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
(三)

作者﹕談笑

    今晚的月色很美。

    仙道坐在二樓露台的欄杆上,一邊轉動著手中的啤酒罐,
一邊晃蕩著懸在半空的雙腳。

    這夜色,就跟前晚上一樣呢。

    他淡無聲息地笑著,朝前方橙色的月亮舉舉手中的酒。

    只可惜,除了預先收取的定金之外,他沒有多余的進帳。

    因為雇主死了。

    仙道長嘆一口氣,也不知是在可惜一條人命,還是在可惜
自己未能到手的報酬。

    偷來的磁碟就在身后的屋子里,大概是在牆上那幅莫奈的
油畫下面放魚缸的架子左邊的地板上吧。

    人,總是這么暴力啊,不能忍受被挖掘的命運,就讓對方
毀滅!

    畢竟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呢。

    仙道搖搖喝空的啤酒罐,准備把它扔進身后的垃圾桶。

    “哧!”

    一溜火星突然自他身后的鐵欄上竄起。

    這時仙道人已在半空。

    騰身中,手里的鋁罐疾電般射向二十米外一簇常青樹!

    樹影搖動,一條人影從中分離。

    仙道從二樓落到地面,起步就追。

    那人轉身就跑。

    兩道人影你前我后,相距不到十步,很快便遠離仙道的住
宅。

    奔至一僻靜處,前方人影驟停。

    他甚至沒有轉身,便一腳回旋往逼近身后的仙道踢去。

    仙道雙臂交叉架住這一腳,順勢往上一掀,那人一個翻身
落地。

    仙道后退半步。

    來人沒有追擊,只問,“你是仙道彰?”

    仙道沒有否認。

    來人用大拇指比比自己,“三井壽,來殺你的。”
    仙道微訝地睜睜眼,眉毛揚起,“我的仇家還真不少。”

    剛才的交手已告訴他三井實力不弱,所以仙道沒有輕舉妄
動。

   “為什么要殺我?”
   “你偷了別人的東西。”
    仙道眼神一閃,“你是為那張磁碟來的?”
    三井冷然一笑,“這與我無關。”
    仙道望著他,看清他眼底的殺氣,跟著一笑,“就是說即
使交出磁碟,我同樣沒命。”
   “未必。”
   “咦?”
   “只要你能殺了我。”
   “呵,”仙道又笑了,“那么我們兩人當中只有一個可以
離開了?”
   “沒錯。”三井說完,人已欺身向前。

    ……

    好犀利的腿法!

    仙道兩眼緊盯住對手的來向,一刻也不敢松懈。

    只要稍不留神,他的下場就會變得跟周圍那些斷樹坍石一
樣,被人弄得五臟俱裂吐血而亡可不是仙道喜歡的死亡方式。

    淒厲的風聲再次襲來,如箭一般擦過仙道臉頰,留下一道
血痕。

    仙道的眉挑了挑,沒有氣餒,眼里的光反比剛才熾熱不少
。

    很可怕的敵人!

    這是三井對仙道的評價。

    兩人交手已近二十分鐘,表面上看來雖是自己占據主動,
但能在他最引以為傲的攻擊下支撐如此之久的人,仙道是為數
不多的其中之一。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仙道極有可能還未使盡
全力,那么接下來他會如何反擊?

    三井看不出。

    不能預知對手下一步行動是對敵大忌,三井在這方面的經
驗不可謂不丰富,可他完全摸不透仙道的心思。

    這時,接連閃過三井又一輪致命攻擊的仙道已退到一排石
柱附近。

    由于一直采取防守戰朮,仙道耗費的體力遠比三井更甚,
不知不覺中,他的速度比先前稍慢了些。雖然只是慢了那么一
點點,光憑肉眼甚至完全察覺不到,但三井還是敏銳地發現了
。

    是誘敵?還是真的乏力?

    三井在心里權衡,進攻的動作仍如方才般猛烈。

    不管對手打算怎樣,掌握先機的他絕不能放棄機會!

    仙道閃到石柱后面,借此阻擋三井的攻擊。

    一根根石柱令三井的雙腿不能再隨心所欲地掃向目標,也
使他的速度略減。

    想必是看中了這點,仙道的步伐一下子快了起來。

    准備反攻了嗎?

    三井看得清楚。

    別太小看他了!

    殺機在眼里迸現。

    眼見仙道正退到一根石柱前面,三井極突然地一腿踢向他
胸口。

    這一擊又快又狠,仙道身后的石柱正好又擋住他的退路,
令他無處可逃。

    得勝的笑意自眼底泛出。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仙道突地平地躍起,几乎是貼著柱子
直射半空。

    不經任何助力的過人彈跳令三井心頭一驚,同時暗叫不好
。

    感覺到自己的腿踢中了石柱,三井沒來得及收回──

   “喀嚓”!

    在他身前上方的仙道在騰身閃避的同時,一拳擊中他膝蓋
旁最脆弱的部位。

    ──正中要害的一擊!

    仙道落地,轉身看他。

   “還要繼續嗎?”不知是不是因為那一拳產生的快感,在
他眼底漾著微紅。

    不用低頭三井也知道自己的右腿斷了。

    劇痛鑽心。

    但他仍是筆直地站立著。

    傲然昂首,“當然。”
    仙道開始微笑,“好。”

    右掌一翻,如毒牙般致命的五指直扣三井咽喉。

    三井右腿已斷,無論進攻或是后退都力有不逮。

    然而,他的生命中沒有“后退”二字。

    暗自聚力于唯一還能使用的左腿,三井猛地蹬地朝前沖出
,整個身體如出膛炮彈般疾射仙道。

    賭上的,是男人的性命與尊嚴!

    眨眼間兩人短兵相接。

    小腹!肋骨!鎖骨!

    三處同時傳來劇痛!

    鮮血從三井口中噴涌而出。

    他倒了下去。

    ……

    仙道動了動自己的肩膀,三井的進攻并非完全無效,至少
,他碰到了仙道的身體。

    雖然這樣的一擊几乎完全沒有力道。

    望了眼氣若游絲的三井,仙道走過去。

   “別動!”一聲冷喝自身后響起。

    寒意席卷而來!

    仙道停步。

    看不見對手,月光在他眼前投下背后那人的身影。

    半分鐘后──

   “是你吧?”笑容飛絮般在仙道唇角散開。

    轉身。

    不在乎對方是否會乘機偷襲。

    因為篤定他不會。

    然后看到那張相識的臉。

   “果然啊。”仙道一字一字地重復。

    兩天前的夜里與他不期而遇的年輕人再度出現在面前。

    對方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不知是否還記得他。

   “他是你的同伴?”仙道指指地上的三井。

    對方沒有否認。

   “想救他?”仙道又問。

    那人的眼神在承認。

    仙道又笑了,“你自問能殺得了我嗎?”

    那人不語,但神情十分堅決。

    仙道瞧著,眼里閃過的是欣賞,是玩味。

   “你把他帶走吧。”他說。

    那人面上掠過一絲詫異。

    仙道讓開一旁,“如果想救他的話,最好現在就送他去醫
院。”

    那人深看他一眼,不曾料到他會這么干脆就罷手,但他沒
多說什么,扶起三井朝街邊走去。

   “喂。”仙道在他經過自己身旁時叫住他。

    那人停了停。

   “你叫什么名字?”仙道問。
   “……流川楓。”那人開口。
   “流川……楓?”在口中低吟著這三個字,仙道唇角勾起
好看的弧線,“那么流川楓,我會在這里等你,直到你給我一
個交代。”
    流川看看他,“好。”說完,帶著三井離開。

    ……



   “幸好你執行任務時碰巧路過,否則他這條命就沒了。”
聞訊趕來的彩子望著剛經過救治尚處于昏迷中的三井。

    這里不是尋常醫院,而是隸屬“斬”的管轄,專為自己人
療傷的地方。

    三井傷得很重,若不是靠著最先進的醫療設備與精湛的醫
朮,以及他在長期的拼殺生涯中鍛煉出的強健體魄,這條命能
不能撿回來還很難說。按照醫生的說法,他接下來恐怕要靜養
好几個月才能恢復。

   “是我大意了。”彩子自責。

    資料上所說的仙道固然厲害,卻不是一個能令三井落得如
此狼狽的人物,如今事情的結果顯然大出人意料之外。

    彩子蹙眉,“我得和雇主商量一下……流川你去哪兒?”
她突然瞥見流川起身朝外走。
   “自己的事。”

   “斬”的規定即是各司其職,任何人不得未經允許插手別
人的任務,在流川看來,剛才和仙道的約定屬于他們兩個人之
間的事,與組織無關,所以他不認為有向彩子解釋的必要。

    彩子雖不明白,也不再追問,她很清楚這几人的脾氣,若
說三井的行為活脫脫是個熱血男兒,那么流川就是極度的無溫
,無溫,但不冷漠,五名首席中,就數這兩人個性最為直接,
一個往往令人氣得跳腳,一個則時時讓人無奈。

    有這種人作殺手,彩子不知道自己是該嘆息還是該覺得好
笑。

    但至少,有一個人會覺得有趣。



    倚在牆邊看著那個朝自己走近的頎長身影,仙道的神情頗
有几分愜意。

   “要動手嗎?”流川在他身前站定。
 
    不吭聲,只是笑著,仙道細細打量眼前的人。

    一直不曾好好看清他,現在總算有了機會。

    在不准備殺人的時候,流川的眼神是平淡的,就像月光一
樣,沒有溫度的耀眼著。這種冷淡是天然生成的水晶,堅實而
純粹,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仙道就察覺到這點,如今更是確信
不疑。

    爽快地應允、爽快地面對他的流川,他喜歡。

   “你平時都是這么認真的?”有了探究的興致。

    對于這個問題,流川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也想不出該怎
樣回答。

   “如果不想打就算了。”

    眼前的人笑得太燦爛,太沒有遮掩,流川回想起仙道對付
三井時的凶狠,這個男人居然會給人兩種截然不同的印象,并
且同樣真實。

   “他還活著吧?”仙道問。

    流川點頭。

   “其實你早就來了,為什么不提早出手?” 

    當三井使出最后一擊的時候,仙道已發現附近有人,正因
為要防范暗處的敵人,他才沒有對三井下全力。

   “那是他的事。”在分出勝負之前插手是對當事人的侮辱
。
   “他的確很要強。”

    仙道毫不懷疑,說到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低低
地笑起。

    不知他為何發笑,流川微微皺眉。

   “會想到照顧別人的心情──你也是個體貼的人呢,流川
。”仙道下了個不見得會取悅對方的結論。

    果然,一句話換來一聲冷哼。

   “像你這樣的人不適合當殺手。” 仙道收起笑容,認真地
說。
   “……”
   “殺手不可以太單純。” 仙道說著,朝前走近了几步,“
不過,這正是你讓我喜歡的地方。”

    明白說出自己的欣賞,無懼地迎住他的目光。

    然后,看到流川眼中匆匆掠過的不知所措。

    但也僅只是一瞬而已,毫無疑問,流川的適應力是一流的
,所以在仙道不含惡意地牽起他衣袖的時候,他沒有閃開。

   “臟了。”仙道看著那暗紅色的血漬。

    不止這里,流川的衣服和手上都沾有三井的血。

   “去我那兒換件衣服吧。”仙道說。



    于是,流川來到他的家。

    也許這個叫作仙道彰的男人就像迷霧籠罩的原始森林一樣
危險,但他的家卻不是荒蕪寂寥的沼澤地。

    不算整潔,也不算凌亂。

    流川在這里感受到的空氣叫自然。

   “這邊是浴室。”仙道把沾滿血的流川帶進去。“我去給
你找几件衣服。”

    這兩個人不是敵人。

    也不是朋友。

    但現在他卻在他家。

    使用著他家的浴室。

    卻沒人覺得奇怪。


    沖去身上的血污,流川關掉水龍頭,伸手才發現仙道并沒
把衣服拿進來。

    把浴巾系在腰間,他拉開門。

    第一眼所及便是仙道的臉,他手里拿著一套外衣,正要敲
門。

    差點撞在一起的兩人同時停住。

    仙道把衣服遞過去,“給你的。”

    流川接過。

   “還是不會道謝啊。”仙道笑著,想起了初次見面的場景
。

    流川不理,伸手關門。

    門被仙道搶先一步抵住。

    流川瞧著那只撐在門上的手。

   “很鎮靜嘛。” 仙道贊許似地嘆著,倚在門邊,“有沒有
人說過你很漂亮?”

    流川的身體自是百分之百的男人,但是看在同是男人的仙
道眼里,卻無法找到更好的詞語來形容。流川的身材很高,但
較削瘦,俊秀的面容且不說,連皮膚也泛著一種玉石般的潔白
光澤。這個人的身體似乎全是由冷色調組成的,就像初秋的夜
里輕吹過的涼風一般,不知道碰觸的時候,是否也會如夜風般
清爽呢?

    想到這里的時候,仙道看到自己的手伸了過去,握住流川
的手腕。

    既然已經做了,就不必再顧忌什么。

    他無視那雙淡漠的眼,極專注地用自己的身體進行感知。

    不知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仙道的眼盈著一層笑意。

    流川的目光依舊清澈,里面雖含著一絲不解,卻沒有惱怒
。

    仙道抬頭看他。

    兩人間的距離似乎又被拉近了些。

    仙道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不動也不說話,因為他看出流川
有話想說。

    果然,流川開了口。

   “你欲求不滿嗎?”

    依舊是平淡的語調,在提出這種問題時還能如此鎮靜的,
恐怕只有流川了吧。

    仙道垂下眼瞼,不由笑出聲來。

    笑聲中,他把流川按在牆壁上。

   “我是──見色起意。”他低低應著。

    唇,吻住了唇。

    流川的身體僵了一下,但沒有推開他。

    而仙道,也肆無忌憚地放任自己繼續深入。

    唇齒相依,唇舌相交。

    仙道放開流川的手,吻,仍在繼續。

    指尖輕拂過流川的肩膀,沿著他的背脊緩緩下滑,直到腰
間。

    浴巾落在地上。

    室內響起輕微的喘息。

    沒有人要求停止,所以一切都很自然地進行。

    從吻開始,一點一點,任激情掩埋理智。

    ……

    待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下來,兩人已躺在臥室的床上。

    仙道閉著雙眼,靜靜聆聽身旁流川的呼吸。

    也許對今晚的情不自禁有一絲困惑,可是懶得深究。

    雖然,對方是個男人。

    雖然,他們真正相識加起來還不到一天。


    感覺身旁有了動靜,仙道睜開眼。

    流川起身走進浴室,再出來時已換好衣服。

    他打算離開了。

    仙道坐起來,半靠在床頭,望著他。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

    流川的眼睛很亮。

   “現在是半夜。”仙道開口。

    這可以說是挽留,也可以說不是,只想看看他的反應。

    流川看看他,再掃一眼緊合的窗帘,“現在是早上。”后
面好像跟了兩個罵人的字眼,仙道沒聽清楚。
    他于是抬手理了理散落額前的頭發,露出一記笑容,“要
記住我哦,流川。”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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