻木!這樣很不禮貌的!”晴子狠狠地拉了櫻木
一把。 

  櫻木回過神來,呆住了。 

  仙道笑笑,“這種事,我作不了主啊。”

    他搗了櫻木一拳,轉身朝餐廳走了。 

  不知怎么地,心頭總是悶悶。 


  在餐廳里轉了一圈,發現沒什么想吃的東西,給流
川打了份病號飯便往樓上去,心想著紅毛猴子的嘴巴還
真厲害。 

  電梯門一開,仙道走進十五樓走廊就看見晴子站在
1509房間外頭,走過去,晴子看見他,抿著嘴笑。仙道
指指屋里,晴子點點頭。還沒開口,忽聽見里面一陣喧
嘩,櫻木砰的一聲打開門沖出來,滿臉得意的怪笑。緊
追著一個萍果在門被甩上前砸中櫻木后腦勺,紅毛猴子
出人意料地沒有跳回去反擊,倒是一把推開仙道,拉了
晴子一路哈哈大笑跑了。 

  仙道莫名其妙,端著飯盒推開被甩上的門。 

  流川看來是睡了一覺又被櫻木弄清了,滿臉憤怒。

  仙道笑得直不起腰來。 

  流川的臉上用粗粗的黑色顏料筆左右各划上了三根
胡子,還真象是小狐狸!猴子好象還算別人認不出這是
狐狸的胡子,索性又在左右臉上再寫上很丑的兩個大字
──“狐狸”! 

  這對宿敵還真是結怨結得深了。 

  幸好,仙道削完萍果后把刀放在了流川夠不著的地
方,否則,以狐狸的飛刀技朮,仙道打賭紅毛猴子走不
出這病房。 

  “笑什么笑!” 流川狠狠地瞪仙道,抬手擦臉。

    他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什么在臉上划,一睜眼就
看到紅毛猴子一張得意的白痴臉,還有他手里的顏色筆
,雖然不知道到底給畫了些什么,單從猴子的得意模樣
和和仙道的反應就知道准沒好事。 

  仙道拼命忍住笑,把飯盒放到床頭柜上,抓住流川
的手,“我來吧,你不要動,血都倒流回輸液管了。”

  一邊忍著笑,一邊打盆水來,拎把濕毛巾給流川擦
臉。 

  流川要毛巾:“我自己來!” 
  “你看得見嗎?”仙道沒給他,一點點給流川擦臉
上的字跡,一邊吃吃笑,“還沒好就不要逞強,難道你
想在這里多躺兩天?” 

  流川很不服氣的樣子,但是,手朮剛過,的確沒有
太多的力氣做運動,仙道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只好躺回
到枕上任仙道來擦。 

  顏色筆的質量很好,仙道不得不用點力氣擦,而流
川的膚色本就白皙,被仙道細細擦完后便紅了起來,一
道道的,仙道不禁又想笑。 

  流川早已一肚子火,喝道:“你要笑到什么時候!
” 
  仙道揉揉流川臉上的紅道子,“抱歉抱歉!”這么
說著,可嘴角還是忍不住要鉤起來。 

  流川越發惱火,正欲發作,忽然門被推開,一個女
人慌張闖進來。 

  是流川樺。 

  “姐?”流川楞住了。 

  仙道也楞住。 

  樺看著病床上的楓,眼圈頓時紅了。 

  樺走到床邊,狠狠地盯著楓:“要不是正好遇見櫻
木,你是不是永遠不打算讓我知道這件事?” 

  流川楓低下頭。 

  仙道端起水盆,悄無聲息地退出病房。 

  門外有個几個人站著,他們是流川樺在電視台的同
事。說來也是巧了,流川樺做的這期節目正是有關各地
警方福利待遇的調查,往這兒取材,半路上就遇見了剛
剛捉弄了狐狸的櫻木,自然也就知道了一切。 

  仙道倒了水回來,他想:人家姐弟倆在呢,還是不
要進去好了。 

  正這么想著時,聽得虛掩的縫門里傳來說話聲。 

  是流川樺的輕聲細語:“考慮一下去美國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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