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喜歡睡自己的床，因為醒來時不用費力去思考自己身在何處
。我喜歡熟悉的戀人，因為在清晨的朦朧中去努力回憶身邊那個昨夜與
你共赴云雨的人是誰，實在是一件破壞氣氛的事情，基于以上的原因，
我一直沒有換過戀人，即使他睡品極差外加起床有暴力傾向。

    我從來不直接叫我的戀人起床，一是沒有必要，二是沒那個膽子。
說實話，這件事情全國也沒几個人敢做，除了他的母親和家里那個粗線
條的大哥之外不做第三人想。當然，我也絕不想做那第三人，因為我對
帶著一臉淤青去上班一點興趣也沒有，這一點從我們同居的第二天早上
開始就已經很清楚了。所以，很自然的，今天早晨我又是一個人輕手輕
腳的起床梳洗，掩上浴室的門不泄露一點聲響。

    八點四十五分，快步下樓截住一輛出租，一手拉開車門把厚重的資
料袋丟到后座上，一手接過樓下面包房小弟送來的外賣早點。匆匆離去
之時不忘抬頭看看六樓的臥室窗口，淡青色的窗帘遮得嚴嚴實實，他果
然還是忘記了今天早上的見面會。



    汽車輕快的掠過沿江的公路，微風帶著太陽的熱度從窗縫中溢入，
弄亂我清晨剛洗淨吹干的頭發，現在已經避開了清早交通的高峰，道旁
的行人極少，只有一些晨練歸來的老人在悠閑的散步回家。吞下最后一
口面包，把手中的紙袋折了几下，順手擱在皮包的外側小袋里，我是環
保主義者，所以不會亂丟垃圾。離公司還有五分鐘的路程，這個月的全
勤獎看來是保住了，可天天坐出租錢包也受不了，如果不是昨天鬧到太
晚，前天他又把家里新買的鬧鐘給摔壞，我本可以不慌不忙的走到車站
坐公車上班，省錢的同時還可以一覽眾生百態人世變換，豈不一舉兩得
怡然稱快嗎？

    從包里摸出手機，輸入那個熟悉的號碼，長音響起之后并不接聽，
而是將手機攥在掌心把玩了好几分鐘才不慌不忙的移到耳邊。如我所料
，三秒之后，耳畔響起一聲帶著怒氣的命令：“找誰，快說！”致人遲
到的罪魁說話還這么不客氣，真是枉費我叫他起床的好心，目的已經達
到就不需要再糾纏下去，公司的招牌在我眼前不到十米處放著光，司機
正等著我收線付帳。所以我決定惜言如金，爭取時間，挂機，付帳，快
跑……終于在上班鈴響的最后一秒刷過考勤卡，順利過關。



    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果然是最明媚可愛的，暖暖的落在人身上，
舒適倦懶得不想挪動腳步，索性在走廊上放慢速度，爭取在暗無天日的
賣命開始之前多吸收一點熱量。我是個翻譯，說白了就是把別人吐出的
文字再嚼了消化一次喂給我的同胞們吃，不用有太多創造性，一板一眼
按原汁原味譯了即可。職業規范，待遇尚寬，每年有兩周的帶薪假期，
業績突出還能有出國深造的機會。雖然經常有加班趕工的例子，不過總
體來說是件受人羨慕的工作，不出特大紕漏的話可以終身從事該職業，
拿份優厚的養老金風光退休。


    做好夢悠然自得的時間永遠是短暫的，還沒走出多遠就被人叫住，
迅速的斂了那點慍怒轉過身來，身子微微前傾一鞠，迎接上司的指示安
排，畢竟在人家手底下賺面包吃，沒辦法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上司在布
置本月的工作方案，我知道這些都只是些框架計划，具體的細節安排上
頭會以書面的形式下達，所以聽得并不認真。貪戀著那點陽光，初秋的
氣溫不高，光線卻還夾雜著暑意，晒久了竟然感覺些許燥熱，不知道他
走沒有，客廳的窗帘沒有拉上，如果他出門不留意的話，牆角那棵盆栽
估計會被晒個半死。



    等我能騰出時間打電話時，一輪艷陽早就爬到頭頂了。雖然感覺自
己的行為有點馬后炮，我還是不死心的撥通了他的手機，這是今年養的
第三個盆栽，再死掉的話我寧可去買塑料花裝飾客廳。電話很久才接通
，背景聲音非常嘈雜，接電話的也不是我要找的對象，“喂喂，流川先
生現在很忙，請您一個小時后再打過來。”熟練的擋駕詞，一聽就知道
是水澤那家伙的聲音，編輯社果然是改造人的地方，每個都這么世故老
練，不知是業務培訓的結果的還是書迷給逼出來的。微怔了一下，到底
沒表明身份，只是“恩”了一聲就匆匆收線，原本是件小事，勞師動眾
總是不太好的。

    伸個懶腰，站起來到飲水間泡茶，正午的陽光有些灼眼，連帶的弄
得人心情燥熱起來。水還沒有熱，順勢坐下，抽份報紙來看。剛翻了兩
頁，就見越野走進來，倒了一杯涼水，一屁股坐到對面，也不做聲，一
會兒使勁瞅我兩眼，一會兒猛灌兩口涼水。

    他不說話，我也不吭氣，知道沒好事，索性不理他，專心致志低頭
看我的報紙。從政治到體育，從連載到娛樂，邊邊角角細枝末節連帶中
縫的江湖游醫廣告我都看了個遍，我甚至還極有耐心的做了一次只有小
姑娘才津津樂道的心理測試，几十題選擇外加算分弄得人頭暈目眩，最
后竟然得出“你的神經比水管還要粗”這樣一個結論，“見鬼！”心里
咒了一句，大力的把報紙往桌子上一拍，抬起頭，擲地有聲的砸下句話
來，“說吧，有什么事？”
    對面的越野差點晃掉手中的杯子，瞪大眼睛呆呆看著我，一時沒有
反應過來，“什么？”
   “哦？沒事？沒事我走了。”我扔下報紙去拿杯子，越野這才醒過
神來，一把拽住我，“仙道，這次你可要救我，看在咱們多年同學加朋
友加我初中給你掩護逃課高中給你擋駕訓練上班給你請假翹班的份上，
一定要拉兄弟一把……”
    他這廂絮絮叨叨不停渾然忘我，完全沒有注意到我臉上的陰云密布
，“什──么──事？直──接──說！”咬牙切齒吐出几個字，遏止
住他不停揭我短的嘮叨。
    這次換到他詫異了，“你看了半天報紙，難道不知道我要求你什么
？”伸手在桌上的紙堆里抓起一張塞到我手里，“不要說你沒看到這個
！”

    娛樂版的頭條赫然印著几個大字，“懸疑中的魅力 謎霧般的作家
”，其后的副標題才是關鍵：“著名小說家流川楓書迷見面會今在羽韓
書局隆重舉行”，下面是大篇幅的活動報道和新書介紹，文末還畫龍點
睛似的附上作者照片。這便是所謂的眼球經濟，就連作者本人也可以拿
出來賣錢了，一聲嘆息還沒有完就被湊到鼻子底下的一本書打斷，抬起
頭正好看見越野露出小狗一樣乞求的眼神，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背后
不禁發寒。果然，他步步逼近，帶來沉重的壓迫感。

   “幫我弄一個流川楓的簽名吧，明天我要是拿不到，凌香會殺了我
的，以前上大學時你和流川不是一個寢室的嗎？現在又是合租人，我上
禮拜還看見你和他在健身中心打籃球，你開口一定沒問題……”見我微
怔，他又加重的語氣，“以你們的交情，這點小事很容易辦到的，別搖
頭啊，如果不是見面會只招待相關出版社的指定書迷，我就算不睡覺也
要去排隊弄簽名。你也知道凌香的脾氣，她是流川的鐵杆書迷，如果我
這次弄不到簽名的話，她肯定會把我  了。”吸了一下鼻子，越野有點
欲哭無淚，眼圈紅紅的，“我也老大不小了，找個女朋友容易嗎！仙道
，我的身家性命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全靠你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叫人難受難辦。嘆了一聲，咬牙道：“只此一
次，下不為例”，驚見對方在一秒之內，表情從山雨欲來變成陽光燦爛
，原來人的臉部肌肉可以靈活到這個程度。
   “仙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
   “哼哼，我不答應行嗎？”
   “那拜托了！”
   “行，可以把我的領口放開了吧，我已經快被你勒死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