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你
(一)

作者﹕談笑

    桔色夕陽由天際緩緩垂落,在地平線另一端,淡紫色的天空漸漸
轉成深海般的暗藍,最早升起的一粒星辰在藍色的背景下閃爍著璀燦
的銀光。

    晚上七點,人們大都已經下班或是放學回家,街上的行人不多,
使得那個留著朝天發、從人群中快速跑過的高大身影顯得尤為引人注
目。

    仙道匆匆跑進四丁目街角的小公園,心里不斷盤算著該如何向那
家伙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不過流川肯定會當作沒聽見而丟給他一個
冷然的眼神。沒辦法,誰叫自己素行不良呢?可是今天真的不能怪他
啊,如果不是因為兩周后即將到來的和湘北、海南的練習賽,田岡教
練就不會在訓練結束后又把几名主力留下來操練戰朮,如果不是操練
完了以后為了趕時間而搭上剛才那班公車,就不會在半道上遇上車禍
,如果不是因為那場原本不算大的車禍造成了交通堵塞,他也就不至
于要花三十分鐘靠自己的雙腿跑過來--總而言之,這一連串的如果刷
新了他同流川一對一以來第一十八次遲到的紀錄,所以,仙道很悲哀
地想,也許能在車禍中受傷反而更好,這樣就有完美的理由為自己的
遲到作解釋了。

    但是可惜啊,他全身上下完整得連一點擦傷也沒有。是老天眷顧
嗎?仙道苦笑。

    可就在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跑進那個小籃球場時,意外出現了
。

    --流川不在!

    籃框下不見往日那個躍動的身影。

    意識到這點,仙道一時竟不知是該為自己慶幸還是該為流川擔心
。

    每次一對一時,流川總是第一個到達的人,并且不管仙道是否會
來他也能一個人在公園里練球練到很晚,雖然這個快被廢棄的籃球場
里沒有燈,但他借著外面路燈投來的光線可以一直練到晚上十點多鐘
,曾有幸作陪的仙道至今想起還會為流川的狂熱自嘆弗如。

    但今天,流川竟然遲到了。

    會說他遲到是因為仙道篤信他一定會來。對流川而言,睡覺是人
生頭號大事,而唯一能讓他棄這頭號大事于不顧的便是籃球。仙道曾
不只一次聽彥一在自己面前嘮叨,"流川君是為打籃球而生的",然后
個子小小的彥一便會仰著頭一臉正經地盯著仙道,用那種很嚴肅很期
待的眼神暗示著,"仙道學長一定不會輸給他的,對吧?"

    也難怪教練和隊友們會對他寄予如此厚望,誰叫仙道是公認的天
才呢?這一點連仙道自己都沒辦法否認。

    不過,仙道微微地笑起,幸好有流川這樣的對手,否則他也許會
厭倦籃球也說不定。是誰說過一個天才是無法造就輝煌的?說這話的
人想必也有過切身體會吧。

    無敵最是寂寞啊。

    呶呶嘴唇,仙道拋下這些無聊的念頭,開始認真思考流川遲到的
原因。

    也許該打個電話去他家問問,正准備往電話亭走,仙道這才想起
自己并沒有流川家的電話號碼,那么只好等了。

    他回到籃球架旁坐下。

    夕陽把他的身影拖得長長,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像燒焦似的黑色印
記。

    對哦,仙道這才發現,和流川單獨打籃球雖已有不短的一段時間
,但自己關于他籃球以外的事卻一無所知。流川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
人,兩人在一起好像也沒什么可聊的,偶爾在停下來歇息的時候仙道
會談談自己學校或家里的事,但流川往往只是默默聽著,連回答也沒
有,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真的聽進去過。

    面對這樣的流川,仙道當然不會傻到向他打聽他的生活,擺明會
自討沒趣的事他干嘛要做?

    不過話說回來,實在很難想象是什么樣的家庭會產生這樣的孩子
,看流川那模樣,一定是不會在家人面前撒嬌的類型。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看地上的影子慢慢變淡,直到天邊最后一絲
余暉也被灰藍的夜色湮沒。


    --


    "喂。"一個清澈卻無暖意的聲音響起。

    原已昏昏欲睡的仙道立刻像被冰鎮過似的無比清明,他抬頭看向
眼前的人影,同時送去一抹淺笑,"你來了?"
    "我來晚了。"沒有對不起,沒有抱歉,流川的口氣仿若陳述一個
無關緊要的事實。
    "沒關系。"仙道選擇把它當作歉意的表示,他跟著站起身,"出
了什么事嗎?"

    話音未落,手里便多了一個球。

    "開始。"流川站到球場中央,弓下腰,作出防守的架勢。

    仙道聳聳肩,拍著手里的籃球緩步上前。

    本來不指望流川會給自己什么解釋,但他的舉動多多少少還是讓
仙道有些不悅,想起自己每次遲到的時候都會招致流川的白眼(雖然
平時也不見得對他多么和顏悅色),而現在換成流川自己卻像完全沒
這回事似的,漠然的態度讓仙道心里實在很難平衡。

    不由得地,興起一股想擊潰對手的欲望。

    若說在以往的一對一中流川很少能贏得了仙道的話,那么今晚,
仙道更想以大比分戰勝他。

    以此作為小小的報復應該不算為過吧。

    仙道沉下腰,雙目如獵食的鷹隼般緊覷著流川的空隙,然后--

    運球速度突變!

    兩條人影瞬間拉近!

    攻、防。

    進、退。

    帶球、攔截。

    轉眼兩人來到籃下,仙道仍掌握主控權。

    今天的流川有些不一樣。

    認真觀察對手的仙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盡管流川表現出的氣勢絲毫不減,出手也意想不到的迅捷,但仙
道就是覺得不對。以往的流川無論進攻或是防守,那股銳勁都猶如尖
刀一般讓對手有種被刺穿要害的心寒,而今晚的他雖然強悍,卻沒有
了一招便致人于死地的犀利。

    仙道微微皺眉,這是他同流川交手以來第一次出現這種狀況。

    眼前人影再閃,流川快速攔向他手里的球,仙道側身讓過,左跨
一大步,起跳,射籃。

    球應聲入框。

    沒有遲疑,攻防角色互換。

    流川執球越過半場。

    的確有什么地方不對。

    仙道再次體認到這點。

    眼前的流川氣勢洶洶,欲吞沒對手的架勢一如從前,然而--

    流川突然強行突破,仙道疾伸左手打掉進攻中流川的球,流川眼
神一冷,用身體阻擋仙道的步伐,將在地上彈跳了几下的皮球又操回
手中。

    對,就是這個原因!

    如果是平日的流川絕對不會在如此不利的位置進攻,他剛才的舉
動只能用魯莽二字形容。若是在IH賽以前,那時的流川或許會為求勝
而冒險,但經歷過全國大賽洗禮的他根本不可能再犯這種低級錯誤。

    所以,今晚的流川,狀態不對!

    這時,流川再度上前,仙道卻因為分神露出了空隙。

    球,擦板入網。

    仙道跑到場外撿回球,轉過身時猛然發現流川就在他身后。

    仙道揚揚眉,還來不及說什么就見流川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甩
開他逕自走回球場。

    是不滿意他中途走神嗎?仙道苦笑著。

    先失常的人可是流川你啊。

    他抱著球走到中線處,迎上對面那雙又黑又亮的琉璃眼瞳,輕輕
扯扯嘴角,先前想欺負人的心情也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不過他什么
也沒說,只是沖流川點點頭。

    球,忽輕忽重地擊打著地面,新一輪攻擊再度開始。

    ……

    夜色昏沉。

    "可以了嗎?"仙道把球夾在臂彎,"實在看不清了。"

    流川拉起領口擦汗,沒有開口,算是默認。

    兩人并肩走出公園來到外面的大街上,"咦?已經十點了?"仙道
看著腕上的手表,懊惱地道,"慘了,回去又要被優子罵了。……優
子,比我小兩歲的妹妹,"他轉眼看看流川,"雖然年紀比我小,脾氣
卻挺大。"他笑笑地道,記得自己曾向流川提到過這事。
    流川照舊沒有答理,仙道笑笑,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我一直
認為她將來讀家政系會比較有前途,但她偏偏想做電腦工程師,不過
也好,反正她對家務事也一竅不通。"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街口,平常他們都是在這兒分手然后各自走不
同方向,但今天仙道卻停下來,他看了流川一眼,"我說流川--"
    "我回去了。"流川突然出聲打斷他的話。
    仙道怔怔看著他走遠,想了想,追上前去,"等一下!"他拉住流
川。

    無視對方冷漠且不耐的眼神,他掏出紙筆在紙上飛快寫下一串數
字。

    "拿著。"他把紙片硬塞進流川手里,"這是我家的電話號碼,如
果有什么事就打這個電話。呃,雖然我想你不一定會打,不過……你
還是先拿著吧。"

    再看流川面無表情地瞧著手中的紙片,似乎有當場就把它扔進垃
圾箱的跡象,仙道又很討打地補上一句,"一定要收好,千萬別把它
扔了。"
    流川瞥他一眼,收回手插進褲袋,"還有什么事?"他問。
    仙道很好脾氣地把圓珠筆和自己的左手送到他面前,"麻煩在上
面寫下你的電話號碼。"這叫禮尚往來不是?
    看流川不想接筆的樣子,仙道又微笑著道,"放心,在記下來之
前我一定不會把它洗掉的。"

    這話分明是再次暗示流川不可以把他的電話號碼隨便扔掉,流川
哼了聲,拖過筆在仙道手心重重寫下了自家的電話號碼。

    仙道笑嘻嘻地接回筆,"謝了。"
    "白痴。"流川轉身離開。

    可是話說回來,今晚大概是與仙道一對一以來輸得最慘的一次。



    從浴室出來的流川連濕發也懶得擦就直接倒在床上,睜眼望著天
花板,老實說,他并不為今晚的失敗覺得沮喪或是可恥,因為他很清
楚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若真要說有什么可氣惱的話,應該是對于自
己無法控制住情緒的不耐煩吧。

    那個家伙好像也察覺到了。

    不過他并沒有手下留情,只除了第一次的失神以外。

    幸好他沒有留情。

    流川輕輕吐了口氣,閉上眼。

    真想就這樣一覺不醒,然而--

    電話鈴聲像受了驚嚇似地叫起來,急速打破一室寧靜。

    流川往放電話的地方投去一瞥,他甚至不用猜就知道是誰打來的
。在今天鬧出這么多亂子以后,唯一會想到給他打電話的人也只有她
了。

    起身拿起話筒。

    "小楓嗎?"那端的聲音迫不及待地傳來,"我是姐姐。"

    流川應了一聲,在床沿坐下。

    "……我聽說今天你和爸爸見過面了,"流川利美遲疑了一下,"
你們,沒怎么樣吧?"

    還能怎么樣?他們兩個見面除了吵架還會怎樣?

    "小楓,"利美嘆了口氣,"別這樣好嗎?"

    流川不語。

    "你也知道爸爸的脾氣,不要再恨他了。"利美的聲音幽幽傳來。

    恨?他和那個男人之間早就沒有親情可言,又怎么談得上恨?

    "他只是……事業心太強,所以,所以才沒空把心思放在咱們身
上。可是不管怎么說,他始終是我們的父親。"

    是嗎?一個好父親會為了鞏固自己的議員地位而強迫女兒嫁給她
不喜歡的人?

    "而且,看在去世的媽媽的份上,你也……"那邊忽然響起一陣輕
輕的咳嗽。

    媽媽?如果她還活著的話會一直這么忍耐下去嗎?看自己的丈夫
在外面養別的女人,而自己卻永遠守著一幢沒人回來的屋子,永遠騙
自己說他總有一天會醒悟?

    流川皺眉。

    "小楓。"利美輕輕嘆息。
    "姐,"流川終于開口,"我現在只想打籃球。"
    那端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姐姐
會盡可能地幫你。"
    流川沉默了一陣,"我要挂電話了。"
    "……好的。"
    "記住吃藥。"
    "嗯。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有空我會去看你的。"

    說完,那邊傳來一聲輕嘆,挂了電話。

    流川看著手里的話筒,出了會兒神。

    然后,一抹涼津津的暗芒在瞳間散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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