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雪﹒北海道
(上)

作者﹕之之

   “仙、仙道學長!!聽說流川君在美國出了車禍!好、好象
不能再打球了!!”
   “哦,我已經知道了。”
   “那、那你怎么……”
   “抱歉呀,彥一。你看,我正趕著去上課呢,下次再聊好嗎
?”



(一)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午后金黃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柔柔的照進
來,還是在原來的那張病床上,右腿還是綁著石膏,左腿的膝蓋
上卻插進了兩塊鋼片。

    來來往往的醫務人員正在用一些奇怪的儀器對自己的斷腿作
反復觀察。剛睡醒的緣故,腦子里還混混沌沌的,流川皺了皺眉
,只能呆呆地看著身邊不斷進出的人對著自己上下其手,眨了眨
酸乏的眼,想著,這次怎么會撞的這么厲害呢?

    一旁的主治醫生已經在開始宣讀檢查結果了,絮絮叨叨一大
堆的專業朮語,聽不懂。病床的那一頭,父親始終沉默的站著,
怎樣來告訴自己事實,終究是另他為難的。

   “說重點吧。”再聽下去肯定會睡著的。
   “呃……這個……流川先生,我想您也知道,重點就是,您
基本上已經沒有再回到球場上的可能了。”
   “哦。”淡淡地回應。

    是的,那時侯看到自己被卡在車輪下的腳,就已經知道這一
次,也許是真的,不能打籃球了。美國的汽車怎么就比日本的強
壯這么多呢。流川轉過頭,望著窗外白楊樹的葉子在秋風中千千
萬片翻動,片片金黃耀眼,映著北美藍得深邃的天空。麻醉藥的
效力過了吧,腿上的痛感一陣陣地傳上來,錐心的疼。總算,還
能感覺到痛,還沒徹底廢掉啊。



   “喂!臭狐狸,本天才是乘著賽季結束來美國旅游慰勞慰勞
自己,小宮也是過來看彩子的,我們才不會特地來探望你!! 少
自作多情!”
   “櫻木,誰跟你是‘我們’了……不過,我真的很想阿彩…
…”
   “小宮!你怎么可以……哎喲,彩子……”
   “阿彩……為什么連我也打……”
   “你們兩個太吵了!”

    彩子一如往常地教訓著那兩個一點沒長進的問題兒童,操著
很久沒練的大扇子,威風八面的,卻遮掩不了一臉的疲態。作為
經紀人,這段時間她可是忙壞了,球隊、廣告商、再加上一個日
本籃協,一大堆事情沒有解決,醫院外面的記者兩個星期下來還
是斗志高昂。

    來探望的人一撥接著一撥,鮮花裝了几垃圾箱,流川始終是
萬事不應。醒著的時候,禮貌地點點頭,困了,就打個哈欠,自
顧自地拉上被子睡覺,弄得說到一半的訪客不知所措,他自己又
覺得不爽到極點。

    今天倒好,遠在費城的澤北乘著打客場的機會又跑來探病,
NBA的賽季才進行到三分之一呀,日本國內的聯賽到已經結束了
,所以櫻木和宮城也千里迢迢來湊熱鬧,他們當是聚會嗎?不是
一般的吵。

   “咦?怎么沒有看到那個刺  頭?” 櫻木的紅腦袋四處張望
,“想起來,那個時候你也是腳受傷,他可跑得比誰都勤啊,每
天來學校接送,肉麻得要死。現在,卻連個影都沒有,啊哈哈哈
~~真是世態炎涼啊~~哈哈……”
   “恭喜呀櫻木,你也總算會說一個成語了。”
   “小宮你!……”
   “你們兩個!吵死了!”

   “啪!”“啪!”

    彩子苦惱地看著眼前那兩個長不大的家伙,上演著千年不變
的戲碼。

    一旁的澤北則沒有如往常一般觀賞,低頭凝眉細想了一下,
緩緩地道:“說起來,這個暑假仙道也沒來美國……你們兩個,
多久沒聯系了?”
   “啊哈哈~~死狐狸你不會是被他甩了吧!”

    櫻木是開玩笑的,那種詛咒似的幸災樂禍一向是湘北籃球隊
的交流方式。但誰也沒想到這話一出口,從頭至尾始終都沉默著
的流川,抬起了眼,靜靜地看著櫻木。面無表情的,是流川一貫
有的那種注視,沒有任何起伏,卻讓病房里的一干人都禁了聲。

    日光燈將病房照得白亮,窗外的風把樹葉吹得沙沙作響。一
瞬間眾人的表情或呆滯或了然或尷尬或難以置信,卻沒有一個人
知道該說些什么。

    長時間讓人屏息的寂靜。

    被盯得頭皮發麻的櫻木再也無法忍受了:“流~川~楓!你這
只沒用的狐狸!!你被仙道彰甩了就跑去撞車嗎??!!”
   “櫻木!?”

    彩子一聲驚呼,旁邊的澤北和宮城倒抽一口冷氣,趕忙上去
拖住准備一腳  上病床的櫻木。

   “放開我!!你這只病弱的狐狸!只會斷手斷腳的!說什么
日本第一!現在連籃球都打不了了!……你腦子在發什么昏?!
”

    這個白痴每次就只會說這一句嗎?流川撇了撇嘴,不理會,
轉過頭看著窗外漆黑的一片。

    那個時候也是他在球場上這么叫囂──高二那年和陵南的練
習賽,被這個大白痴和陵南一年級的中鋒一齊壓在腳上,差點錯
過了那年的縣大會。后來因為行動不便讓仙道到家里照顧了兩個
星期,每天都是他騎單車接送自己上學。至今還能清晰的記起那
時在校門口等自己放學的仙道,櫻花樹下,來來往往同學的注目
中,對自己淡淡的微笑。也沒做過其他什么過份的事,但兩個人
交往的消息就這樣在神奈川不脛而走,不過現在想來,那時侯的
仙道和自己,算是在熱戀中吧。

    從玻璃窗的反射中看到房見里櫻木總算慢慢安靜下來,彩子
來到身邊,有點為難:“仙道他……”
   “學姐,現在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二) 

   “我和你外公商量過了,准備送你回北海道休養。”
   “……你沒關系吧。”
   “恩?”
   “工作。”
   “哦,沒關系,我也該放個年假了。”父親安慰地笑。

    北海道呀,自己出生的地方,可以算是自己的故鄉吧。

    ……


   “流川,你出生在北海道?……別說,讓我猜,是北見吧?
”

    ……

   “哎?我真的猜對了?!哈哈,難怪流川你身上總是清清涼
涼的,北見是薄荷的盛產地呀。”

    ……

   “而且……呵呵,而且那里還盛產狐狸呢……好痛~流川~”



   “啊哈哈哈~~北狐牧場?!果然是你這只狐狸公的出生地!
那邊有你的很多親戚吧!啊哈哈~~”
   “櫻木,現在在飛機上,你不要丟人顯眼了好不好。”

    十年如一日的大白痴。流川輕哼了一下,轉過頭,再次在心
里默默確認了一個事實:恬噪的猴子是絕對無法在十年的時間內
有所進化的。

    機艙那一邊,雙簧加扇子的戲碼還在繼續。

   “……各位乘客,飛機將在15分鐘后抵達新千歲機場,請按
照乘務人員的要求系好安全帶……”

    原來已經在北海道的上空了,從機艙里往外看,發現眼下已
是一片純白,被白雪覆蓋的十勝平原,廣闊,沒有一絲皺褶,空
曠得象是被遺世的淨土,隱約看到巨大的風卷起了雪片。

   “記憶里的北海道都是這樣的下雪天呀……”身邊的父親淡
淡地若有所思。

    是啊,北海道一直都在下雪。

    父親和母親就是在這樣的大雪天里相識的,之后,他們的婚
禮也是銀白色,再之后,自己在暴風雪中出世,再之后,是在關
閉的機場困了兩天兩夜的父親,面對初生的自己和掩蓋在白床單
下的母親,疲憊茫然的臉。交通受阻,搶救延誤,產后大量失血
,死亡,那一年的暴風雪呀……



    從千歲坐J.R線到北見,整整三個小時。列車上陸陸續續有
球迷來要求簽名,都始終只能得到櫻木和宮城的筆跡,沒人敢打
擾沉思的流川,特別是看到他身下刺眼的輪椅。最后是一個記者
忍不住按了照相機的快門,當即換來櫻木一只鐵拳,在車站爭論
不休地折騰了不少時間,結果等到的士駛進溫根湯的溫泉街的時
候,天已經黑得徹底了。



    路燈的桔光靜靜地洒在積雪覆蓋的溫泉街,清清冷冷的,細
碎的雪粒隨著和式木門的拉開卷進室內。

   “晚上好!歡迎光臨泉田旅館……”

    穿著和服的婦人,木屐隨著小跑發出的踢踏聲,溫婉淑賢的
臉帶著一日辛勞的疲憊。

   “晚上好,理花。”
   “……近植君……”

    驚喜,促不及防地一陣呆滯,眼睛里不自禁地蒙起了濕霧。

   “晚上好,理花阿姨。”
   “小楓……”
   “晚上好啊!理花阿姨!我們也來打擾了!!”
   “啊哈哈……是本天才來做客啦!”
   “櫻木!”

    ……

   “是你們……”微笑著,眼淚卻一下子變地很難控制,連忙
回過頭,聲音帶著哽咽:“爸爸!是小楓和近植君回來了!爸爸
!……你們快請進來……”

    從內屋小跑出來的老人,斑白的發,老式的和服。難得有些
興沖沖的表情,在看到他們的一瞬間,又習慣性地板起了臉,一
聲不吭地站在那里。

   “爸爸。”父親微笑地招呼。
    老人卻刻意地視而不見,只是靜走到流川面前,淡淡地問了
句:“回來了?”
    流川也是淡淡地回了個:“恩。”

    外公一向不喜歡父親,這是流川從小就知道的。寶貝女兒執
意嫁了個神奈川一窮二白的小子,臨盆待產命在旦夕之際作丈夫
的卻遠在他鄉工作,最后,連唯一的外孫也被要求帶到美國獨自
撫養,這樣的事情心存郁結本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這郁結一旦發
展成了更年期式的喋喋不休,就讓人不堪忍受了。流川12歲那年
回日本,本來是准備在北海道念國中的,但在聽了整整七天老人
連續不斷的“那個姓流川的小子……”“姓流川的那個小子……
”之類的抱怨后,12歲少年的忍耐底線終告突破,冷著臉扔下一
句“我也是姓流川的”,便一聲不吭地整理行李,一個人去了神
奈川。

    以前,曾經跟仙道提起過這一段,那家伙趴在沙發上一陣狂
笑后,稱其為“奇怪的老頭A”。真的是個奇怪的老頭,而且固
執的要命。

    記得自己和仙道的事曾讓父親和外公間一度有所緩和的關系
又趨緊張,那時侯老頭二話沒說直飛美國,在曼哈頓的客廳里對
父親的教子無方訓斥了15個小時整,言辭激烈得象審問政治犯。
狂風暴雨低氣壓持續了三周有余,后來,讓問訊趕來的仙道在3
天時間里連關了11盤棋之后,又悄然無聲地返回了北海道。

    送機時,仙道搭著自己的肩,笑著眨眼:“我已經知道當年
你老爸是怎么追上你老媽的了……”

    那個下午,從巨大玻璃窗投射進紐約機場大廳的陽光,有點
朦朧,有點眩目,映襯著那笑,遠處隱隱傳來飛機起降引擎的轟
鳴聲……竟然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恩?!怎么是你這個不會下棋的紅毛頭?!”
   “說什么?!你這個狐狸公的公!你敢和本天才比籃球嗎?
!”

    這一邊,視棋如命的老頭和熱血的紅毛猴子,旅館的玄關處
就開始互瞪眼。



    陰冷灰沉的天,是暴風雪的前兆。午后的溫泉旅館安靜得仿
佛能聽到時間的流動。

    礙于室內光線的昏暗,流川靜坐在房間面朝內院的拉門邊看
書。回到溫根湯已經一周有余,氣氛始終是沉悶,每個人都小心
翼翼的,沒有人會談論籃球,更沒有人敢提及仙道。流川也樂得
清淨,右腿的石膏剛剛拆掉,左腿仍是不能活動,索性一段時間
下來已經習慣了用輪椅,而且起居也都有人照顧。車禍至今算是
把以前有欠的睡眠全都補足了,剩下的時間實在百無聊賴,流川
把大學的書翻出來一頁一頁地看,讓周圍的一干人都跌破了眼鏡
。

    大學里念的是法律,那時就已經一片碎玻璃聲了。課是仙道
選的,理由實在天經地義,讓同樣念法律的他方便給自己補課,
最后還真的是年年恰倒好處的低空滑行混過了畢業。直到若干年
后的今天,流川翻著新得足以拿到書店出售的教科書,才意識到
自己當時的行為,是不是可以算作一種不作為。



    內院里是一個單獨的溫泉池,奇石壘疊的假山圍成的。一塊
一塊黑石上,鋪著一層一層厚白的雪。

    假山的另一頭是旅館的露天浴池……

   “哈哈,我明白了,小宮你是嫉妒我……”
   “……少臭屁了你……”
   “年底嘛,那些做出口的公司最忙了,不過晴子她肯定會趕
在新年之前和本天才團聚的~”
   “美得你……看來你當初執意要留在日本打球也總算是守得
云開見明月了。”
   “哼,我才不象那只笨狐狸!”
   “其實流川和仙道也挺不容易的……從高中開始算起來也快
十年了吧,一般的校園愛情談到這個份上怕是小孩都有了……別
笑,櫻木!我說真的,而且,這么多年來一直分隔兩地,一年才
見几次面,中間也不見他們起什么風波,沒想到最后還是……”
   “啊哈哈,平凡人的愛情是這樣的!”
   “算了吧,櫻木別說風涼話,你追到晴子的時候,人家流川
和仙道都快要走過七年之痒了呢。”
   “什么!小宮你自己才是吧!彩子大學里交過兩個男朋友呢
,上次在美國我又見到那個詹姆斯了喔……”
   “你……”
   “閉嘴!櫻木花道!”
 
   “咚!!”“扑通!”

   “彩子!!那么大的木盆會砸死人的!!”
   “讓你再敢胡說!”
   “阿彩……你在隔壁嗎?……和阿彩在一個浴池里洗溫泉…
…”
   “小宮!!你不要流鼻血呀!!!”

    ……


    白痴!流川對著假山后頭傳來的一陣混亂聲翻了一下白眼,
合上書,開始怔怔地看著遠處陰云密布的天發呆。發呆,是車禍
至今最常做的事了,以前好象一直是另一個人的專利吧。

    天,是陰白的,不似夏天暴雨來臨前的那種昏暗,反而是亮
的。抬起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巨云在頭頂的天空中緩慢地翻騰,
象是在醞釀著什么似的。安靜的醞釀,連風也沒有,寒冷卻一絲
絲地滲入骨中。

   “看來,又會是一場大雪呀。”

    老人年邁而穩厚的聲音在身后不知不覺地響起,流川下意識
地皺了皺眉,仍然保持原來的姿勢,輕輕地“恩”了一聲。

   “你出生的那年,也是一場罕見的大雪……”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一陣沉寂,兩個人都只是靜靜地望著天邊
滾動的云。仿佛兩個人都需要這些時間去平撫一些情緒,讓這時
間去漸漸地沉澱一些沉痛的回憶。

    流川移動了一下手,不自覺地,輕輕握住輪椅的扶手。感覺
手指間僅有的一點點溫度,慢慢地溶進輪椅冰冷的金屬里。

    許久,是老人緩緩地敘述……

   “那天晚上的雪呀……打得臉生疼生疼的,眼都睜不開……
”蒼老平實的聲音,仿佛刻著歲月的痕跡,“腳嵌進過膝的雪里
是怎么也跑不快的,已經蒙著頭地趕了,卻只能感覺著枝緒她的
生命在懷里一點一點地流失……就象她出生時她的母親那樣,那
種無力的感覺……”

    不同于以前憤憤不平的語氣。那平鋪直敘地陳述,讓流川第
一次心平氣和地傾聽,沒有對老人反復陳詞濫調的反感,也沒有
對于母親因為自己而去世這一事實的排斥。

    只是去傾聽,去體味,去懷念。

   “我一直是生長在北海道的,再怎么辛苦也從沒厭惡過雪天
,那一次,是真真正正地憎恨著。她怎么能在奪走了美知子之后
,再讓我失去枝緒呢!……但所能做的,也只有這憎恨而已……
”

    那帶著悲哀的嘆息,讓流川抬起眼,看到卻只是身邊的老人
,蒼老的臉,平靜地注視著遠方。

   “你一直因為我對你父親的態度而很不滿吧。”
   “……但我只能這樣做啊,不然那雙倍的憎恨實在是讓人不
堪重負的……”
   “人啊,有時候要學著去憎恨一些人,才能有勇氣生存在這
個世界上……”



(三)

   “啊!!混蛋櫻木!這塊  魚肉是我先看到的!!”
   “啊哈哈~可惜是我先夾到的說!!……來,晴子~ 這塊煮得
剛剛好~~”

    石狩鍋,用  魚特制的北海道特色火鍋,最適合在這樣下大
雪的冬夜里,一群人圍著熱騰騰地邊鬧邊吃,一起在除夕夜守歲
。熱鬧是不言而喻的,更何況第二天還是他們中某人的生日。

    兩天前在東京一家公司工作的晴子,總算完成了年終的大清
算,趕來北海道和大家一起過年。也來得巧,在她順利抵達的第
二天機場就因為特大暴風雪而關閉至今,所有道內道外的航班全
都停飛,這一事實又讓櫻木花道好生得意了一陣,兩天內溫泉旅
館里時不時地聽到若有若無的怪笑。

   “哈哈~上天也注定了晴子要來和本天才團聚的……”
   “暮木學長就沒那么幸運了,人都已經到了羽田機場,航班
卻被取消。”

    晴子依舊是溫柔  腆的樣子,端著碗,細嚼慢咽地吃菜,說
話的時候微微紅了臉。

   “他昨天打電話來過,說又被老板逮回去加班了。”
   “哈哈!這么慘?他們作會計師的高薪還真不是容易拿的…
…阿彩,這個給你……”
   “……赤木學長最近好嗎?”
   “恩,哥哥他正乘著賽季間歇准備論文呢, 他說會在二月份
的答辯結束后過來拜訪。”
   “大猩猩真是恐怖!光打球還累不死他, 真的會去讀什么博
士!!!嚇人!”
   “他可真厲害……三井學長也沒時間嗎? 學校應該已經放假
了吧?”
   “那家伙正拽著他手下的那群毛頭小子, 要在假期里特訓。
”
   “啊,下個月就是全國賽了吧……他帶的那群小孩打得不錯
呀……”
   “啊哈哈~~他那個初中MVP 的水平去當初中籃球隊的教練,
的確是不錯不錯啦~~哈哈!”
   “那家伙幸福得很呢!”
   “是啊是啊,那次我和小宮去小三的學校看他,正好看到他
在給女生上體育課……哇!被一大群女生圍著,都穿著運動短褲
呢!現在的初中生都發育的不錯哦……”
   “是啊,是……阿彩~”
   “啊……晴,晴子,我不是那個,那個……”
   “我知道,花道……不過,三井學長作體育老師,感覺很合
適呢。”
   “是啊,沒想到我們這群人里,竟然就他干起了為人師表的
活兒,還象模象樣的。”
   “不是還有個人在作老師嗎?”
   “哈哈,不一樣啦,人家仙道是大學里的…… 啊?!啊……
啊,啊,啊……”

    單細胞的櫻木配單細胞的晴子啊──話到嘴邊,發現一邊的
彩子和宮城對著自己狂使眼色,已經到了眼抽經的程度,才意識
到說了禁忌的話題。櫻木支支吾吾的,盼著有誰能幫他接個口,
晴子一下子漲紅了臉。

    桌子的另一邊,一直悶著頭邊吃邊聽的流川,感覺到周圍頓
時尷尬的氣氛,抬起眼,看到眼前四個人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一副欲說還休、等待發落的樣子。自己手上的筷子也不自覺地停
了下來。垂下眼帘,呆呆地想了一下,撇了撇嘴,在一干人等都
快要滲出汗來的時候,用流川特有的冷洌嗓音,淡淡地吐出一句
:“你們隨意吧。”

    對面的人,很夸張地同時呼了口氣,如釋重負地傻笑了一陣
,在接下流川隨后扔下的一句“白痴”后,正式恢復原來的強勁
動力。

    櫻木更是不客氣地大叫:“啊!我早說嘛!干嗎小心地象怕
踩死螞蟻一樣!”
   “那個詞叫‘小心翼翼’啦……”

    好象解了個壓抑很久的封印似的,房間里一下子炸開了鍋。
一伙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這段時間內一直想說但不敢說的那
個人。其囂張之勢,讓流川真正了解到了什么叫做給點顏色就開
起染坊。

   “說起那個刺  頭,還真是個怪人!放著大律師不做,竟然
留在學校里當什么導師!”
   “他說那樣有寒暑假。”
   “仙道君現在也有打一些官司吧?”
   “都是些民事經濟類的案子……”
   “說起來,仙道出道時那兩件讓他在司法界名聲大作的案件
,都是刑事重案吧?”
   “后來好象一直沒接過類似的案子呢……”
   “真要說的話,那時侯突然不打籃球, 一心一意去念法律,
就証明他是個隨心所欲的人。”
   “還有還有!他作交換生去美國那兩年! 后來其實可以一直
留在那里的……”
   “我先去睡了。”
   “你們不知道吧?哈~哈……呃?”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又是一個不輕不重的封印。流川看著眼
前一干人等又象木偶一樣停在那里,心里大嘆一口氣,很盡地主
之誼地加了一句:“你們繼續”。便拉開蓋在腿上的毯子,有點
吃力地屈腿准備撐起身子。

   “得,得,你別動了,我來,我來。”

    櫻木這回到是很快地從尷尬中反應過來,撓著紅頭發站起身
,一邊嘟囔著“你這只睡狐狸”之類的,一邊看上去很認命地走
到流川旁邊,熟練地一把扶起流川坐上輪椅。動作連貫不帶絲毫
磕碰,帶著點打死他也不會承認的輕柔小心。

    被櫻木推出房間的時候,隔著和式拉門,房內隱隱傳出的,
是晴子細柔溫婉的聲音:“流川君他,不要緊吧?”
   “還是老樣子……”彩子的嘆息……



    回臥室的途中,本來就話不投機的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就
連櫻木平時總會自娛自樂的抱怨也沒有,一路沉悶直到進房。

    開了床邊的台燈,燈光把房間照成暗暗的桔黃色。櫻木將流
川扶到床上,又一聲不吭地開始幫著整理床被。

    雖然奇怪于對方的寡言,流川也沒心思多加理睬,自顧自地
更衣蓋被,和上眼。

    安靜了良久,發現站在床邊有個人仍未見動靜,又睜開眼睛
,不耐煩地瞪過去。卻看到了櫻木有些扭捏的表情,抓著紅腦袋
,左顧右盼地,最后象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定在流川晶亮的眼
睛上,認真地,皺著眉頭:“喂,狐狸……也許,那個刺  頭也
有些道理……那個……人有時候,還是不要太執著于一些東西,
反而能過的比較開心。”

    ……

   “白痴。”



   “彩子小姐?”
   “是伯父啊……我們那里剛剛結束,順便過來看看流川。”
   “謝謝你。”
   “哦呵呵……哪里,我們今天鬧到這么晚,而且還厚臉皮地
一直打擾到現在。”
   “不會,這些日子里一直很謝謝你們…… 那孩子雖然什么都
不說,但他也很高興你們陪著他。”
   “希望如此……他和仙道……”
   “請不要擔心,他一直是一個堅強的孩子。”
   “恩,伯父等一下要出去嗎?這么大的雪。”
   “……這雪,等一會兒會停。”



(四)

    流川是被半夜凍醒的。

    露在被子外面的臉,鼻尖敏銳地感覺到床邊似乎有一團寒氣
,讓原本溫暖的室內降溫不少。

    朦朦朧朧地睜開眼。透過床柜上一直擰在最小檔的台燈,看
到了桔黃色的燈光里,安靜地坐在床沿的人。

    柔和的燈光映照著那個人好看的側面,睫毛偶爾抖動兩下,
正若有所思地對著房間的某個角落呆看,靜謐的氣息,就這樣無
聲無息地曼延到了整個室內。

    黑色的羊絨大衣上還沾著些沒溶化的雪片,里面是正式的西
裝,和打得一絲不苟的領帶,一看他這付打扮就知道是今天上庭
。那頭發也應該精心打理過吧,現在卻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地搭拉
在額前,已經沒辦法看出他半年前在電話里提到過的那個,自稱
可以在法庭上體現現代律師成熟魅力嚴謹風范優雅氣質的新發型
了。想到這,流川下意識地彎動了嘴角,眼睛里流瀉出無聲的笑
意。

    仙道轉過頭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雙微笑著的晶亮的眼。于
是,流川得到的是一個更深更深的微笑,是仙道一貫有的那種,
溫柔的,讓人舒心的微笑。

    有多久沒有看到這種微笑了,從上一個寒假到現在,快一年
了吧。第一次,兩個人為了各自的工作那么長時間不見面。原以
為十年積澱下來淡如水的感情,早已流過了相思成災的潮季,思
念只是一兩片浮萍擦身而過划出的淡淡水漾,但是……想他,直
到他坐在自己面前,才意識到這思念的強烈。

    所以,看著他,几乎貪婪地注視,注視著他的眼睛同樣貪婪
地深鎖著自己,注視著那雙眼睛里流轉著的不斷溢出來的快樂…
…

    對視,安靜地,細致地,似乎想從彼此的臉上描繪出這一年
來每一寸的變化。

    微涼的室溫開始回升。空氣,溫暖地流動。

    然后仙道緩緩移開了視線,彎著嘴角,側頭看向床頭某處。
流川順著望過去,看到床柜上的鬧鐘,秒針一格一格地走著,很
快就和另兩根指針合并到了一線,然后又錯開。

    遠遠地,隱約傳來了眾人歡呼的哄叫,煙花爆破的悶響,隔
著几面牆,聽不真切。

    近近地,房間內重又收回的溫暖注視,和熟悉而懷念的仙道
的聲音:“生日快樂。”

    清晰可辨,近在咫尺,印在唇上。

    記憶里熟悉的觸感,卻不是熟悉的溫度。

    驚覺縈繞在自己唇邊的冰涼氣息,流川不滿地皺眉:“怎么
這么冷!”
   “你嫌棄了?”

    故作抱怨的訝異,仙道啼笑皆非地用同樣冰凍的手去觸碰自
己的唇角,試著測溫,顯然沒有得到結果,眼睛里若隱若現著淡
淡的失望。

   “白痴!”

    不及細想,從被子里伸出手,拉下他的腦袋,深深地扣在自
己的頸項邊。

    對方身體明顯的瞬間僵楞,感覺到緊貼肌膚的溫熱后,放松
,隨后是滿足地嘆息。

    流川滿意地彎了嘴角,手指輕輕划過仙道冰涼的臉頰,細細
地繾綣著他微濕的發梢,感覺著他開始一點點回升的體溫,和耳
邊平穩的呼吸。

    安靜的,交織在一起的兩人的呼吸,呼吸著彼此身上熟捻的
氣息。仙道不滿足地往溫暖的頸項里又蹭了蹭。是撒嬌,像貓一
樣,喉嚨里還溢出淡淡的笑聲。

   “外面還在下雪嗎?”
   “嗯……小了很多……”

    近在耳邊的,仙道慵懶低沉的嗓音。

   “航班恢復了?”
   “還沒,讓翔也用他的飛機送到了女滿別機場,那里稍微好
點……幫他打贏了這么大場官司,大哥這點小忙他還是要幫的…
…” 
   “……眼睛怎么回事?”

    一開始就發現了,左眼眼角的淤青,近看還蠻厲害的。

   “你還說!” 仙道撐起身子,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吶,
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么我一路連夜征程風雪無阻地趕過來和
大家一起過年,迎接我的卻是一屋子人見了鬼的表情,和櫻木的
無敵鐵拳!還說什么既然甩了你還回來干嗎,什么意思啊?”

    那個大白痴!!

   “我去幫你打回來!”
   “呵~”失笑,誰說十年不變的只有白痴猴子,“不行,你現
在和他打,會吃虧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你的腿好了之后
,我們再向他討回來。”

    眼睛里流轉著的光芒,是柔情,是寵溺,流川低眉細想了一
下,發現這個提議可以接受。再抬眼時,看到仙道說完這句話之
后重又回復無語的深深注視,沉默而深邃,好象能把人吸進去一
般。不自在地別開臉,不去看,是因為已經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
么了。

    ……

   “楓。”
   “嗯。”
   “讓我看看。”
   “隨便。”
   “……”

    片刻沉寂之后,坐在床邊的身軀微微轉動,衣被悉鎖的摩擦
聲,腳邊溫熱的被角慢慢掀開,一陣涼氣襲來。

    和式的睡衣被撩起,雙腿輕易地徹底暴露在冰涼的空氣中。
溫暖的手心,小心翼翼地覆上。膝蓋上兩次手朮留下的有些夸張
的刀口。

    几不可聞的一個微小的嘆息。

    巡游而上,是熟悉的,修長的的手指,帶著打籃球時留下的
手繭,輕解開衣帶,下腹部光滑白皙的肌膚,又一道刀痕,丑陋
的櫻紅。車禍傷到的,不只是腿啊。

    無言地接受著他眼神逐漸孕育的灼熱,睫毛不自在地微眨。
依然別著臉,不是因為暴露體膚的羞赦,這樣的身體早在17歲那
年就被這個人看光了,無法面對,只是因為不想看到這個人皺眉
的樣子。不看也知道,這個人的眉現在是皺著的。活象是自己作
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似的。自己的心口也不自覺地感覺悶堵。

   “……雪大概還在下吧……”寂靜中,喃喃地象是自言自語
,“我們去外面看雪吧。” 
   “……”
   “……”
   “……喂!”

    前一刻還在消化他突發奇想的提議和笑著眨眼的表情,下一
刻已經被連著被子一起卷的象個春卷一樣,抱在手上。因一時失
重而加快的心速,某人熟悉而溫暖的胸膛,安靜中微喘的呼吸。

   “你重了……”

    還有欠扁的笑。

    如他所愿,賞了個“你很無聊”的白眼。

    暗光里溫柔的笑意,在他彎著的眼睛里閃爍。



    外面的確還零零落落地飄著大片的雪花,被廊沿挂著的燈籠
照出了一片一片白色的身形,有些還沒有落地就被溫泉蒸騰而上
的熱氣給融化了。

    坐在內院的櫸木廊沿上,裹在身上的被子被松開,寒氣席卷
而來,來不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冷!”
   “這樣呢?”
   “嗯……”

    被他從后面用兩只手環在懷里,被子圍住了兩個人的身體。

   “把腳伸到水里去,那樣暖。”
   “……”

    腿伸進溫熱的水里,果然暖和了很多,加上身后那具溫暖的
胸膛,使得流川感覺頓時放松,舒心地往仙道的懷里又靠了靠。
仙道也滿足地收緊了雙手。

    沒有人說話,兩個人一同靜靜地看著眼前,黑暗的天空中,
紛紛揚揚飄落而下的雪片,安靜的墜落,帶著旋轉的輕盈,是無
聲的沉澱。一片接著一片,橙黃色燈光下寂靜安詳的氣氛。

    身后緊貼著自己后背的仙道的溫度,感覺到他堅實的心跳,
嘴角貼著耳垂,鼻息間濕熱的呼吸,吹的耳朵有些痒。偶爾有几
片不規矩的冰凌輕觸到臉頰,冰涼……

   “……這次怎么這么不小心?”

    耳邊仙道緩緩道來的低沉嗓音打破了醞釀良久的寧靜。

    終于還是問了呀,這種人,早就在心里忍了那么久,之前還
偏要裝出一副風清云淡的樣子。流川不做反映的繼續著對雪景的
注視,眼睛一眨不眨。

   “還好只是斷了腿,要是丟了小命,看你怎么跟我交待。”
埋怨,竟是溫柔。
   “哼,”轉過臉,對視,挑眉,劉海下晶亮的眼,微薄的嘴
唇不急不緩地吐字,“頂多晚些升天,做個野鬼,纏到你死。”
還要什么交待。

    呃?仙道吃驚地張了張嘴,看到對方惡狠狠瞪過來的眼,藏
不住地促狹笑意,自己也經不住地笑出了聲,“惡毒!”話音結
束在對方的唇上。

    輾轉著,輕吮著,微薄的溫熱的唇,輕柔的回應。

    吻到一半時,突然想到適才這片唇里吐出的話,真正語不驚
人死不休,又忍不住輕笑。

   “專心點!”

    對方不滿的抗議。

   “好。”

    微笑,收緊手臂,低下頭。這一次,他吻他,很認真很專心
。

    暗夜里,雪,依舊紛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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