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
(1)

作者﹕暮顏

    他是在一張椅子上醒來的,具體的說,是一張硬木的直板得
沒有一點弧度的椅子。坐在這樣的椅子上久了脊椎是絕對受不了
的,更何況他在這椅子上睡了一覺。所以,理所當然的,肩背的
肌肉毫不客氣的酸疼起來,四肢也開始僵直麻木。

    當然,這一切現在都可以被忽略掉,有更重要的問題在困擾
著他,人生的經歷中有三件事情是最令人感到恐懼的──不知道
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誰。這些是人
的自我定位,一旦迷失,必然陷于恐慌。心理上的茫然遠比外部
刺激要可怕得多,外在的變故大多是你能夠接受和把握的,而內
心的茫然則像無依的小船在暴風雨中失去了航向,只能聽天由命
。不過,還好,他現在還沒有達到恐懼的最高程度,因為三點中
至少有一點他是能夠把握的,他還知道自己是誰,所以當對面那
個聲音叫出他的名字時,他立刻有所反應。

   “流川楓。”經過訓練的聲音平板沒有一點起伏,“7月4日
夜里1點30分,你是在自己房間嗎?”

    7月4日,是哪一天?半夜不是應該睡覺的嗎?是在哪里睡的
已沒有印象,為什么要問這么奇怪的問題,一時之間他有點無法
反應,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對方把問題又重復了一次,
仍舊是毫無語氣的音調,他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重
要嗎?需要如此鍥而不舍的追問下去。

    基于這種好奇,他抬眼望向對方,意料之外的看到一張與發
問語氣極不符的臉──眉梢眼角挂著柔和的線條,看他抬頭,立
即反射性的牽動嘴角露出笑容。一秒鐘之后,仿佛察覺到自己不
合時宜的表情,一點微微的笑意立即被掩飾在冰冷的語氣之下,
還是同樣的問題被第三次重復,同樣的內容,同樣的語氣,甚至
連語速都和前兩次毫無差別。

    被一個陌生人反復追問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流川突然覺得
很沒有意思,所以,他很自然的反問了一句:“我現在在哪里?
”


    仙道站在審訊室門外的走廊上喝水,一上午連續做了3次測
謊實驗,他感到有點累了。從接手這個案子起,刑事調查科就開
始加班,到現在已經是第5天了,一點頭緒也沒有。外勤的兄弟
們更是辛苦,光是清理犯案現場就已經耗去了大家大部分的精力
,每個人都開始叫苦不迭,不僅僅是沒日沒夜的加班讓人煩躁不
安,這案子本身更有讓人瘋狂的魔力。

    實在是……太可怕了。進入警局三年這樣的經歷還是第一次
,微微閉上眼睛,腦海中又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那駭人的一幕:几
乎是血腥一片的宅院,父親倒斃在樓梯的轉角,身上有6處刀傷
,致命的一刀砍在脖頸的大動脈上,噴濺的血液涂滿了整面牆壁
﹔母親死在走廊上,背后中了4刀,仍然保持向前爬去的姿勢,
她要去的是小兒子的房間,一定是聽到響聲之后,出于母親的本
能想去保護孩子,團狀的血液在木制的走廊上延伸,形成班駁的
暗黑圓點。

    最讓人不忍目睹的是次子槿也的死狀,到現在仙道還能清晰
的記得自己在現場描述這個死者時的語調,從來沒如此冰冷和沉
重過,甚至還夾雜了一點顫抖和恐慌──

   “……死者面容模糊難辯,全身皮肉綻開,表皮多處被分割
划傷,初步判斷為利器切割所致,內臟器官完整,死亡原因為大
量失血……。”專業化的描述緩和了少年的死狀,但現場所有人
在看過尸體之后都無一例外的變得臉色蒼白,負責記錄的年輕警
員更是腳步虛浮神情恍惚的跟在仙道背后,最后實在忍不住嘔吐
的感覺要求換人。

    整個現場取証結束之后仙道是帶著一身的汗水出來的,背脊
不覺升騰起一片寒意,三死兩傷,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入室殺人案
件,家里的財產并沒有缺少,甚至連被翻過的痕跡也沒有,門窗
緊閉,沒有被破壞,可以基本排除外來人員作案的可能。目前只
有兩種狀況:熟人作案或者家人作案。

    想到后一種可能時,仙道不猶得回頭看了看剛才自己出來的
房間,透過審訊室的窗戶能夠看見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黑發少年
──流川楓,17歲,本案的第一嫌疑人,死者流川政議和流川雅
美的長子,死者流川槿也的哥哥。上頭把他視作最大嫌疑人的原
因是很明顯的:在整個案件中,他是唯一一個毫發無傷的當事人
。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父母兄弟慘死,寄住家中的表兄被砍
斷腿部大動脈,胸骨折斷2根,現在正在醫院搶救﹔最小的妹妹
頭部重度腦震蕩,全身多處刀傷,目前還在昏迷之中。

    警察進入案發現場時,看到的是流川楓呆呆的佇立在父親身
邊,面無表情神色茫然。直到審訊他時也只是簡單應答,答案大
多是單調的三個字“不知道”,仿佛這一切都與之無關,他對此
一無所知一般,根本沒有提供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不得以,上頭決定對他做測謊實驗,可耗費了仙道整個上午
的時間也沒有什么結果,這孩子平靜得可怕,完全沒有目睹了父
母死亡之后正常的驚恐表情,最后竟然在椅子上沉沉睡去。如果
不是真的毫無記憶,那面前這個看似單純的少年絕對不是一個簡
單的角色,畢竟沒有人能夠在反復的審問和測謊之下還保持如此
的鎮靜,理智的規划著自己的答案。可是……流川楓,他又有什
么理由殺死自己的親人呢,而且手段如此殘忍?仙道反復思考他
的作案動機,很久也不得其解。

   “去歇著吧,今天的工作到此結束。” 肩膀上被重重的拍了
一下,讓沉浸于案情的仙道嚇了一大跳,搖搖頭,摔掉滿腦子的
血肉模糊疑團重重,轉頭看向來人,“誒……”“你沒聽錯,測
試暫停,流川楓暫時不適宜重復測試,你沒見他剛才答非所問,
完全搞不清狀態嗎?醫生說他是強迫性神經緊張症,需要時間調
節情緒,所以咱們可以歇歇了。”越野把剛才填寫的測試報告塞
到明顯沒反應過來的仙道手里,“回去分析一下,局長明天等你
的初步報告呢!”

    報告?這報告該怎么寫,根本就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答案,能
分析出什么來?望著越野遠去的背影,仙道不禁苦笑,不自覺的
又回頭看看審訊室,那黑發的少年仍低垂著頭靜靜的坐在椅子上
,從這個角度看來顯得更加無力和蒼白。

   “哎……該拿你怎么辦呢?”不自覺的長長嘆出口氣來,仙
道轉身離去。



∼待續∼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