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涼了又熱，熱了又涼，只是不見仙道回來。彌生隨意
的撥著面前原封未動的飯菜，突然間竟有了想哭的沖動。

    門，“卡”的一聲被打開了。仙道看看滿桌子的飯菜，又
看看飯桌旁的彌生，才想起自己說過要和她一起吃晚飯的。

   “彌生。”輕輕地走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喚她。卻被她
轉身一把抱住。“彌生？”

    她的雙肩在微微地顫抖，仙道感到衣服上有濡濕的感覺，
她竟是，哭了。記憶中的彌生是從來不會在自己面前掉眼淚的
，那個總是溫雅地笑著的女子。

    抬手輕拍著她的背，低聲說：“對不起，是我不好。乖，
我們來吃飯了。”
   “仙道，我喜歡你。”彌生在他懷里搖頭，“你一定要記
得。”



    從早上起來，頭就一直在痛。昨天晚上几點才睡著的，已
經不記得了。只記得腦海中不斷盤旋著流川說過的話：“你根
本就不喜歡她……根本就不喜歡……”。那個孩子憑什么就能
這么篤定他這個大人的心事呢。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他居
然可以這么肯定的說出來。

    后來，他們什么都沒說，就那樣一起坐著，坐到很晚。然
后回家，就看到了奇怪的彌生。彌生確實是很奇怪，今天早上
還鄭而重之地對自己說，下了班一定要早回來，有重要的事情
和自己說。



    仙道揉了揉疼得要裂開的太陽穴，強打精神的走進了教室
。流川的座位又空著。仙道想，是睡過了頭？還是根本就不想
再上他的課了？

    想得出神，一個學生慌慌張張地從外面跑進來：“仙道老
師！不好了！！流川……流川出車禍了！！”

    腦海中什么信號都沒有了，一片空白。

    空白了不知多久之后，仙道忽然像被燙到一樣，一下子警
醒起來，扔下手上的書，奪門而去。

   “哪家醫院？”
   “野口綜合病院！”



    醫院里，是一片干淨的雪白，再無其他顏色，卻也如同死
寂一般。仙道努力甩了下頭，想甩掉那不吉利的字眼。乍聽“
車禍”二字，心上，仿佛被狠狠地抽了一下。再一路趕過來，
那種痛更是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人喘不過氣來。為什么會這么
痛呢？因為自己在乎流川吧。在乎到了令自己都吃驚的地步。
很難想象，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該如何是好。不！他不
會有事的！那么年輕的一個孩子，他還有遠大的前程，他不能
有事啊！想到這里，仙道恨不得把他的一切苦痛都擔過去，甚
至情愿現在出車禍，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

   “請問，流川楓在几號病房？”
   “您是他的家人嗎？”
   “不，我是他的老師。他的家人都不在神奈川。”
   “哦，是這樣啊。他在311號病房。”


    走廊里很靜，靜到仙道能聽見自己突突的心跳聲，而這長
長的走廊，好象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似的。一路上早已被自己腦
海中的無數個猜測嚇得魂不附體，當手觸及門把的時候，已是
微微的顫抖。流川，流川…………

    早春的陽光雖不刺眼，門被打開的一瞬間，還是照得仙道
瞇起了眼睛。那亮白的光下，是睡得如天使一般的流川。鼻息
不重，卻很平穩，臉色略顯蒼白，嘴唇上已有了些血色。除了
左腳被打了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外，全身并無什么大礙，只
有几處擦傷而已。

    仙道長吁一口氣，脫力地靠在門板上，看到平安無事的流
川，并沒有輕松的感覺，反而心有余悸，鼻子里酸酸的，一下
子淚凝于睫。

   “白痴。我又沒死，哭什么？” 原來流川早就醒了，看到
仙道那副百感交集的模樣，忍不住說他。

    仙道几步跨至病床前，緊緊抱住流川，頭埋在他的胸前，
低低地嗚咽起來。其實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只是不敢承認
，也不能承認罷了。因為這是絕對不容于道德倫理的啊。由于
這次的車禍，使自己的心境更加明朗起來，再也壓抑不了自己
的感情了──原來，竟是如此的喜歡你。只要可以，永遠都不
會對他說，怕他厭棄自己，更是不愿拉他一起背負這罪。只要
他活著便好，只要他能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好好的活著。

   “仙道，我喜歡你。”流川一只手輕拍著仙道的背，另一
只手插進他的頭發里撫摩，感到仙道的身體，在自己懷里凝滯
了一下。
   “出車禍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了。現在醒過
來了，我要趕緊告訴你，要是再出什么事……”也能了無遺憾
了。后面的話，被仙道滾燙的唇封住。

    流川掙扎了一下，便任由他擺布。唇齒糾纏間，有咸澀的
液體淌進口中，帶著苦澀的思念。


    良久，仙道才緩緩地放開流川，撫上他因氣息不穩而微微
泛紅的臉，眼中滿是沉沉的痛，嘆了口氣，說：“你還敢再出
什么事？讓我怎么活啊。”
   “白痴。”流川又向仙道懷里蹭了蹭，嘴角牽出一抹不易
察覺的淺笑。
   “那你喜歡上這樣的我，就不白痴了么？”
   “被傳染了。”



   “喂，彌生。吃飯了嗎？”
   （“我在等你。”）
   “不用等了。我在野口綜合病院看護一位住院的朋友，今
天晚上不回去了。”
   （“哦，那就明天見吧。”）
   “明天，我也有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那好。再見。”）

    彌生的聲音顯出一種疲憊的空洞來，想是一直都在等著自
己。仙道知道已經對不起她了，便更加不能害了她。她還年輕
，有的是時間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該被他這個不值得的人
拖累了。只是，該怎么說呢，還得費一番思量。

   “直接說你不喜歡她，不能和她結婚不就好了。”流川嗤
之以鼻。
   “你呀，”寵溺地捏一下他的鼻尖，“到底是聰明還是糊
涂呢。”
   “哼。”流川向一邊讓出半個床位來，“要不要來躺。”

    仙道在自己身邊照顧一天了，看他那個黑眼圈也知道，昨
晚一定是沒睡好。

    怕傷了他的腳，仙道只是坐在床邊，讓流川把頭放在自己
的腿上。醫生說他實在很幸運，幸虧那個司機剎車及時，只有
左腳輕微骨折，經過治療之后，完全可以康復，不會影響到他
的籃球生涯。仙道聽了這話，一顆心才算真正的放下來。


    兩個人就這樣一直坐著，什么話都不說也覺得安心。直到
敲門聲響起。

   “請進。彌生…………”


   “彌生，我……”仙道琢磨著該如何開口，他是真的不想
傷害彌生。
   “不，仙道君，讓我先說。我，就要回東京了。”

    仙道這才注意到彌生手中的旅行袋，還是那天來的那只。

   “怎么，這么快。”仙道想，該來的總是要來，還是快刀
斬亂麻的好。
   “還有，” 彌生深吸了一口氣，“我不能和你結婚了，婚
約取消了。對不起。”
   “你，都知道了？” 仙道把手插在口袋里，背靠著牆，眼
睛注視著對面病房的門牌。
   “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仙道君并不是因為喜歡才要和
我交往的。”彌生忽然瞇著眼睛笑起來，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
，“從一開始仙道君就沒喜歡過任何人吧？所以是誰，也就無
所謂了。”
   “彌生，我…………”
   “我知道你這次是真想和我結婚的。卻沒想到，在這之前
，遇到了真正喜歡的人。”
   “…………”
   “是那個男孩子吧。”
   “？”
   “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哦。仙道君的世界，沒有人能進去，
他卻好像一開始就在那里似的。”彌生依然在笑，卻帶出几分
自嘲來。
   “對不起，彌生。” 仙道有些不忍，將彌生拉進懷里，“
你是個好女人，我卻不是個好男人。所以，忘了我吧。”
   “我一點都不怪你。”彌生輕輕地推開仙道，仰起臉來，
大大的眼睛里晶光閃爍，“是我自己明知道你不喜歡我，也固
執地想要呆在你身邊。這些年，過得真的很快樂。謝謝。”
   “仙道君，我是真的喜歡你，請你一定要記得。”彌生漂
亮的眸子里淌下清亮的淚來，然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是仙道第二次見彌生落淚，也是最后一次。當那懷中的
溫度飄然遠去的時候，仙道悄悄地在心里說，再見了，彌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