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
之流金歲月(一)─(十)

作者﹕水杉

(一)

   “哇,好球!帥耶!”
   “灌籃了!好棒哦!”
   “對,斷他的球啦!”
   “三分球耶!中!”

    沙發上的兒子興奮得手舞足蹈,這倒引起了仙道的一些興趣
。難得閑在家里的他放下手中的報紙,來到客廳,在兒子身邊坐
下了來,看他到底在看什么電視節目。

   “爸爸。”
   “嗯,你看自己的吧,不用管我。”
   “好吧。”

    是NBA啊,很遙遠的感覺呢。自從自己大一時退出籃球隊,
就連以前最喜歡的比賽都很少看了。

   “說不定,我這6歲的兒子對籃球,倒比我更忠誠些呢。”仙
道有些自嘲地想。

    小孩子不知道大人的心事,仍舊興奮地為自己喜歡的隊吶喊
:“漂亮!不愧是Rukawa!步行者必勝!”

   “看來我平時是太忙了,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喜歡籃球。”
仙道笑著心道,“原來小家伙喜歡步行者隊,那時侯就是支很強
的隊伍呢。只是當年有名的神投手Miller,怕是早就不在隊里了
,現在的隊員自己都不知道了──等等,Rukawa?這不是美國姓
。是几號?找不到,看不清……”

    短短的三個音,使得仙道多年來塵封的記憶一下子涌了上來
。

   “可以吃飯了!”妻子從廚房出來,見父子倆都在看電視,
走過來好奇地問仙道:“你不是從來不看籃球的嗎?”
    仙道笑道:“陪孩子隨便看看嘛。”
   “可以吃飯了哦。”
   “媽媽,你不要吵嘛!”
   “怎么?還沒有比完嗎?這個時間,應該結束了呀。”
   “是加時賽啦!人家好緊張的。”
   “好、好,那你先看完,咱們再吃。”
   “辛苦了,你也坐下歇歇吧。”仙道說道。
   “好。”

   “我平時真的不夠關心孩子,以前都不知道他這么喜歡看籃
球比賽。”
   “是啊,場場不落,還經常讓我陪著看。他還想學打籃球呢
,只是沒有人教他,才只好作罷。”

    妻子不是神奈川人,并不知道仙道高中時的事情。雖然是大
學校友,但她進校時,仙道已經退出了籃球隊,而且沒有人提起
這件事,所以她根本不知道仙道曾經是個籃球高手。

   “哦?是嗎。”仙道笑問,“最喜歡步行者隊?”
   “是啊,聽他叫就知道了吧?今天是總決賽的決勝局,你看
他緊張的。要是步行者輸了球啊,晚飯怕是又不肯吃了。”
   “這怎么行呢?”
   “沒辦法,這孩子就是這樣。他呀,簡直就把Rukawa當作神
一樣!不過那個人也的確很強,自從他簽約步行者之后,這個賽
季咱們兒子‘絕食’的次數越來越少嘍。”
   “是美國人嗎?”
   “聽說是日本人呢,這個賽季才剛剛加入NBA的。不過這么優
秀的球員,國內又沒有什么報道……哎,你一會兒問他好了,關
于Rukawa的事,他都知道。”
   “好耶!我就說嘛……”夫妻倆在一旁悄悄地對話,電視里
終場哨聲響起,兒子高興地跳起來,摟住媽媽叫道:“媽媽,媽
媽,贏了耶,步行者是總冠軍了!Rukawa好棒哦……”
   “好,好,咱們吃飯吧。”
   “好!”



(二)

    妻子在飯桌上對兒子說:“你吃那么快干什么?小心噎到哦
。”
   “不會啦。一會兒還有頒獎儀式呢,不能錯過的!”
    仙道笑著說:“聽媽媽的話,慢慢吃,來得及的,一會兒爸
爸陪你看。”
   “好。”


   “爸爸,快點啦!”三口兩口吃完了飯,兒子拉著仙道去客
廳。
   “哦,好。你看,不是剛好么?”

    看著兒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仙道也在其中尋找著什么。

   “爸爸問你,你最喜歡的球員是誰啊?”
   “當然是Rukawa了!他是全NBA最棒的!”
   “姓Rukawa,是日本人么?”
   “嗯。”兒子自豪地猛點頭,“還是神奈川人呢!哎,爸爸
你看!”

    屏幕上打出獲勝隊主力球員簡介:

   “Indiana Pacers:
     Number:11
     Name:Kaede Rukawa
     Position:SG
     Height:192CM
     Weight:77KG
     He was born on Jan.1st,1983 in Kanagawa Japan.
     ……”

    雖然由于國際化,現在NBA公布球員的身高、體重都不再是
英制,但這些仍不足為憑。可是生日、出生地,還有照片上那張
臉……是他。這么多年過去了,原來他一直都沒有放棄,現在,
終于達成了理想。29歲時拿到NBA總冠軍,應該不算晚吧?何況
是在加入NBA之后的第一年。

   “哼,看你們這回還有什么好說!”
   “怎么了?” 剛剛還那么興奮,怎么這會兒就把小嘴撅起來
了?
   “我是說,這下日本籃協該認錯了吧!”
   “你還知道他和籃協鬧翻的事?”
   “當然了,我們同學都說是籃協不好……爸爸你怎么知道的
?”
   “哦,我聽你說,猜出來的嘛。你們小小年紀懂得還挺多的
。”當初他離開,這也許是很大一部分原因吧。
   “爸爸,你看,他們出場了!好帥哦! 那個,11號,看到沒
有?走在最前面的,就是Rukawa了。”
   “嗯,我知道。”
   “爸爸怎么知道的?”兒子看著電視,腦筋還轉著。
   “剛剛有介紹他的號碼嘛。” 那膚色,那相貌,那神情,卻
不是他是誰。

    今天他們穿的是深色球衣,雖然隊里也有白人,卻不知是不
是黑發的緣故,獨顯得他的皮膚有些蒼白。臉上仍舊沒有笑容,
但眼睛里卻閃著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堅定自信的眼神從未改變。

    冠軍的獎杯是那么閃亮,球員們捧起它的時候,神情是那樣
幸福﹔總冠軍戒指是那么耀眼,戴在他纖長的手指上,顯得那樣
光彩照人。而那最令人眩目的,不知是獎杯、是戒指,還是他至
白的膚色。

   “記者問流川說,獲勝之后會如何與家人朋友慶祝。”電視
台的解說員把美國記者的現場采訪翻譯成日語。
   “No.”還是老樣子,不知是不肯用心學英文還是不愿多說
。

    碰了個不大不小的釘子,記者只得笑了笑,轉去采訪其他人
了。

   “Rukawa 沒有結婚,更沒有小孩,據說連女朋友都沒有哦。
”解說員解釋道。



(三)

   “哦,是嗎?以他的個性,很正常啊。”仙道搔搔頭,笑了
笑,心道,“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大家也都不記得了吧……”

    若不是那天在電視上看到,仙道恐怕也不會想起他。過了些
日子,這件事情也就又漸漸地被淡忘了。



   “彰,一起走么?”

    藤真的笑容,好像能讓人忘卻所有的煩惱與疲勞。學生時代
認識的人,現在能夠在一起工作,也算是難得了吧?

    而這個人是藤真,仙道覺得自己挺幸運的:“不了,你先走
吧。我還要一會兒才弄完。”

    周末應該有約吧?

   “那……好吧,不要太晚哦。”
   “知道了。”
   “下周見!”
   “Bye.”

    其實對于仙道來說,公司的這些文件并沒有什么難處理的,
很快就弄完了。至于為什么會時常感覺到工作很忙,經常被這些
事搞得頭痛,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將近七點鐘,天已經有些黑了。從公司到家,路程不算近,
可仙道很少開車。理由是,如果遇到塞車的話,反而會浪費時間
。

    這個季節也不錯,下班的時候,天氣不冷不熱,偶爾還有涼
風吹來,很適合步行。仙道解開西裝,脫下來,搭在肩上。盡管
很少有日本男人會在街上如此,但他才不在乎這些。舒服就好了
,管別人怎么看呢。難道在大街上還要被不相干的人管束么?

   “Yesterday Once More.”仙道抬頭看著招牌,念道。

    因為每天都路過,偶爾也會進這間bar去坐坐。透過玻璃看
進去,生意不錯嘛。最近人們越來越懷舊了,仿佛過去的一切都
是美好的。就連這整天只放那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的
小地方,也跟著火爆了起來。

   “是仙道先生啊,不進來坐坐么?” 老板是個記性很好的中
年人,推開店門剛好見到仙道,就招呼道。
   “好啊。” 仙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進去,“生意很好啊
,老板。”
   “是不錯呢,托大家的福了。”老板笑道,“要點什么?”
   “啤酒好了,謝謝。”

   “我并不熱衷于喝酒,但不是說喝點啤酒對身體有好處么?
”仙道有些自嘲地想著。

    只剩一處座位了,仙道只好在最里面那張對著門口的雙人桌
前,坐了下來。

   “您的啤酒,請慢用。”
   “謝謝。”

   “Looking back on how it was in years gone by
     And the good times that I had
     Makes today seem rather sad
     So much has changed
     ……”



(四)

    很老的一首歌了吧?

    歌手的聲音很有磁性……

    仙道喝著啤酒,想著些有的沒的。


   “歡迎光臨,先生您好!一位嗎?”
   “嗯。”
   “哦……好像沒有座位了,不好意思……”

    那人也不理,環視了一下這間小店,徑直向仙道那邊走過去
。

    服務生只好跟著過去,問仙道說:“對不起,先生,請問介
意搭個桌嗎?”
   “無所謂。”
   “謝謝。先生請坐,請問要點什么?”
   “啤酒。”與眾不同的清冽聲線,讓仙道有些恍惚的頭腦感
覺清爽了不少。
   “好的,稍等。”

    這時,仙道抬起頭打量眼前的人。天色已經晚了,這人卻還
戴著和他的頭發一樣顏色的墨鏡﹔即使是在如此不明的燈光照映
下,他雪白的膚色仍然有些令人眩目﹔雖然是坐著,但可以看出
他的身高和自己差不多──

   “流川!” 仙道几乎是下意識地叫出了這個名字,好在聲音
不是很大,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其實,僅憑這些又怎么能認
定是他呢?

    那人愣了愣,摘下墨鏡,那雙眼睛──不是流川是誰!

    他看了看仙道,嘴唇微啟:“你是……仙道彰?”
   “真的是你啊,流川。好久不見了。”
   “嗯。”
   “你這時候不是應該在美國嗎?” 對上他疑問的眼神,仙道
解釋說,“哦,我在電視上看到你拿到了NBA總冠軍……”
   “是嗎。”
   “恭喜你了。你為什么不在美國?”
   “記者很煩。”

    是嗎,為了不被采訪,就回來日本……真是你的作風啊。

   “您的啤酒。”
   “謝謝。”

    服務生端東西上來時替流川說謝謝,那是很久以前的習慣了
。想不到此時仙道做起來,竟還是這么自然。

   “你……還好嗎?”
   “很好。”

    對呀,已經拿到了總冠軍,這對于籃球至上的你來說,還有
什么不好?

   “怎么會來這里坐?”
   “有記者。”怪不得非要找個座位。
   “追到這里來了么?還真是厲害呀!”仙道覺得自己笑得很
無力。

    此后,便是令人尷尬的沉默。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都是
仙道尋找話題的,現在他不知說些什么才好,結果自然是如此了
。

    這次,是流川先打破了沉默:“我先走了。”說著站了起來
,轉身要走。
   “能聯絡你嗎?”仙道也站了起來。

    流川回頭。



(五)

    仙道遞了一張名片過去:“那……有空的話,打電話給我。
”

    流川接了過去。

    這時服務生走過來:“請問先生要結帳嗎?”
   “嗯。”
   “2500圓,謝謝。”
   “我來付好了。”仙道立刻掏出錢,給了服務生。
   “謝謝。”

    服務生走了之后,流川拿出錢包,彎腰伏在桌上,用隨身帶
的筆在抽出的美鈔上寫下了一串數字,遞給仙道:“酒店電話。
”

   “歡迎再次光臨,再見。”

    仙道愣愣地看他走出了這間小店。

    坐下來,看著手里的20美元。

    就是知道他一定忘記了換日圓,才幫他付賬的──其實也不
過是個借口,店雖小,美元還是收的──可他還是不領任何人的
情,在上面寫下電話號碼,自己就不能不收了。

    是該夸他聰明,還是說他執念太深呢?不過,說起來,他可
還是老樣子呢。外表沒變,性格更是和從前一模一樣。想到這里
,仙道心中一陣欣喜。

    收好流川給的錢,結過賬,仙道也離開了。



    不知不覺到了家。

   “我回來了。”
   “你回來啦,辛苦了。” 妻子迎上來,接過西裝和公文包,
“一起吃飯吧。”
   “你們還沒吃么?”仙道邊換鞋子邊問。
    這時兒子扑了過來:“爸爸,你回來啦!”
   “嗯,乖。是不是你又不肯吃飯啊?”
   “才不是呢!”
   “他呀,今天高興得很,非等你回來一起吃。”妻子走過來
,笑道,“我說爸爸很忙,不知什么時候才回來,讓他先吃,他
就是不聽。”
   “哦?”仙道把他抱上餐桌前的椅子,問道:“什么事這么
高興呀?”
    兒子揚起小臉,笑道:“爸爸你猜!”
   “我說……是考試得了滿分?”
   “才不是因為這個呢!人家每次都得滿分啦。”
   “那我可不知道了。”
   “告訴你吧,”兒子神秘地說,“Rukawa回日本了!”
   “你怎么知道?”
   “哎,爸爸你知道了?”
   “不是啦,我是問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可靠嗎?”
   “電視上說的呀,我們同學都知道了。聽說是今天剛剛回來
的呢!”

    今天?那還真是巧啊……

   “看把你興奮的,人家回日本,又不是來見你。”妻子把飯
菜端上來,笑道。
   “才不是呢!” 兒子說道,“他是神奈川人耶,肯定會回來
的,說不定可以遇到呢!”
   “好,那你每天出門記得帶墨水筆哦,遇到人家也好請他簽
名啊!”
   “他有筆的。”
   “爸爸你怎么知道?”
   “啊?他要應付你這樣的小鬼啊……好了,快吃飯吧。”
   “哦,我好餓哦。”



(六)

    晚上,妻子去哄兒子睡覺,仙道一個人躺在床上。

    現在回想起來,下班路上進那間bar去坐,仿佛是冥冥中安
排好的一樣……

   “十二年沒有見面,剛剛回來,就這樣碰到──”一向不相
信命運的仙道自嘲著,“這算是緣分嗎?”

   “還沒睡嗎?”妻子進來問道。
   “還沒,他睡了么?”
   “他呀……我看是太興奮了,哄了好久,勉強睡著了。” 妻
子笑道,“聽說Rukawa回來,他比人家家人還高興!”

    妻子提起兒子來,就一臉的幸福,說個不停。而仙道此時的
心思,才沒有放在聽她說話上,他在想自己的事……


    漸漸地兩個人都睡著了。



    仙道似乎很久沒有做過夢了。然而這一夜,他夢見了從前的
事情。仿佛回到了那段最快樂的時光,和那個他最喜歡的人在一
起──


    第一次見面。

    記得是在兩所學校間的練習賽上。那時候,他剛剛升入湘北
高中,卻已經是有名的超級新星了。見到我時,一臉的不爽表情
,像個小孩子。打起球來,全身上下散發著凌厲之氣,技朮很出
色。

    不過,他們最后還是輸了。說老實話,那一次我們勝得很險
。賽后,我出于禮貌要跟他握手,他卻瞪了我一眼,打開我的手
,轉身走了──我行我素的倔強小孩。


    第二次正式碰面,是在縣大賽上的交鋒。

    他似乎一直把我當作要超越的目標,我也認為他是個難得的
對手。具體的過程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比賽很激烈,他表現得
很好,最后,我們輸了。

    然而現在說起來,我那時最在意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在這場
比賽里,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仙道,我告訴你一件事,這
打籃球啊,可不是算朮。”


    再后來,湘北打進全國大賽,他來找我一對一,問全國有沒
有比我厲害的選手。那一次,算是聊了很多吧。


    從那以后,我們就不只是有比賽時才見面。他經常會約我在
小公園的籃球場上一起打球。至于關系嘛,可以說是朋友吧,盡
管他談來談去,就只有籃球。


    了解他越多,就越發覺他跟其他人不同。同樣是喜歡籃球,
雖然我們也并不只是把籃球當作一項運動而已,但對他來說,仿
佛籃球就是一切。生命、理想、未來……都可以用兩個字來概括
──籃球。他所擁有的那一份執著與勇氣,在現實中,几乎是不
可能存在的。

    對于當初選擇打籃球,我感到萬分慶幸。如果我不是個籃球
好手的話,又怎么會有機會經常見到他呢?


    然后,他開始陪我做一些打球之外的事情,例如到海邊散步
、釣魚。

    天空和大海一樣藍,我們并肩坐在海灘上。他說我笑得很白
痴,還問我為什么那么喜歡海。當我說我也不知道的時候,他照
例賞了我一句“白痴”。

    其實那時候,好像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做,可就是很開心
……


    可是后來,他走了。不要,不要走!



   “等等!”

   “你怎么了?”



(七)

    仙道睜開眼睛,見原本正在穿衣服的妻子一副關切的表情看
著他。

   “你沒事吧?做噩夢了嗎?還是我吵醒你了?”
   “哦,沒事。”仙道揉揉頭,微笑著問,“我說夢話了嗎?
真是不好意思……”
   “有什么關系呢,你是太辛苦了。”
   “啊,天都亮了。”
   “是啊,沒關系,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小家伙呢?”
   “今天學校有個活動,我一會兒和他去參加。”
   “要求家長去么?”
   “是呀。”
   “那我去吧。”
   “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好好休息吧。” 妻子關門
出去前說,“早餐我會准備好放在餐廳的。一會兒我們走之前,
就不再和你打招呼了,你再睡一會兒吧。”
   “好吧,辛苦你了。”

    妻子出去之后,仙道又躺了回去。

    剛剛那……真的是夢嗎?倒不如說是回憶更可信一些,仙道
甚至懷疑自己根本就沒有睡著。

    過去發生的事情,多年來都不曾記起,甚至以為自己早已忘
記。想不到,這一切竟是那么真切地印在腦海里,連一個小細節
都沒有遺漏。

   “原來,我從不曾忘記。那……你呢?” 想到這里,仙道心
中一陣沖動,坐起來,一手抓過自己的衣服,掏出流川留下的錢
,另一只手去拿床頭的電話。

    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喂,你好,仙道家。”
   “彰,我是健司,吵醒你了么?”
   “哦,健司啊。沒有,我已經起來了,有什么事嗎?”
   “透回來了,要不要出來見個面?”
   “是嗎,好呀。在哪兒見?”
   “一個小時以后,在Yesterday Once More,就是你下班路上
的那間小店,好不好?”
   “好吧,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

    放下電話,仙道只得先收起那20美元,下床穿衣服、洗漱。


    當年,仙道和藤真、花形讀的是東京的同一所大學。因為同
是在神奈川念高中,之前打球時又都認識,他和兩位學長就成為
了不錯的朋友。畢業之后,主修國際貿易的花形去了美國深造﹔
而專業是日本文化的藤真則留了下來,后來還和仙道在同一間公
司工作。

    花形和藤真一直都有聯系,偶爾也會和仙道通個電話,不過
一直沒有回來過。由于很少談起,他在那邊的工作情況也不是很
清楚。這次回來見個面,也很好啊。


    下樓的時候,妻子也正要帶兒子出去。

   “你起來啦?”
   “是啊,健司約我出去一下。”
   “哦,吃了早餐再去吧。”
   “我知道了,你們出門當心。”
   “好,我們走了。”
   “爸爸,再見。”
   “嗯,要聽話哦,再見。”



(八)

   “哎?已經決定了嗎?” 晴子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女子問
道。
   “是啊,他辦事從來不喜歡拖泥帶水,我已經答應他了。”
   “那可不行!” 一旁的紅發男子叫道,“你走了,良田怎么
辦?”
   “你這小子少胡說!” 漂亮的卷發女子豎眉道,“他跟我有
什么關系!”
    紅發男子嘟囔道:“彩子你好無情啊,良田真可憐……”看
了看身邊的晴子,心里還加上一句:“跟我一樣。”
   “櫻木君……”晴子叫了一句,接著轉向彩子問道:“很快
就要動身么?”
   “差不多下個星期吧,記得代我跟赤木學長告個別哦。”
   “好的,我知道。到時候,我去送送你們吧。”
   “好啊,你喜歡的話,就來吧。”彩子笑笑道,“我還有些
要准備的,先走了,回頭聯絡你。你們逛逛街吧。”
   “再見。”
   “好啊,彩子再見!” 櫻木擺出一副白痴笑容,跟彩子揮手
。

    今天是彩子約晴子出來,向她道別的,剛好他去赤木家,就
死纏爛打地跟來了。現在聽彩子說讓他們兩個逛逛街,自然興奮
得不得了。

   “晴子小姐,我們……”
   “櫻木君,我們回去吧,這件事要跟哥哥說一聲。”
   “這……好吧,我送你回去。”
   “好,謝謝。”



    仙道看著妻兒出了門,自己坐下來吃早飯。

    妻子的廚藝是一流的,而且即使只是一頓早飯也從不馬虎。
體貼丈夫、疼愛兒子,又通情達理、會做家事,算是溫柔賢淑的
好女人吧。兒子很聰明,也挺討人喜歡的。妻子還常說兒子長得
可愛,將來一定和仙道一樣帥。說到工作,雖然沒什么挑戰性,
也不會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但很受公司高層的器重,薪水也相
當不錯。

    事業有成,家庭和睦,還有几個好朋友──作為一個男人,
該擁有的、能擁有的,仙道全都有了。可是,他卻感覺不到應有
的幸福。原因么?連他也不明白。

    先不去想這些,仙道很快吃完了早飯,開車出了門。

    雖然時間還早,但有重要約會的時候,仙道都會開車去。



    提前15分鐘到,發現藤真和花形也剛好到達。

   “彰,早啊!”藤真和花形一起走過來,笑著說。
    花形也笑道:“好久不見了。”
    仙道停好車就急忙下來:“健司!透學長,好久不見!”
   “是啊,”藤真笑道,“我們進去聊吧。”
   “好。”
   “好。”

    三人走進店里落座,叫了點喝的,聊了起來。

   “我還以為自己很早呢,沒想到你們都來了。”仙道笑道。
    藤真也笑道:“我們都有約會提前15分鐘到的習慣啊。”
   “這是好習慣啊,”花形說,“保持下去吧。”
   “透,這些年,在美國怎么樣?”
   “是啊,透學長,說來聽聽吧。”
   “我?還好啊……”



(九)

    當年大學畢業之后,花形到美國深造。取得博士學位后,就
留在美國一家大型貿易公司任職。他的能力很快便得到肯定,几
年來,不斷地得到提升,如今已經成為全球貿易界有名的青年才
俊。

   “透真了不起呢!”藤真笑得像天使一樣。
   “怪不得這些年來,透學長都沒回來過,原來是在美國打拼
哪……”
   “別笑我了……”花形還是和以前一樣,有那么一點害羞。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臉色略微一沉,道:“我這點
程度,和他比起來,哪還算什么奮斗……”
   “透指的是誰啊?”
    花形臉色鄭重地看著仙道,說:“我剛到美國不久,就遇到
了流川。”
   “是嗎。”仙道的頭略略低下去一點。
   “透……”
   “他加入了NBA,而且拿到了總冠軍。你應該知道吧,健司?
”
    藤真點點頭:“我有看那場比賽。”

    只是知道仙道從那時起就不再看籃球,所以沒向他提起。

   “他那么厲害,不稀奇啊。”仙道勉強笑了笑說。
    花形似乎對他的態度很不滿意,繼續道:“那你有沒有想過
,他十多年前就去了美國,為什么現在才加入?”
   “那也是需要時間的吧?”
   “以他的實力,需要那么久嗎?這十几年,他是怎么過的?
”
   “流川他……”
   “透……”
   “應該讓他知道的。”花形拍拍藤真的手說道。


    目送仙道開車離去,藤真有些憂慮地看著花形:“這樣好嗎
,透?”
   “讓他知道,對他們兩個人都公平一些。要怎么樣決定,就
看他自己了。”
    藤真點點頭:“說得也對。透,你剛剛說這次回來,就不走
了嗎?”
   “說對了一半。”
   “嗯?”
   “我是不會再回美國了……”
   “那你在那里的事業……不是很可惜嗎?”
   “不會,我沒有忘記我的初衷。需要的東西,應該夠了吧。
即使還可以做到更好,我也不想繼續了。已經過了這么多年,我
不要再等下去了。”
   “嗯,好像真的過了很久呢……那我說錯的另一半,是什么
呢?”
   “你不知道?”
   “不知道!”藤真十分孩子氣地笑道。



    回家的路上,仙道頭腦中一片空白。

    為什么最近發生那么多事?

    那么久不見的人,一下子都出現﹔那么多原來一無所知的事
情,一下子清晰起來……這些年的生活,仿佛都是假象,那么不
真實,好像原本就不該存在。該怨恨命運捉弄人嗎?還是要怪自
己當初的決定呢?



    回到家里,妻子和兒子還沒有回來,仙道徑直進了浴室。

    溫涼的水,從頭頂上澆下來,能夠幫助人理順思想嗎?



(十)

    如果透學長說的都是真的的話,那流川他……明明知道花形
是不可能說謊的,但仙道還是給這一切加上了這樣一個前提,盡
管如此,他還是不愿去想那些事情。

    從浴室出來,仙道終于決定要做什么了。他拿起電話,撥通
了流川酒店房間的號碼。

    接通了──

   “喂……”
   “仙道?”

    短短的四拍音,就聽出是誰,是不是很值得驚嘆?

   “是,流川……”
   “有事么?”
   “你……有時間嗎?我想見見你。”
    短暫的沉默過后:“好吧。”

    答應了嗎?

   “那好,一小時后在──‘那里’好嗎?”
   “嗯。”
   “好,一會兒見。”

    仙道放下電話,也不知道自己是興奮、緊張,還是其他什么
心情,只是機械性地穿衣服。出門時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穿上了
那身久未拿出來的T-shirt和牛仔褲。坐在車里,仙道想的并不
是一會兒該如何面對流川,而是以前的事情──


    那一年,仙道高中畢業,考上東京一所著名的大學。几乎是
與此同時,流川正式從青年隊入選國家一隊。由于國家隊的訓練
基地正是設在東京,原本就是東京人的仙道,高高興興地開始了
他的大學生活。

    一入學,仙道就加入了學校的籃球隊。不只是因為從小喜歡
籃球、從小打籃球,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讓自己的技朮和體
力退步──要保持能和那個人對抗的狀態──從什么時候起,他
已經成為自己打籃球最重要的動力了。

    應付學習對仙道來說是游刃有余,他經常會到國家隊去看流
川。仙道極會哄人,守門的是個和藹的老人,被他的誠意感動,
又很喜歡流川,便放他進去。沒過多久,就變得相當熟識。

   “一對一。” 每次訓練后,不管多累,流川見到仙道說的第
一句話都是這樣。
    仙道接過他丟來的球,笑道:“國家隊什么厲害的角色沒有
?還找我打,不怕退步么?”
   “少來,”流川賞他個白眼,“不然你穿成這樣干什么?”
    仙道低頭看看自己的一身運動裝,笑著說:“唉,被識破了
……我來了哦!”說著,便開始急速地運球。

    流川片刻也不遲疑,上前防守。

    數個回合之后,流川小勝。

   “你又進步了哦!我輸了。”話中沒半點遺憾,倒是有些甜
蜜與高興。
    流川淡淡地道:“你也不錯。”語氣里卻透出淺淺的笑意。
   “那就給點獎勵吧。”
   “輸了還要獎勵?”
   “唉,你可是職業的,欺負我會感覺很爽嗎?”
    看著他做出的一臉苦相,流川放下球,一邊擦汗一邊說:“
好了,去吃飯。”
   “好啊!” 流川訓練這么辛苦,即使只是在隊里的食堂,能
和他一起吃飯,仙道也已經很開心了,“你先去沖個澡吧。”
   “嗯,你也來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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