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我．．．我是迪雅斯．亞柏特。
   「你在那裡了，現在又是什麼時候？」
    這裡是亞柏特古堡，現在是一四五八年。
   「告訴我關於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


    初夏的清晨，陽光沿窗簾射進屋內；
    好像看到一絲一絲金色的線透牆而入。
    我∼還留戀著被窩的溫暖！
    不願起來，反正無事可做。
    忽然一團毛茸茸的物體往我頸上纏，軟綿綿的，好舒服。

   「喵！」
   「起來吧，迪雅斯！」

    我只把眼開成一條線，看到一隻小貓向自己靠過來，在我
的臉上擦。我懶懶的轉過身子，伸手去撫弄貓兒的頸，「小白
，來吵醒我嗎？」

   「醒來了嗎？」

    我循聲音的方向望，心中一早便知道誰是聲音的主人。一
張充滿陽光氣息的面向我望過來。

    每朝早，這道「光」也會把我弄醒。
    她不比陽光耀眼，卻比陽光柔和；我爬下床來，她則幫忙
我梳洗。日復日，年復年，這些動作每天也在重覆著。但一點
也不令人生厭。我只覺得這樣便好了。

   「今天妳是到那裡去？」
   「到城裡！」
   「怎樣每次的答案也一樣？」
    依利安笑了，「因為每次的問題都一樣！」



    我牽著白馬，穿過玫瑰園。
    依利安緊跟在後面。

   「來，我送你到城裡吧！」

    她面上閃過了喜悅。
    即使只是一閃即逝的眼神，也逃不開我的眼睛。

   「你不能去上課嗎？」
   「．．．不理了，上去。」

    我沒有給予拒絕我的機會，便把她抱了上馬。接著也跳到
馬背上，策馬飛馳。

    途中她沒有說話，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大概是怪我沒有
去上課吧！我說要送她入城時，她不是很高興嗎？女孩子的心
事真難理解！

    在飛馳中的馬背上，依利安的長髮往我的面上掃。夾雜著
幽幽的香氣。


    我們在城裡的貧民區停了下來。

    老婆婆一見依利安，面上立刻出現了燦爛的微笑。

   「布朗小姐！」

    依利安躍了下馬，開始她的忙碌。小孩子都圍在她身旁、
公公婆婆則望著他們微笑。我呢？是個不相干的人，在一旁觀
看著。

    依利安教那些孩子認字，同時又為那些老人家打理家務。
她永遠是那個樣子，一個善良的女孩。我把馬牽到一旁，接著
也加入了她的行列。替那些老人家，做打務、修補屋頂，還是
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忙亂了一整天，我們倚在樹下休息。

   「幫助其他人感覺很好吧！」依利安打茶送到我面前。
   「我開始明白為什麼每天你也來這裡！」

    這個地方與我長大的空間有太多的不同。

   「貧窮」與「富有」好像兩個對立。

    來到這裡，我感到富有是一種罪，甚至厭惡我的身份。

    她清澄的眼睛像看透我的心。

   「不可以這樣想！」
   「．．．？」疑問出現在我面上。
   「那是不可改變的背景。你有恃勢凌人的心才值得內疚。
」

    她果然看穿我的心事。

   「但你並不這樣！」



    區內的壯年的人開始回來了。見到在樹蔭下的依利安，便
跑過來向她道謝。他們交談了一會，才發現我的存在。壯年人
不比老人家，很快便把我認出。他們有點不知所措，立刻向我
行了個禮。

    我阻止他們：「別這樣！」

    我從來不覺得別人向我行禮是理所當然，加上我現在的複
雜心情，便愈覺是不是味兒。

    小時候，我不明白何以每個人也不敢親近；只會恭恭敬敬
，擺出一副虛偽的咀臉。生活富裕又怎樣？地位尊貴又怎樣？
只不過是生活在象牙塔的小子！我的世界，只有我一個！

    我想改變，要如何去改實在一點頭緒也沒有。直到那天，
我的面前似乎出現了一線暑光。

    每天我跟著依利安到城內。
    整天蹺課，使得老師也發怒。

    這件事很快傳到父親的耳中，招見我的時候，他只道：「
迪雅斯，別忘了你的本份，將來你可是繼承這片封地，沉迷玩
樂是你應該做的事嗎？」

    可笑，父親像怕我患上失憶症。每次見面，也不忙教。

   「這才是世子應做的事！」
   「作為世子，理應如何如何。」

    我唯唯諾諾。
    也許，那是我與他唯一的話題！

    ＊		＊		＊		＊

    每朝早我仍然為依利安的「光」所吵醒，每個細節也一樣
，但我知道生活已經起了變化。表面上，我在城裡努力地去幫
助那些貪苦大眾；但實際上，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是我吧！我
想擴大生活空間，打破身邊的牆；生存了十七年，我開始了解
「生活」！生活∼並不像我以往所過的那些無風無浪的日子！
「變」才是定律。依利安比我更早體會了這種定律。


    盛夏，烈日當空，我獨個兒在市集辦貨，市集在廣場中，
攤子的布置亦相當簡單；一具木頭車，一塊墊布便行了。

    我不愛熱鬧，但置身熱鬧以中令我更有存在感。為了不易
被人認出，我把束在後面的頭髮放了下，用長長的留海遮住了
面。

    逛了一段時間，聽到遠處轉來了混亂的嘶叫聲，中間還夾
雜著馬蹄聲！街道的盡頭變得塵土飛揚，濛瀧一片的，什麼也
看不見！人群爭相走避，貨物則撒滿一地。當視線開始清晰時
，已經不容許你有思巧的時間。兩匹無人策騎的馬在街上亂竄
，把市集的攤擋踢得七零八落，許多人被踏傷了。更多的人被
嚇傻，呆呆的跌坐在路邊！

    就在那兩匹馬擦過我身旁之際，我命運同時被拉出了「軌
道」。

    我拉著了其中一隻馬的韁繩，翻身上了馬背。我感到另一
個人也和我一樣翻上了另一匹馬的背上。但我沒有多餘時間去
理會別的事情，馬兒受驚，不住的跳動，希望把我從馬背上摔
下來。城堡的訓練不是白過的，要把我從馬背上摔下來，並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引導馬兒向南走，那裡是樹林，人較少，
到了那裡再慢慢馴服它不遲。

    馬沒有停步，而且以高速奔馳，穿過茂密的灌木林。我一
隻手扯住了韁繩，另一隻手則護住了眼睛，衣服已經被樹梢畫
破了多幾道口子。

    過了不久，馬也累了，才不情不願的停下來。

    不知不覺間，我被馬兒帶到樹林的深處；這裡不再是灌木
林，卻換上了高大的松樹、榕樹。樹葉蓋成一片自然的天花，
陽光只能從葉縫間穿進來；綠色的世界看得我眼也花了。

    不遠處有一個湖，我從馬背上躍下；把馬兒繫在一棵大樹
旁，便走到附近的湖邊。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湖泊，水很藍，
很清，很靜，像含差的處子亦像一面照向天空的鏡。

    我走到湖邊，喝了幾口湖水，便坐在湖邊的大石休息。和
馬匹博鬥消耗了我不少體力，即使坐下來仍然可以感覺到脈搏
的急速跳動。

    平靜的湖面多一個倒影，正當我回頭之際，那人已經跳入
湖中。

    繫著馬兒的大樹多了一匹馬。

    騎著另一匹馬的人？？？

    隔了良久才冒出水面。

   「好涼快！」那是他的第一句話。

    在湖中游了一會，那人終於上來了。他是個和我年紀相若
的人，但身形比我還要高大。皮膚晒成了古銅色，像要告訴別
人，這身驅的主人有用不完的精力。

   「剛才真險呢！」

    他沒笑，但他那淺棕色的眼睛充滿了笑意。
    我以微笑作回應。

   「你的騎術很棒！」
   「你也不錯！」
   「那匹馬把你害慘了！」他向我身上的傷痕指了指。

    對了，他也騎馬到這裡來。但見他衣服整整齊齊的，完全
沒有被樹枝擦過的痕跡！

   「我是從小路進來的！」
   「這裡有小路嗎？」

    他向我作了個告別的手勢，便上馬準備離開。這時，才發
現我已經被這件事纏了一個下午，時間確實不早了。

    我走到樹邊，也準備上馬。但身體撐到一半便使不出力氣
來，整個人跌在地上。

   「怎樣了？」他連忙下馬，向我走過來。
   「不是緊，坐得久了，四肢都軟軟麻麻的。」

    真丟臉！

    他翻開我的衣袖，察看我那被樹枝擦破的傷口。

   「不是坐得久，而是你被一些帶有麻醉成份的植物弄傷，
手腳會有點麻。放心，只是擦傷，那麻痺感很快便過了！」

    他把我扶起，支持著我上馬。

   「先到我家休息一會，待麻醉葯過了才走罷！」

    以往只知道這裡有一個樹林，但不曾想像這裡還有一間隱
藏在山林中的樹屋。

    我的四肢沒有感覺，已經不能爬樹了。他卻背著我，輕易
的爬到小屋裡。
 
    屋子很小，用竹子搭成。方方正正的沒有房間及客廳的分
別。他的家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張方正的木檯、兩
張椅子；沒有一樣多餘的物件。但到處也放滿了書和藥瓶。

    我在竹椅上坐了下來，他則帶來了一盤清水和一瓶怪藥水
。

   「雖然只是擦傷，但傷口仍是要清理一下。」說著便以熟
練的手法替我清理傷口。
   「你會醫術嗎？」
   「跟修道院的傳教士學過幾年！」

    這小木屋雖然簡單，但散發出來的感覺和屋子的主人一樣
。明快、簡潔！


    今天實在太倦了，不知不覺間便伏在桌上睡了！

    起來的時，天已黑了。

    我做夢也想不到我竟然會在一個陌生男子家中睡著了。更
奇怪的，是他也在另一張椅上睡著了。不好意思去騷擾他，唯
有留下了一張便條。

    這麼晚才回去，準會被父親審問一番。但也顧不了那麼多
了！我用最快的速度策馬入城，腦子也用了最快的速度在找藉
口。就在我快將到達城門之際，我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靠在樹
下！依利安？

   「怎會這麼晚才回來？」帶點怪責的味道，但人不是在這
裡等嗎？

    她把一個包裹交了給我。

   「換了它吧！這身破破爛爛的平民裝被見到不大好！」
   「謝謝你！」
   「等了我很久嗎！」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但額角的汗珠出買了她！

   「待會被問起，你便說我迷路了，你到處找我才遲了回來
吧！」

    連藉口也替我想好了！

    心好溫！
    其他人只知道我是世子，對我永遠是一幅面孔。
    原來我的象牙塔內還有她！

    父母親總是高高在上，難以親近，只是她才是我唯一的親
人，唯一的傾訴對象。

   「依利安！」
   「嗯？」
   「謝謝你！」我拉著她的手，握得好緊，想把我的感覺傳
過去。她的一雙眼睛好像有穿透人心的力量，我想她明白了！
她用力的反握了一下我的手，微笑道：「回去吧！」

    ＊		＊		＊		＊

    晨曦的曙光灑向城堡的花園，玫瑰花田在陽光之下散發出
獨特的香氣。我躺在樹蔭下，被花香薰得迷迷糊糊的。依利安
則坐在我身旁，替小白打理著身上的毛髮。

   「能夠不被受了驚的馬兒拋下來，他大概受過馬術訓練吧
！」
   「大概吧！」
   「你沒有提到他的名字呢？」依利安把小白放在我身上。
    我用雙手捧著小白的臉，著對它說：「沒有問！」
   「沒有問？」
   「有必要嗎？」
   「有點奇怪吧！人家替你包紮傷口，還在他家裡睡了一覺
，大家連名字也未介紹一下嗎？」
   「會再見的，早晚也知道他的名字；不會再見的，知道了
也沒意思！」
    依利安展示了她諒解的眼神，「你永遠也有你的道理！」
   「走！」我撐起身來，順勢拉起了依利安。
   「這麼早要到那裡去！」
   「城裡！我答應為卡婭畫人像畫，反正也睡不著。」

    ＊		＊		＊		＊

   「迪雅斯，我不要畫了，不要畫了。依利安，我好累呀，
可以動了麼！」

    卡婭扭著她胖胖的小手，差點哭出來。

   「卡婭，是你要迪雅斯替你畫人像，怎麼現在又在鬧了。
」卡婭的母親喝止著女兒。

    迪雅斯仍然滿有耐性，一筆筆的畫。見到胖胖的卡婭在鬧
別扭，我亦不禁打從心底裡笑了出來。

    依利安則在哄小卡婭。

   「好了，小卡婭可以動了。有了個輪廓也不必她坐著發呆
的！」

    卡婭的母親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是出於卡婭母親的感激，但卻是我最不願見到。即
我在城裡做了許多事情；想和老百姓接近，想他們把我當普通
人看待；雖然可以改變他們對我的稱呼，但尊卑高下的思想在
他們腦中植了根。多麼希望多幾個像卡婭一樣的孩子，在他們
心中迪雅斯便是迪雅斯！

    我身邊依然只有依利安！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感應到
了，也向我望過來。

   「你的生活不是在改變嗎？」她眼中傳來了這個訊息。

    我苦笑。
    手沒有停，繼續一筆一筆的畫。

    依利安放開了小卡婭，在我身邊蹲下來，拉著我的手，「
只是兩年的光景呢！但尊卑高下卻在他們心內活了一個世紀。
」

    ＊		＊		＊		＊

    離開小村莊，我忽然想起了昨天的到過的湖泊，便騎著馬
，來到湖邊來。真是一幅天然的圖畫。松樹做成的天然屏風，
還有天然的鏡子。我忍不住打開了畫箱，把畫布和顏料都拿出
來。用筆把我所見的都畫下來；畫了天、畫了湖、畫了樹、畫
了飛鳥。完完全全的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石子在湖面上
跳躍，打碎了這片天然的鏡。

    我從石子擲出的方向看去，是他？！
    對我的出現，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又見面了！」他笑得比上次更燦爛。

    我在想，若然依利安的笑容是晨曦的曙光，他的笑容必定
是正午的驕陽。

   「嗯！」不禁被他「照」得傻了。

    他向我走過來，看著我放在身旁的畫布。

   「畫得真好，比實景多了幾分味道。上次竟然睡著了，不
好意思！」

    他搶了我的讀白。

    我答道，「不要緊！」

    可笑，身分對調了！


   「尼亞爾．安哲」一個明快、簡潔的人，作出明快、簡潔
的介紹。
   「迪雅斯．亞柏特」不善交際的我，只有順著他的方式作
回應。

    尼亞爾．安哲∼這個名字我記住了！
    一切也由這個湖泊開始．．．．．．


    他在一旁觀看著我作畫。而我依舊專心畫畫。對每幅畫，
尼亞爾都會對予淺淺的評價，評價只是淡淡的，但每句均打入
我心裡。一種相識相知的感覺悠然而起。

   「要回去了！」尼亞爾拿起一幅繪有「天」的圖畫，「這
一幅可以送給我嗎？」
   「當然！」
   「再見！」

    他不單像「光」，亦像「風」。
    難以觸摸他的去向。

    ＊		＊		＊		＊

    今夜，心情很寧靜。我倚在窗檯，對著那個半弦月。在想
什麼，又像不想什麼！

   「想什麼？」依利安也坐在洋檯上。
   「不想什麼！」

    依利安笑了。一個滿有深意的微笑。

    我忘了，忘了在她面前跟本不必講什麼，不必隱瞞什麼！
她就是知道我的想法。

    我呼了口氣，「我偶上那個替我治傷的青年！」
   「恭喜你！」
   「？」
   「你多了一個朋友！」
   「也許！」

    也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