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宮城師兄可是回山上了。”
“是啊。”
“是他讓你來接我的么?”
“是啊。”
“師父還好么?”
“好。”
……
聽著外面沒鹽少醋無聊至極的對話,仙道的頭又開始疼起
來。
雙宿雙飛?流川你這個說話不算數的家伙!
……雖然雙宿是指住同一家客棧雙飛是指乘同一輛馬車。
為什么現在是他一個人窩在馬車里不敢出去見人還被那個
看一眼都會少吃三碗飯的家伙嘲笑“你們這些世家公子真是嬌
嫩,晒太陽都會頭暈啊”?
……不是晒暈,是丑暈。
活像一個受盡冷落的深宮怨婦,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負心薄
幸郎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何況那個“新人”眉毛太粗眼睛太小嘴巴太大皮膚太黑,
跟流川站在一起活像一碗豬肝豆腐湯。
換成自己的話,就該是色香味俱全的杏仁豆腐了吧?
……瞎想什么!?
仙道敲了一下自己的頭,翻身坐起,朝外面喊道:“老陳
,進來陪我聊天!”
“少爺,老奴還得趕車吶……”
“我不管!”仙道歪嘴瞪眼擺出一副惡少的架勢,“我的
話你敢不聽?”
卻見流川一掀帘子進來,冷冷地道:“你在鬧什么別扭?
”
……-_-#
仙道躺平身子,斜眼瞄了一眼流川,道:“又沒叫你,你
進來做什么?”
流川遲疑了一下,走到他身邊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問:“仙道,你是不是餓了?”
有些人飢火中燒的時候活像個炮仗,一點就著。
仙道氣兒消了些,搖搖頭:“沒有。”
“累了?”
仙道心里漾開一絲絲的甜,嘴角悄悄朝上彎了彎:“不是
。”
“那是……便秘?”
仙道把扇子一丟,“啪”地翻過身去,給流川一個后背。
一覺醒來,已是晌午,馬車停在一條小河邊,縷縷炊煙升
起,空氣中飄來烤肉的香氣。
仙道摸摸肚子,跳下馬車,對著萬里無云的碧空感嘆道:
“郊外的空氣真是……咦,怎么有條臭水溝?”
“白痴!”流川掬起水來潑在臉上,頭也懶得抬一下。
河水清澈見底,還有几條小魚在翠綠的水草間嘻戲游玩,
水下是亮晶晶的細砂和潔白的卵石,斯情斯景,何臭之有?
仙道滿懷疑惑地掩掩鼻子,道:“可是我真的聞到一股臭
味呀……”
忽然聽到“啪嗒”一聲,扭頭看去,身旁那匹漂亮的棗紅
馬正把一坨墨綠色的東西甩在他腳邊。
吃過午飯,繼續趕路,到天快黑時終于趕到下一個市鎮,
免了一行人露宿荒郊野外之虞。
仙道久居皇城,由于本身的毛病甚少出門,再加上在馬車
上悶了一天,乍一來到市井之中,見什么都新鮮,遂拉著流川
東游西逛──又想縱情玩樂,又怕碰見丑物,折衷的辦法就是
拉上流川,隨時養眼。
雖然道理是這樣講,可是這視線須臾不離可就有點說不過
去了。
流川自然也感覺到了,奈何他天性面冷心軟,對仙道又有
几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跟他在一起時,心里總是有些莫
名的歡喜,所以才要千萬百計把他拐出來。
……當然一部分原因是圖謀他的錢袋。
不過這種類似于依戀的感情,應該是沒有錯的……依戀?
!
流川倒吸了一口涼氣……與仙道才認識几天,就能談到“
感情”了么?
雖是皇子,卻自小被放逐于宮門之外﹔身居師門,每一個
人卻仍將他當作皇子來對待,這樣尷尬的境況維持了整整十二
年。
在夾縫中長大的流川,變得分外冷漠不合群,卻難改他善
良的天性。既不會承歡膝下換取憐愛,又不會撒潑使性教人懼
怕,迎接他的,便只有自己滿懷的空虛寂聊,與眾人理所當然
的,冷淡的敬意。
在他十八年生命中,仙道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他“
皇子”身份無動于衷的人,仙道不會以“皇子”的標准來要求
他,仙道不會刻意地在他面前表現得完美無瑕,仙道……
仙道勾起了他心中掩埋已久的,真實的喜怒哀樂。
或許是一種野性,或許是一種熱情,在一箭刺向他的時候
,死灰復燃了。
流川正想得出神,仙道把他拉到寫著“算命看相批字一律
五文”的卦攤前,對著那老半仙兒揖了一揖,道:“老先生,
您看我面相如何?”
半仙兒端詳了片刻,捋了捋山羊胡,笑道:“公子紅鸞星
動,近日必有喜事啊。”
“哦?”仙道把流川推上前,“那他呢?”
半仙兒再端詳片刻,笑嘻嘻道:“這位公子紅鸞星動,近
日必有喜事啊。”
……哦,這么說的話……
何止仙道心中竊喜,連流川臉上也有些發熱了。
“多謝多謝。” 仙道掏出荷包准備付錢時,赤木跟了過來
,粗聲粗氣地道:“師弟,找到客棧了。”
“呵呵。” 算命先生又一笑,指著赤木道,“這位老哥,
我看你紅鸞星動,近日必有喜事啊。”
三個人都愣住了,這時又過來一個手提竹籃的貨真價實的
大媽,招呼道:“好香好香的桂花,公子們買兩枝吧?”
仙道還沒反應過來,算命先生又齜齜牙,道:“這位大姐
,我看你紅鸞星動,近日必有喜事啊。”
……
……臭老頭!!──眾人齊罵。
仙道很是苦惱,到底要不要給他錢呢?
房間里彌散著桂花的香氣,仙道很大手筆地整籃全買下來
,丟了一床一地的幽香。
流川坐在床上,隨手抓過一把小花,湊到鼻端嗅來嗅去。
仙道沐浴歸來,一進門就看到這么個相映成輝的景象,當
即笑瞇了眼,靠在門邊好整以暇地欣賞起來。
“衣服脫掉。”流川見他進來,面無表情地丟給他一句。
仙道下巴掉了下來。
……你粉大膽誒!
流川等得不耐煩,干脆起身過去,一把扯開他的上衣。
“喂!”仙道后退一步,“ 當”一聲撞到門上,急道,
“你做什么?”
“給你上藥。”流川詫異地看著他,從懷中摸出個青瓷小
瓶。
“早說嘛!”仙道吁了口氣,乖乖地趴到床上褪下衣衫,
露出肩上將結痂的傷口。
……神經奇粗無比的流川,怎么會記得這種小事的?
流川用手指沾了半透明的藥液,一邊給他涂藥一邊若有所
思道:“仙道,我一直覺得有些不對。”
“嗯。”
“宮城師兄四日前離京,就算是快馬加鞭,也來不及讓大
師兄此時趕到。”
“嗯。”
“何況他是怎么知道我們在一起的?”
“嗯。”
“所以我想,是不是山上出了什么事……”
“嗯。”
“你別老是嗯嗯嗯!”
“……流川,你把藥涂到我脖子上了。”
流川一怔,隨即低嘆一聲,靠在床柱上……他怎么會覺得
這個家伙可靠呢?錯覺,一定是錯覺!
仙道起身整好衣服,一手搭上流川的肩膀,柔聲道:“流
川,你可知當年陛下為什么會把你送出宮去?”
流川搖頭,有些事情,他永遠不愿碰觸。
“我雖不認得你,對這件事還是知道一些。” 仙道眼神迷
離地望著窗外,低語道,“當年澤北的母妃買通一干江湖朮士
,向皇上進言說你是妖星臨世,必將為害江山社稷,皇上為安
撫民心,只得以學武為名,將你送上千佛山。”
流川抬頭,對上仙道溫柔深邃的眸子,竟一時忘言。
仙道輕輕將他攬靠在自己身上,道:“宮廷之中,種種勾
心斗角,我已見得太多,這次的事,分明是調虎離山,京城之
中,近日必會有重大變故。”
“所以?”流川語氣中帶了一絲無奈,除了背后傳來的源
源不絕的溫暖之外,他已經什么都感覺不到,也什么都不想去
感覺了。
“所以,馬車已經雇好,今夜亥時來接我們。” 仙道笑得
胸有成竹,“繞道定州,從西城門進京,即使赤木要追,也找
不到我們。”
流川揪住仙道的衣襟,有士別三刻刮目相看的感覺。
“而且,” 仙道覆上他的手,道,“我給你大師兄下了一
劑蒙汗藥,今天晚上,他怕是醒不來的。”
一上馬車,流川倒頭便睡。
仙道放下小窗上的布幔,為他蓋上一件披風。
還是個孩子吶!
撫平流川微皺的眉宇,心想從此以后,他怕是再也無法放
下這個人了……
誰忍心讓這樣一個茫然無依的少年,在污穢肆流的宮幃之
中載浮載沉,直到物欲吞噬了他最后一分善良?
……當然肥水不流外人田也是個很重要的原因。
唉……仙道嘆了口氣,伸手捏捏流川的臉蛋。
是情竇未開,還是對他根本無心?一點實質性的進展都沒
有吶!
讓感情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方法他倒是知道不少,只是不
知道合不合用……
仙道靠在座墊上,開始胡思亂想。
十六個字的:英雄救美獻身以報鸞鳳和鳴比翼雙飛
……行不通,英雄的肩上還多了一塊疤。
八個字的:年少青衫惺惺相惜
……沒戲,這兩天洋相出盡,形象早毀沒了。
四個字的:破釜沉舟
……擴展開來的意思是你不愛我我就去死,說出這種蠢話
還沒羞死的人仙道愿意送他一根繩子請他在最近的一棵樹上上
吊。
一個字的:做
……這個嘛……(請自動放棄,作者不打算寫H)
……
伴著輕快的馬蹄聲,仙道想了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
最后,他決定……
“我還是先取一點定金吧。”
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后彎下身子,試探性地在流川臉上啾
了一下。
沒醒。
仙道微微一笑,朝對方薄薄的雙唇偷親了去。
忽然馬車顛簸了一下,害仙道誤親在下巴上。
不甘心,再親。
在流川柔軟的唇上流連片刻,仙道得意地笑了。
太得意了,沒有注意到,流川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了兩顫
。
我們,來日方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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