薌州, 仙楓塾
作者﹕Snowberry


    薌州﹐仙楓塾



    起風的時候﹐對街米店的木板門﹐吱阿地響了一聲﹐門緩緩

地打開。



    細碎的腳步聲﹐一名婦人從陰暗的堂內走出﹐撇了一眼低厚

的雲層﹐反手帶上了店門。



    轉角的屋簷下﹐瑟瑟地縮著一隻流浪狗﹐白霧霧的鼻息﹐吹

不走眼前捲地而來的落葉。



    偶爾﹐騾子的蹄敲踏在石板路上﹐規則而沉重的韻律﹐讓人

測不透是騾子沉重些﹐亦或趕騾子的沉重些。



    昏暗的屋裡﹐缺了邊的木桌上﹐濃濃的墨水正一點一滴的風

乾﹐使得漆黑冰冷的硯臺上﹐覆了一被青幽瑩瑩的墨漬。



    硯臺旁﹐兩只當地產的陶瓷杯子﹐一只好端端地擺著﹐另一

只平躺在桌上﹐緊鄰著兩節的燒了四成的蠟燭。



    所以﹐當推門而入的﹐是一陣愉快的笑聲時﹐那笑聲﹐便具

有溫度及亮度。溫度﹐燒著了灶上的一壺水; 亮度﹐點燃了桌上

的兩節的蠟燭。



    一室溫暖﹐固執地隔開了屋外的淒默冷寂。 這樣的天氣阿

﹐是賞給相守的愛人的。



    畢竟屋外越冷﹐越顯得屋內的溫馨。



    仙道轉身關門時﹐一片落葉﹐從尚未關緊的門縫中﹐滴溜溜

地鑽進了屋裡﹐滾了兩翻﹐靜止。



    彎腰拾起﹐楓葉呢! 雖然已經枯乾了。。。但還是楓葉呢!



    放在掌心上﹐細細地看﹐輕輕的摸﹐從心底﹐到嘴角﹐漾起

淡淡的笑。



    往硯台裡加了些水﹐卻也沒打算磨墨。裹起一身棉被﹐握了

卷書﹐倚坐在床沿﹐有意無意的瞧著仙道。瞧他對著一落楓葉發

喜發痴。 這已經算好的了﹐不像前一陣子。







    入秋後的某日﹐讓他到兩條巷子外的醬園買些醬菜什麼的。



    一去﹐從午前到午後﹐到醬園關門時候了﹐卻嗅不出回來的

徵兆。



    夕陽西下﹐沿路尋去。 而路中無人﹐巷底無聲。直至醬園

外﹐土牆旁﹐楓樹前﹐一人亭亭面樹而立﹐一動也不動。



    走進﹐扯拉起他的衣袖時﹐才發現站立的人﹐滿臉淚痕。於

是在這個入秋入夜的時分﹐向來瀟灑的仙道彰﹐向來深不見底的

仙道彰﹐伏靠在他的肩上﹐緊摟著他﹐泣不成聲。



    終於能夠﹐在問出「到底榕樹下的那隻小鳥是飛走了﹐還是

被後院的土狗吃了?」的時候﹐有人靜靜的笑著說出正確答案:「

跟後院的土狗一起走了。」

    終於能夠﹐不必夜夜回憶著過去﹐而日日從破滅中醒來。

    終於能夠﹐抱著他﹐守著他﹐護著他﹐像夢中一樣。

    一個在從前隱隱盼望﹐卻因失去﹐而越發熱烈渴求的心願。



    當那個整日未進食﹐哭到幾近半虛脫的人﹐好不容易稍稍抑

制住翻騰的心酸﹐勉強被拖拉回家時﹐撲鼻而來的飯菜香﹐即刻

喚下適才沒有來的及即脫穎而出的眼淚。



    不再需要掩飾時﹐真正動情的人﹐是很容易落淚的。



    那一晚﹐累到窩在床上的仙道﹐生平頭一次﹐從流川的手裡

﹐嚐到豬油拌飯。白滋滋的飯粒深處﹐揉和了彰的眼淚﹐楓的笑

。







    而今晚﹐有搖曳的燭光。



    床頭上吊掛著的「吉」字佩掛﹐該是磨蹭到發白發黃了﹐卻

在暖暖的燭火中﹐依然紅的鮮豔。



    人在身旁﹐這兩半一個字﹐便卸下了讓主人「睹物思人」的

重大任務﹐清閒地並排晃著。







    鎮上有仙楓塾。 然教書﹐其實是小菱子的事。



    小菱子不小了﹐除了自己的哥哥﹐大概沒有哪個人出落的比

她更為標緻。



    明擺著的清麗﹐可以結婚﹐更可以生子﹐怎麼看怎麼不該縮

在塾裡教這些鄉里間的孩子們。



    然菱子無父無母﹐只有個溺愛自己的哥哥﹐和溺愛自己哥哥

的另一個哥哥﹐自然﹐隨性的很。



    在菱子臉不紅氣不喘的於某次市集上笑咪咪的宣佈:“我是

流川楓的妹妹﹐從今天起﹐我叫仙道菱子”後﹐三個人的生活﹐

平靜到可以跟院後的古井比無波。



    只是﹐鎮上的人﹐從來看到的﹐都是彰楓兩個人﹐形影不離

﹐從來都是。





    細雨紛飛的三月﹐石橋欄邊﹐一把油紙傘下﹐看的到他們兩

個﹐一人提著一串紅呼呼的糖葫蘆﹐一口一口舔著。過於甜膩了

﹐手便往油傘外伸去﹐沾了點被杜鵑花薰過的風簌雨滴﹐回頭﹐

再繼續舔。



    榴花灩灩的五月﹐白石街上﹐看的到他們兩個﹐一人手中捧

著半個碗大的火石榴﹐邊走邊吃﹐吃的滿臉滿襟﹐悠悠的逛著大

街。



    胸前別著一兩朵丹霞似的石榴花﹐那神色﹐那心情﹐彷彿願

將一心的安適消閑﹐詔告天下。



    鎮上細語: 都不用過活的嗎? 瞧他們不似怎麼有銀兩阿~~~



    卻不知那一天﹐準備踏出仙道書房的前一刻﹐原本擁住自己

身體的溫度﹐毫不留戀地往流盞亭旁的蓮花池走去。



    淡素著臉的流川﹐緩緩踏入池裡的黑泥中時﹐仙道在後頭﹐

開心地笑到彎了眼。



    忘記了﹐這事自己倒是真忘記了。。。。看著灰頭土臉髒兮

兮的他﹐和他手中兩柱香高度的米罐子﹐邁一步沉一步地朝自己

走來。



    問﹐十六歲的少年﹐在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少年﹐看什麼東西

是為寶貝?



    呵呵﹐好險當時有楓﹐嚐過貧窮苦頭的楓。



    否則﹐今天米罐子裡裝的﹐搞不好會是樹下一枚奇形怪狀的

大石頭﹐外加一瓣當年最早綻放的梅花。



   「罐子準備好了﹐要藏什麼呢?」 心血來潮的十六歲的少年

笑著問到。



    伴隨著冷澈的雙眼﹐兩人並肩走在囹京十二富之七的宅院中

﹐一間一間探訪。



    清如澗的眼神落定處﹐每一件﹐都夠一戶平凡人家過上一輩

子。



    是阿﹐在當時十二富的宅院裡﹐事後甚至沒有人發現少了缺

了什麼。



    只是﹐蒐那麼一次﹐就不僅僅夠一輩子。



    不過﹐居然記得的楓﹐也算居功厥偉吧?



    其實﹐是仙道彰你不知道﹐當你細細地數算武州精繡的金絲

含量、切切地盯著絡城緞綢到貨的日期時﹐替別人設墨備硯的他

﹐也正細細地數算著曾經相守的每一天。



    故煙橋上的那二十八日﹐當你自以為深情的憶起了所有的曾

經﹐他早已不知用了二十八個日子的多少倍﹐珍重的思念著你記

得起的﹐記不起的所有過去。



    不過﹐他是永遠不會告訴你的。



    他失去了一切卻只留下了你﹔而你卻擁有了一切﹐只獨獨丟

掉了他。



    絕望的時候﹐你問﹐如果放棄擁有的全部﹐能不能換回他呢

﹖



    絕望的時候他也曾問﹐如果不曾擁有你﹐會不會失去一切呢

?



    只是到了再次相逢﹐天地變色的時候的相逢﹐囹京的仙道﹐

和薌州的流川﹐才明白﹐才明白一切與彼此之間﹐是以等式的型

態存在。



    所以﹐若你是我﹐你會選擇搬到薌州。至少﹐在薌州看的到

﹐各自帶著傷痕﹐卻又安然無恙的這兩個人。



    如影相隨﹐似蝶相伴﹐在楊柳抽條時﹐在麥田起浪時﹐專心

滿足的品著屬於他們自己的歲月。





∼完∼
PS: 續囹薌舊事....每看一次痛一次...只好如此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