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 On Ice
(6)

作者﹕聖代

    X國花式滑冰菁英賽下半場開始。

    仙道盯著休息區內的電視螢幕觀看每位選手的出場。流川被彩子
拉到試衣鏡前東看西看。

    櫻木興高采烈地向三井和晴子說著自己出場時的英姿。誰也沒有
注意他的眼光常無意似地飄過鏡前的流川。

   「輪到澤北了。」仙道說。休息區內每個人的目光立時集中在休
息區那台電視上。

    雄壯的管樂聲中,澤北出場了。澤北所選擇的長曲曲目是雄壯的
行軍樂,配合著他身上挺拔的軍服,那威嚴的氣息,使得全場一片鴉
雀無聲,像是準備迎接著一位君王的到來。

    行軍樂是節奏分明,振奮人心的。澤北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滿
點的自信全無隱藏地展現在動作裡﹔面部表情更是時而莊重時而殺氣
勃勃,讓觀眾彷彿以為眼前的那位就是在戰場上威風凜凜.英明果決
的大將軍,期待著他口令一發,全員進擊...

    澤北還是善於討觀眾歡心的。每一個完美的轉跳或迴旋之後,他
也不忘向觀眾席上的滑冰迷們頑皮地要點掌聲,然後在掌聲未絕之餘
又作出另一個同樣完美的飛躍,就像現在...

   「兩個連續的四轉跳加指尖三迴旋!」休息區內有人忍不住脫口
而出。像是要展現自己優越的極限,澤北做出了近乎不可能的動作,
速度之快.跳躍之美,讓在場的觀眾在一陣不敢相信的沉默之後才爆
出熱烈的掌聲。

   「不愧是上屆冠軍啊...」
   「澤北是天才吧?那樣的動作...」
    休息室內的耳語不斷。直至澤北退場,下一位選手出場,耳語都
沒有停過,眾人的目光也沒有再回到電視上。

   「櫻木,該你上場了。」三井拍了拍看完澤北出場後陷入沉默的
櫻木。
   「櫻木,你要加油喔!」晴子微笑說著。
   「好!本天才要出馬了!」露出招牌的咧嘴笑容,櫻木踏著大步
邁出休息區。

    櫻木的長曲表現十分平穩。次數頻繁的三轉跳和趾尖迴旋顯示出
三井深知櫻木有瞬間爆發力的優點。

    仙道發現流川頗專心地看著櫻木的動作。有些訝異,但是漸漸地
有些理解...〝兩人的關係似乎沒有表面上看來那麼糟啊...〞

    櫻木的表演結束。流川目光從螢幕移開,正對上仙道注視他的眼
睛。

    皺眉。『你的優異是自我的...』仙道的聲音又在心的一處響
起。

    好像想詢問什麼,話到嘴邊又似乎硬吞了回去,仙道的眼神幾番
轉折,最後仍只吐出兩個字:「加油。」再加一個讓人看了會心安的
笑容。

   〝他是不是想說什麼?想問什麼?為什麼不說.不問?〞驚覺到
自己腦中的想法,流川覺得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櫻木之後再隔一位選手,就輪到流川上場。

    帶著自己也攪不清的疑惑,流川在冰上低頭佇立,雙手環胸,靜
待音樂的開始。

    這一刻起,流川的心裡只有自己.音樂和冰面,其他的一切等下
了溜冰場再說。

    甜美的華爾姿音樂響起,流川輕展雙臂,以繞著場邊滑行的姿態
開始了長曲的表演。

   「哇!好帥喔!」
   「流川楓,我愛你!」
   「看這邊呀!流川楓!」
    觀眾席上的尖叫聲此起彼落。

    彩子最後的修改讓流川的表現有畫龍點睛的加分效果。腕口多加
的蓬袖,和剪裁合身.具金屬光澤的寶藍色短外衣,冰上的流川,就
像是從油畫裡走出的中世紀貴族...美的讓人屏息。

    休息區內盯著螢幕的仙道,驀地呼吸有些急促。撇開頭讓自己的
目光暫時從電視轉開,恰好看到櫻木也正專注地看著電視中的流川。
櫻木的眼裡,有一種仙道無法解讀的情緒。是...不服氣?不,不
像。是...讚許嗎?

    華爾姿源自宮廷,相對於一般人來說,本就帶點距離。流川的神
色,流川的舞姿,與流川的服飾,無一處不流露著這樣無法親近的氣
息...除了那雙眼。冰上的動作瞬息萬變,流川清澈雙眼裡的光采
幾乎可以與之匹敵。那是流動的.不定的光采。令人著迷的萬花筒也
無法比擬那光采之美。

    只有當那樣的美眸掃向觀眾席,從流川身上散發出的冷淡氣味才
是不存在的。面對那樣的眸,似乎讓人看到王子的內在有著一個純真
的孩童...不,孩童的眼雖清澈,卻不會如那對烏黑的眸子帶著一
股動人的熱力...

    華爾姿躍接近尾聲,仙道不知何時皺起的眉頭鎖的越緊...〝
他還是...〞

    最後的四個小節,〝再一個三轉跳就結束了...〞仙道想。

    冰上的流川逐漸加快了滑行的速度,但是那速度之快,似乎遠超
過做一個三轉跳所需的...流川突地自冰面躍起,以凌雲遨翔之態
,旋出兩個連續的四轉跳!像是一齣精采的電影在最後下了個雷霆萬
鈞的結局,觀眾毫不猶豫地用力鼓掌,掌聲充斥著體育館內久久不散
。許多人紛紛拋下花束和禮物到冰面上。

    仙道覺得心底有一股情緒逐漸擴散。似憤怒,又似摻和著幾許悲
哀。

   〝他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憤怒自己的想法不被人了解﹔憤怒自己覺得應該會了解的人並不
了解﹔悲哀隨和的自己頭一次強烈的希望某個人能和自己想法一致卻
只得到失望...〝可是我憑什麼一定要他想的和我想的一樣?〞.
..

    心底〝因為我希望他這樣!〞的想法讓仙道覺得更難受。那股情
緒好像把自己體內的五臟六腑全攪的亂七八糟.不在原位了...

    努力抬起頭想擺脫那股情緒的仙道,正對上剛退場的流川灼灼燦
燦的目光。

    預賽結束。澤北和流川以同樣的分數名列第一。櫻木居第三。三
人都晉級只取九人的準決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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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區裡一家小酒吧內。柔和的鋼琴聲流洩在空氣間,充滿慵懶的
爵士氣息。

    吧台的最內側,高腳椅上的仙道默默地盯著眼前透明玻璃杯裡的
晶瑩液體。

    酒保之一眼光向仙道一掃,走了過來。

   「怎麼?預賽的結果不盡人意?」手上仍熟練地搖著調酒器。
   「不是。第一高分進了準決賽。」仙道拿起玻璃杯一飲而盡。
   「是嗎?那幹嘛這副死樣子?」打開蓋子,右手高舉調酒器,左
手拿過仙道面前的杯子,右手微傾,一道琥珀色的水線直注入杯裡。
   「什麼時候輪到你說我一副死樣子了?」仙道微笑。
   「這樣難道還不算死樣子啊?你叫沒進準決賽那些人的教練怎麼
辦?撞牆還是跳樓?」杯子放回仙道眼前的桌上:「我新發明的,請
你!算是慶祝。」
   「開瓦斯或吞安眠藥好了。」仙道舉起酒杯,向酒保示意:「謝
了,越野。」
   「不會。別喝太多啊!」越野走了開去。
   「你還不清楚我的酒量嗎!」仙道朝著越野走開的方向輕喊。哎
,這個老友總是囉囉唆唆的。

    小酒吧牆上的鐘指著十二點。

    越野看著趴在吧台上的仙道,頭痛。從沒看仙道醉過,一是因為
仙道確實海量,二是因為他自制力極強,每到極限前就會停飲。這人
今天是怎麼了...

   「喂,越野,你朋友怎麼辦?」店裡的服務生問著。酒吧要打烊
了。
   「我送他回去。」〝就會給我找麻煩...剛剛太太還打電話來
說小孩發燒...〞越野一邊唸一邊翻著仙道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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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川半扶半拉地讓仙道躺到沙發上。彩子幫著脫下仙道因嘔吐弄
髒的外套。

    二十分鐘前彩子被一通電話吵醒。在酒吧的越野從仙道身上找到
彩子的名片和仙道家的鑰匙,問彩子能不能找人幫忙把醉酒的仙道送
回家。越野要趕回家幫忙照顧生病的孩子。

    彩子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流川。也不管流川最痛恨人家打擾他的睡
眠,開著車直衝流川家,硬是拉著他到酒吧裡幫忙把仙道扛上車。在
車裡的流川都還不時打著盹。

   「要慶祝你入準決賽也沒必要喝成這樣吧?」彩子皺眉。明天一
大早她還和某知名服飾的廠商有約。
   「......」流川的眼睛已經快要張不開了。都是仙道!不
然他現在應該在被窩裡...

    沙發上的仙道突然起身想嘔吐,彩子連忙一把抓過垃圾桶:「可
是又不能丟他一個人...」

   「流川,你今天晚上留下來照顧他好了。」安撫下仙道,彩子對
站著打瞌睡的那人說。
   「...?!」流川這下倒是清醒了,學姊剛剛說什麼?叫他留
下來照顧這個害他不能好好睡一覺的傢伙?
   「看在仙道是你教練兼半個經紀人的份上,你就照顧他一晚吧!
」彩子拿起自己剛剛掉在地上的皮包:「我明天事情辦完會再過來看
看。」
 
    走出門前,彩子還對著神色有些呆滯的流川說:「你不要只顧自
己睡啊!」

    室內又恢復寂靜,除了仙道濃重的呼吸聲。

    流川呆了好一會。走進浴室,拿起一條毛巾弄濕,擰乾。

   「啪!」毛巾幾乎是被甩在仙道額上的。

   想了想,又開始移動著垃圾桶,直移到靠近仙道臉部的沙發旁。
〝這樣要吐的時候他應該會知道要吐在哪了吧?〞

    打量著室內。還滿整齊的,沒有太多雜亂的物品讓空間看起來寬
敞不少。〝藥會放在哪?〞

    思考著,流川翻起抽屜來。

   「這是...哪裡?」仙道微弱的聲音從沙發傳出。緩緩坐了起
來,仙道只覺頭痛欲裂。一個濕漉漉的物體從額上落下。
   「你家。」流川仍找尋著止痛藥的蹤跡。

    困難地轉動頸子望向聲音來源──流川?而這裡是──自己家?
記憶還停留在小酒吧內。鋼琴聲.酒.越野,後來好像有點醉...
這麼說是他送自己回來的?

   「你...送我回來的?這毛巾...謝謝...」仙道喉嚨仍
然沙啞著。
   「還有學姊。」仙道幹麻把藥藏成這樣...
   「你在找什麼?」流川從剛剛就一直背對自己。仙道想從沙發上
起身。
   「止痛藥。」為什麼都找不到?眼皮已經快不聽使喚了...
   「在你現在找的櫃子再下面第三格。你不舒服嗎?」一站起就頭
暈。仙道還是坐回沙發。

    撕開包裝,流川拿了藥,倒了杯水,走到仙道面前:「給你的。
」

    流川眼底的不耐煩讓仙道知道自己一定楞了好一陣子。趕忙服了
藥。心頭有股暖意緩緩流過。

   「喂,我要睡了。你...」流川說。

    但是仙道既沒有從沙發上離開的意思,也沒有走向自己床的意思
。

    看到仙道沒有反應,流川決定真的不管仙道了。在仙道坐著的沙
發前坐下來,背倚著柔軟的皮製沙發,地上墊著溫暖的羊毛毯,流川
真的快要睡著了...

    從剛剛到現在,仙道腦裡像有人在敲打似的疼痛讓他完全無法思
考。為什麼自己不開心.為什麼不知節制的喝醉.為什麼...本來
知道的理由都變得渾沌不明。

    看著流川的一舉一動,無法用理智思考的仙道隱隱感覺到體內有
股難以抑制的情感想要破體而出...那是什麼?不行,還是無法思
考...不知何時,流川已經坐在仙道身旁的地上,眼睛就要閤上.
..仙道驀地滑下沙發坐到地上,從流川身後摟住了他的腰,一把將
他拉進自己的懷裡。

   「!?」感覺到一陣溫暖包圍住自己,腰際被一雙胳臂緊緊的環
住,耳畔還有濃重的呼息,流川張開眼,第一個意識是想掙扎。沒有
人可以打擾他的睡眠!尤其是在忙了一夜以後!但是那雙胳臂卻異常
的有力...
   「仙道?」這個醉鬼現在在幹什麼?自己不睡也不想讓人家睡嗎
?

    身體上從沒有過的親近接觸讓流川不自在地反抗著。

    仙道沒有想放鬆的意思。懷裡的感覺讓他覺得頭痛稍減了些,那
種滿足感彷彿充盈了他的身體內,將原本混亂的一切覆蓋了起來,讓
他暫時不用去管...鼻中似乎嗅到淡淡的髮香...

   「流川...你知道嗎?其實我很難過...」流川的耳邊傳來
仙道低沉的嗓音。
   「?」流川的掙扎停了下來。
   「我覺得你應該是能了解我的意思的呵...」仙道的話語帶著
濃濃的鼻音,反而流露出一種溫柔的情調。

    一種奇異的,叫人迷惘的氣氛,瀰漫在兩人之間。

    流川思考著仙道的話。

   『你並沒有讓自己融入音樂裡。』
   『你的優異是自我的,不和觀眾分享的。』
   『觀眾是絕對被考慮到的因素。可是你沒有。』

    自己難得的失眠還不就是因為仙道的那一番話嗎...

    你很難過,那聽完那些話的我呢?自我,如果沒有自我,哪來對
自身嚴厲的要求?哪來追求顛峰與極致的意志?分享,分享是必要的
嗎?分享是可能的嗎?你能懂,但是他們能懂我對滑冰的狂熱與執著
嗎?其實就算他們不懂又如何?要有發自內心的互動,要想與自己的
內心互動都不容易了,還要能跟其他人,還是幾千.幾萬人哪,互動
...

    流川想的累了。從沒有想過。其實也是有點不太願意去想。

    仙道規律的呼吸聲傳達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睡著的訊息。流
川仍在仙道的懷裡,仙道的一雙手也仍穩穩的環住流川的腰。試著用
力向外掙了掙,還是無法掙開。原來有時人的意志是能持續到睡夢裡
的。

    算了。流川將頭靠在仙道寬闊結實的胸膛上。還好還不算太不舒
服。好想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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