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流川自去找客棧住宿。他一向容易入睡，但該日一
來想到即將進入山王境內，與澤北交手在即，心中不免興奮
；二來清晨見到那無名青年身手，雖只出手寥寥數招，但招
式之精妙，氣態之從容，竟是自己生平所未見。將白日裡所
見一招招在心中暗自揣摩，直到半夜裡方才合眼。

    迷迷糊糊正待睡去，忽然鼻尖聞到一股隱約異香，心知
不妙。湘北宮城是使毒解毒的大行家，流川平日裡耳濡目染
，雖自己從來不作這等勾當，卻也見聞頗廣。知道這是有人
在下"雞鳴五鼓返魂香"之類的迷藥。連忙閉住氣息。

    他藝高人膽大，也不叫破，只靜躺不動。

    過得片刻，一個黑影輕輕推開窗子，向內張望。流川從
帳縫間看得分明，正是白日裡那叫彥一的少年。

    他躍進房來，看都不看流川一眼，徑自在房內東找西摸
。正翻得起勁，忽覺背后有異，一轉頭，只見那個應該已經
昏睡不醒的人正站在身后冷冷地看著自己。

    彥一大吃一驚。他武功平平，逃跑經驗卻是極其豐富，
知道若是轉身再溜，一停一頓的時分，極易被逮個正著。眼
睛尚未離開流川，身子已向側方斜裡躥去。撞開虛掩的窗戶
，不待站穩，拔腿就逃。

    彥一一邊腳底抹油開溜，一邊回頭張望，暗暗慶幸無人
追來。正想到此處，突然領口一緊，整個人騰雲駕霧般，竟
已被人拎了起來。

    流川比彥一高了一個頭有余，手臂平舉，將他懸空提吊
，不費吹灰之力。

    彥一身在半空，亂打亂踢，自是拳拳如風，拳拳落空。

    流川待他掙扎不動了，方才冷冷道︰"是誰叫你來的？
在我房裡找什么？"

    彥一也知此番遇著克星，逃是逃不掉的了。索性耍賴道
︰“這個樣子叫我這么說啊？快把我放下。提起我的名頭來
，可不要嚇壞了你才好。”

    流川素不喜與人作口舌之爭。見這少年如此憊懶，有心
要讓他吃點苦頭。見近處有一個水塘，便走了過去。

    彥一不諳水性，這一嚇可著實不輕。他身在半空，抗拒
不得，嘴裡可沒閑著，又是求饒，又是威嚇，好話壞話說盡
，就是不肯吐露自己來歷。

    流川走到池邊，更不答話，也不見他如何舉手作勢，掌
中勁力一吐，彥一整個人便往塘中飛去。

    說時遲那時快，池邊林中一道白光閃過，一人如箭離弦
，已同時飛出，在半空中伸手抄住了彥一。

    兩人分量再加上彥一這一墮之勢，頓時往塘中直墜。

    那人翻了半個身，在空中向前跨了一步，順勢在水面露
出礁石上輕輕一點，借力又躍回岸邊。淡淡月色下，只見他
溫文俊朗，這一番凌空救人，仍是不露絲毫急迫倉皇之相，
正是白日裡那使鞭的青年。

    那青年放下彥一，向流川笑施一禮，道︰“這位大俠盛
情，在下代我的小兄弟心領了。但念天氣尚涼，池水太臟，
他半年前又才剛沐浴更衣。便暫且替他記下了這次如何？"

    流川看著他，瞠目不知所對。

    該不是沒聽懂吧？心裡嘀咕著，只好換一種比較容易理
解的說法。

   “這位兄台，這次是他的不是，但看在我的面子上，姑
且饒過了他這回，待會兒－"，一想現在正是三更半夜，離
天明尚早，也不去理會，繼續道"－由在下作東，一起去喝
上一杯，算是我代他賠禮如何？"

    流川忽然開口道︰“你是誰？"

    他說時本無他意，倒也不想想這句話接在對方后面再加
上自己的語氣和冷然的表情很容易就被人誤會了是語帶挑舋
。

    彥一此刻驚魂已定，唯恐別人當他已嚇成了啞巴。插口
道︰“嘿，你連我大哥都不知道，他便是......"
    那青年橫了他一眼，止住他繼續吹噓，笑道︰"在下仙
道，單名一個"彰"字。"
    "仙道彰。"流川沉吟不語。
    仙道拍拍身邊彥一肩頭，"這是我小兄弟，相田彥一。"
    "江湖上人稱踏雪無痕登萍渡水鬼影子摸不著的就是我
。"彥一洋洋得意。

    流川卻想，他的綽號與湘北那個白痴櫻木倒是有得比，
長得很，又是不知所雲。

    再問道︰“你來我房裡干么？”
   “這個......"彥一支吾不答，偷眼看看仙道。
    仙道笑道︰“還不快說，饒不饒你又不在我，你看我做
什么？”
    彥一仿佛對仙道甚是服貼，指指流川，忸怩道︰“今早
，我......那東西沒處藏，因此就......呃，放在這位，這
位大，大俠身上。只是想取回罷了。"

    流川一愣，他因次日尚要早起搭車趕路，唯恐自己誤了
時辰，是和衣而睡。聽彥一之言，似是有什么東西偷放在己
處。往自己身上一摸，果然找著一個小小竹筒非他之物。

    原來當日清晨，彥一在酒樓之中，趁著跌倒之勢，妙手
空空，已將偷來之物藏匿在流川身上，無怪那幾名大漢事后
找尋不見。

    他的武功與流川差著老大一截，但一來是流川見他身法
，知他武功低微，不起防備之心；二來彥一手法巧妙，不但
旁人，連流川自己也是全沒查覺。

    至于說到流川隔了這半天時間仍是不知自己懷裡多了一
物，這可就怪不到彥一頭上了。

    他將竹筒擲還給彥一，心中其實頗想知道這內中究竟藏
有何物，卻不愿就此開口相詢。

    仙道看流川一眼，向彥一笑道︰“你究竟拿人家什么東
西，別是什么不值兩三錢的破銅爛鐵。那可是臉都給你丟盡
了。”
    彥一得意道︰“哪能呢。”將竹筒上的銅蓋旋開。
   “這是蜀中唐門有名的“一步倒”，普天下也不過六兩
七分。這裡倒有二兩之多。那兩個苯蛋自己也是從別處搶來
偷來。嘿，這次可是強盜碰上了......"他本想說“強盜遇
上賊爺爺”，但一想，這可不是自打嘴巴，改口道︰“....
..遇上了我千手如來獨行俠，手到擒來。植草這次要大大高
興。他正愁少這個來配我們的......"陡地住口，看了流川
一眼，再看看仙道，一臉的惶恐。
    仙道不動聲色，朝他笑笑︰“那你回去到植草那兒領功
罷。”

    流川對這種毒物迷藥一向無甚興趣，心中卻是在想另一
件事。

    仙道見流川呆立，略感奇怪。他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對流川笑道︰“那么這位兄台，我們就此別過。日后若是有
緣再見，我自替他向你賠罪。”向流川一揖，轉身便走。

    流川心中正自猶豫，見仙道要走，一聲“且慢”脫口而
出。

   “怎么？”仙道回頭，有點訝異。

    流川話一出口，才起悔意。畢竟與對方素不相識。但既
已開口，心想不如清心直說。

   “這個，呃，我......”

    仙道見他支吾，莫名其妙站在那裡。總不會是自己剛才
說了要喝酒賠罪，他便要即刻兌現不成？

    彥一在一邊倒看出端倪，眼珠轉轉，插口道︰“你可是
見我大哥武功了得，想和他過招比試比試？”

    流川松一口氣，點了點頭。

    仙道一笑，這句話有那么難出口麼？

    雖覺他這么初次見面就要與對方較量身手頗為有異常人
，卻也不放在心上。

    點頭道︰“好啊，我恭謹不如從命了。但不知這位兄台
高姓大名？”

    流川不似他那么文縐縐地客套，只說了三個字︰“流川
楓”，挺劍當胸。

    很認真啊。

    仙道一收玩笑之心。見流川候自己出招，微微向前一揖
，借著前傾之勢，拔出腰間佩劍，一招“雁落長空”自左而
右，在胸前劃過一道弧線。

    這是招極尋常的起手式。既表示對對方敬意，又表明只
是以武會友，點到即止。

    流川見他舍鞭用劍，當即還以一招“魚躍深淵”。這本
是“雁落長空”的下一招。流川卻將其拆成兩招來使。化開
仙道攻勢后本應回劍蓄勢，他卻不退反進，轉成“鹿尋崖邊
”，寒芒吞吐，劍挑仙道咽喉。這也不是什么極精妙出奇的
招數，難的是他使得既快且準，迅捷無倫。

    仙道卻被他嚇了一跳。他不知流川與人較量，一旦出手
，便是招招搶攻，劍劍爭先。心想兩人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怎地一上來就是這般不共戴天的打法？長劍圈轉，使招“
連環扣”，借力打力，避過流川劍芒。

    兩人這一搭上手，頃刻間已翻翻滾滾拆了百余招，直看
得一旁的彥一撟舌不下。

    流川越打越是心驚。此番較量雖不象在澤北手下般縛手
縛腳，但覺對方見招拆招，卻似是仍未出全力。后勁如抽絲
剝繭般綿綿泊泊無窮無盡。即便自己變招再快，仍是舉重若
輕般盡數抵擋回來，且隱隱有反擊之勢。

    斗到興起處，流川好勝之心大盛。劍花一挽，使招“晴
雪飛灘”，一劍自上而下，直削仙道腰間。

    仙道見他來得快如電閃，也是一招“晴雪飛灘”。兩人
劍招一模一樣，方向卻剛好相反。雙劍鋒面相擊，爆出幾點
火花，各自蕩開。

    流川待要再上，仙道已虛晃一招，跳出圈外，劍尖指地
，對他笑道︰“我們平手。”

    流川默然。這場比試他誠然是未輸。但如一直較量下去
，可否會取勝，實是半分把握也沒有。

    仙道見他不語，只道他打不贏心中沮喪。雖只相處片刻
，已知這少年將勝負看得極重。溫言道︰“你劍法已是極佳
，再過幾年，前途必不可限量。便是當今天下，我瞧大概也
只澤北榮治或可勝得了你。”

    流川一驚，脫口而出︰“你也同他交過手？”
   “也？”仙道聽他之言反問道︰“那么你和澤北也比試
過了？結果如何？”

    他見了流川神色，其實早已料到了八九分。本以為流川
要強氣盛，似這等比武落敗的丟臉事必定是支吾以對。不料
流川從來輸便是輸，贏便是贏，從不打誑隱瞞，聽他相詢，
當即道︰“我輸了。”

    仙道一愣，沒想到他直承其事，光明磊落，不由對其產
生幾分好感，道︰“我與他數年前過過招，我贏不了他。”
又問︰“那你此去莫非是要到山王找澤北？”

    流川抿唇不語，算是默認。

    彥一卻在邊上插口道︰“你去山王找澤北？可澤北沒有
在山王啊。”

    流川愕然。

    其實澤北自離開湘北后一直未曾回到本國。赤木、宮城
等人自然知曉。只是流川只道他人在山王，又從未向他人提
起要找澤北之事，自然也沒有人告知于他。

    仙道看看流川，片刻間心中計較已定。誠意道︰“你武
功底子極好，天分又高。若論單打獨斗，現今天下已少有人
是你的對手。"
    略一思索如何措辭，續道︰“你劍招犀利，既快且準。
但是一味求快，終不免露出破綻。若換作是旁人，劍招一閃
而逝，又是劍劍攻其要害，自顧猶嫌不及，哪有時間來發現
招中破綻，即便是發現了，亦來不及自那漏洞處下手攻擊。
但澤北即被稱作天下第一高手，自有他過人之處。我雖未見
過你們二人交手，但想來他已是可以在你出手前料到先機，
搶在你出招之前攻其弱要，因此才占了上風。”

    流川聽他一句句說得直如親見，不由站在那裡，呆呆地
想他的一番話。

    仙道又道︰“流川兄，我此番閑來無事，正想四處游歷
一番。難得有緣相逢，不如結伴同行，也好途中互相切磋一
下技藝如何？”
   “這......”流川一猶豫，沒想到仙道會有此提議。他
只想獨自一人找到澤北比試便罷，實不愿將他人牽扯進內。
    仙道拍拍彥一，笑道︰“這位小兄弟踏雪無痕我是不知
道，江湖第一包打聽倒是真的。有他在，總比你一人去打探
澤北下落容易些。”

    流川遲疑了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