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西山。
一向靜謐的山林熱鬧起來,一場盛會于焉舉行。
京城上下的青年才俊齊聚于此,其中不乏王孫公子,處處
可見鮮艷的明黃色。
皇家的圍獵,向來不准有平民涉足,只是,今天的活動,
并不只是圍獵那么簡單。主要目的,是為京城第一美女兼第一
俠女兼第一才女兼定平公主擇夫。
是以這類的比試,共要進行三場。
文試──公主總不能嫁一個大字不識的莽夫。
武試──公主總不能嫁一個弱不禁風的病夫。
騎射──基于前兩項已經報銷了不少人,這一項,只是余
興。
有盛事必有八卦,參試的有人中龍鳳,也有繡花枕頭,生
出許多笑料,其中最出彩的,居然是那位文武全材風流倜儻名
動京城惹得無數閨中少女春心蕩漾的監國侯仙道彰。
文試,在眾人苦思冥想堆辭砌藻時,他閣下施施然交了張
白卷還搖頭晃腦曰:“公主要的是附馬,不是太傅。”
武試,在一片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中又不涼不燙地甩下一句
“公主要的是附馬,不是護衛”。
直到今兒個比試騎射的時候這位仁兄又來了一句“公主要
的是附馬,不是馬夫。”終于惹得花容大怒──
“仙道彰,你再多說一個字,我要你好看!”
仙道掉轉馬頭,笑吟吟地迎上一身獵裝、英姿颯爽的定平
公主,拱手道:“彩公主,氣大傷身,何必與小臣一般計較?
”
彩子秀眉輕顰,掃了一眼賽場上的附馬爺候選人們,美麗
的杏眼騰起一股火氣。
偏偏有個不識趣的還要在旁邊火上澆油──
“那些人中,有公主中意的么?”
彩子回手一鞭子甩過去,叱道:“閉嘴!”
仙道側身躲過,看著彩子策馬而去,喃喃道:“雖說像娶
了一個錢袋一座靠山,又何償不是娶一只母老虎呢……”
好在他并無角逐之心,只是礙于情面不得不出來露露臉罷
了,自然不會去管鹿死誰手。
跟几位長輩見過禮之后,仙道策馬獨行進密林深處──既
然來了,總不能空手而回﹔無關勝負,只為面子。
…… ……
從前山繞到手山,手里依然是一杆箭一張弓──也就是說
,他的箭,還沒有出手的機會──
錦雞?不不,這么美麗絢爛的生靈怎么忍心下手?
野兔?不不,這么乖巧可愛的動物怎么舍得傷害?
白毛小狐狸?不不,這么靈敏嫵媚的小家伙愛憐還來不及
,哪肯動一根寒毛?
…… ……
眼看著夕陽西下,仙道撓撓頭,正准備打道回府,一只山
豬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嗖!”交睫之間,仙道一箭射出,那只可憐的畜牲(前
腿上插著一支箭)嘶吼一聲,繞過几株古樹,逃命去也。
眼看著獵物跑得不見蹤影,仙道倒也不急,慢條斯理地翻
身下馬,取出水囊潤潤喉。
負傷的野獸通常很凶猛,沒有必要去硬碰硬,等它氣力耗
盡了,再下手也不遲。
休息夠了,仙道沿著血跡一路追蹤過去,走了百十來米后
,發現一名白衣少年靜靜地躺在灌木叢后,右手,赫然攥著他
射出的那把箭!
確定他不是倒路尸之后,仙道細細端詳了一番,這少年身
形修長勻稱,面容俊美清逸,白衣上除了沾著泥塵之外,還有
斑斑血跡。
仙道再撓撓頭,低語道:“怪了,我明明射中的是只山豬
呀……”
難道說……成精了?
山風拂過,仙道后背一陣惡寒。
“……這位公子,不,這位大俠一定是因為一段不為人知
的江湖恩怨,遁入深山,或是身懷絕世武功秘笈遭人覬覦,或
是覷得了驚人名門秘辛被人追殺,看他一直昏迷不醒,不是被
下了毒,就是中了暗器,啊,也許是淬了毒了暗器……”
一只茶杯堪堪飛來,打斷講得口沫橫飛的相田彥一──
“喝水。”
“多謝公子。”相田一躬身,笑道,“我這番推論,是不
是很有道理?”
“你評書聽太多了,彥一。”仙道搖搖頭,未置可否。
過了約摸一盞茶的時間,老醫師從內室出來,還沒開口就
被相田拉住:“怎樣怎樣?他是不是被人暗算的?”
老醫師看了他一眼,向上首的仙道行了個禮,道:“傷口
敷了藥,都是皮外傷,不打緊。脈象平穩,稍有些氣血不足,
已經服了定神丹,等他醒來,准備些人參雞湯香菇火腿紅燒排
骨筍丁魚腦即可……”
“啊?”相田張了張嘴,伶俐的口舌打起結巴,“他……
他……”
“一時烹不好的話,去廚房拿兩個饅頭也成。”
……
秋風送爽,透心涼。
不忍心再打擊半石化的彥一,仙道起身隨老醫師走進內室
。
被他撿回來的人仍在昏迷中,那支箭矢還是死攥著不撒手
。
在林子里只覺得他長得不錯,現下看真切了,才發現,實
在是……帥到不行。
“那個……公子,”老醫師悄悄提醒有些失神的仙道,“
小人眼拙,這位,好像是……剛回京的小皇子,流川楓。”
仙道皺了皺眉,問道:“彩公主的弟弟么?”
“是,一母所出。”
仙道沉吟了下,當機立斷地走到床前,一把拎起流川扛上
肩頭,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把跟進來的彥一嚇了一跳:“公子
,你這是做什么?”
“丟出去。”仙道面不改色氣不喘,開玩笑,皇家的人一
個個凶得緊,趁他沒醒扔將出去才是正經。
如果去翻皇歷,上面一定是:諸事不宜。
仙道沒這習慣,所以活該他倒霉。
沒出花廳,流川就醒了,最初的慌張轉瞬即逝,認清了自
己的處境之后,我們的小皇子也當機立斷地一箭刺下去。
(物歸原主啊──旁觀的兩人如是想。)
尖銳的痛感從左肩傳來,仙道腦中閃過一句話──
一輩子打雁,今天讓雁啄了眼。
流川很郁卒,郁卒到面對一桌子山珍海味只咽了一碗米飯
兩只雁翅三塊里脊四片鴨舌五盅桂花露。
比他平時的飯量少了三成,居然就撐到不行。
自打回京就一路走背字,先是被姐姐踢出皇宮去捉拿那個
關鍵時刻落跑的意中人,人沒找到卻在山里迷了路,轉悠了兩
天粒米未進餓得手腳發軟頭暈眼花正覺得此生休矣時,一只負
傷的野豬沖將過來,當下心中大喜,孰料几日來餐風宿露早讓
他腳虛虛而手顫顫,撕擼了几回合之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到手
的食物跑掉,剩下流川,筋疲力盡,干脆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
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多虧仙道仗義相救,才不至于讓
某人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在太平盛世活活餓死的王族子弟。
可是……心虛地看了一眼對面的纏著繃帶扶著額頭作沉思
狀的男人,長相端正,出身也不錯……流川腦中迅速搜索宮中
還有哪位未嫁的姐妹可以拿來補救他恩將仇報的過失。
至于為什么會被他扛在肩上這碼子事已經被我們單純又善
良的流川君忘得一干二淨了。
不過,自己沒完成任務就回宮的話會被抓去與澤北兌現賭
約……傷腦筋!
几番思量,他把主意打到仙道身上。
此次出師不利讓他明白了獨木不成林的道理,而仙道,就
不幸地被選中為另一棵“木”。
當然,他還沒好意思跟當事人說,并一直為怎么開口而煩
惱不已。
晚上,很累很想睡,不過,有心事的人,是注定要失眠的
。
把小花廳的地磚來來回回蹭了個夠之后,流川開門攔住一
個過路的侍女,問道:“仙道公子為人如何?”
侍女看清楚是流川,福了一福道:“公子可是有求于主人
?”
“嗯。”
“以公子的相貌,一定沒有問題的。”
“嗯?”這與相貌有什么關系?
“呵呵……”侍女掩口一笑,道,“我家主人有種怪癖,
公子沒有看出來么?”
……
怪癖……相貌……怪癖……
不……會吧?
幸好侍女及時把他想歪的思維拉回正道。
侯爺府里,男皆英俊,女皆美麗,全是由主人仙道彰的怪
癖所致──他受不了丑陋的東西,相反地,對漂亮的東西特別
心軟極其沒有抵抗能力,簡單來說,就是不可救藥的樣貌歧視
。
虛驚一場,流川心里一顆石頭落了地。
不過,讓他堂堂小皇子犧牲色相,可有點……
“公子,究竟是有何事要我家主人相幫呢?”侍女見他臉
色陰晴不定,忍不住好奇地問。
流川則是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想讓他跟我走。”
當然帶上銀子干糧羅盤針再牽兩匹馬就更好了。
這個……
當晚,主人帶回一個采花賊的八卦從管家傳到伙頭,對此
一無所知的,只有那個傳聞中成為被采目標的某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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