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藥
Part 4

作者﹕Viper

   “走嗎?”三井問身邊的男子。

    白衣的人搖了搖頭,看著陽光下呆滯而低沉的
女人。

    那女人得天獨厚,普通人在她那個年紀已全然
走型。但她艷麗如昔,好像時光從多年前開始就停
滯了一樣,不曾在她身上刻下歲月的印痕。

   “走吧,流川。”三井再次催促。

    男子仍舊搖了搖頭,他走出去,走向那個女人
。

    那女子抬起頭來,終於看到面前的人,一下子
怔住。

    三井看到女人笑著站起來,帶著淚水,含糊地
呼感著沒有聽過的名字,向流川伸出了手。

    流川卻站住了,離那女人約有十米左右,看著
她,沒有任何表情。
 
    兩人僵持了一陣,流川忽然開口,“我要去英
國了。”

    女人呆了呆,跌坐在椅子上,抱頭痛哭。

    過了會兒,好像神智清明起來,“楓,楓,都
是我的錯,不要離開我。”
    流川冷冷地看著她,“你記得了?”
   “不要走,”那女人哭泣著,“孩子,都是我
的錯啊。”

    可不是,一切並不是精神混亂就可以開脫的。
十多年前,想用那樣的方式留住自己的兒子,卻沒
想到讓命運漂向了一個不可掌握的方向。

    那一天,為什麼會開槍呢?真的是因為那封從
美國來的信嗎?

    不,自己是知道兒子的想法的,他那樣做,並
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夢想,他找到一個可以維持那
個家的機會,可以在那個男人面前維護尊嚴的機會
。

    可是為什麼會開槍呢?是因為在男人背叛後,
發現自己在兒子心中的地位也不是牢不可破的嗎?

    還記得那天早上兒子回來,全身都閃爍著光芒
,像是傳說中的神一樣。

   “媽媽,我要去美國了。”話語中雖然有遺憾
,但更多的是解脫和釋然。那天的他,像是升騰的
生命一般,快樂著,那樣耀眼地快樂著。而自己清
楚,那樣的光芒並不是因為自己。

    從把槍拿出來,到男孩倒在血泊之中,不過短
短地幾分鐘時間,然後自己呆住了,在男孩不敢相
信的目光中呆住了,既而尖叫起來。

   “打斷你的腿,看你還跑不跑得掉。”熟知法
律的自己瘋笑著,拿槍的手卻在顫抖。

    那孩子的眼中閃著光,他明白,明白所謂的瘋
狂祇是一場表演,祇是為了逃脫罪責。她無法忘記
那孩子在昏過去前無比失望的臉孔。

    那一槍,正中右大腿,肯定是傷到骨頭與動脈
。

    一切都完了,那孩子的一切全都給毀了。

    事後,流川被送往醫院,而自己進了精神病院
。那時的自己,除了哭,不知道還能夠做什麼。

    可是,那男人還是沒有回來,他已經完全厭倦
,是再見不會來了。兒子並沒有揭穿自己的演技,
一切都結束了。

    後來就失去了那孩子的消息,他不會再來看自
己,而其它人,在那間真的要讓人瘋掉的醫院中的
其他人,又有哪一個可能傳外界的消息進來?所以
祇有自己在焦慮與自責中掙扎著。

    大約五年前,那個黑衣的男人來了,靜靜地聽
她說著過去的故事。

    [“也許你愛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自己的兒
子。”

    女人不明白,世上有不愛自己子女的父母麼?
而自己,做了那麼過份的事情,還稱得上是愛麼?

   “愛是一種很可怕的感情。”那男子溫和地笑
著。

    女人更不明白,書中所描寫的愛不都美得像天
堂的畫卷嗎?為何會可怕呢?

   “因為你會想佔有他,會用盡一切力量把他留
住,哪怕是錯。”

    對,是錯了,錯得像跌落於地獄一樣悲傷。]

    不知是羞愧還是欣慰,早已不開口的喉中發不
出完整的聲音。

    可是,對面的那個人再也不是當時的少年,那
雙眼睛是如些寒冷,讓人看不到太陽的溫度。

   “楓,都是我錯了,請不要離開我。”

    [“他會原諒你的。”男子的聲音讓人信任。
   “為什麼?”
   “因為他熟知那樣的感情,他明白你。”
   “不,他不明白,他如果明白就不會要離開,
他不知道,他已是我的一切。”
   “也許他祇是沒想到而已。”]

    他終於走近來。

    女人等的就是這一刻,多年來,一直支撐著生
命的就是這一刻,她知道他會回來,那男人說過,
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回來。女人已經等待了太長的時
間。

    那鋒利的刀刃刺進他的身體時,女人閉著眼睛
大喊:“對不起,不要離開我!”

    溫熱的液體流滿了手,忽然聽到男子低沉的聲
音,“笨蛋。”

    女人詫異地睜開眼睛,看到那張像極了自己的
臉孔。

   “我們是同樣的人啊。”倒下去,沒有一句埋
怨。

    女人呆住。他是知道的?對,那個男人早就說
了,也許他什麼都知道。可是,既然已經知道為什
麼還要來呢?難道他等的,也是這樣一個日子?

    [“他會來看你的。”
   “真的?如果他出現,我該怎麼辦?”
   “你想怎麼辦?”
   “讓他不要離開我。”
   “不可能的,那是羽翼成熟的猛禽,不可能這
樣被約束。”
   “那我該怎麼辦?”
    黑衣的男子笑了,“你可以用雙手留住他……
”]

    女人笑了,因為渾身的血跡而無比淒艷的笑容
,在三井已被驚呆到連聲音都無法發出的目光中,
女人把刀刺進了自己的胸膛,然後用帶血的唇吻上
男子如絲一般的秀發。

    終於,這個陰暗的世界中還是只剩下我們兩人
……



   “我想看看那張畫呢。”仙道輕笑著。
   “什麼畫?”鬆野從繪了一半的鉛筆稿中抬起
頭來。
   “嗯,”仙道遲疑了一會兒,“就是,就是流
川找你要的那一張。”
    鬆野的眼睛閃了閃,不動聲色地又埋下頭去,
“畫已經給他了。”

    仙道怔住,張了張嘴,終於什麼也沒有說,扭
頭出了房門。

    鬆野的嘴角掛上一個諷刺的笑容。

    仙道站在陽台上,靜靜地一直站著。他懷念那
樣的夜,記得面色蒼白的少年躺在自己床上,甚至
記得他輕皺的眉頭。

    記得他冷漠的微笑,“每次都說,不累嗎?”

    那時的自己,曾經一遍又一遍地說過“我愛你
”吧。他卻什麼都不說,只在黑暗的陽光中吐過一
個“是”字。為什麼呢?心中那份悲涼又是什麼?

    仙道冷冷地笑著,忽然聽到音樂響起來,皺了
皺眉,轉回客廳。

    鬆野躺倒在地上,屋子裡暗暗的,沒有燈光,
而音樂放肆地響著。

   “I won't ask where you're going

     If you don't ask where I've been

     'Cause if you're looking for an answer,
baby

     I wouldn't know where to begin. ”

     是沒有聽過的曲子,仙道問:“新歌嗎?”

     鬆野笑了,在黑夜中無比誘惑的笑容。

   “是,Poison的‘Best Thing You Ever Had’
,今年的新歌。”

    仙道呆了會兒,聽著Poison往下唱:

   “I don't know what I want sometimes

     But I sure know what I likes

     You've got that thing about you

     Gets me hot inside”

     ……

   “You know a little bout love

     Well, I know a lot about hate

     I believe you gotta make things happen

     You believe in fate”

   “……

     你對愛知道得太少,

     好吧,我對恨瞭解得太多,

     我想信你會讓事情發生,
 
     你總是相信命運……”

    仙道一直沉默著。

   “……I know love can get me through it

     If you give me that look we'll get
down to it……”

   “……I'm the one to right your wrong

     If you give me a chance, I'll turn you
on……”

   “怎麼了?”鬆野詫異地支起身子。
   “什麼?”仙道下意識地回答,忽然怔住。

    臉上涼涼的兩行,是淚麼……




    三日後,新聞:

   “著名汽車設計機流川楓被殺身亡……”

    仙道看著電視,那上面已是白茫茫一片,祇有
噪聲在沙沙地響著。

    沒有回家去,就這麼一直坐在辦公室中,現在
已經接近清晨。

    並不是剛剛纔知道消息,確切的說,前一天的
夜裡就已經得知了。

    [晚上有些驚醒,醒來時發現鬆野不在身邊,
奇怪地起身,聽到客廳中有說話聲。

   “你說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鬆野的聲音是
平淡且哀傷地。
   “這不是真的,快告訴我不是真的。”他放下
電話,喃喃地低語,捂住了面孔。

    仙道走到他身後。

    鬆野回過頭來,笑了,“他死了。”
    他用平淡地語氣說著:“他死了,居然會這樣
,我一直等待著,等待著可以回到他身邊的日子,
他卻完全不給我機會。”
   “所以你不用演戲了?”仙道平靜地問。

    鬆野怔了怔,然後抬起頭來。仙道有點高,和
他很是相像。

   “如果得不到,你會怎麼樣?”仙道淺淺地笑
著,問。
   “不可能用盡所有的手段都得不到。”

    仙道笑了,看著他。

   “你說得對。”鬆野深吸一口氣,“我是錯了
,世上有些東西是得不到的。”
   “你和他有點像。”
   “你說什麼?”鬆野十分吃驚,倒退數步。
    仙道長嘆一口氣,“你可以走了。”]



    鬆野已經走了,故事的最終,還是自己的另一
面佔了上風。

    仙道抽出一支煙,靜靜地點著它,看著暗紅的
光芒在電視昏白的光線中,一點一點的燃成灰燼。

   “我不會再給機會讓你逃開的。”仙道笑了。



    加迪推出了流川設計的最後一款車型──
Poison。

    並不是鬆野畫中那透明的觸感,相反,是冰冷
的金屬色調。從前到後,是從暗綠過渡到暗藍,而
在車門的底線處卻泛著熒色。由於是翼起式的車門
,每當車門開啟時,就像背負著黑暗的鳥兒張開翅
膀,像要飛向不可到達的深淵。

    年青人愛上它,開著它哭泣,為了那夭折的天
才。

    仙道卻祇是冷冷地看著。那真是流川的手筆嗎
?不知又是那一個幕後天才的代筆。

    自己是不是早愛上那個人呢?像喜歡上毒藥一
般。

   “……I'm the one to right your wrong

     If you give me a chance, I'll turn you
on……”

   “……我是那個糾正你錯誤的人

     如果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使你扭轉……”


    現在,每一個夜中,那冷冷地雙眼一直望著自
己。

    這樣也好吧,無論如何,我們一直在糾纏。




   “他真的是個天才。”鬆野瞇起了眼睛看著正
在畫畫的背影。

    長髮的男人不答話。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的吧?”鬆野
笑著,“我們不是盟友嗎?怎麼可能不瞭解你呢?
”
    長髮的人冷冷地問:“你想說什麼?”
   “三井,你犯了個大錯誤,你不該發表Poison
,你也知道,我是與他最親近的人。”
    三井冷冷地哼了一聲,“好一個最親近的人。
”
    鬆野笑了,“我還沒見過那份底稿呢,怎麼可
能在他去世後又突然冒出來。”

    三井垂下頭去。

   “你不捨得吧,為了他,你不能不把它發表出
來。”鬆井伸出手,按下暫停按鈕,嘈雜的音樂停
下來。

    畫畫的男子轉過頭來。

    鬆野倒吸一口涼氣。

    天,那是雙什麼樣的眼睛,清澄、純淨、但是
冷漠,祇是看著長髮的男子。

    三井想也不想,讓音樂再次響起來。

   “你相信了麼?”他悲哀地笑著。
   “我以為你騙我。”鬆野低聲說:“無論如何
,你終於得到他。”
   “我從來不曾得到他。”三井把目光投向那個
背影。
   “到底是怎麼回事?”
   “摔倒的時候,好像撞擊到後腦。醫生查不出
原因,也沒有辦法。”
   “能救回來已是大幸。也許,忘記一切也好。
”鬆野苦笑。

    三井不開口。

   “那兩個人,除非同時相愛,否則不論誰先屈
服都祇是悲劇。”

    三井還是沉默著。

   “我一直想問一個問題,這麼多年以來,真的
沒有槍手幫他做過設計?”
   “他是你父親的兒子。”三井聲音低沉。
   “也是。”鬆野一拳擊在牆上,“要是不是多
好。”
   “你在倫敦學院見到他時,什麼都不知道嗎?
”
   “不,我祇是被他吸引。我想接近他,覺得親
切。”
   “很少有人會覺得他親切啊。”三井喃喃地說
。
   “我不同。”
   “是,他好像並不排斥你,你們相處得尤其好
。”
   “他當我是兄弟,因為他沒有親人。不過,情
人倒是真不少。”鬆野苦笑著。
   “鬆野?”三井終於問,“在他心中,我是什
麼樣的人?”
   “你?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祇是他無數情人中的一個吧。他所在乎的,
祇有那個人而已。”
   “三井,”鬆野拍拍他的肩,“你還真不瞭解
他。”

    三井怔住。

   “他的世界裡,你祇是可以利用的人。非常好
利用的人。他早就被那個人教壞。”鬆野笑著,殘
酷地笑著,“我也一樣啊。”
   “什麼?”三井的聲音極低。
   “你為什麼不讓他死呢,他早就想死了啊。”
   “胡說,他一直在盡力地生存著。”
   “他生存著,可能祇是希望那個人會看著他吧
。要不,他為何要求助於你,為什麼要出名?”
   “這樣麼?”三井看著那白色的,如天使一般
的背影,“我以為,只要仙道離開……”
   “沒想到你還是那麼天真,到了現在,我也沒
必要瞞著你了,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幫你。”
    三井愣了會兒,“你說過那兩個人很相似,你
並不在意。”
   “會嗎?”鬆野淺笑著,“如果仙道離開他,
會和他住在一起的人,不會是你吧。”
   “你?!”
   “對,我大可再演一齣戲,從仙道那裡回來。
我們是不同的,你是可有可無的人,而我是他的哥
哥。”
    三井呆住,然後苦笑著,“原來你什麼都想好
了。”
   “我祇是沒想到他會去選擇死亡,原來我也不
值錢啊。”鬆野自嘲地說。
   “等等,你說他選擇……?”
   “你不懂嗎?那個女人一定要留住他的,無論
如何。而他不可能被束縛著,所以祇有一條路。”
   “你是說,去之前,他已經做了死的準備?”
三井的聲音已經低得不能再低。

    鬆野停了一會兒,突然說:“那女人怎麼會有
兇器?”
    三井啞住,“我從來沒想過。對了,你怎麼這
樣稱呼,從輩份上來說,她也算你的母親。”
   “得,那祇是我父親拋棄的女人……”

    ……


    在半夜中醒來,看到那雙眼睛,還真是驚出一
身冷汗。

   “怎麼猜到是我?”仙道緩緩坐起。
   “你不問我為何活著?”
   “我見過你求生的本領。”仙道笑了。
   “你一定要我死?”

    仙道沉默著,對面的影子也不說話。

    良久,仙道終於開口,“我得不到,也絕不讓
別人得到你。”
   “那麼,現在呢?”黑髮的男子坐在床邊,目
光冷冽。
   “你的意思呢?”仙道依舊笑著,好像久遠的
舊日,面對那無措的少年。
   “一起去死吧。”
   “天,真沒創意,虧你還是大設計師。”仙道
伸手自床邊抽了一支香煙,隨手敲了敲流川的頭,
“換個主意。”

    黑髮的男子突然笑出來。

   “是了,是了,這才像你,早知道你長大了。
”仙道笑得很沒品。
   “白癡。”



   “少爺,少爺,流川先生不見了。”老僕驚惶
失措地喊著。
   “我知道了。”三井按著頭,看著眼前的報紙
。

    那不是什麼大消息,在中頁的角落中登著一份
卜告:

   “仙道彰,男,29歲,於*年*月*日在家中被殺
,兇手下落不明。”

    ……

   “少爺,電話。”
   “喂。”
   “他走了?”
   “是吧,他要不殺了那個人,怎麼會甘心。”
   “我在想,要殺流川的人可能不是那個女人,
也許就是仙道彰。”
   “是啊。”三井忽然間振作起來,“對了,我
看了你畫的那一系列設計圖,相當不錯,怎麼樣,
有沒有想法替我打工?”
    電話的那一頭沉默良久,“你還真是個商人。
”

    三井笑起來,雖然有些落寞。


    那一年,三井集團的加迪品牌又放異彩,透明
的車身設計成為業界的新寵。人們在流川事件過後
又記住了一個新名字──鬆野。


    後記:

   “為什麼一直用我的錢?”仙道嘀咕。
   “因為我已經死了。”對面的人白他一眼。
   “可是,我也死了啊?”
   “廢話,不是先讓你把錢轉出來嗎。”
   “不是,流川,我可祇是一介白領,哪有本事
像你這樣花錢。”仙道苦笑著。

    流川示意他不要出聲,一個汗淋淋的人從人群
中擠過來。
  
   “流川先生?”他一邊擦汗一邊問。

    流川冷漠地點了點頭。

   “呼”男人鬆了口氣,把手中的皮箱放在桌上
,“請簽個字。”

    流川利落地簽上大名後那個男人立即離開。

   “是什麼?”仙道好奇地問。

    箱子打開,是成套的身份證、護照、駕駛執照
,而剩下的是幾把鑰匙、數十張信用卡和一大疊現
金。

   “等等,”看到流川準備離開仙道忙拉住他,
   “怎麼祇有你的?那我呢?”

    流川看著他。

   “不會吧?”仙道呻吟著,“那一天你是真的
想殺了我?”

    流川並不回答,祇是低聲說:“走吧,我們去
給你找證件。”
   “是,是,”仙道跟在他身後,壓低著聲音,
“衛生防疫證、登記證、領養證,證明流川楓養了
一條叫仙道彰的狗。”

    走在前面的人怔一怔,忽然笑出來。

    餐廳的玻璃把笑容送到仙道的眼睛中。

    是啊,是啊,像陽光一般燦爛的笑容。鬆野不
是說過嗎?“我想抓住的,不過是一縷陽光而已。
”

    仙道笑著跟上了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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