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
(上部--Part 14-15)

作者﹕阿碟

(14)

    流川從台階上看見三井的時候三井正准備往街角拐過去,有著極好
數字感覺的流川不用細測也能估算出如果順著小路滑下坡,那末騎到街
角時三井一定已消失在人潮中。

    流川猶豫了一下,從座位上立起身子,龍頭向下,把單車從長長的
台階上騎了下去。三井聽見身后有很響亮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是那種
什么鋼鐵與橡膠與水泥相攪得要散了架的可怕聲音,“三井!”他聽見
有人在叫他,于是忐忑不安地回頭,結果看見一輛東倒西歪從高台上一
路沖下來的單車。

   “臭小子,你玩命啊!”三井大叫一聲。

    記憶中流川雖然常常會騎車睡覺,但他清醒時的車技并不能飛檐走
壁罷?

    台階很陡也很長,如果讓流川這么一頭沖下來,十分危險,三井只
好快步跑過去,向單車沖下來的方向張開手臂。

    這小子,叫那一聲是算准我會心甘情愿做肉墊嗎?

    三井氣哼哼地想,要是我聽不見,活該你摔個嘴啃泥!

    只一剎那的功夫,單車從身邊駛過去,流川在那一刻手從龍頭放開
,抱住了三井的胳膊。

    兩個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單車摔在他們身前,車輪咕咕地響著,
平空地轉著圈。

    三井坐起來,活動活動胳膊,感覺一切都很好,舒口氣,把流川從
懷里拉起來,一拳頭就捶在他的腦袋上。

   “不要命了你?”
    流川拍拍衣服上的灰,走過去扶起單車,“要是錯過就見不到了。
”他解釋,“我們晚上走。”
   “哦?轉場嗎?是和仙道一起走吧。” 三井明白了,摸摸下巴,“
也是,可能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走了。”
   “我看見你的調令。”流川看看三井,看看單車。

    單車的龍頭歪了,用這么大的沖勢撞下來,不撞歪才怪。

   “對哦,安西老師好象也有份參予愷撒的專家咨詢組吧?” 三井拍
拍腦袋,笑,“你是技朮組的,從天照這邊調人,你會知道也不奇怪。
”
    流川看著三井的眼神怪怪的:“愷撒沒有完成。”
   “天照也沒有完全成熟吧?”三井不以為然的走上前,彎下腰,一
只手抓住單車前輪,一只手抓住車龍頭,稍一使勁,將它正過來。
   “三井,很危險。”流川頓了頓,“愷撒的試飛員殉職了。”
    三井看著流川笑,笑得滿不在乎:“要不怎么找我去呢?”
   “三井!”流川的腦門上快有青筋爆出來,“白痴!”
   “喂喂!哥哥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老這樣被你罵白痴很沒面子的
你知不知道?”三井把弄臟了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

    因為比較閑,所以請假出來街上走走,穿的是便裝,也就不如工作
服那么抗臟,幸好是牛仔褲,擦擦灰還是可以的。

    流川瞪著三井的手在褲子上擦來擦去。

    明明是個單眼皮的家伙,居然還能把眼睛瞪那么大,還瞪得冷氣嗖
嗖的?真是沒天理!三井想。

   “會死的。”流川說。
   “男人一輩子總有一些事是拼了命也要去干的,” 三井神氣的指指
自己的鼻子,“你不覺得我很有男子漢的氣度嗎?”
    流川的眼睛癟起來:“我覺得你活得不耐煩。”
   “錯了!正因為我一定能活下來所以他們才會求我去開愷撒。” 三
井一付很了不起的模樣。

    流川翻翻白眼。

   “和白痴說話會傳染。”他小聲嘀咕一句,把單車調個頭,准備離
開。
   “你這樣出來,是去找藤真么?”三井笑瞇瞇地問。

    流川也穿著便裝,肩上的背包似乎還是當年從老家來時背的那一個
。

   “很久沒去了。” 流川回答,一只腳放在踏板上,似乎還有什么話
要說。
   “如果時間夠的話,待會回來后去軍人俱樂部喝一杯吧,我去叫仙
道。”
    流川打量面前這個看上去很閑的人:“不去見藤真?”
   “有點矛盾啊,” 三井為難地把手插進褲兜中,身體無聊地晃來晃
去,“不知道怎么跟他說,也許這次去很久都見不到了呢。”
   “象個女人。”流川的一張扑克臉上看不出任何同情之色。
   “你說什么?”三井惡狠狠地盯著這張欠揍的小白臉。
   “不說就沒機會了。”流川踩下踏板,准備走了。

    一腳踩下去,單車沒動,回頭看看,三井拉住了車后的行李架。

   “流川……”三井想了想,認真開了口,“謝謝你沖下來見我,我
很感動。”
    流川的眼神往旁邊飄:“不是專門要見你,抄近路……”

    三井大樂,松開手,單車逃也似的飛駛而去。

    始終是只別扭的小狐狸。

    三井繼續心不在焉地逛著他的街,而流川則是直奔了軍醫院的宿舍
去。



    醫院的門口有車流來來往往,護士和士兵們出出進進地推送著一些
擔架,這些日子從前線下來的傷兵大增,這里也明顯繁忙了許多。

    藤真上的是夜班,這個時候應該在宿舍里休息,流川在宿舍樓下放
車的時候稍稍有些遲疑,他想起藤真還可以回“FLYER”去,可是如果
不在這里再騎車往“FLYER”去在時間上顯然有些倉促,他站在單車邊
想了一會兒,伸手把背包拿下來打開,從里面翻出一把鑰匙。

    藤真是個什么事都考慮得很周到的人,也不是沒想過有和老弟錯過
的可能,所以給了流川這把鑰匙,如果哪次來見不到人,可以先上他宿
舍里去睡一覺。藤真一邊把鑰匙拋給流川一邊笑著說:“我知道你小子
的秉性,要是讓你等,非得在走道里睡著了不可,真要那樣,不是很讓
我丟面子嗎?”

    走廊里沒什么人,光線比較陰暗,流川一步步走上去,走到藤真的
房間門口。

    門里面一片安靜。

    流川用鑰匙找到鎖孔,旋開鎖,開門走進去。

    床上睡得很沉的是下夜班的藤真,桌上散著醫書和病例資料,流川
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刻,沒聲的走進去,在桌邊坐下來。

    要不,等他睡醒好了。

    等半個小時,然后再叫他?

    流川撓撓腦袋,看看藤真再看看桌子。

    藤真的筆記本安安靜靜地放在桌中間,合著,鑒于閑著也是閑著,
也鑒于以前藤真常常把醫科筆記本給他消磨時間,于是流川便老實不客
氣地翻開了它。

    扉頁夾著一張照片,照著穿白大褂的兩個人,一個是藤真,一個是
個年輕的女生。照片上的藤真模樣要比現在年輕些,笑容也活潑燦爛些
,靠在他肩頭同樣快樂笑著的女生留著馬尾辮,有一雙很大很清澈的眼
睛。

    流川拿起這張照片,仔細地看那個女生。

    原來,藤真喜歡的,是這一型的女生么?

   “……他已經找到了那女孩子的手和腿,就差頭了,他好象以為只
要找到頭還可以湊起來似的……”忽然想起了三井的話,一字一字都記
得清晰。

    流川抬起視線,落到睡著的藤真臉上,半晌,低下頭,把照片放回
去。

    床頭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嚇了流川一跳,也把藤真猛地驚醒,藤真
還沒張開眼睛就飛快地把話機摸到手中,嗯嗯地答了兩聲,再睜眼才猛
見流川坐在桌前,吃了一驚,點點頭,繼續聽完電話。

    放下電話藤真便手忙腳亂的穿衣服,“手朮室緊急找我,要不你自
己先……”語音未落,眼光落在流川的手中,忽然間臉色就變了,劈手
奪過筆記本。
   “我并沒有允許你隨便翻我的東西!”
   “我……”
   “你對我的事也好奇過份了一點!”

    流川驚愕地看著藤真的臉,那張臉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他感覺到
它的猙獰。

   “我不知道有照片……” 流川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習慣面對這樣的
一張臉,這不是藤真,至少不是他認識的藤真。
   “算了。”藤真轉過身去,把筆記本放到床上,“看了就看吧,反
正你也不懂。”
   “藤真,我早就不是小孩。”流川沉聲說。
    藤真沒有回頭,埋頭整理床鋪,“說說看,你來有什么事么?”他
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似乎完全沒有發生剛才的事情。
    那種毫不在意的語氣刺傷了流川,他站起來,看著藤真的背說:“
只是來告訴你,我在學駕機。”
    藤真整理床鋪的手停了,沒有直起腰,就那么僵了一會兒,然后開
了口:“你似乎從來不聽人勸呢。”
    回過身站直了,臉上已是平日見慣的那種溫和的笑,“老哥現在只
是用來告訴一聲的么?”

    流川向后退了一步,只是看著藤真的臉,看他臉上那個笑容。

   “始終還是想上天啊,到底是那個人的孩子。”藤真嘆口氣。
   “我是我,不是爸爸。”流川盯著藤真的眼睛說,“忘不了他的是
你,不是我。”
    笑容在藤真臉上生硬起來:“流川,你總是這么自以為是?”
   “你不比我好。”流川拿起背包,背到肩上。
    藤真低下頭,抓了抓頭發,然后走過來,笑著拍拍流川的肩頭,“
好了好了,我干嘛和你斗氣,算我低血壓,沒睡醒行不行?”

    依然是平日里那個體貼的哥哥,有著和氣的聲音,有著溫柔的手掌
。

    流川卻不是平日里那個聽話的迷糊的弟弟。

   “藤真,我不是你安慰自己的工具。”他抬起眼皮,眼神無比凌利
。

    藤真臉色刷白。

   “你說什么?”
   “我不是小孩。”流川一字一字地說,眼光瞟向床上的筆記本,又
瞟回到藤真蒼白的臉上,“你不敢接受現實。”

    一股狂怒突然沖進了藤真的身體,令他雙手顫抖,大腦一片空白。

   “什么現實?”藤真聽到自己冷笑的聲音。
   “他們,”流川的眼神是藤真從沒見過的明白透徹,“都死了。”

    憤怒如狂濤席卷了藤真的整個神智,他聽見一記沉重的耳光聲,看
見流川的臉在他眼前被打偏過去,紅色的指印迅速地浮現,嘴角有血痕
滲出來。

    流川吃驚地把臉轉回來,他感覺到嘴角的異樣,用手指抹了抹,看
見指尖的一絲紅色。

    藤真慢慢地恢復過來,他看見流川注視著的粘了血痕的手慢慢攥緊
了,有青筋從手腕處凸現出來,那是一雙有力的手,上面的粗繭顯示著
主人的血性和剛力,有那么一刻藤真相信它正在蘊足力量准備向自己襲
來。

    藤真忽然就有些害怕,向后退了一步。

    床頭的電話又再次緊急的響起。

    似乎被這鈴聲驚得一驚,那雙攥緊的手放開了。

    流川打開門,走了出去。



    在樓下開單車的鎖時,流川感覺到臉頰越來越疼,這使他十分沮喪
。

    不知怎么回事,鎖老是打不開,流川生氣了,提起腳  過去。

    單車被  倒,鎖自然還是沒開,流川皺皺眉,還是過去把它扶起來
。

    一只手從身后伸過來,握住了車鑰匙,流川轉過身,看見彎下腰的
藤真,他見他用一只手握著鑰匙,一只手把住鎖,左右旋了兩旋,再搖
了兩搖,然后“啪”的一聲,把鎖打開了。

    藤真直起身,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遞過來。

    照片微微泛黃,上面有一個軍人。

   “上次答應過給你的爸爸的照片。”

    流川接過來。

    那人有一頭褐色短發,笑得很陽光燦爛。

   “路太遠了,下次坐車來。”藤真并不看著流川。

    流川低頭看著照片,沒抬頭也沒吭聲。

    藤真站了一會兒,走過去,把流川拉進懷中,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
發。

    流川仍然低著頭,他的前額抵在藤真的肩頭,令藤真看不見他的臉
,只聽見這個高大的弟弟悶悶地低低地說:“對不起……” 



(15)

    仙道確信自己是看見流川回來了的,雖然遠遠的不是看得很清
楚,但那種玩命式的騎單車方式應該沒有別人玩得出來,奇怪的是
今天小狐狸騎得越發快,似乎存心躲著什么。

    三井在宿舍里轉來轉去,有點不耐煩:“還沒有回來嗎?再不
回來就沒時間去了。”
    仙道看看表:“也是,七點鐘就要集合。你難道沒跟小狐狸說
好?”
   “怎么會?我明明和他說了回來以后三個人去喝一杯的。”三
井把電視遙控器按過來按過去,屏幕上的畫面也就蹦個不停,“不
過,沒說一定要去就是,只說回來得早就去。”
   “我想十五分鐘前他回來了。”仙道指指對面的宿舍樓。
   “咦?咦!”三井跳到窗前,仔細去打量對面宿舍樓的窗子,
一點動靜都沒有。
    仙道琢磨:“不會是忘了吧。”
   “有可能,那小子記憶力一向不太好。”
   “也許只是對不想記的東西記憶力不太好。” 仙道摸著下巴若
有所思。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三井拎住仙道的耳朵,“我和小狐狸
的兄弟情誼比海深,你以為他和你一樣沒良心呢?”
   “哎!哎!我什么時候對朋友無情了?我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仙道歪著腦袋伸出兩只手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來,“要不去提
醒他一下?”
    左手握拳,捶在右掌中,“好主意!”三井稱贊,“走!走!
把錢包帶上,叫上他直接去俱樂部吧!”
   “為什么要我帶錢?”
   “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嗎?酒和水能有多大區別?”
   “三井……”仙道把錢夾子揣進口袋中,斜眼看著三井,“我
很高興能送你走。”
    三井抬腳  向仙道的臀部,向他  向門口:“果然是個無情的
家伙!”



    兩個人一前一后上了后面的宿舍樓,還沒敲門就看見門從里面
開了,赤木走出來,似乎要去洗衣服,看見他們點點頭,提著一桶
衣服就走了。

    三井和仙道貼著門邊的牆站著,半晌沒敢動。

    好一會兒,三井吞口唾沫:“你有沒有覺得赤木的樣子很反常
?”
    仙道艱難地點點頭:“今天他的臉特別黑。”
   “是不是小狐狸得罪他了?”
   “小狐狸會反抗大人嗎?”
   “那小子天生反骨,就算會犯上作亂也沒什么奇怪吧?”
   “也是……”仙道恍然大悟地點頭,從推開的房門處把頭探進
去,“流川,回來了嗎?”

    床上,蒙頭大睡的流川一聲不吭。

   “喂喂,年紀青青的怎么整天睡覺,有時間閑著要去鍛煉身體
啊!”仙道走過去,試探著用指頭捅一捅裹著小狐狸的毛巾被。

    小狐狸動了一動,把被子拉得高一點,仍然一聲不吭。

    三井也走過來,探頭探腦:“我說流川,這么熱的天,裹得這
么嚴不怕中暑嗎?”
   “我不去了。”流川聲音悶悶的。
   “為什么?又不要你出錢?”三井很奇怪。

    仙道撇撇嘴。

    是我出錢,他想。

   “不去。”流川肯定而堅決地說。

    仙道向三井擠擠眼,指了指流川被裹住的臉。

    三井的嘴角拉出一個惡劣的笑意,舉掌,在脖子上比划了個抹
脖子的動作。

    仙道樂,把手伸出來,活動活動手指頭。

   “小川川,不要這么無情嘛!”仙道拉長了怪調叫。

    從毛巾被下揮出來的手臂用力地砸向仙道的臉!

    三井的手從旁邊伸過來,准確地接住這一拳,與此同時,仙道
抓住松開的毛巾被,使勁向下一扯。

    流川從被子里滾了出來,掉在床下。

   “BINGO!”三井伸出空著的另一只手,和仙道對擊了一掌,“
黃金搭檔!”得意的神態看上去臭屁哄哄的。

    流川翻身坐起,臉黑得要殺人。

    仙道笑得瞇起眼,很認真地打量流川腫了半邊的左臉,“鬧半
天,是不想讓人看見這張臉啊!”

    流川摸了摸自己腫起的臉頰。

   “我早叫你不要騎車睡覺,怎么樣?終于有一天遭報應了吧?
”仙道豎起食指在他鼻子前晃啊晃,一付老氣橫秋的教訓口吻,“
你該慶幸只撞腫了臉,如果象你三井哥哥那樣撞掉門牙就不好辦了
,補牙很費時間呢!”
    三井的大腳踩在蹲在地上的仙道后腦勺上:“你對我整齊明亮
的門牙有什么看法嗎?”
   “不敢……”仙道呻吟。
   “你躲著也沒用,呆會兒轉場還是得見人。” 三井走到衛生間
去,絞一把毛巾扔過來,“莫非你想戴個大口罩?”

    流川接住冷毛巾,捂在臉上,眼光瞟瞟這個,看看那個。

    兩個都不懷好意的望著他笑。

   “流川,沒想到你還很要面子。” 仙道欠揍的笑臉離得很近,
流川考慮要不要照那上面來一下子,仙道卻一點都沒有大難臨頭的
警惕,“聽說你很受空勤處那些女孩子的歡迎啊?是怕她們看見嗎
?”
   “白痴!”流川忍無可忍了,抬腳。
   “慢著!”仙道喝道。

    流川一楞,踢出去的腳停在半空中。

    仙道拾起床前的一只鞋,套在流川的腳上,很麻利地系上鞋帶
。

   “  人之前要做好准備工作。” 仙道和氣地解釋,站起來,背
過身,“現在,可以了。”

    三井已經笑得喘不過氣來。

    流川穿了一只鞋的腳僵在半空中,最后,還是選擇把毛巾甩出
去,直接命中仙道后腦勺。

   “我去就是!” 小狐狸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誰怕了?”

    這兩個白痴說得對,總是要見人的,既然鞋都被穿好了,不去
也得去。



    流川其實是個很想得開的人,雖然臉上那塊不同尋常的紅腫的
確引來許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的驚奇目光,不過既然已經下定決心
給人看了,他就不會畏首畏尾。

    躲不過的事不躲好了,反正不認識的人不會問,認識的人不敢
問,于是正大光明地和三井仙道往俱樂部的酒吧吧台前一坐,一人
一杯酒。

    晚上有任務,所以酒精度几乎沒有。

    還沒到熱鬧的時候,俱樂部里沒什么人。

   “不知道下次這樣聚在一起是什么時候了。” 離別的時候,總
還是要說些傷感的話才象樣,仙道很應景地嘆著氣。
   “你不覺得這么說話很酸嗎?”三井很不滿。
    仙道很無奈地撐著腦袋:“居然說這種話!不知道是誰強迫別
人來給他買送行酒?”
   “我!”三井大聲回答。

    仙道更加無奈地放開撐著腦袋的手,前額在吧台上撞了撞。

    流川一口一口的啜著酒,目不斜視對眼下的情景作出點評:“
兩個白痴。”
    仙道有氣沒力的把胳膊攀在了小狐狸的肩上:“流川啊流川,
難得這一次我覺得你這評價太貼切了……”
   “你在干什么?我還沒走呢!”三井一巴掌把仙道的手臂拍下
來,“雖然我把這一大一小兩只狐狸交給你了,可你只能幫我看好
了,不許隨便擅自伸手!”
    流川的劍眉倒豎起來:“你們在說什么?”
    仙道好脾氣地笑:“沒什么,關于某種利益分配和某種桃紅色
運勢的問題。”
    三井看看流川,忽然認真起來:“想一想,你和藤真是兄弟,
應該看人的眼光也差不多吧?”
   “嘿嘿!”仙道在三井面前用掌扇扇風,“我看是差遠了。”
   “沒你的事,滾一邊去!”三井一巴掌蓋在仙道臉上,把他蓋
到一邊去了。
    三井轉過頭,十分溫柔地問流川:“流川啊,走之前我想問個
清楚。”

    流川翻翻白眼,點點頭。

   “如果你是藤真,你會覺得和我仙道哪個比較好?”

    流川看看三井,看看仙道。

    小狐狸的眼光中有什么狡黠的東西一閃而過。

   “兩個都不是好東西。”

    仙道和三井都呆住。

    小狐狸一口一口繼續啜酒。

   “……這句話怎么聽著那么耳熟?” 仙道碰碰三井的肘,小聲
問。
   “……是上次我們同時向藤真告白時聽過的嗎?” 三井聽話的
低下頭來,和仙道湊著腦袋咬耳朵。
   “……不會吧?真的看人眼光一樣。”
   “……但是,很沒有道理啊?”
   “……可不是,我們怎么會不是好東西?”
   “……決定了!”三井目光堅定,“這小家伙比那大家伙好欺
負,今天一定要問清楚。”
   “……那你去問吧。”
   “……你問。”
   “……為什么要是我?”
   “……我指揮你行動,有什么不對嗎?”
    仙道咳一聲,坐直了,“流川,你倒說說看,我們怎么不是好
東西了?”
   “你們都太自私。” 流川的眼神冷冷的,清澈得如一泓深水,
“說什么男人一輩子總有拼命去做的事,都只是任性地做自己想做
的事,沒人為藤真想一想。”
    仙道臉上笑容不變:“那么,你和我們有什么不同嗎?”
   “我又不是要永遠陪他的人。”流川把酒杯放回到吧台上,從
高高的椅子上跳下來,“先走了,還有准備工作要做。”
    走兩步,回過頭來:“三井,再見。”
    三井抬手,搖搖:“再見,小子。”

    小狐狸走了。

   “是誰說這家伙比較好對付的?” 仙道無力地癱倒在吧台上,
“三井,你是負責偵察的,知不知道弄錯了對象會死人的。”

    三井反常的沒有答話,只是望著小狐狸離開的門口出神。

    仙道也是有些轉場的工作要提前做的,兩個人再聊了兩句便離
開俱樂部往回走。



   “你注意到了嗎?”三井掏出一根煙,指指左臉。
   “怎么會注意不到?小狐狸的臉那么白,印個什么很明顯的。
”仙道從口袋掏出打火機,打著,“我這輩子也絕不會和藤真去探
討空手道問題了。”

    三井叼煙湊過去,點燃了煙頭。

   “怎么?你也抽煙了?”三井吸口煙,把煙包拿出來。
    仙道搖搖頭謝絕,把打火機關上,放回口袋:“只是今天偶然
吸了一根。”
    三井嘿嘿笑:“承認吧,和哥哥分手讓你很郁悶對不對?”
    仙道笑得很溫和:“看在你快走的份上,就讓你自我滿足一回
,不否認你了。”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段。

    要分手了,三井將回宿舍去,仙道要去機場。

   “仙道,”三井把煙頭扔在地上,用力踩了踩,踩熄了,“其
實我最放心不下你這混蛋。”

    仙道雙手插在褲兜中,臉上是永遠溫暖如三月的微笑。

   “就算新來的搭檔沒我優秀,你也要悠著點,”三井說,“不
是每個人都能象我這么罩著你的。”
   “知道知道。”仙道點頭。

    三井上前一步。

    仙道把雙手從褲兜里拿出來。

    他們緊緊地擁抱了一下。

   “再見,混蛋!” 三井說,“再次提醒你,只許看好了,不許
擅自伸手!”
   “是!是!” 仙道笑著答應,在三井背上拍兩下,“我答應你
,實在忍不住要伸手,也會把那只大的留給你。”
    擁抱結束,三井一腳  在仙道肚皮上:“小只的也不許伸手!
那是我小舅子!”
   “你一定要把悲壯的送別儀式變成鬧劇嗎?” 仙道無可奈何地
摸著  疼的肚子笑,“男人不是該默默的離開?”



    不管是不是最終成了鬧劇,這送別的儀式到底是結束了,晚上
仙道和流川都轉場離開。

    臨走之前,忽然接了消息,說是天照后艙的新飛行員坐的火車
將到了,因為大家都忙著,一時抽不出人手去接,而流川正好手頭
的事剛剛忙完,便派他駕車去接。仙道想想反正是未來的搭檔,自
己的准備工作也做得差不多,在機場耗著也是耗著,便隨車同去車
站接人。

    夜雖然深了,車站卻很熱鬧,有開往前線的軍列停在月台上,
滿站台都是穿了軍裝的人,他們年輕而儀容整齊,帶著武器,背著
大包,他們說說笑笑地往軍列上擠,人潮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在站台上等了好一會兒,新搭檔坐的火車還沒到。
 
    仙道去站台打聽,原來要等這列臨時增開的軍列離站后那列火
車才能進站。

    戰時一切以軍事調動為先,正常的班車只能乖乖地晚點。

    仙道和流川只好站在月台上等。


    人潮慢慢消失,月台上終于醒目地剩下他們兩個人。

    一聲長笛響過,軍列在他們面前開動,慢慢加速,一列列車廂
從他們面前駛過,帶過一扇扇車窗里好奇地看著他們的眼睛。

   “我們兩個站在這里是不是顯得很傻?”仙道有點不自在地笑
著問流川。

    流川只是半閉著眼睛呆站著,仙道懷疑他是不是站著睡著了。

    突然,仙道看到流川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看到他猛地
睜開了眼睛,十分驚恐地看著面前駛過的軍列。

   “怎么……”仙道問,但他還沒問完,流川已經跟著列車跑了
起來。

    仙道從沒見過流川如此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嚇了一跳,在明白
過來之前已經追了過去。


    在站台的盡頭,流川站住。

    仙道追上來,吃驚的抓住流川的肩頭,把他扳過來面對自己。

    軍列轟隆隆地走遠了。

   “冷靜一點,出什么事了?”仙道問。
   “好象聽到藤真叫我。”流川呆呆地指了指軍列離去的方向。
   “呵?”仙道驚愕地瞪著流川的臉,心往下沉了一沉。
    流川臉上的表情有些六神無主,“可是,沒看到人……”

    仙道看看遠處,遠處,軍列的影子已經融進黑暗中,他可以明
白地感覺到流川的不安,那不安中甚至還夾雜了一些恐懼。

   “別急,給醫院打個電話就知道了。”仙道摟了摟流川的肩膀
,“站台上有電話,你去吧,我在這里等人。”

    遠處,裝著密封式車窗的空調列車里,有人無奈的放下拍打窗
戶的手,頹然坐回座位上。

   “還是沒有聽見吧?雙層玻璃的隔音很好的。” 對面的同事同
情地問,“是認識的人嗎?”
   “我弟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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