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
(四)

作者﹕談笑

   “失敗了?”
   “我很抱歉。”
   “……我請的是你們的首席殺手。”
   “……”
   “連‘斬’最得意的王牌也拿他沒有辦法?”
   “……”
   “你似乎不打算對這件事作任何解釋,彩子小姐。”
   “那牧先生認為什么樣的解釋才不算推托?” 彩子平靜地
望向眼前的男人。
   “既然已經失敗,當然什么樣的解釋都無法令人滿意。”

    牧的手指漫不輕心地輕點桌面,頭頂的燈光在平滑的大理
石桌面上投下一道黑色的身影。

   “不會再有第二次。”彩子將一綹卷發別到耳后,沒有猶
豫地說道。
   “你是要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嗎?”眼前的女人有几分膽
識,不知她對自己的事了解多少?
   “只要是接受過的委托,我們會不惜代價將它完成。”
   “也就是說雇主可以無條件地相信了?”

    彩子沒有立刻回答。

   “是,或不是?”

    彩子的眼神掠過桌上的影子,往上迎住那兩道迫人的視線
,然后讓自己綻出一朵微笑,“‘斬’的宗旨就是不讓客戶失
望。”

    不算最絕對的回答,也非沒有誠意的搪塞,這下就連牧也
不禁贊賞她的機警。

   “有沒有興趣到我手下做事?”他突然問。

    彩子愣住。

    她壓根不曾料到牧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牧先生說笑了。”她很快拾回笑容,“我在‘斬’不過
是名小小的聯絡人,牧先生手下人才濟濟,我來豈不是自尋煩
惱?”
   “若把五大首席交給一個小小的聯絡人來管理,‘斬’的
首領實在也太過輕率。”
   “牧先生。”彩子的表情嚴肅起來。
    牧擺擺手,“我沒有侮辱你們首領的意思,”他緩緩說道
,“我從來不想與‘斬’為敵,也不希望有一天成為你們獵殺
的對象。”
    彩子的臉色稍有緩和,“抱歉,是我自己領會錯了。”
   “這証明你很忠誠。”
   “謝謝你的夸獎。” 彩子沖他點點頭,“關于你委托的事
,我會另外派人去做。”
   “不用了。”
   “……”彩子再度愣住,“恕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項委托到此為止。”
   “可是……”
   “聽說‘斬’一向尊重雇主的意見。”
   “沒錯,不過……”
   “至于定金,你可以退回我的帳戶。” 說到這兒,牧已沒
有繼續談下去的打算,他按鈴叫來門外守候的人,“清田,替
我送彩子小姐出去。”
   “請等等!” 彩子忍不住提高音量,“牧先生為什么要解
除合約?”

    這個決定來得太過突然,她不但猜不透牧的用意,基于聯
絡人的立場,她也不能一個字不問便走人。

    牧沒有對她解釋,他向清田遞過一個眼神,清田跨前几步
走到彩子面前,“請吧。”
    彩子瞧瞧牧,目光含著不解與懷疑,“既然如此我也無話
可說。可是牧先生,你自問能夠獨自應付仙道彰嗎?”
   “當然可以。”回答的人是清田。
    彩子淡淡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說完,禮貌地欠欠身,越過清田朝外走去。


    彩子前腳剛走,屋里另一扇門隨即打開。

   “為什么取消委托?”諸星繃著臉,“為什么不跟我商量
就擅自決定?”

    若不是顧忌自己的身份會被彩子發覺,剛才他差一點就沖
了出來。

   “你到底在胡鬧些什么?你知不知道那個人對我有多重要
?你這樣做是想害死我是不是?”不等牧回答,他劈頭蓋臉便
是一通責問。
    牧很有涵養地起身為諸星倒了杯酒,“坐下來說吧。”他
把杯子放到桌上。

    諸星站在原地沒動。

   “仙道彰來找過我。”牧繼續說,為自己燃上一支煙。
   “什……什么?!”諸星差點跳起來。
   “就在昨天。”牧的臉在裊裊升起的煙霧中顯得有些模糊
。
    諸星窒了窒,“他說了什么?”
    牧伸出兩根手指,“錢。”
   “兩千萬?”
   “嗯。”
    諸星驚怒交加地盯著牧,語氣不覺變得凶狠,“這是他提
出的條件?”
   “嗯。”
   “我不要!”諸星想也不想便大聲吼道,“那家伙是在敲
詐!敲詐!!”
    他神情激動地拍著桌子,就像每個議員在國會上爭吵時會
做的那樣,“他的目的絕不是兩千萬這么簡單,我們不可以相
信他!”
   “那你要怎么做?”牧問。
   “我……”

    諸星突然語塞,是啊,把柄捏在別人手里,他除了老老實
實答應還有什么路可走?

   “這就是你讓‘斬’不再追殺他的原因?” 諸星話鋒一轉
,一腔怒氣統統發泄到牧身上,“誰讓你這么做的?!你已經
答應他了是不是?你憑什么瞞著我,你是不是已經和他商量好
了?!你說啊!”

    他暴躁地在屋內來回踱步,最后視線落在牧為他倒的那杯
酒上,他抓起酒杯一口飲盡,然后略微氣喘地瞪向對面的男人
。

    牧靜靜看著几近失控的諸星,撇了下嘴角,“我并沒有答
應他。”
   “你為什么不──”諸星及時咬住話尾,神情憤然。
    牧沒有嘲笑他的言不由衷,只道,“決定權在你手上。”
    諸星愣了愣,“你要我親口答應?”他臉上的肌肉開始不
受控制地抽動,“難道你還要我為他的安排拍手叫好?”

    牧當他是什么?玩偶?傀儡?叫他做什么他就得乖乖照做
的小丑?

    這個認知令諸星心頭的怒氣再度高漲。

    牧卻在此時輕輕嘆了口氣,“你到底在計較些什么?諸星
。你不是已經作過最壞的打算了?你明知道那家伙什么事都做
得出來的。”仿佛不知道令諸星惱火的根源,他以平靜的態度
說道。

    諸星緊盯著他的合伙人,突然覺得有點冷。

    他轉身走到酒柜前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背對
著牧,“沒有別的選擇?”
   “我也可以再次委托‘斬’。”
    諸星靜了半晌,“交易定在什么時候?”
   “明天中午一點。”
    諸星閉上眼睛,吸了口氣,“如果不答應會怎樣?”
   “你,和我的前途。”
    諸星咬著牙,恨恨地笑了,“很不錯的條件,”他的笑聲
一聲比一聲刺耳,“早知道用兩千萬就可以保住你我的地位,
我還費那么大的勁作什么?”
   “我明白你不想受人威脅──”
   “你呢?”諸星突地回頭,“你就肯心甘情愿接受?!”
    牧搖頭,“知道你的缺點是什么嗎?”他問。

    諸星不答。

   “贏得一場戰爭的人必得輸掉几場戰役。倘若連小輸几場
的氣量也沒有,不如不打的好。”
   “你在嘲笑我?” 且不管是否贊同牧的說法,諸星首先對
他的語氣表示不滿。
   “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

    諸星沉默下來。

   “……我答應。”他頓了頓,“不過你得保証可以將磁碟
帶回來。”
   “我會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而是必須!” 諸星提高音量,“如果可以的話
,我不希望那個人再活在世上。牧,你必須保証!不然,不然
……”

    諸星突然面露苦笑,不然怎樣?難道他還想玉石俱焚不成
?倘若因此令長久的努力付諸流水,他又怎會甘心?!

    再看看牧,諸星明白自己有多么討厭他的沉穩漠然,盡管
一次又一次努力想壓過他的強勢,但在每一回合中表現拙劣的
人似乎仍是自己,難道他真的比不上他?諸星灌了口酒,甩去
不該有的念頭。

   “下周四會公布大選結果,在那之前我不會再到這兒來。
所有的雜事就交給你處理。”

    說完,諸星望著杯中殘余的液體又是一笑,這樣能否算是
全身而退?不管牧心里怎么打算,他也一定不希望最壞的結果
發生吧。

    諸星暗想,這恐怕是自己有史以來下過的最大賭注了。



    一幢廢棄多年的小樓孤單地佇立在小巷最深處。朝外走一
百米便是車水馬龍的繁華大街,但百米的距離已足以隔開兩個
世界,飄浮在屋內的是混濁的塵土與沉悶的空氣,空洞的四壁
就連蟑螂與老鼠也失去了光顧的興致。

    然而今天,仿佛垂暮的老人回光返照一般,屋里有了活動
的氣息。

   “有點臟,請不要介意。”

    站在屋子正中的人朝屋外進來的兩人微笑。

    古老的門吱呀一聲關上,輕微的震動令門楣上落下一層灰
。

   “不是有點,是很臟。”跟在牧身后的年輕人冷冷開口。
   “清田先生好像對我很不滿。”
   “跟你交易根本不需阿牧親自出面。”
    仙道聞言看看牧,“怎么辦?可愛的小弟弟在怪我招待不
周了。”
   “仙道!”他的稱呼令清田不悅地豎起眉。
    這時,牧發話,“清田,你先出去。”
   “我不放心。”清田用瞪狼的眼神瞪仙道。
   “出去。” 牧的語氣從來都不會讓人覺得凶狠,卻自然而
然令人俯首聽命。

    清田猶豫了兩秒。

   “外面是廢棄的花園和圍牆,不會有人發現你。” 仙道好
心地補充道。
   “不用你提醒!”清田掉頭走出屋子。
   “我一直不懂你怎么肯把他留在身邊。” 仙道轉向牧,用
聊天的口氣,“他的火爆脾氣想必給你惹過不少麻煩。”
   “所以我只讓他留在我身邊。”
   “哦?”
   “如果我叫他去死,他不會說一個‘不’字。”
   “所以必要的時候,你會不惜犧牲他的性命挽救自己。”

    仙道的結論可謂一針見血,但牧并沒有因此生氣。

   “和你交談果然是件很容易的事。”
   “跟那個諸星就很難溝通?” 仙道微笑起來,“我同情你
。不過,你不會想說我們是同類吧?我不喜歡這樣的比較哦。
” 

    牧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逕自從懷中取出一張支票。

   “這是余下的報酬。”
    仙道接過來看了看上面的數字,“這么大方?”比原來說
好的多了一倍。
   “沒有你我的計划不可能成功,何況你還冒著被‘斬’追
殺的危險幫我演這出戲,我多少總該有所表示。”
    仙道收起支票,“說到‘斬’……萬一我真的被殺怎么辦
?”
   “到時磁碟自然回到我手上,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們先
前的約定。”
   “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對吧?”仙道作了個邪惡的表情。
   “你害怕?”牧反問。
    仙道淡淡一笑,“跟你合作雖然危險,但也很刺激。雖然
我希望以后你在雇人殺我的時候能夠先知會一聲。”
   “我想不需要以后了。” 牧道,“收下這筆錢,你我之間
再無瓜葛。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記得我。”
    仙道聞言抬抬眉,“那真是可惜。”
    他走到屋角一個隱蔽處取出磁碟,把它交到牧手上,“替
我還給那個可憐人。”說著,他施施然勾起唇角,“倘若久木
安直地下有靈,知道最早雇我偷走磁碟的人是你,不知會不會
從棺材里爬出來找我們拼命?”
   “我不相信鬼神。”
   “那么活著的人呢?” 仙道又問,“你所做的一切真的只
是為了保護諸星大?還是說──大名鼎鼎的‘帝王’牧打算日
行一善?”
   “你可以自己想。”牧完全不為所動。
    仙道收起笑容,認真看了他一會兒,點頭,“說的也是。
”

    ……


    清田坐在台階上,靠在離門很近的位置。與其說他是在防
備不知何時會闖進來的路人,倒不如說是在警惕屋里面那個危
險的家伙。

    他不喜歡仙道,打從兩人第一次見面時起他就極討厭那張
原本算不上難看的臉。仙道肆無忌憚的微笑總是令他有種想打
扁他鼻子的沖動,只是礙著牧在一旁,這個想法始終不能付諸
實現。不過幸好,以后他們不用再見面了。

    當門被人從里面推開的時候,清田騰地一下跳起來。

   “阿牧!”
   “走吧。”牧沒多說什么。

    只見身后門內仙道露出半個身子,依然面帶笑意。

    清田斜瞄他一眼,緊趕几步跟上牧。

    兩人坐入來時乘坐的高級轎車,清田滿口抱怨,“阿牧你
根本不用親自來見他,那家伙看著就讓人生氣。”他發動引擎
,嘴里嘟囔著,“老是擺著一副什么都能看穿的樣子,討厭死
了!”

    說來也怪,牧素來不喜歡身邊做事的人太多話,唯有清田
常常在他面前像小鬼似的耍性子,牧見了也不生氣,頂多在他
鬧得太過火時斥責兩句,別的時候也就隨他去了。


    現在牧同樣不發一言,直到轎車平穩地駛到巷口,眼見就
要融入大街上的車流,他才淡淡問道,“已經布置好了?”
    清田眉毛倏地一揚,方才還悶悶不樂的神情一掃而空,“
早放好了。安那種炸藥用不了五分鐘。”
    說著,他從駕駛台上抓起一只打火機大小的扁平盒子,“
現在嗎?”
    牧回頭看了看后車窗,“這種玻璃是特制的,應該不會震
壞才對。”

    話音甫落,清田面上已露出一抹孩子惡作劇般的頑劣表情
,他咧嘴一笑,用力按下了盒子上方唯一一個按鈕……

   “轟”!──

    整個地面陡然一震,一股強烈的波動自地底傳出。

    片刻沉寂,大街上猛地響起出行人的尖叫與喇叭聲轟鳴。

    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人們紛紛遵循本能四處逃散。


    十几分鐘后,眼見身旁并未地動山搖,驚惶的腳步這才稍
停。隨即,有人驚奇地發現在那條小巷最深處騰起了一股巨大
的火焰柱,妖艷的火舌上方彌漫著如積雨云般又厚又重的黑煙
,煙與火交纏咆哮著,張牙舞爪沖向天際……


    不久,警車與消防車刺耳的鳴笛聲沖入耳膜,几近堵塞的
街道再次陷入一片混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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