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無聲處(下部)
(13&14)

作者﹕阿蝶

(十三) 

  “考慮一下去美國吧。”仙道明明白白聽到流川樺這樣
對流川楓說。 

  有些意外,也不那么意外。 

  雖然流川几乎不談自己的家人,但處得久了,仙道對于
他的家庭多少還是知道一些。比如流川有哥哥,有姐姐,有
一對在美國創業的父母,除了他和姐姐,其他家人都已經移
民去了美國。流川的父母并非有錢人,當年白手起家移民創
業,生活上的艱辛不可避免帶來些摩擦影響了感情,年輕的
父母一時氣憤離了婚,被判給母親楓和樺被送回國,在外婆
身邊長大,雖然不久父母又后悔復了婚,卻又因為沒有安頓
下來所以未接他們回身邊,一來二去兒女長大成人,家人卻
是未得團聚。 

  仙道從流川常常接到的長途電話可知道,這一家子的感
情其實是極不錯的。流川的父母在美國已經定居,事業也創
出來,雖說不太,只是一個小公司,但畢竟也算打下了江山
,如今兄長在公司幫著忙,時不時也會打電話過來催楓和樺
去幫忙,仙道記得某次在客廳里打游戲,流川在一邊聽兄長
的電話,似乎又談到去幫忙的事,仙道聽見流川回答說也不
是不好,但卻也沒見有什么后續。 

  父母年已高,一家子又是父慈子孝、兄弟和睦的,過去
團圓也是意料中的事。 

  只是內容雖然早知,形式卻是未定的,如今從內容到形
式完整過一遍,乍一聽見,還是會有些沒准備的感覺,還有
那么一點兒說不出的郁悶。 

  “我的手續已經辦得差不多,這几期節目做完就過去。
”病房里的樺說,“你呀,也早該定下來,總讓我們提心吊
膽也不好。” 
  傳過來流川的聲音沒平時那么硬梆梆,不能不說是透著
點溫順的,“別讓爸媽知道。” 
  “我敢讓他們知道嗎?”樺幽幽嘆口氣,“爸媽身體也
不比以前,要知道你出了事還得了?” 

  門縫里透來聲音低綿輕柔,那是流川樺對弟弟的抱怨、
輕勸和叮囑。 


  一刻鐘后,流川姐姐的同事敲門提醒要抓緊時間工作,
樺對楓說下了班再來,起身離開,出門見到仙道點點頭,走
几步,卻似又想起什么,回過頭向仙道鞠了一躬。 

  仙道正發著呆,流川樺這一躬把他的魂驚回來,慌忙還
禮,低頭卻發現兩手還端著空盆子,樣子有夠別扭,仙道尷
尬再抬頭,看見樺開心的一笑,隨著同事走了。 

  定定神,推門進去,放好盆走到床邊看流川,見他也正
打量自己。 

  仙道笑:“怎么,准備去美國了嗎?” 

  流川嘴唇動動,沒答出話來。 

  仙道欺負狐狸不能動,拿手去亂揉他的頭發:“去吧去
吧!去了就沒人老逼著和我一對一,我也總算可以有時間去
釣魚!” 

  仙道忘了狐狸已經休息夠,伸爪子的力量充足,結果遭
了報應,被張開的巴掌不輕不重印中正臉。

  “想得美!”流川就著巴掌,一掌推開死章魚。 

  仙道揉臉呵呵笑,把飯盒端給流川,看看天黑了,准備
回家,走到門口想起件事。 

  “鯪魚罐頭在哪里?記得買了,想吃找不到。”仙道抓
著后腦勺很困惑。 
  “廚房右邊柜子第三個抽屜最里面。” 流川打個呵欠,
沒精打采地回答,有一口沒一口地吃飯。 
  “哦。”仙道記住了,拉開門准備走。 
  “仙道……”流川突然叫他一聲。 

  仙道站住,有些意外地回頭看流川。 

  這小子主動招呼人,很少見的。 

  流川歪歪腦袋,好象剛剛想起來,“你去藤真那里吃飯
吧,醬油用完了。” 

  仙道被冰水從頭澆到腳,心灰意冷。 



  開車回家的路上,仙道去超市買醬油。食品柜有不少好
的料理材料,仙道看了有些躍躍欲試──要不今晚做大餐?

  三分鐘的熱度在拿了几樣材料后退下去。 

  一個人做大餐吃,沒成就感更沒意思。 

  再說,很懶啊~ 

  結果還是只拎了醬油瓶子回家,卻懶得連荷包蛋都不想
煎。 

  其實流川的主意也不壞──不如去藤真那里蹭飯,在公
寓外面看見藤真家有燈光,想必這餐飯是蹭得著的。 

  藤真果然在家,也果然拿得出飯菜來喂飽仙道,雖然看
上去神態頗不以為然。藤真自己是已經吃過了,在客廳里擺
菜招待仙道,一邊拿了本書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隨意翻,一邊
與仙道聊。 

  “櫻木剛剛告訴我流川的事,我正說太晚了明天去看他
呢。”藤真說,“到底怎么回事?” 

  既然曾是隊里的人,也就沒有那么多顧忌,仙道一邊吃
著一邊把情況大致說一遍。藤真要比櫻木冷靜得多,聽得流
川沒什么危險,挨了刀子還能躺在床上用萍果砸人也就放了
心。 

  藤真肘支在沙發扶手上,邊曲著指頭敲太陽穴邊笑,“
這么厲害的小狐狸!” 
  “是夠厲害,好在這陣子不用對著他了,安全又清靜。
”仙道認真地用筷子剔一根魚刺。 
  “清靜不了多久。”藤真說,“一回來狐猴大戰恐怕更
凶。” 
  “不會的,以后都清靜。” 仙道剔第二根魚刺,頭也不
抬。 
  “怎么回事?” 
  “流川大概要去美國了。” 仙道回答,夾起剔掉刺的魚
肉,放進嘴里。 

  刺沒剔干淨,扎了一下,仙道皺眉。 

  藤真半晌沒說話。 

  仙道把魚刺吐出來,覺得有些奇怪,扭頭看看坐在對面
的藤真,藤真望著他的眼神里竟然是頗有些同情的。 

  仙道對這目光很不習慣。 

  “你想說什么?”仙道問。 
  “那你以后不就寂寞了?”藤真嘆了口氣問。 
  “怎么會?”仙道笑,“我不還有你嗎?” 
  “我頂多也就值百分之二十。”藤真答。 
  “百分之二十就夠了。”仙道扒著飯。 

  藤真突然把書放到一邊,從茶几那邊探過身來,搭住仙
道往嘴里扒飯的那只手。 

  “仙道,你看著我。”他認真地說。 

  仙道停下扒飯的動作,吃驚地望過去。 

  “仙道,不管怎么說,我們始終是最好的朋友,” 藤真
的樣子是很認真的,“和我說實際上話,現在你還敢說你沒
喜歡上流川嗎?” 

  仙道盯著藤真的眼睛,把碗筷放到了几上。 

  藤真直視仙道的眼睛,象要看進他靈魂深處去。 

  良久,仙道把自己的眼睛移開了,“可能是有吧,但是
……頂多也就是百分之二十。” 
  藤真舒了口氣,收回手倒回沙發。“如果我沒記錯,雖
然是指一對一,可你曾經抱怨11讓你投入了至少百分之八十
的精力?”藤真的眼睛都在笑,“百分之八十的11加百分之
二十流川,仙道,你學過數學嗎?” 
  仙道揀起手邊的軟靠墊向藤真砸過去:“百分之百更好
,一下子減光就是求之不得的百分之百清靜。” 
  藤真抱著軟墊子笑,那笑的樣子倒透著點兒憐憫了:“
彰啊,何必在我面前撐面子?會寂寞就承認吧。” 

  仙道不說話,重揀了碗筷來吃飯。 

  藤真等了半晌,沒等到仙道開口,也不再說什么,把靠
墊放到一邊,開始看書。翻了兩頁,似乎是覺著看得有些吃
力,便從落地燈燈台的小盒子里拿出眼鏡來帶上。 

  “你帶眼鏡了?”仙道狐疑地看過去。 
   “度數不高,但帶著看東西要好些。” 
  “你一向視力很好。” 
  “可能是在重案組材料看多了,” 藤真抬頭笑了笑,把
眼鏡向上推了推,“帶了有一陣子了,你沒注意而已。” 

  仙道低頭吃菜,藤真也低頭繼續看書。 

  “菜咸了。” 
  “啊?” 
  “魚做咸了。” 
  “我一直這么做魚,你這是挑刺。” 
  “什么叫挑刺?這是合理化建議,少給一勺鹽就好。”
仙道笑。 
  “仙道,我是藤真。” 藤真不緊不慢地說,“我不會因
為你吃慣了別人做出的口味而改變做菜習慣,以前是這樣,
以后也不會改。” 
  仙道臉上的笑容僵住。“藤真!”他近乎求饒地叫了一
聲。 

  藤真不回應,也不抬頭,仍看他的書。 

  “看什么呢?” 
  “一個印度人叫奧修的書。” 
  “講什么?” 
  “當鞋子合適的時候,腳被忘卻了﹔當腰帶合適的時候
,腹部被忘卻了﹔當心靈正確的時候,‘贊同’與‘反對’
都被忘卻了。” 
  “藤真……”仙道把碗筷推到一邊,“真受不了你,為
什么總是話里有話。” 
  念書的藤真從書本上抬起頭,有些迷惑,“你說什么?
” 
  “你還裝?”仙道生氣了。 
  藤真楞半晌,似乎明白過來,明白過來就笑了,“是你
想太多了吧?我只是在回答你的問題。” 

  輪到仙道發楞。 

  藤真嘆口氣:“仙道,你不要老是防范心那么強。我知
道你喜歡控制一切,可是那真的好玩嗎?”

  雖然這以后兩個人都很識相地不開口了,但這餐飯相對
于仙道而言,吃得絕對不輕松。


    吃完了飯仙道逃似的要回家,藤真也不挽留,淡淡說兩
句話也就放他走了。 

  不知道什么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復雜了,拐了很多
彎,繞了很多圈…… 


  家里黑乎乎一片,仙道拉開客廳的落地燈,昏黃而柔和
的燈光投射出來,溫柔地把仙道裹在長沙發的一隅,仙道在
長沙發上躺下,按遙控器,打開電視機,電視里放著綜藝節
目,喜氣洋洋的,哦……要過新年了。 

  不知不覺就在長沙發上睡著了,睡到半夜聽見有腳步聲
在客廳里走來走去,就象夏季里空調壞了,流川在客廳里煩
躁地走來走時發出的腳步聲,吵得仙道睡不好,迷迷糊糊睜
開眼睛抱怨:“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電視上深夜的脫口秀節目在演著,嘰嘰咕咕說個沒完。

  但房間里沒有誰,除了仙道自己。 

  仙道按遙控器關了電視機,躺在沙發上懶得起身上床。

  關上燈,月光從窗口流進來,撒在地板上,光影明澈,
純淨。 

  仙道在再次入睡前,依稀感覺到月華清冷。 



  “明天起我不能來了。”第二天仙道去看流川時說,“
新年備勤呢,你知道的,從聖誕到元旦,集中在隊里。” 

  流川點頭。 

  “喂,一點遺憾都沒有?”仙道憤憤。 

  流川看仙道的眼光有些莫名其妙。 

  “沒天理!我可是天天准時報到看望你哎!” 仙道叫,
“就算不在乎,至少也要裝出點感謝之情吧?” 

  流川翻白眼。 

  仙道喪氣,舉起拳頭,“你要不表示表示,我就用揍的
逼出你的眼淚來。” 

  任何時候,特警精英NO.1和NO.2之間只要一點小挑舋都
足以星火燎原,所以仙道的話只會有反效果,比如說流川看
到拳頭后眼睛里冒出的火苗子。 

  仙道准備失望而歸。 

  “仙道……”流川卻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開了口,“和
14小心。” 
  “什么?”仙道轉過身來,卻只看見流川閉著的嘴巴。
  “備勤,你們小心。”流川的眼睛清亮亮。 

  這是完全不合常規的事,根本不合常規! 

  有可能是幻聽,也可能是幻覺。 

  仙道懷疑藤真說得對,自己最近真的是想太多了,要不
怎么14聽到轉告的這句話后,也懷疑是他聽錯了呢? 



  聖誕節在備勤中平平安安地過了。 

  接下來是元旦,很快是新的一年。 

  紅色軍被剿后,治安的形勢有明顯的好轉,最近是比較
閑了。隊里的規矩已經名存實亡,大家把面罩揭開,素面相
對,嘻嘻哈哈,相外熱鬧。 

  14和7坐在樓頂,看著隊友們把今天晚上在新舊年交替
時准備放的煙花搬上樓來。 

  “又放煙花啊?”14看看天,天上云很低,“象是要下
雪呢。” 

  7發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放煙花好玩是好玩,可去年放的都不夠大,不來勁。
”14很不屑地說。 

   7還在發呆,于是14照他腦袋上就是一巴掌,打得7向前
一栽,打清醒了。 

  “喂,想什么?該不會是想11?”14斜著眼睛問,有些
調侃的意思。 
  7笑,也不否認,“他明天生日。” 
  “是嗎?在醫院還是回家過?” 
  “應該是醫院,現在大概還不能回家。” 
  “這樣啊……”14想了想,“這么說每年都在備勤,根
本不能過生日呢。” 
  7揉著被14拍疼的后腦勺,看看隊友們正忙著的事,完
全回過神來,“去年的煙花是不夠大來著,可是也只能找到
這些了。” 
  14惡劣地笑起來,“我倒是找得到大的。” 
  “多大?” 
  “五個街區外看見沒問題。” 
  “那個……不會是違禁品吧?” 
  14呲牙笑,捅捅7,“你說,要不要咱們給11送個生日
大禮?” 
   “這種東西得出去找吧?” 
  “給哥們兒擋擋,半小時就夠了。” 
  7笑,“說得容易!老頭子看得緊,咱們的車鑰匙備勤
結束前都在他的保險柜里。” 
  “也是。”14很遺憾。 

  他們兩個便接著看隊友們忙碌。 

  過了一會兒,7說:“下午和晚上都沒安排我們值班。
” 
  “是啊?”14眼睛笑成一條縫。 
  “得告訴11。” 
  “晚上的話,可以給你一小時時間。” 
  “足夠了。” 

  7和14對笑。 

  “老頭子的車不錯。” 
  “不過他把鑰匙看得很緊。” 

   兩個人對望一眼,舉起手來。 

  剪刀石頭布,14輸。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出老千。”14很沮喪。 
  7笑,笑得很詭:“反正最后會一起扒皮。” 
  14站起身,活動活動拳腳,拍拍褲子上坐的灰。 
  “好象這次會很慘~~”14有點兒忑忐不安。 



(十四) 

  雪在垂暮時無聲無息點點落下,輕輕地撒,緩緩地飄,
偶有几片粘到人的鼻尖或手心上,慢慢地淡下去,化了,成
了一攤清清水。 

  仙道和三井坐在隊舍里看窗外,窗玻璃上蒙了一層霧,
用手擦擦,外面的白天白地便清清楚楚。特警隊的合宿以小
組為單位分房,以前為隔離的緣故,房間里的臥鋪又用夾板
隔開各自的空間,三井從夾板的上方探過手,把車鑰匙扔到
仙道的鋪上。 

  “還不去?快十一點半了。”三井敲板子。 

  仙道哼一聲,溜下地來,揣了鑰匙閃出門去。 


  走廊里還是熱鬧的,不值班的隊友們在聯歡,仙道從人
群間不引人注目的穿過去,輕手輕腳開了門。 

  門外泛著銀光,半夜的雪積下來,已經相當厚了,而雪
卻沒有半分停的意思,紛紛揚揚下得更歡。

  三井配來的鑰匙很好用,仙道把車開出來,門崗顯然把
喬裝的他當成了田岡,還規規矩矩敬了個禮。 

  仙道想:這次回來,至少是禁閉…… 

  積了雪的街道有些打滑,新年大雪的夜晚,街上并沒有
什么行人,晶瑩的雪色反射進仙道的眼睛,偶有樹枝上的雪
積得厚了,落下來,啪地一聲摔碎在車前玻璃上,把小心開
車的仙道驚上一驚。 


  二十分鐘后,仙道慢慢把車開到醫院。 

  醫院大樓很冷清,大院里沒人。 

  仙道聽見大樓的某一層傳來悠揚的音樂聲,知道那定然
是留院的病人和值班的護士醫生在聯歡,但他知道流川肯定
不在那里,不用問為什么,他就是知道。 

  小狐狸會不會睡著了?那要叫起他可就難了。仙道想著
便笑起來。 

  推推門,門鎖住了,一個值班的保安走過來,很歉意可
是也很堅決:“看病請上急診部。” 

  仙道有些發呆,警察醫院不是社會上的醫院,有些特殊
的規定他是聽說過的,比如說過年的時候,因為大多數人都
回了家,而警察這職業又多少是招了些壞人怨恨要報復的,
在人手不全的情況下,為安全起見,通常這一天住院部所在
的大樓晚上十點鐘開始就謝絕一切來客。 

  現在已快十二點,仙道和三井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單單
忘了這一條。 

  和保安沒有商量的余地,在紀律部隊里,不存在“商量
”二字,因為賭的是自己和他人的安全,這一點保安明白,
仙道也明白,所以仙道不堅持,退回來坐到車上,打量住院
部的大樓,有些沮喪。 

  隱隱看到十五樓的窗口有燈光,流川沒睡嗎?有些奇怪
…… 

  仙道嘆口氣,重又走出車來,走回去,向樓側繞。 

  樓側有安全梯,還好,離地不算很高,仙道也算是攀爬
的個中高手,把半人高的垃圾箱推過來墊好,爬上去使勁一
蹦便夠到最下面那一級鐵梯。 

  從隊里出來時帶的是為方便握槍設計成半截的制式皮手
套,安全梯的金屬冰涼傳過來,刺得手指發疼,刺得沒准備
的仙道松了手,落回垃圾箱上。 

  “真是活受罪!” 仙道往手指上呵口氣,搓搓,呲牙咧
嘴,“小狐狸,算你欠我的,以后非得討回來!” 

  可現在呢?無它路可走,還是得爬。債怎么辦?欠著吧
。 

  仙道一路心里暗暗罵著這不給面子的天氣,一邊往十七
層的頂樓爬。 

  沒辦法,只有爬到頂樓,再往下從陽台攀到1509房間。

  再想想,得慶幸自己長年累月干的就是這種高難度的活
兒,不過是十七層罷了,還能難得住仙某人?有人想爬還沒
這本事呢! 

  倒底是個天塌下來當被蓋的樂天派,仙道邊爬邊想,吭
哧吭哧爬到半路上心情就好起來。 

  爬啊爬,爬到十七樓,樓頂積了厚厚的雪,走到樓的另
一邊,向下看,正下方水管延伸到十五樓1509病房的陽台邊
。 

  下水管很細,但也不比訓練課上的模擬水道難爬。 

  仙道自負地笑──對自己的身手,從來是很有把握的。

  從積雪的樓頂邊緣探下身,一邊摳緊十七層窗台的邊緣
,一邊緣著下水管慢慢向十五樓攀緣。在十六樓和十五樓之
間,仙道暫歇,把頭探下去,想先看看流川是否在亮燈的房
間里睡覺。 

  小狐狸對著窗戶呵白氣的臉就那么一下子撞進眼帘。 

  陽台不過兩米寬,那一邊是玻璃的門,玻璃門內是一層
被人在無聊中呵上的白氣,白氣后朦朦朧朧是流川稍顯寂寞
的臉。 

  他和他同時看見了對方。 

  “大白痴!你在干什么?” 流川的吃驚不亞于仙道,他
一下子拉開陽台門。 

  冷氣瞬間扑面而來,扑得流川后退一步,瞇住眼睛。 

  仙道象只貓輕盈地跳落陽台,吱溜一下擠進門,向后用
腳把門鉤踢上,兩只凍得沒感覺的冰爪子順手就往流川暖暖
的脖子里塞。 

  “凍死我了!凍死我了!” 仙道嗷嗷叫,紅鼻頭,朝天
發上星點點雪沫子,著實狼狽。 

  小狐狸被塞進脖子的章魚腳凍得一哆嗦,慌忙拽出來,
斜眼看看,抓著這雙爪子拖到牆邊,按到暖氣片上。 

  “哇!燙燙燙!”仙道跳起來,慌不迭地抽手。 

  溫差轉換太大,何況,從某種角度來看,仙道也算是一
個長期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對細節總是很挑剔的。 

  流川很清楚仙道在這方面的惡劣,很不屑地從鼻子里哼
一聲,順手從病床上扯下枕頭墊在暖氣片上,再把章魚爪子
按上去。 

  仙道松口氣,總算是舒服了。于是,臉上的笑容也開始
從僵硬中慢慢融開,開始尋找最適合的三十度角。 

  流川坐在床邊,看著站在牆邊心滿意足暖手的仙道。 

  “你在干什么?” 
  “爬樓啊,正門進不來。” 
  “怎么突然來?” 
  “突然想見你就突然來了。” 仙道活動手指,已經不那
么僵硬了,笑嘻嘻看流川,“呵,能四處走動了?恢復得不
錯嘛。” 
  流川上下打量仙道,看他的制服,“值班?” 
   “是備勤,溜出來的。” 
  “不要命了。”流川皺眉下定論。 
  “有14頂著,我馬上趕回去就行。” 一邊痞著臉過去把
流川往旁邊擠擠,也坐到床邊上,剛坐下就打個噴嚏。 

  流川皺眉,向后挪開些,把床上的薄毯子扔過來,仙道
也不客氣,緊緊裹了,覺得暖和一點。 

  “你剛才在發呆啊?想什么呢?很無聊嗎?”仙道在毯
子里搓手。 
  “沒有。”流川半靠在枕頭上坐著,頭稍稍低下來,眼
睛便藏在了劉海后。 
  “是寂寞吧?”仙道三天不上房揭瓦就皮痒,看不見就
偏要去逗,歪過腦袋從下往上去找流川的眼睛,順理成章換
回一老拳。 
  “藤真他們沒來?”仙道揉著揍紅的臉笑。 
  “值班。” 

   也是,哪有警察過節不值班的?不用問,晴子大概也去
了櫻木警局聯歡,一般警察的生活就是這樣的。 

  “那樺姐呢?”這才是最奇怪的。 
  “上節目。”流川簡單的回答,扑克臉上沒什么表情。 

  仙道有些難過,想一想,看看表,一把將快睡著的小狐
狸從床頭拖起來。 

  “快點,時間要到了。”往陽台上拖。 
   流川不動,“干什么?” 
  “跟我來就是。”仙道慌手慌腳去開陽台門,一拉門,
冷風呼地吹進來,又一個噴嚏。 

  仙道笑起來,把冷眼旁邊的流川一把拖進懷里用薄毯一
塊兒裹著,連推帶拉送上陽台。 

  “看那邊。”仙道指特警隊的方向。 

  流川依言看過去,仙道看見流川的眼睛里映著陽台雪光
的明澈。 

  很亮啊…… 

  仙道想。 

  “四、三、二、一、放!” 

  遠遠的,一個碩大的紅色禮花突然升起,映紅了那方飄
雪的天,絢麗、壯美。 

  “流川,生日快樂!” 仙道緊了緊抱著小狐狸的雙臂,
探過頭來看著他的臉,呵呵笑。 

  那一瞬間,仙道覺得自己看進了流川的眼睛,看到有什
么冰晶般的東西化了,化成水,化成雪……

    對,就象這漫天飄的雪,極柔極靜地飄…… 

  他突然不敢直視那雙眼睛,于是移開視線,去看那禮花
消退后暗色的天。

   “啊……”有些慌亂的笑著,“14真有辦法,哪里弄來
的呢?可惜聽不到響。” 


  其實,也許聽不到還算好的,四個街區外的特警隊辦公
樓樓頂上,剛放了個超級大禮花的14正在掏出耳朵里的棉花
。掏完棉花的14對周圍目瞪口呆的隊友們伸出大拇指,隨后
不出所料地聽見樓梯口田岡領隊暴跳如雷的叫喊:“誰在炸
樓?”14在倉皇逃循的時候沒有忘記在心里祈禱7快點回來
──再不回來哥們兒就扛不住了! 


  這時候的醫院十五樓陽台上,7,也就仙道并不知道14
的張惶,他只是聽到一陣手機的鈴聲,然后看見流川從病號
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巧的手機。 

  是流川樺打來的,祝弟弟生日快樂。這手機也是不得不
去工作的樺姐留下的,她說,不在身邊也要一起過節吧。 

  然后是父母的電話,一樣的生日快樂。 

  當電話都接完后,仙道忽然說:“其實,我和三井還有
准備禮物的。” 
  “什么?” 
  “在隊餐廳訂的蛋糕,可是剛才光想著怎么爬樓溜進來
,忘在車上了。”仙道很沒趣地說,從毯子里伸出手來抓頭
,抓得朝天發亂亂的。 
  流川笑,笑得很單純,“白痴!” 
  仙道抓著流川的肩膀,“哎?這樣好了,我用別的東西
當禮物,替大家送給你。” 

  流川眨眼睛,沒明白。 

  仙道笑,笑得很詭。 

  “不過,你得保証不揍人。”仙道很正經地提要求。 

  流川挑起左眉毛,然后是右眉毛,不置可否。 

  仙道把裹著兩人的毯子松開點,轉到流川對面。 

  流川覺得八腳章魚的笑容很詭異,正要開口,突然感覺
到溫暖的雙唇印在了額上。 

  “這是代14給你的。”仙道笑。 

   流川楞住,不知所措。 

  第二下親在左頰,“這是藤真的。” 

  然后右頰上輕輕拍一掌,“這是櫻木的。” 

  狐狸眼中殺氣一閃。 

  仙道樂開了懷,在剛拍過的地方再親一親,“這是晴子
的。” 

  殺氣散去。 

  仙道為了難,“咦?都占滿了,我的放在哪里?” 

  很惡劣的眼神,望向狐狸的嘴巴。 

  “你敢!”流川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咆嘯。 
  “不敢~~”仙道惡作劇地笑,向前,溫熱的唇碰了碰狐
狸的鼻尖。 

  BP機響了,是14打來的。 

  仙道邊看邊笑,“該走了,老頭子胃開始疼,14要我快
滾回去。”他從毯子里鑽出來,活動活動腿腳,開始去攀陽
台,“過了節來接你回家。”手摸到下水管子,冰了一下,
縮回來抖抖,“啊?!小狐狸,今天我和14是賠得大了,你
小心我們以后找你算帳!” 

  流川沒吱聲,走過來靠在陽台邊上看仙道去爬管子。 

  腳一滑,踩了空,身體向下墮,一只手伸過來,穩穩地
接住了腳。仙道低頭,看到流川因為牽動了傷口而皺起的眉
。 

  “笨蛋,會摔死。”看來很疼,嗓子都疼啞了。 

  托住仙道那只滑落的腳的手向上一推,很巧妙又很穩妥
地把仙道托起來,使他牢牢抓住上一層的檐。 

  仙道想,已經是習慣了吧,無論什么時候,回過頭,11
總在,支撐著自己,可以信任,可以依賴,所以自己只需要
向前就行了,不用向后看。 

  于是仙道頭也不回向上爬,爬到樓頂,再從安全梯下十
七樓。 

  雪很大很大,仙道在橫過馬路上車前不小心在車輾過化
水結冰的馬路上跌了一跤,他回過頭,看見十五樓的陽台上
隱隱的人影,他想那只小狐狸准看見了,而且肯定在偷笑。

  真衰啊!很丟臉呢! 

  仙道拍拍衣服上摔滿的雪,心想著還好,沒在爬樓的時
候摔下來。要不死定了……我們知道有的時候人的神經是會
短路的,而且往往是莫明其妙就短了路,仙道并沒有意識剛
剛的行為是多么危險,直到他打開車門坐進去,看到依然放
在座位上的生日蛋糕時才突然意識到他剛剛做過些什么。 

  仙道感覺到冷汗從沿著脊背流下。 

  很危險啊! 

  最要命的是,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清醒過來的仙道完全呆住:“我這是在干什么?“ 

  這不是仙道,這種瘋狂的舉動不是那個叫仙道的人會做
的。 

   “瘋了,我真的瘋了!”仙道覺得氣悶,他几乎是手忙
腳亂的搖下車窗,大口地呼吸外面清冷的空氣。 

  仙道聞到梅香,停車場邊幽幽地傳過來,若有若無,緲
緲縹縹。 

  這雪夜里沁來的暗香讓仙道更加慌張,他抬頭看那已看
不清的15樓陽台,他想,流川一定還在那里看著。 

  “小狐狸,我被你害慘了……” 仙道喃喃地念著,把車
匙插下去,可能是因為冷吧,手顫抖得很厲害,插了兩遍才
插進去。 

  轉動車匙。車逃也似地離開。 

  那天的雪直到后半夜才慢慢的停了,把整個世界都裹得
晶瑩剔透,純淨得沒有雜質。 

  回到隊里的仙道趕上了領隊的爆發,7和14被關進禁閉
室,14在禁閉室里呼呼大睡,發出心滿意足的  聲,7也睡
了,只是在凌晨五點時又在夢中聽見腳步聲,睜開眼睛再也
睡不著。 

  仙道靠著牆坐在床上望著窗口透進的雪光。 

  雪落聲,風拂聲,一切一切襯得如此靜謚,靜得如此寂
寞,那寂寞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涌上來,讓仙道無處藏身。 

  心的陷落,在夜無聲時。 

  全面淪陷。 



  天亮的時候,仙道看見第一縷陽光從禁閉室窗口投進來
,雪晴后的第一縷晨光很美,柔和潔白。仙道發現這柔光其
實一直存在,只是自己總是帶著欲望,那樣匆匆忙忙地趕向
未來,何時何地都沒想過看它一眼。 

  據說,參禪的人從來不是在長期修煉后得道的,頓悟只
要一剎那。 

  醍醐灌頂,集中精神,木魚一擊。 

  就在那個雪后的清晨,毫無心理准備的時候,樹開了花
,菩提落了子。 

  當鞋子合適的時候,腳被忘卻了﹔當腰帶合適的時候,
腹部被忘卻了﹔當心靈正確的時候,“贊同”與“反對”都
被忘卻了。 

  所以藤真才會對仙道說: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 
 
   自然一接管,海洋就不遠,河流不停地向它奔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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