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子說，他有一雙很漂亮的手，修長的十指，微黑的手背，溫
暖寬闊的手心，很能給人安全感。她也經常牽了這雙手，放在臉頰
上摩挲，然后一臉溫柔的望著他：“仙道君總能給人幸福呢，可是
誰又能給仙道君幸福呢？”每當這時，他就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抽
回手來，手心的某處會隱隱地痛。


    如水的夜，燃一支香煙，坐在窗台上，灰白色的煙從指間裊裊
升騰，火光在黑暗中明滅。慘白的月光下，他攤開左手，注視自己
寂靜的手心，那里，除了少年時代打籃球留下的薄繭外，空無一物
。但為何目光聚焦的地方，還是會隱隱作痛呢？好象慢火烘烤一樣
，持續的灼燒，直至被刺痛得攥緊拳頭。依稀記得，那里有一個洞
，一個永遠也無法填補的洞，一個由心口蔓延至掌心的空洞。

1

    歲月的流沙，從指縫掌心輕輕滑過，留下你的痕跡，是那永不
磨滅的掌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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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還清晰地記得，初次見他的那個早晨，陽光明媚得有些刺
眼。微喘著推開籃球部的大門，光線就從身后的空隙流瀉進來。你
相不相信，有些人是宿命中注定會相見的，即使被淹沒的人海里，
也會發出光來。

    那個清瘦高挑的少年，站在人群的最后，不是最高的，也不是
最搶眼的，卻是開門的剎那間，唯一映入仙道眼帘的。他清楚地看
見，陽光為他鍍出金色的輪廓，一雙狹長的眸子，射出犀利清冷的
光，穿透陽光的阻隔，直刺進他眼底。從那一刻起，便烙下了印記
，再也揮之不去。

    異常激烈的練習賽，激烈到遠遠超出了練習的范疇，激烈到產
生那樣的溫度，在空氣中碰撞，足以迸出火花。技朮的角逐，身體
的對抗，眼神的交匯，汗水的交融，還有，仙道的神經，暴露在灼
熱的空氣中，戰栗。從未遇到過的對手，也從那樣燃燒著的冰眸里
，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自己。于是，自上次縣大賽積聚至今的力量
，便都在一場練習賽中噴薄而出。所以，結果當然是──贏了。

   “嘿！”微笑著伸出一只手去，陽光幻化成金色的光點在仙道
的唇邊跳躍。
   “……哼！”遲疑了半餉，就在仙道以為流川會漠然轉身離開
之際，他才探過半個身子，重重地一拍。

    極短的掌心相接，卻足以傳遞那清涼溫暖的熱度，流過流川的
手臂，滑過仙道的心頭。

    清脆的擊掌聲，至今還回響在幽長的時間的甬道里，像是要見
証那激情燃燒的歲月，逝去的青春，以及，那半生的糾纏。那年，
流川16歲，仙道1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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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出相見的理由，但卻真的見了，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
碧藍的天空中織出薄的云彩，和風帶來遠處湘南海岸，略帶咸澀的
苦味。一直覺得流川是個很特別的人，否則怎能在這樣赤日炎炎的
午后，也能散發出那樣清冷寧靜的氣息，仿佛連他周遭的溫度也都
冷卻下去。

   “嗨，流川。”略去一瞬的驚訝，仙道微笑著打破沉默。

    應該不是巧遇吧，在陵南的街道上。

    清風拂起他額前的發，又露那令人心悸的犀利的眸：“和我一
對一。”

    啊？還想要嗎？縣大賽明明已經輸給他們了，還有什么不滿足
？對于身后的對手，流川是從來不會多看一眼的，他的目光，永遠
只停駐在前方。而今,他又折回自己身旁,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仙道不說話，只是溫和地笑，他想讀懂眼前的少年。

   “不愿意嗎？”不慍不火的聲調，似乎帶了一分失望，好象沒
有分到禮物的孩子。
   “恩……這個，還有練習，所以……”仙道想象著田崗憤怒扭
曲的臉，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可一旦對上流川期盼的眼神，出口
的話就全變了味道，“算了！反正上午的已經翹掉了，不在乎再多
翹半天。我們走吧。”

    不管流川是怎么想，至少，我還沒有完全從他的視野里消失呢
。思及此，仙道的心底就涌起一種小小的滿足感。



    一對一就是這么開始的吧，沒有特別的約定，只是在每個融融
的午后，湘南公園的小球場，總會出現一對單挑的高手，從烈日的
午后，到暮靄時分。這樣的時光，一直持續到流川去廣島參加全國
大賽。

 ────────────────────────────

   “仙道，仙道！”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被越野從神游中喚醒，
仙道下意識的抬起頭，條件反射的挂出陽光燦爛的笑。

    接著，一顆急速飛來的橙色球體，便不偏不倚地吻上了他微笑
的俊臉。

   “越野啊，你丟這么大力干嗎？會毀容的耶！” 仙道摸摸泛紅
的鼻梁，還好，依舊英挺。
   “什么？仙道彰同學，明明是你自己走神，沒有接好傳球，外
帶浪費了我一次絕妙的助攻！”越野本來就一肚子氣，沒想到還被
某惡人先告狀。

    滿腔的怨氣，只好化作殺手  ──碎碎念。

   “我說仙道，你到底有沒有一點作隊長的覺悟啊。我們的勁敵
湘北，可是正在全國賽場上大展身手呢！你就不能認真一點嗎？你
……………”

    全國嗎？是啊，那才是適合他飛翔的地方，而他的面前，再不
會有一個叫仙道彰的人擋住去路了。是其他人，替代他的人。那么
，他又算什么呢？仙道彰之于流川楓又算什么呢？一個過去的對手
嗎？

    仙道抓著球的手愈發的收緊些，發出“茲茲”的聲音。突然，
啟動，加速，奔向籃下。用了全身的力氣將球灌進去，吊在上面半
餉才落到地上。攥緊手心，感到里面痛到不行。

    越野被嚇得忘了碎碎念，只能張大嘴巴盯著眼前這個陌生的人
。

   “仙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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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到這里吧，已經看不見籃筐了！”仙道喘息著喊停，真不
明白，為什么每次這小子都要練到這般歇斯底里才肯罷休。而且，
不是明天就要起程去廣島了么。

   “全國大賽上加油干啊！”由衷的為他打氣。
   “仙道，全國大賽上，還有人比你更強嗎？”

    酒紅色的夕陽并沒有完全褪去，昏黃的路燈已經初上，在小球
場里，為兩人拖出長長的影。流川清涼的聲線，響在暖暖的夏風中
，輕輕撩撥仙道心底的弦。

   “這個啊，我怎么知道？……唔，好象有一個，國中時無論如
何也勝不了他，應該叫──北澤。”

    ………………

    北澤，還是其他人，都不重要了，總之不會是他仙道彰。叼一
根青草，枕著手臂，躺倒在松軟翠綠的草皮上，仙道又想起了流川
去廣島前的那個黃昏。



    8月的天空，藍得有些透明，火辣辣的驕陽便肆無忌憚地親吻
著大地。伸展在樹影的蔭庇下，頭頂有和暖的風吹過，口中溢滿了
青草香，感覺像，流川的味道。

    聽說魚柱去看了湘北和山王的比賽，聽說湘北打得很頑強，聽
說櫻木受傷了，聽說，流川面對北澤笑了，最后，湘北贏了。

    遠處的公路上，有汽車呼嘯而來。刷地一聲，經過身邊的路標
牌，又向著遠方呼嘯而去，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在前方，還
會有下一個路標在等著它吧。而湘南公路邊，這塊舊得掉漆的破鐵
牌子，還有誰會記起呢？

    一大塊浮云飄過來，遮住了頭頂的火球，適合的光線，總能大
量培養嗜睡細胞。仙道庸懶地閉上了眼。


    夢里，有流川的白眼，流川的拳頭，以及那甜美的睡顏。才几
天不見，就開始想念了嗎？流川，流川…………


    不知過了多久，覺得有個東西在捅自己的腰，還發出“喂，喂
”的聲音。不想理的，誰知腰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些，生疼。于是勉
強撐開一點眼皮，半夢半醒之間，辨出光影中站著個人，光線很強
，又是逆光，看不清那人的臉，只看到一圈黃金色的輪廓。頎長健
美的身軀，蓬亂的發。

   “喂，大白痴。別睡了。”清涼的嗓音，划破了午后的驕陽，
流入仙道的耳朵里，覺得格外受用，順帶還有消暑的功效。

    意識在一點一點地回復。而那人，就靜默著佇立仙道身側，等
待仙道還魂。

   “嗨，流川。”眼睛還在適應著周圍的亮度，一朵燦爛的微笑
在他唇邊漾開，足以和日光爭輝。“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和我一對一。”

    倒地！~這小子連最起碼的寒暄都不懂嗎，總是這么直搗黃龍
。

   “今天的天氣真晴朗啊。”仙道沒有一點想起來的意思。
   “一對一。”
   “好熱哦，躺著睡覺都能出一身汗呢。”再伸個懶腰。
   “你到底愿不愿……”
   “陽光也好刺眼哦。”
   “仙道彰！” 流川終于忍無可忍仙道的東拉西扯，不談重點，
“不想的話就直說。”沒有絲毫猶豫的，旋踵就走。
   “流川！”

    腳踝被一只章魚爪纏住，來自掌心的溫暖熱度，讓流川的神經
禁不住微顫一下。

   “為什么還要來找我呢？你已經打敗了日本第一的高中生……
你，已經是第一了。”仙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在燥熱的空氣中兀然響
起。

    樹上有蟬，嗡嗡的，鳴得人心煩。

    流川低下頭去，俯視仙道，濃密的劉海擋住了眼，仙道根本看
不見里面的光彩。就這樣靜默著，流川感到仙道握著自己腳踝的手
心滲出汗來，濕濕的，被風一吹，有點涼。風也揉亂了流川的發，
露出異常明亮的深邃的眸，于是，仙道以為自己看到了神奈川陽光
下的海。

   “澤北，比不上你。”空氣中有什么東西繃斷了，是心弦。
   “所以，我要打敗你。”空氣中有什么東西在流淌，那是微笑
的聲音。

    原來，微笑也是有聲音的，只有在這樣的午后，才聽得到。

   “流川，拉我起來。”

    仙道再次聽到自己的聲音，不知已過了几個世紀。隱約覺得，
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復蘇著。

   “你、別、太、得、寸、進、尺！”流川從牙縫中一字一頓地
擠出這句話。
   “不是想一對一嗎？那就快拉我起來。誰叫你剛剛踢到我的腰
，被扭到啦！要知道，腰可是關乎到一個選手的選手生命呢，要是
…………”仙道開始漫無邊際地耍賴。
   “夠了，閉嘴！”再次忍無可忍，截住他的耳音轟炸。

    想盡快結束這場無意義的爭辯，所以伸出了手。

    流川溫涼干爽的掌心，和仙道一只猶帶汗濕的大手交握。清涼
和溫暖，就在瞬間起了碰撞，于是，涼的不再涼了，熱的不再熱了
，中和成一種叫做舒適的溫度，在彼此之間傳遞。

    有人愛上了這樣奇妙的觸感，壞心眼的一拉，便有人以一種很
不雅觀的姿勢跌倒在仙道身上。

   “仙道彰！你……唔……”

    罵人的話不及出口，便被一張溫暖濕熱的唇含住。進而是舌葉
，也被迫與他糾纏。震驚，惱怒，揮拳，才發現連另一只手也被八
爪章魚牢牢吸住。不曾經歷的奇妙體驗，連意識也變得模糊，流川
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與恐慌。

    原本只想捉弄一下的，喜歡看他惱羞成怒的可愛模樣。卻在那
張不斷放大的俊臉，以及近在咫尺的誘人的唇前，改變了注意。嘗
一下，一下就好。怎知淺嘗輒止竟變成了得寸進尺，不斷地探詢，
想要更多，停不了，亦不想停。仙道驚異于自己對他的渴求，已經
這么深了。那就沉淪吧，在這樣的午后。只要和他，哪里都好。

   “流川……” 直到耗盡彼此肺里的氧氣，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他
的唇，伸手撫上他略顯紅腫的嫣紅，仙道淺淺的笑著。
   “為什么？” 要這樣做？流川困惑地盯著仙道，眼睛卻是灼然
明亮的。
   “和我交往吧。” 終于說出來了，覺得心里好象被掏空了一樣
，空曠得很。
   “為什么？” 是真的不明白，這樣的感覺，之于流川是全然陌
生的。不懂仙道，亦不懂自己。
   “小傻瓜……” 冒著英年早逝的危險，伸手揉亂他的發，仙道
笑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因為，我喜歡你啊。……很久了……”久
到忘記了什么時候開始的，待發現時，已經深入骨髓。流川呵……
   “喜歡……” 流川低喃著，注視起仙道的第二顆紐扣，半餉，
又望回他眼底：“什么是喜歡？”
   “這個……” 這次換仙道困惑了，早知道這小子不會有什么經
驗嘛，“喜歡，就是……時時刻刻想和對方在一起﹔几天不見，就
開始思念﹔還有……流川的瞳孔里只能看得見我，而我的眼睛里，
也只有流川。你看，是不是我們每一條都符合？”再次笑得牲畜無
害。（SU：怎么聽起來有種拐騙的味道？^^）
    流川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歪歪頭：“所以呢？”依舊平
靜的聲線，也聽不出任何端倪。
   “和我交往吧。”

    那雙清冷的眸子再次掩在凌亂的劉海背后，把仙道擋在外面。
想伸手碰觸，卻又隱隱地怕著，怕被里面的光亮灼傷。8月天的大
太陽，火辣辣的，被一個近190公分的大個子困在身下，背后早已
濕透，額角也滲出豆大的汗來。嘴唇在干燥的空氣中開闔，卻發不
出一個完整的音節。等待，沒有盡頭。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仙道以為自己快要中暑時，頭頂上出
現了奇跡。是眩暈前的幻象？還是海市蜃樓？流川的唇角挽起完美
的弧度，比陽光更溫暖，比泉水更清涼的，不是看著別人，而是看
著自己，笑了。接著，是甜美的唇，抹了美酒的芳香，貼上來，然
后仙道就在那樣的誘惑里，迷醉了，融化了。

    沉淪，在這樣陽光燦爛的，八月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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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柔的夜風，從窗櫺溜進來，撩撥他早已不再尖豎的發。他卻
覺得胸口異常的憋悶，一如那個8月的午后，令人窒息的長吻。

    煩躁地拉開襯衫的扣子，古銅色的胸膛便暴露在慘白的月光下
，閃爍著純潔的光華。手指上的香煙，早已拖了長長的一截煙灰，
風一吹，就散了。化作灰白色的粉末，飄洒在無邊的黑夜里。仿佛
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在眼前墜地，無聲。深吸一口，灰蒙蒙的火
光，便又在黑暗里閃亮，頹廢，而且妖嬈。

    煙，聚在肺里，吐不出來，所以生疼。可是又戒不了，因為有
毒。就好比他，純淨，甘美的，燭心蝕肺，那是一生都解不了的，
蠱。




∼待續∼


注：因為看到安妮寶貝的《手心空洞》，很喜歡這個題目，所以就
    拿來用了。不過,僅限于題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