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藥
Part 6

作者﹕Viper

   “爸”
   “你還知道回來麼?”中年男子從面板後面抬起臉來
,冷哼了一聲。

    鬆野看著他,對面的人是自己的父親,一直以來最為
尊重的人。

   “對了,你看過報紙了?那個加迪的設計師,被人殺
了。”

    也許是看錯,男人作畫的手突然停了一下,冷冷地說
:“與我們有關嗎?”

    鬆野看著他,不答話。

    男子終於抬起頭來。

   “三井壽想要我去加迪設計汽車。”鬆野看著父親的
眼睛。
    男人怔了怔,“是你想去吧。”

    鬆野握住了拳頭,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
有在心中長嘆一聲,黯然轉身,想退出房間。

   “阿良(咦,我一直沒給鬆野取名字嗎?罪過,罪過
。笑)。”

    年輕人回過頭來,看入老父的眼中。那一片冰冷之中
顯露一角的,居然是傷痛。

   “我曾經愛過那個女人。那是個瘋狂的女子,愛一個
人,就要逼得人赤裸相向,要那個人的身體到靈魂。”從
鬆野良的眼中看出去,平時威風凜凜的男人在忽然之間顯
得在些蒼老。
   “那時我已有了你,我害怕了,於是逃了出來。我的
勇氣始終無法支撐那樣的情感。而她,很快就發現了比我
更好的男人。”
   “後來聽說她有了孩子,我想孩子可能是我的,但我
不想去相認。”男人冷漠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他並不能
算我的兒子,跟那個男人姓,名字也是他取的。”
   “我也希望他不是你的兒子。”鬆野走出屋子帶上門
。

    可是,怎麼不是呢,長得比自己更像父親,在倫敦上
學時,大家知道鬆野的兒子來學院學習,每一個人都以為
他才是鬆野。

    鬆野良第一次有點埋怨自己那其貌不揚的母親。

    流川一定沒有死。看到仙道的死訊時,開始還笑了一
下,後來卻再也笑不出來。三井是真的很笨,他以為仙道
真的死了。

    其實,除了報紙上的那一行字,什麼都沒發生過。那
祇是付了錢的廣告而已。

    這才是那兩個人真正想做的吧,拋開身份的壓力,過
一段隨心所欲的日子,忘記過去。

    鬆野的心卻冷著。

    流川會這樣做,當然是因為發現了一切。當時的三井
與自己都被他騙過,以為他真的失去了記憶。

    他選擇殺死仙道彰?不,他怎麼會殺那個人,那個人
一死,他用什麼來證明自己生存的重量?

    這也就是說,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因為他再也不會
回來。

    在加迪做事,可以讓他永遠知道自己的行蹤。希望有
一天,他會記得自己。

    流川這樣做時,在一開始,可能是為著仙道吧,而自
己,又落入這個怪異的圈中。


    終於,那遙遠的電話傳過來。

   “我走了,代我照看他吧。”

    那聲音一樣沒有起伏,但有份深深地寂寞。

    仙道?!

    鬆野良握住拳,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情。

    仙道結婚的那一日,鬆野是伴郎。

    他在車禍過後像變了個人。剛剛從巴西回來時,他一
言不發,常常一個人發獃,老是用一種迷惑的目見看著遠
處,後來便顯得有些麻木。

    車禍之後,仙道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找了份相當不
錯的工作,開始過正常人的生活。結識女孩子,直至談婚
論嫁。請鬆野當伴郎是新娘的主意,因為仙道與鬆野已經
保持著一份朋友關係,女孩子覺得大設計師當伴郎很有面
子。

    鬆野有些可憐仙道,他居然挑了這樣一個女人。

    那女孩子沒什麼不好,活潑、沒有心機、略略有些虛
榮,是標準的小女孩子。仙道寵溺她,讓她高興,於是鬆
野良跑過來做伴郎。

    有鬆野捧場,那女子的朋友們一片驚嘆之聲。

    更為驚嘆的事情在後面,一身制服的侍者開了輛車子
過來,女孩子們尖叫著。

    那是輛毒藥,在一年前就已經賣脫的車子,加迪很會
做生意,毒藥一共只產了五千輛,而原型的翼後啟式祇有
300輛,這無疑就是其中一部。

    仙道的臉色有點白,但新娘高興到雀躍,忙不迭要坐
進去,拉著仙道的手。

    看到仙道疑惑的目光,鬆野搖了搖頭,示意不是自己
。那輛車,自己也不曾擁有。

    送車來的侍者終於開口,“三井壽先生恭祝兩位新婚
。”

    三井?鬆野看著仙道陰睛不定的眼色,笑了。

    連三井都學會攪局,真是。

    但是仙道回過頭來問:“對了,你的禮物呢?”
鬆野淺笑,“沒聽說有人找伴郎要禮物。”

    婚禮很盛大,女方是非常有勢力的人家,本來仙道一
介白丁,不被大家看好,但鬆野的出現和三井那台車倒讓
人對他刮目相看。

    大家頻頻敬酒,喝到鬆野口中全是苦澀,他終於支撐
不住,躲到新郎的休息室中。


    那一刻是如此思念自己那個半路出現的兄弟,他點著
了煙,卻因為無法呼吸而蜷起身子,縮在屋子的一角。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房門響動的聲音。仙道走進來,
並沒有開燈,看來是不想驚動其他人。他直直地走到沙發
邊坐下,用手捂住了臉,顯然沒有注意到鬆野地存在。

    鬆野聽到他幾近無聲的嘆息。接著,仙道像被剌到一
般,跳起來,“誰?!”

    鬆野吸了口煙,讓那紅色的一點在暗色的房中更為明
顯。

   “是你。”仙道認出他。

    兩人都沉默著。良久,鬆野突然說:“你是愛我的,
對吧?”

    仙道祇是沉默,沒有接話。

    鬆野笑出來,卻有點像哭音,“如果不是,為什麼我
說的每一句話你都相信?”

    仙道的影子似在顫抖。

   “仙道,你應該親自去看一看,而不應該是我說什麼
你就聽什麼。”
   “你一直在說謊麼?”
    鬆野笑起來,像聽到笑話一般,“我並不敢說太多慌
話,一直以來,人們都說仙道彰是最精明的男人。”
   “可是,”他的聲音中泛著悲哀,“你為什麼會相信
呢?連三井都知道要求證的事實,你卻因為我的話,當成
看不見。”
   “你想說什麼?”仙道笑著,有一點神經質,“有關
於流川嗎?”
    鬆野低下頭,“流川並沒有槍手,他是個天才。”
   “不會比你更有天份,我見過你設計的車子。”仙道
尖刻地說:“還是說,大畫師鬆野的兒子,個個都有做藝
術家的天份?再說,這些與我有什麼關係?”
    鬆野抬起頭來,笑了,“但有一點是真的,他的一切
都是以身體換來。”

    仙道震了一下。

   “你不會知道的,所謂的藝術界,實際上是最為黑暗
的地方,是華麗外衣下掩蓋的罪惡。有天份的人到路邊一
抓一把,而真正出頭的人卻寥寥無幾。而一個什麼都沒有
的少年闖到歐洲那片藝術的熱土上,想生存下來,就一定
得付出什麼。”
   “別人可能經過許多掙扎,但流川做一切時好像理所
當然,他付出,然後回收報酬,完全是個生意人。不過,
拉皮條的是自己。”鬆野笑著,“而我,居然是在買了他
之後愛上他。”
   “你倒底想說什麼?”仙道的聲音低得有點危險。
   “有太多人說他好,我一時好奇,所以買了他。”鬆
野對於仙道的反應無動於衷,“他的床上功夫的確好得不
得了。”
    鬆野注意到仙道握緊了拳頭,落漠地笑了起來,“然
後,我知道他是我的弟弟,有親血緣的兄弟。事情一下子
變得奇怪起來。”
   “我開始能夠接近他,直到後來住在一起,這麼些年
,我是他最親近的人,但卻無法睡在一起。”鬆野的手被
燒到頭的香煙燙了一下,連忙丟開,“越是接近,越是愛
上他。”鬆野慘笑著,“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走近一步。
我打點著他的一切,而他祇是冷冷地看著,不做任何表示
。我無所謂,因為他任我留在他身邊,留在那間全白的屋
子裡。有時候我想,白色真的是可以讓人發瘋的。”

    仙道仍舊沒有答話。

   “流川從來不把人帶到家中來,我滿足著這層關係,
但那天,他突然抬起頭來問,‘你不會當真吧?’而我真
的祇有逃出去,逃得越遠越好。我一直等待著機會回到他
身邊。結果我遇到你。”
   “他為什麼會住在白色的屋子裡?”仙道越到前面的
問題。
   “哈哈,你不會以為那是純淨或是天堂吧?因為那是
葬禮,仙道,因為自己所做過的,他在埋葬自己。”鬆野
看著他,“那是他獨特地求死方式,他把生命的意義都抹
掉,把生命中所有亮的顏色都毀掉,自暴自棄到那種程度
,讓四週每一個人都像被奪走視線與呼吸一般。我們祇有
眼睜睜地看著他墮落,無能為力。”

    鬆野側了側身,換了個姿勢,斜靠在牆上,“初見你
時,我想,不會的,這個人像陽光一般,怎麼可能是他。
”
    仙道垂著頭,“你怎麼可能認識我?”
   “還記得那張畫嗎?你曾經想看的那一張畫,我畫了
心中的他,卻因為不忍而加上陽光般的笑容。”
   “流川找我要那張畫,我開玩笑,讓他拿身體來換,
這便是他說‘你不會當真吧?’的起因。他的眼睛看著我
,說殘忍也好,說嘲諷也好,就是沒有一絲一毫把我放在
眼裡。他祇是看著那張畫說,‘沒辦法,我不可能因為他
而這麼做。’”

    鬆野抬頭看著仙道,站起身來,指著牆角的畫框,“
那是我給你的新婚禮物。”他冷漠地看了仙道一眼,準備
離開。

    擦身而過的時候,仙道抓住了他的手,“流川在哪裡
?”他壓低著聲音問。
   “哈哈,你現在終於想問了麼?”鬆野甩開他,“你
問了又有什麼用呢?現在的你,還能夠拋棄手中一切去抓
住他麼?”

    鬆野走到房門口,停了會兒,然後回過頭來,“你並
不是抓不住他的,但你從來沒有嘗試過。每一次都是他伸
去手來,你呢,輕輕地觸一下,然後便看著他為了抓住你
而掙扎。最殘忍的人是你啊……”

    摔門而去。


    仙道獨自坐了會兒,把牆角的畫拿起來,怔住。

    那個人,不知像流川還是像自己,但笑容,那是自己
一直引以為豪的笑容,使得畫中孤清的男子有了一抹奇異
的顏色,看起來果然是自己的面容。

    呆呆地不知站了多久,忽然聽到門響,新娘子跑進來
,“你果然躲在這裡,咦,這是什麼,天,真漂亮。不會
吧?是鬆野的畫啊,我要把他掛在家中的大廳裡。喂,你
們快來看,是鬆野的禮物呢。”

    各式各樣的女孩子蜂擁而入,不自覺地把畫從仙道手
中奪下來,“是仙道君啊”,“果然很帥呢”,“新娘子
還真是幸福啊……”



   “先生,真對不起,好像有婚禮,前面的車子塞住了
。”
   “嗯。”後座地客人應了一聲,靜靜地坐著,並沒有
太多表示。
   “好了,花車過來了,好漂亮的一對新人啊。”出租
車司機讚嘆著。

    那盛裝的新郎像看到什麼似的,忽然間把眼光投向出
租車的後座,但車行的速度實在太快,一轉眼便錯過了。

   “走了。”後座的人冷漠地提醒著司機。
   “啊,對不起,一時感動,看呆了。唉,又漂亮,又
有錢,這麼大的婚禮,真像是神仙眷侶啊。”

    神仙眷侶麼?後座的人嘴角牽出一個不易查覺的冷笑
。

   “請快一點,我趕飛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