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洗到一半，就聽見屋里的電話鈴惱人的響起來。不打算
去接。而打電話的人，似乎也沒有放棄的打算，洪亮的鈴聲就
在空蕩蕩的屋子里響得尖銳且刺耳。直到答錄機自動開啟。

   “您好。我是仙道彰。我現在不在家，有事請留言。”

   （仙道！你給我死到哪里去了？回來后快和我聯系……）
   “喂？是越野嗎？” 趕在電話挂掉以前，草草地圍了條浴
巾，就跑出來了。
   （原來你在家啊。那干嗎不接電話？）

    仙道將聽筒拿離自己的耳膜2公分，已經能夠感覺到被越
野的怒焰撩到了。

   “我在洗澡呢。”
   （洗澡嗎？還是家里有客？） 越野說得毫不避諱，更讓仙
道尷尬。
   “哎，別把我想得那么齷齪好嗎？”
   （哼，事實如此。你都有彌生了，適當的也該收收心了。
要是讓我知道你在那邊做了什么好事，可不饒你！）
    仙道苦笑著搖頭，想起彌生，就問：“她還好嗎？”
   （仙道彰！你未婚妻好不好怎么來問我？你沒給她打電話
嗎？告訴你吧，她被報社派去駐外記者了，可能要几個月才會
回來。真搞不懂你們兩個！一個放棄大好前程，跑去神奈川教
書﹔一個已經是有婚約的女人了，還工作得像個拼命三郎一樣
……）
   “好了，越野。彌生向來都是這樣的啊。”出國了嗎？想
想也是，自己好久沒給她打電話了。
   （那你呢？仙道。干嗎要放棄風險基金公司的高位，跑回
去當什么老師？我實在搞不懂你啊。）

    是啊，為什么呢？自己也搞不懂呢。可能是因為這里的空
氣吧。不過絕沒有一點后悔的意思。

   “人各有志吧，越野。”
   （對了，仙道。你有沒有去看教練？）
   “啊，還沒……”
   （你都在干些什么啊？回去這么些天！你到底有沒有一點
良心啊！）
   “你不知道，確實是有一些事情的。” 仙道輕撫已經消腫
不少的眼眶，心里又想起那個對他不薄的小鬼。

    越野啊，比我更沒有良心的家伙你還沒見過呢！

   （好了好了，我不管你。 總之，記得去看教練，記得給彌
生打電話哦。）
   “知道了。”

    仙道挂上電話，心想，越野嘮叨的功力又有見長呢。

    沒了越野的聒噪，屋里一下子又清靜起來。走回浴室，繼
續洗那半個澡。水從蓮蓬頭里噴涌而出，熱氣繚繞在狹小的空
間里，不一會兒，鏡子上蒙了一層重重的水霧。忍不住伸出手
去擦掉，卻在鏡中看見一個陌生的家伙。總是囂張尖豎的發，
此刻正趴趴地貼在額頭上，有細細的水流不斷蜿蜒而下。霧氣
中幽暗的雙眸，早已沒了少年時的清澈與純然。真的，回來了
嗎？

    回想兩個星期前，自己還西裝筆挺地坐在帝國大廈寬敞明
亮的辦公室里﹔兩個星期后，卻已經在幽靜的神奈川，租起了
廉價的單身公寓，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人生實在變幻
莫測啊！就好象上高中的時候，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放棄籃
球一樣。

    至今再回想起那段日子，還覺得美好得不像真的，夢中的
天空是一望無垠的蔚藍，空氣中浮動著金色的光點，有櫻花的
味道在風中淡開。那是為了理想而生存的年代。在那塊鎂光燈
聚焦的矩形賽場上，哭過，笑過，流汗過，也拼搏過，那時以
為，生命就是為了那顆橙色球體而燃燒的，握住了它，也便握
住了理想。甚至堅信，自己會就像這樣，一直燃燒下去。而事
實上，生活并不是抽成真空的氧氣罩。也少有人，可以活在兒
時的理想里一輩子，當然，這是后來才明白的。不可免俗的，
像千千萬萬的高中生畢業生一樣，選擇了考大學，報考一流學
院，學熱門專業。其間，并沒有放棄掙扎，一直到大三，還一
直緊握著籃球。可，這其中的轉變，怕是只有自己才清楚的知
道吧。當時間的潮水漫過河床，那些年少輕狂的所謂理想早已
被淘盡在滾滾洪流中了，如浪淘沙，化作塵封永遠的美夢。再
回想起，怕只會付之一笑：所謂理想，不過如此。

    可是，為什么每每午夜夢回，總會驚出一身冷汗來？心口
，堵著一塊巨石，好象，喚作懊悔。最終還是放棄了啊！在這
個物欲橫流，聲色犬馬的現實世界里，又有誰能夠不為五斗米
折腰？理想不能用來果腹，人們需要的是面包，汽車，和洋房
。說老實話，自己實在是沒資格抱怨的。因為該有的都有了啊
。

    大學畢業后，很順利的進入了東京一家很有發展的風險投
資公司。由于業績突出，不到一年時間就升至部門主管。是公
司公認的，前途無量的新星。卻在一次休假之后，出人意料地
遞交了辭呈。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包括越野。其實自己也沒有
完全搞明白，但，還是義無返顧地走出去了。

    想想事情的經過，其實再簡單不過。就是自己心血來潮，
回了趟老家神奈川渡假，順便去拜訪了母校──湘陵學園。看
到學校貼出的招聘教師的啟示，就去了校長室。沒想到那個校
長就是當年的訓導主任，居然還認得自己。聽了自己的簡歷與
文憑，經過簡單的考核之后，就錄用了。一切，決定的都是那
么草率，可仙道心中卻有個清晰的聲音，不斷告訴他，要這么
做！

    終于回來了，回到了這個曾經燃燒過的地方。只因為，這
里遺落了自己，最重要的，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