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楓從來沒想過睡不著覺是什么滋味，在他看來這種
狀況發生的可能性比猴子學會說日語的機率還要低。但人們
經常怎么說來著：人生變幻無法預測，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
么。既然是公認的哲理，那么我們完全應該相信，流川楓─
─作為日本國家籃球隊的主力球員，他的人生必然逃脫不了
這個規律。如果一定要說和普通人有什么區別的話，我們覺
得用流川自己的話來做總結更為貼切，那就是：“真是見鬼
！”

    仙道剛一推開門，劈頭蓋臉砸過來的就是這句話，當下
使得他在走廊上醞釀了半刻鐘的招牌微笑變得多少有些走樣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流川這句話涵蓋的范圍極其廣闊，絕
對不是惡意的攻擊任何人，實在是發自肺腑的真情實感。仙
道甚至覺得，如果自己處在和他同樣的境地，自己不一定能
有流川這么鎮定自若。

    什么，你不相信？不相信就自己看：


    鏡頭一：

    面容沮喪愁眉苦臉長噓短嘆的瘦高“眼鏡”，捧著一堆
文件夾，絮絮叨叨的念著上面的各項安排，“常規賽看來是
趕不上了，董事會決定季后賽還是由你盡可能出賽，就算不
能上場，多少也是對球隊的鼓舞……至于原定本周拍攝的運
動鞋廣告，廠家的意見是推延到季后賽結束再說，但做為特
殊情況的違約處理要扣掉總回饋金額的10%……球迷協會今
天又收到287封慰問信件，689封e_mail，都是詢問你什么時
候可以重返賽場……另外……”

    聲音不高不低，不輕不重，不揚不抑，既不會語調高昂
讓人精神振奮，也不會含糊低沉讓人昏昏欲睡。上中學時一
定在學生會混過些日子，知道細水長流，省力說話才能滔滔
不絕的道理。



    鏡頭二：

    手腳麻利的職業女性，及肩的卷發隨意的束在腦后。一
邊收拾洒落地板的報紙，一邊臉色難看的瞪著那位絮絮不止
的“眼鏡”，可惜后者只顧埋頭朗讀，根本就沒注意到“你
給我閉嘴”的不善眼神。

    瞪了半晌見對方沒有反應，本著絕對不能讓敵人搶占陣
地的理論，該美女掏出手機：“爸媽？我是沒辦法了，你們
看著辦吧，都不知道他腦子是怎么長的，這么大過個馬路還
會被車撞到……沒事沒事，就左腿斷了，什么？不行，我還
有工作呢！他又不缺人照顧……弟弟怎么了，我又沒理由伺
候他一輩子……”以下是無休止的關于該誰照顧和推卸責任
的討論~~



    鏡頭三：

    白衣天使一名，由她的體型來看天堂的伙食一定非常值
得期待。吃力的抬頭更換藥瓶，順勢調整了一下點滴的速度
。

   “手不要亂動，腫了又要再挨一針。” 胖胖的指頭靈活
的把輸液管掖在病人的拇指下面，“不要動不動就按鈴，待
會那群實習的小丫頭片子全涌進來招架不住就別再找我這個
護士長了，干了40年沒見過像你這么麻煩的 ，待會還得叫
人來修門鎖，哼！搬藥瓶時也沒見過她們這么大力氣……”



    鏡頭向房間中部推進，大特寫：

    面色不善神情變幻不定的正主兒，以極其不雅的四腳朝
天式仰臥在床上，左腳包裹厚厚的石膏懸挂在半空之中，右
手連著輸液管，微微可見膠布下面淤青的血管，臉色蒼白精
神萎靡愈靜不能愈睡無法。這是當然，被三個呱噪又沒有同
情心的家伙言語圍攻，再加上傷處疼痛，無法行動，連反抗
的權力都沒有。就算是所謂“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的彌
勒佛處在這樣的境地也會拍案而起。可惜，床上的流川楓做
不到，他連可以拍案的地方都沒有。



    所以剛才那句話以流川楓的性格來說實在實在不算過分
，就仙道旁觀者的眼光來看，語氣似乎還溫柔了一點，是多
次掙扎都宣告無效后的認命，還是體力精力透支后的無奈？

    這一點我們不得而知，我們所看到的是，仙道的出現有
效而及時的把床上的困獸從牢籠中解放出來。

   “那個……” 仙道提高聲音，效果極佳的抓住了房間里
所有人的注意力，“山田醫生讓我帶病人去放射科，要重新
拍X光片確定骨頭接口狀況。”

    直到很多年后，仙道還時常以極自豪極詩意的語調重現
著流川當時聽到這句話的反應，“絕望掙扎的眼神突然變得
鮮活，像蒙塵的珍珠綻出了光彩，像染垢的荷花擺脫了淤泥
，像垂死的耶穌獲得了新生……”

    這種說法是否夸張，到現在已經無法考証，但據流川事
后自己回憶，這的確是他住進醫院3天以來，聽到的最動人
最有效最令人激動最振奮人心的一句話，如果要評選年度十
大經典醫療用語，流川覺得自己一定會給仙道這句話投上一
票。

    當然，這僅僅是他坐在輪椅上被仙道推離那個是非之地
時的想法，30分鐘之后，一切都來了一個180度的轉體。


    到過醫院的人都知道，拍X光片的過程是很簡單迅速的
，可怕的是在這之前無休止的等待。放射科門前往往是全醫
院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因為拍片時間和機器台數的限制，
門診和住院部的病人都會在同一時間涌向這里。所以，流川
在住院病人專用通道里等待了近半個小時根本就不是什么希
奇事，他只要一邊挂著吊瓶一邊打著瞌睡靜靜坐著就好。

    剛開始的時候，流川就是這么做的，所有人都認為他會
保持半昏睡狀態一直到拍片結束。仙道這么想，流川自己也
這么想。不過，他們都忽視了一點，那就是──人在接受了
過多水分之后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500CC的大瓶消炎藥劑和10%葡萄糖溶液的混合物，在短
短30分鐘的時間里被人體充分吸收過濾，化做了某些含蛋白
，  ，鈉鉀、鈣、鎂、硫酸鹽和磷酸鹽以及96%水分的混合
液體，急需參與人體最終的新陳代謝。

    如果是平時，流川犯不著向任何人報告申請，畢竟這屬
于個人隱私。可惜，鑒于現在不合適的狀態，不合適的地點
，不合適的時間，流川在思慮再三之后，還是把求助的眼光
轉向了在他身邊唯一一個能幫助他的人。


    接下去的5分鐘，是一段具有歷史意義的對白：

   “需要我抱你起來嗎？”
   “白痴，出去！”
   “如果你不想砸了吊瓶，摔了石膏的話，最好還是選擇
我來抱你……”
   “你管不著……可惡，就沒有方便一點的辦法？”
   “有！”
   “怎么不早說，是什么？”
   “幫你插導尿管……”
   “仙道彰，你！”（盆器傾側之聲響起，中間力拉崩倒
之聲，搶奪聲，碎物聲，潑水聲，求救聲，凡所應有，無所
不有~~~）



    那天，在放射科住院病人專用的衛生間里，具體發生了
什么事情沒有人知道。但據清潔人員稱，當天發現衛生間里
凡可被移動的大小物件都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壞，皆有摔裂
破損痕跡，疑為人為破壞云云。

    自此，該院的規章制度中又增加了一條：全力做好住院
病人的公共道德意識教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