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把刀放在枕下,很快便睡著了,竟然一夜無夢。
清晨睜開眼時,一早等在青紗帳外的侍女照慣例送上熱水綢巾
,服侍著流川梳洗完后又呈上淡淡的煎茶。
不知是不是因為難得睡得安穩的緣故,流川莫名地覺得心情愉
快,端起茶杯時也看了看那個侍女的臉──
手輕輕一抖。
……
“世子大人恕罪,是不是太燙了,奴婢馬上去換。” 年輕的女
子有一雙圓而大的眼睛,此刻卻顯出几分驚惶的神色。
“不必了。”
不動聲色的把茶杯端起,略微一沾唇便放回托盤中,右手已經
暗暗伸到了枕下。
握住刀柄,遲疑了片刻又放開……
“昨天晚上也是你么。”几乎就是肯定的語氣了,本來就在懷
疑──昨夜仙道在這里的時間不短,外面的人難道真的睡死了?
如果是她的話就不奇怪了。
可是,這個小小的侍女,還真是看不出來──一直以為自己身
邊只有將軍的人呢。
仙道也是,怎么不告訴自己呢,不然之前也不至于誤會了。
被那樣清澈如水的目光注視著,女孩的雙頰不禁微微泛紅,連
忙低下頭去──
“是,大人。”
仍舊是不出聲地打量那個侍女,冷淡的表情讓人看不出流川到
底在想些什么──
心跳得更快了,忍不住咬了咬嘴唇,鼓了半天勇氣,才能讓自
己在開口的時候不至于打顫。
“如果世子大人有什么需要,請跟我說……”
“不怕牧殺了你么。”
話還沒說完就被干脆的打斷,嚇得猛一抬頭,就對上那雙犀利
無比的黑眸,清亮冰冷的眼神射過來時只覺得心臟已在一瞬間被穿
透──甚至覺得喘不過氣。
手心里滲出冷汗來了。
開口時有輕微目眩的感覺,卻仍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奴婢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深吸一口氣,“今天還能在
這里是托了誰的福,奴婢心里清楚,請世子大人放心。”
屏著氣息抬頭,發現對方神色依然漠然,絲毫不為所動的眼睛
冷冷看著自己──
全身禁不住瑟瑟發抖。
再一次深深低下頭去,連自己都嘗得到聲音里苦澀的味道──
“奴婢是江戶城出身,家里還有父母兄長……兄長也在二條城
里侍奉,部屬五十騎。”
……
“門番?”
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兄長的事,連忙答道:“是。”
然后便什么話也沒有了。
忐忑不安的去看他的臉色,卻發現他已經垂下眼睛,之前那種
充斥在空氣里壓迫感也完全消失不見。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這樣想著緩緩松了一口氣,又想起其
實自己的話還沒說完……
“世子大人,您有什么需要請盡管吩咐,藤真大人讓我告訴…
…”
“藤真?”
這一次聲音里帶了微微驚訝的味道,狹長的眼睛瞇起,那讓自
己全身發抖的目光又一次毫不客氣地看過來──
不明白有哪里不對,只好茫然回答──“是。”
看他轉過臉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打算再說點什么又覺得這
古怪的氛圍讓人不好開口──半個月來看慣了他靜靜靠在那里發呆
似乎對任何人或事都不關心的蒼白模樣,不知道居然是這樣……只
要對上他那雙眼睛就覺得心臟會不自覺發抖的──
剛開鋒的刀刃一般銳利的人。
正胡亂想著的時候聽到門口傳來一聲通報──
將軍殿下駕到──
牧踏進門后稍微愣了一愣。
其實還是這半個月一直以來的情景──流川靠在軟墊上根本不
把臉轉過來,服侍他的侍女深深俯下身行禮迎接將軍的到來……
與往常沒有什么改變的,仍舊是冷淡得無畏的那個人,為什么
一瞬間會覺得有哪里不同了呢?
說不上來的感覺……
就好像……好像原本沒有生命的白瓷娃娃突然活過來了的奇妙
氛圍……
錯覺么?……
還是他徹底了解了自身的處境所以死心了?
不管怎么樣,總是好兆頭。
想到這里覺得有些高興,示意跟在身后的侍女把帶來的早飯呈
上去,然后自己也到他旁邊坐下來。
“今天怎樣?傷口還痛不痛?” 說著先端了溫熱的藥湯給他,
看他默不作聲的接過去,一口一口慢慢喝下。
喝完了馬上遞過去清水給他漱口,接著便是混著藥材補品熬好
的粥和一些精心挑選的菜肴,等他拿起筷子自己才能松一口氣,趁
著他低下頭吃東西的當兒也胡亂喝几口粥,眼睛卻不肯離開他分毫
──
氣色看起來好的多了……
今天的抹茶豆沙餡點心他好像很喜歡的樣子……待會兒記得賞
賜一下那個點心師傅……
說起來真是可笑。
──簡直不敢相信身為將軍的自己,也會像個傻瓜一樣用這種
小心翼翼的假象來自欺欺人……
可是看著他的時候,真的不愿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即使是虛
假得一碰擊碎的平靜溫馨……也是幸福……
我怎么會迷戀他到如此地步呢?……
一面這樣自嘲,一面又因為他不再那么明顯的抗拒自己而暗暗
欣喜……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的眼睛會只看著我吧……
會真心的對著我笑,會用那柔軟的嘴唇叫我的名字……
只要……把他視野里所有其他的東西統統摒除──
讓他除了我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能看──
只要看著我就足夠了!
“剛才富丘世子一行已經從二條城出發,這個時候大概出了江
戶了。”
端起侍女呈上來的綠茶,牧仿佛是隨口提到──
流川仍舊沒什么反應,似乎真是徹底死心了的樣子。
牧于是低下頭去喝茶──本來不喜歡這種淡淡的靜岡茶,可是
他喜歡,漸漸地只喝濃茶的自己也覺得其實味道不錯而有些喝得上
癮了……
不知不覺中有什么在改變著……原本以為一生也會堅持下去的
某些東西,竟然會在愛上一個人之后,變得無關緊要了……
實在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
但一點也不讓人討厭,反倒是……覺得很不錯,想到這里牧不
禁微微笑了一笑,以至于在聽到流川那句話后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
過來──
“如果臣留在二條城里,那么主上不再追究富丘走私的事么?
”
這樣說著的流川臉色依然平淡,毫不在意的口吻仿佛是在說與
己無關的事。
牧有些愕然,略略遲疑之后突然害怕起來──為自己的答案。
如果回答了……他會不會干脆地在自己面前結束生命?那天他
吐著血無聲無息倒在被褥上如同死去的模樣自己一生也無法忘記…
…
除了富丘,還有什么能夠逼著他在自己身邊好好活下去呢?
“流川君,你也知道富丘在走私什么東西……”
長而黑的睫毛顫了一顫,那雙眼睛還是不肯看過來。
“如果你乖乖的留在我身邊,我答應你放過你父親和你流川家
上下滿門的性命。”
但如果你父親自裁的話就不關我的事了……
──假造赦免令,私通荷蘭商人走私火槍等軍火禁品──
犯下這種滔天大罪原本就沒有活命的可能,如果還想維持一個
武士的驕傲體面,最好是聰明點自己了斷,總好過被押解到江戶凌
遲處死。
至于你父親會不會拉上其他家人陪葬,那就看他自己了──
反正我不會把你還給他,其他的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關系。
這么說來已經將近十天了,秘密派去的人也該有消息了吧……
瞬間的出神后又把注意力轉到流川身上,發現他已經依著扶手
閉上了雙眼──
還是不想跟我說話么?
這樣想著有一點悲哀的站起身,猶豫片刻終于還是湊過去親了
親那白皙的額角──
“我去早朝,要是還困就再睡一下。”
流川沒有動,直到牧走出房間已經很久,才慢慢睜開那雙漆黑
的眼睛,什么也不說的看著窗外的天空,半晌后,用几乎察覺不出
的聲音,輕微的嘆了一口氣……
一直跪侍在旁邊的侍女靜靜膝行到他身邊,想要為他添上一件
外衣,卻聽見他用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說,“傍晚的時候拿一
套便于行動的黑衣來。”
正在為他系腰帶的手禁不住一顫,低低回答道:“是,大人。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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