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
之二十三

作者﹕yyq


    人都說京都夏日里這天氣就跟孩兒臉似的,才還是天高云淡

,這會兒就變出個傾盆大雨來,轉眼間便將圍在長亭送別的那些

人沖了個干淨,連神、越兩個都走了,只花形還跟痴了似的站在

雨里淋著,直到隨行的官員過來同他說到了走的時辰了,方才向

了那林子幽然一嘆,轉身離去。



    藤真還是靠坐在樹下,任了雨點子打在臉上,也吞了那些淚

回去,任它滴到自個兒心里,只在林里遠遠兒看著花形痴等,看

著花形無可奈何的離了長亭往西去,看著他臨上馬車時還不住往

這邊兒守望,看著那行人護了他的車子漸行漸遠,終至是到了目

力再不能及的時候兒,絕然出了林子,打西門兒進城,只把那珍

重二字放在心里反反復復的念了。



    因是雨的緣故,城里做買賣的小商販并著些雜耍藝人都自收

了生意回去了,原本繁華熱鬧的街市在眨眼間就成了人影俱無,

自然,也總有些情理之外事兒。



    仙道和流川兩個互牽了手一路行來,聽聽雨聲、看看雨景,

卻不知他們自個兒竟是和那雨襯了似的,也成了雨里的一景了。



    流川握了仙道的手,由著仙道帶了自己打城西邊兒繞到東邊

兒,又轉去南門兒,把個京城逛了大半,不住在自己身邊指點各

處有名兒的樓台庭院,說是雨中看來更添趣致,那番安寧閑適自

是不用說了,只是流川心里還有些記挂著藤真的事兒,所以這安

寧里頭又透了些個別樣的情懷,仙道看了也不來勸,走了會兒,

突然沒頭沒腦說了句,“今兒這雨到也挺知情識趣的。”



    沒聽見流川回音兒,只看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他正聽著,所以

便自顧自的往下續說,“長亭送別,原就是少不了一場雨來助些

悲情,所以我說今兒這雨知情趣。”說著便沖了流川一笑,不意

外打流川那兒只得了聲“哼”來,頓了頓又開口問道,“今日之

事,若是比到你我身上,又如何呢?”

    流川聽他這樣兒問,正經想了會兒說,“不會。”

    仙道見他回的干脆,心里不由覺著奇怪,“世事難料,你怎

么就說准了不會呢?況即便是不會,我也只這么虛設一下,你好

好兒想想答了我便是了。”

   “沒來由的,派你個布衣去做什么?”

   “那,設若我是作了官兒的呢?”這話兒才問完,就見流川

站在對面兒似笑不笑的望了自己,便問道,“你笑些什么?”

    流川只微微挑了眉,一聲輕嗤,“你作官兒?”



    仙道明知道自己原就比得牽強,任是略略熟些的,都能看出

來自己是絕沒那心思在仕途上頭的,更何況是流川,自是心意相

通的,可就是喜歡在流川跟前兒任著性子胡鬧,便對了流川一扁

嘴,委委屈屈的說,“偏是我不能就作官兒了,在你看來,我竟

是這樣不中用個人兒了。”



    自來是一這樣兒,總能引了流川過來哄著,哪怕是粗粗魯魯

的一擁,冷冷淡淡的一拍都是好的。



    流川看著仙道那造作出來的樣兒,只是好笑,便站定身子,

攬了仙道的頸子過來,抵了他的頭問道,“你在意那個?”



    終是得償所愿,仙道歡喜之下,未免忘了才和流川說的正題

,老老實實順著流川的話兒答道,“你說作官兒?那個自是絕不

在意的。”



   “這便是了,”流川低眉一笑,“即是絕不在意,哪來萬一

。”



    仙道本就知道流川素來的寧折不彎,可沒料想,今兒只是這

一比他也能這樣兒當真起來,一步步的都讓他給駁了回來,自己

心里想要的那解答偏是到現在還沒聽著,不由是有些苦惱起來,

急急抓了流川的手便說,“那才說的都不算,原是我比錯了,我

只問你,倘或是我有一日不得不離了你,就好比今兒花形離了藤

真似的,那該如何?你來不來送我?是過來同我一處說些體己道

別的話兒,還是同藤真一樣只遠遠兒看著,或說是根本就不來的

?”歇了會兒又跟堵氣似的准上一句,“我可不象花形似的好性

兒,你若不來送我,我便綁了你來。”



    流川聽他問的認真,便低頭細細的思忖一番,可說出來的竟

又是一句,“不會。”流川心里的意思,只有仙道是不愿離了自

己,才能有這“不得不”一說的,若這樣兒,不拘仙道是去哪兒

,自己定是會跟仙道一處去的,可若是仙道想離了自己,也再沒

那不得不的意思,那離便就離了,自此之后了無瓜葛,那這送又

所為何來呢,在心里想想也就是了。只是依著自己的念頭兒,仙

道該是斷不會要離了自己的,有了這層意思在里頭,流川才又說

了那“不會”出來,望著仙道的眼也透出那樣兒可人意的柔來。



    流川這番輾轉的心思,縱是沒說出口,仙道又豈是不知道的

,單看了他眼里那些柔就明白、就動情,就有了千言萬語哽在心

里,可偏是再難找出那樣兒合襯的話兒能對流川說出自己這番心

思來,只化了纏纏綿綿的一聲低謂,輕輕握了流川的手又在街市

上閑晃起來。



    原是商議定了的,送了人就一同去神那別院,原是好不容易

找著個冠冕的借口打南府里請了流藤兩個出來的,自是該好好兒

玩會兒才走,所以再怎么晃著還是回了神那兒,卻見其余那三個

都已經到了,正在那兒坐了喝茶閑聊,雖說一樣是淋了雨,可那

三個想是都換上了潔淨衣服,收拾得端端正正,越顯出仙道和流

川的狼狽,況這天是已經收雨放晴了的,更襯著那身濕衣服有趣

兒,神、越野同著藤真三個一見他們進來,也不招呼他們,只相

視而笑。



    卻是神先想起件事兒來,開口問仙道說,“前兒我聽相田家

的大小姐說那事兒,不知是真是假,既是皇上委派了花形去西邊

兒,你怎不讓他替你略略的留心了,貴府里頭也好有個准備。”

見仙道只是滿臉無趣那樣兒,便又勸道,“雖說你與貴府里的世

子是不睦的,可終究這樹倒猢猻散的道理你該明白,若府上真給

抄了,未免也連帶了你,何不早做了防備也是正理。”

    越野也在旁說道,“我們這個也是一番為你好的意思,雖說

是聖上英明,可比照著前朝的規矩,這個罪狀若是往重里說,也

能到個刮刑,滿門刺配的,別的也就罷了,獨怕是帶累了你。”

    藤真雖不明白是什么事兒,但聽他們牽出花形來,忙急急說

道,“花形雖說是奉旨的欽差,卻也得按著皇上的意思辦事兒,

萬不能有偏差的,況是這什么事兒,要就有,要就沒,何必勞他

費神的再去打聽,即便是打聽著了,又能如何,還指望他徇私么

?這是萬萬不能的。”

    仙道聽他們三個說,也只是笑而不答,神和越野兩個便側頭

向著藤真取笑道,“顯見是一家人,竟這樣兒偏幫起來。”

    流川是不知道那事兒的,一聽說恐要牽連了仙道卻也上了心

思,便問道,“什么事兒?這么厲害?”

    仙道見他問了便一五一十的將自己那長兄勾結貪官奸商趁著

西邊兒大旱哄抬米價的事兒給告訴了,又向著神、越兩個說,“

古話說的,自作虐,不可活,這事兒不用比照前朝,我心里自有

計較的,左右不過是世子問了杖配,再問個抄家也就罷了。藤真

雖說是一家人的偏幫,可也有理,況相田家一向得信兒極准的,

她若是那么說,自是真有這回事兒了,也不用再去煩累花形的。

”

    神、越兩個聽他這番說詞也覺得有理,便不再勸了,流川略

略想了會兒,又向仙道問說,“抄了家你就窮了?沒錢使么?”

    眾人見他問得沒首沒尾的,不由一愣,卻聽他又續說,“沒

關系,我這兒有,一處使了也就罷了。”

    藤真聽了“噗嗤”一笑,低低說了句,“傻孩子。”

    神、越兩個先是又一愣,接著便一起向仙道拱了拱手說道,

“恭喜恭喜,這人兒,是你有福得著的。”

    仙道卻是開懷大笑,一把攏了流川進懷里說,“我想是沒告

訴你,那個憶古齋名上是相田家的,其實是我的,你不用擔心我

沒錢使,怕是抄了十個南安王府,也總少不了你我兩個的花銷。

”



    流川將下巴擱在仙道肩上,點頭應了個“哦”,便安安靜靜

的在仙道身上靠了。



    藤真見他們兩個這樣兒,心里想起花形來,不由黯然,神見

了忙從旁勸道,“花形這一去,少也就兩個月,若說多再多個一

、二月也就是了,想是就回來的,到不如咱們商議了替你同流川

兩個贖身的事兒,若花形回來,你也是個自由之身了,他豈不高

興?”

    仙道見提起這事兒,便說道,“我那日聽相田小姐說了,宮

里那老太妃想是凶多吉少,若是不巧的,也只在這三、五日就走

了,到時候兒少不得國喪,府里的私伶都該發付了出去,也不用

那贖身的麻煩。”

    藤真聽了便搶白道,“可有什么麻煩的,若不是你昨兒來一

鬧,想是本也不麻煩,偏是昨兒,少了你一日見流川都不成么?

拿什么喬兒,到府里來要人的,又拖了我們兩個整日整夜沒回府

里,南還指不定怎么發火兒呢,再要說贖身自是有麻煩的,這會

兒又比出這個事兒來,若那老太妃偏是吉星高照的,你又能如何

了?”歇了會子氣兒,再要說時,卻被仙道止住了。

   “你們若是要贖身的,少不得也得問了班兒,先同管事的商

量了,這么一來二去的,差個三、五日么?我說這麻煩,不是為

別的,只為了南烈對你們那心思,我昨兒本是央告你們府里邊門

兒的,說是要尋班里的人,可偏是南烈定的規矩,要見班里的人

一律不讓引進去,你說他這是有什么好意了,連外頭人要見你們

都難成這樣兒了,更何況是贖身這么大的事兒了。再來,若那老

太妃真是有福的,就是只能走贖身一路的,只是即便是要贖身也

得想些穩妥的法子出來。”仙道頓了頓,又看看流川,忽爾向藤

真笑道,“才你是說對了,我少了一日見流川都不行。”

    藤真先還在細細聽了仙道的話兒,心里盤算,聽到他末了又

說了一句這個,不由啐了一聲,笑說,“偏是楓這么老實的孩子

,你到沒些正經。只是依了你說那話兒來,卻是我同小楓兩個得

留些神了,還是早早兒回去了,免得又生枝節反給班兒里添亂的

。”說著就要同流川兩個一起回去了。



    仙道自是不依的,只當不得流川執意要去了,神見時候兒也

近午時了,便硬留著用了飯,流、藤兩個方才回府。一進了班兒

里,管事的便來說,南讓他們兩個一回來就去書房那兒伺候著,

可等兩人趕去書房,那邊兒的下人卻又回說南烈出府拜客去了,

依著流藤的性子豈是愿意在那兒等著的,便自顧自的回了院兒里

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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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是坐立不定的等了整夜的。打仙道一出門兒,便派了馬車

跟著,可偏是人家真就去了紅袖添香,去了不算,竟還長長久久

的不出來,看那樣兒象是打算在紅袖添香過夜了。聽了下人的回

話,南烈就覺著心里直打突兒,便著人傳話去了班兒里,說是也

不拘是多晚,只要流川同藤真兩個一回來便得來自己的書房侍候

,只是這話兒雖說是傳下去了,人卻還是不甚安穩,在書房空空

是坐等到天亮也沒等著半個人影兒來,心里這氣急更是上了十二

分去,竟是遣人直奔了紅袖添香找彩姑娘要人。



    想那紅袖添香是何等的地方兒,說在面兒上的,那不過就是

青樓,可往深里再說說,這青樓若沒那十分本事,怎就敢放了話

兒說自己這兒的姑娘個個兒都賣藝不賣身了,任是那些下人發了

狠話兒、說了好話兒,擺足了王府的架勢,使盡了軟硬的手段,

也就在紅袖添香碰了個灰頭土臉的便回來了,人是沒要著,反還

把南給氣了個卯倒,也只能罵几句飯桶廢物出氣而已。



    經這樣兒的一鬧騰,南反是有些心靜,坐下細細一想,今兒

這事兒,若是要怨的,第一就是怨了仙道,再來就是怪上自己了

,原是不該貪了面子輕易的應了仙道的話,現在可好,整夜未歸

也就罷了,還偏是讓流川同了仙道那么倜儻風流的人物一處,想

著這個,心里不由又不安穩起來。自己素日里在流川身上花了多

少的心思,時至今日也沒討了半分半毫的好兒來,若今兒這風光

當真讓仙道不費吹灰之力的便得了去,那自己豈非是一場辛苦白

費,空成了個笑話兒,落人話柄而已,心里更是實實的恨了仙道

,這么一想,這要人的事兒更成了頭等大的了,只把南烈想了個

茶不思飯不想的,也算是一時心福臨至,給他想了個“以其人之

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計謀出來,便忙忙喚了下人來備了馬車、貼

子,直奔南安王府而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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