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ness
第七章

作者﹕Prue

    我在流川的監工下,勤勤懇懇地把資料通讀一遍,然后再解
釋給流川聽。畢竟是大學時的東西了,過了這么多年,記憶已經
模糊了,所以我不時地要查一下字典、參考資料什么的。等到把
資料弄的七七八八,窗外已經黑了下來,我也累垮了。流川不比
我輕松多少,他在念法學院前一直念的是文科,基本上沒有化學
知識。 

    我癱在沙發上,翻了翻剩下的東西,“這些東西比較深一點
,我也不大明白,要去圖書館查一下才行。”
    流川靠在沙發的另一頭,說,“剩下的可以明天再弄,我也
需要一點時間來再看一下剛才看過的那些,還是很象天書。我敢
發誓,如果再往我的腦袋里塞任何東西,它就要炸了。” 
    我立刻把手里的紙張丟開,“感謝上帝,我還擔心你會不會
今天就拉上我再去圖書館呢。” 
    流川開始收拾攤了滿桌子、沙發的紙張、字典,“你明天有
空嗎?我在午餐時間左右大概有一個小時的空檔。” 
    我皺皺眉,“一個小時肯定不夠,你明天那么忙嗎?” 
    流川無所謂地說,“最近一直都是這樣了,老板計划明年退
休,所以這最后的一年的工作成績一定要閃閃發亮。局里的每一
個檢察官都被分配了更多的案子,而且要求要加快每個案子的流
程,所以……” 

    流川的老板,Jason,是個脾氣暴躁的禿頂老頭,多年來功
績卓著,在本城司法界舉足輕重。流川是他的最心愛的部下,一
向對流川期望甚重,流言有說老頭打算讓流川做他的接班人。如
果流言是真的話,流川今年大概不會好過,老頭一定會拼命操練
流川,好讓流川接過他的位子時別人沒話好說。畢竟,三十几歲
就坐上首席地區檢察官的位子是太鋒芒畢露了。 

    我不太關心地問,“那你今天不打招呼就翹班,不怕明天老
板剝了你的皮?” 
    流川聳聳肩,“上個月我几乎天天加班,連周末也沒休過,
他怎么好意思再挑剔我的出勤率?再說我今天也不是一點活沒干
。” 
    他的話倒提醒了我,“流川,你已經攢了不少年假了吧?什
么時候我們一起拿假期度個假怎么樣?” 
    流川有點猶豫,“我不知道,今年大概一直會很忙,你又喜
歡挑春天夏天度假,那一般也是最忙的時候。” 
 
    我有點不悅,去年就是我一個人度假,無聊透頂,最后還很
恥辱地提前結束休假回來上班,簡直有損我的形象。

    我開始游說流川,“今年由你決定我們休假的時間,我隨時
奉陪,這總行了吧。” 
    流川很為難,“這是老板的最后一年,我答應他了……”

    流川大概看見我現在的臉色不善,沒再說下去。我控制住自
己,好不容易和流川和好了,我可不想再和他吵翻。 

    我緩和了一下臉色,笑笑說,“難道現在你真成了老頭的左
膀右臂,一刻也離不開?我只說度假,又沒說一定要很久,讓你
把所有攢的年假一次用光,只兩個星期也行啊。” 
    流川想了想說,“我大概能排出兩個星期的時間。” 
    這次我真心地笑出來,上前摟住流川,“太好了,我一直想
和你再去一次歐洲,上次太匆忙了,走馬觀花,結果一點也不盡
興。這次我們只去意大利,專往它沿海的小城市玩去。” 
    流川手指把玩著我的頭發,叫我的名字,“仙道。”

    他的語氣几乎是討好的,我立刻警覺起來,和他拉開來距離
,看著他的眼睛。 

    流川祈求地看著我,“我不能去那么遠的地方,最好是在當
天就能回來的距離以內,這樣,萬一有急事……” 
    我將手從流川的肩上收了回來,冷冷地說,“既然你那么忙
,也許度假壓根不是個好主意,算我多事。” 
   “仙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就算是當天能回來的
距離以內也還是有很多地方可去呀,我們可以去西海岸,南方,
甚至……”流川急忙地說著。 
    我打斷流川,說,“我有一個好主意,為什么不干脆就在本
市呢?” 
   “仙道,我沒……” 
    我繼續著,“本市我們也有很多地方沒去過呀?對了,我忘
了,我們倆不可以被人看到一起度假?沒關系,我們可以哪都不
去,就呆在家里。為了更安全起見,我們干脆在各自的家里度過
,難道還會有比這更好的假期嗎?” 
    流川也變了臉色,”仙道,你究竟是對什么不滿?工作忙不
是我能控制的,至于不公開我們的關系,那是我們倆從一開始就
商量好的。” 
    我冷笑,“這就叫不滿了?難不成要無論你說什么我都歡欣
鼓舞地原地打轉才行嗎?” 
    流川指著我,“你無理取鬧。” 
    我突然覺得很厭倦,索然無味地揮揮手,“算了,我們別爭
了,我也不是一定要度假,以后再說吧。” 
    流川沉默了很久,說,“仙道,你是不是還在為上次的事生
氣?你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不由苦笑,流川說得對,我其實是在借題發揮,可我控制
不住自己,好像有點積怨已久的樣子。三個月前,我過生日,那
天也是情人節。我知道流川不是那種會把一切節日銘記在心的浪
漫情人,但也實在不甘心每年過生日時都要提醒他才能得到禮物
,所以我提前提醒他那天是情人節,約好我們兩個人共度一個晚
上。因為是情人節晚上,兩個男人去外面共進燭光晚餐會顯得太
可疑,所以我在自己家的后院草坪上准備了真正的星光晚餐,暗
暗希望他會記起我的生日也是那一天,給我一個驚喜。結果我等
了流川一個晚上,他也沒有出現。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想起來給
我打個電話,告訴我他正好加班熬夜,所以不小心忘了那天是情
人節,然后又說反正我快過生日了,干脆等我過生日的時候再一
塊慶祝算了,最后他埋怨我為什么那天晚上不給他打個電話提醒
他。我認為我顯示了超凡的耐心,直到他說完才摔了他的電話。

    我和流川在一起這么久,經過無數次吵架冷戰,几乎每次都
是我先讓步,尋求和解。無關誰愛的比較多一些,完全是性格使
然。流川心高氣傲,道歉對于他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通常我能理
解,也能配合,但那次我不知為什么失望的難以形容,所以鐵了
心決定任性一回,一定要流川放下身段來哄到我高興為止。想當
然的,流川才不肯,試著約了我几次都被我拒絕后,索性也賭氣
不再聯絡我了,于是我們一直冷戰到昨天。三個月里我后悔了很
多次,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大概是不會向我低聲下氣地道歉的了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流川,以前比這更過分的事情也一笑置之了
,為什么這次一定要賭這口氣呢? 

    昨天借著我喝醉,我們兩個人總算和好了,假裝什么也沒發
生過,但看來我還是有一點不甘心,不然也不會一吵架就說到那
里去。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為什么以前不介意的事情現在會這
么介意,還很容易煩躁,很容易生流川的氣。 

    流川看我不說話,又接著說,“我知道上次是我不對,可是
有必要這么生氣嗎?而且還氣這么久?”他是真的覺得很委屈。
    我剛壓下去的火又升了上來,几乎沒拍案而起,“那你說什
么事情才夠重要?你的工作?” 
    流川眼睛冰冷地看著我,仿佛看著法庭上他馬上要審問的証
人,慢慢說,“所以,你真正生氣的原因是我的工作,是不是?
我知道最近一年里我的工作確實占去了我大部分的時間,但我都
盡量空出了晚上和周末,你想要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會盡量配
合,而在其余的時間,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留給彼此一定
的空間,你不是一直喜歡這樣的安排嗎?” 
    聽流川這口氣,到好像我真成了他的地下小白臉,無聊地和
他的工作爭寵,我怒極反笑,索性胡鬧到底“以前喜歡不代表現
在喜歡,你今天就給我說清楚,究竟是我重要,還是你的工作重
要。” 
    流川冷冷地看著我,“這兩者根本無從比較,恕我不奉陪你
心血來潮時的幼稚游戲。” 

    望著強硬地不肯讓步,不肯立刻說出我比較重要的流川,我
恨的牙痒痒。我知道對流川來說,做檢察官不僅僅是工作,更是
他一生的理想。理想是一件很神聖、美好的事情,我很尊重流川
的追求,也從來沒有要流川為了我放棄的意思。可是我不知道該
怎么解決自己心里這些失望、煩躁和疲倦混雜在一起的情緒。我
需要一個人冷靜一下。所以我站起身來,拿上外套,准備走人。

    流川措手不及地看著我,臉色漸漸發白,明顯開始失去冷靜
,待到我走到門邊,流川終于爆發出來,咬牙切齒地說,“仙道
,我是在很認真的和你討論我們之間的問題,請你至少尊重這一
點。””
    我回過頭來冷冷地說,“要是你覺得我的態度是不尊重,那
真是很抱歉。我只不過是想出去呼吸一點新鮮空氣,現在這里讓
我覺得窒息。至于那個討論,我看也不適合再繼續下去了。你就
當我什么都沒說過,反正都是我心血來潮的幼稚游戲。” 
    流川僵在原地,眼睛里各種情緒紛亂變幻,半晌才說,“你
什么意思?”

    我覺得他的話音似乎都有點顫抖了,但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我繼續口氣惡劣地說,“沒什么意思。就是覺得有點煩,”
說到這,我重新考慮了一下用詞,“不,應該說是這一切都讓我
煩透了。”

    我順便右手在空中一揮,表示包括所有的這些討論爭吵。流
川呆站在那里,面孔雪白,難以置信似地盯著我,一句話也說不
出來。我看著流川的臉色,暗爽不已,你究竟也不是刀槍不入嘛
。我轉頭就要拉開門勝利退場,卻瞥見了放在門廳的裝著我的衣
服的垃圾袋,想起流川原先還要扔了我的衣服,又是一陣火起,
我劈手拿起垃圾袋,說,“多謝你費心替我收拾,這些討人嫌的
東西,還是早點扔了的好。”然后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在巨大
的關門聲中,我隱約聽到流川叫了一聲“仙道”,聲音驚慌,我
心下好不得意,忍不住微微而笑,就應該這樣,好好反省一下吧
。我對流川的呼喚置之不理,繼續走了。 



    出了流川住的公寓,我開著車在路上走,越走心情越沉了下
去。我和流川的關系似乎進入了一個尷尬階段,甜蜜的和平總是
那么短暫,中間是越來越頻繁的爭吵,這一次又要冷戰多久呢?
我想起流川說的話,不由深深嘆息。工作忙確實不是流川能左右
的,不公開我們的關系也確實是我們倆共同的決定。 

    十年前,我是剛入行的小律師,流川是法學院四年級的學生
,正在地區檢察官辦公室實習,因為公事的關系我們得以經常碰
面,最終日久生情。從我開始追求流川起,我們就不約而同地把
私人關系隔絕在辦公室以外。本城的風氣是出名的保守,即使是
十年后的今天,私有事務所中已不乏公開自己性向的同性戀律師
,政府司法機構仍然約定俗成地把同性戀摒除于高級職位之外。
而十年前,公開自己的性向基本上就是失業的保証,我需要工作
養活自己,而流川,流川比我更付不起這個代價──那是他的理
想。 

    在過去的那些年里,我們倆都很滿意這個安排,不用考慮同
居、結婚等讓關系復雜化的問題,彼此有足夠的私人空間,不想
見對方就見不到,不用被迫互相敷衍﹔想見對方就約個時間見面
,使我們每一次在一起都象是在約會,保持了相互之間的吸引力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可以和流川就這樣永遠下去,同性之間能
夠保持這么久的穩定的一對一的關系實屬不易。 

    但最近一兩年里,漸漸地我開始覺得煩躁,若有所失。也許
是我的想法變了,偷偷摸摸的約會不再讓我覺得有趣,我希望可
以坦然地公開所愛,和流川大方地出現在公共場合,我想和流川
住在一起,每天不管想不想都可以看到他,我已經煩透了獨自睡
覺獨自醒來。 

    而現在流川卻要當首席檢察官了,讓我們的關系處在了一個
更困難的處境。如果在他得到職位之前公開關系,流川很有可能
被無聲無息的冷藏,失掉這難得的升遷機會﹔在得到之后公開,
又容易讓人覺得他為了這職位故意隱瞞自己的性向,會同時得罪
同性戀的支持者和反對者,更糟。如果想保持沉默到底,也困難
重重。做到首席檢察官這樣的位置后,一言一行都令人矚目,即
使我們想繼續保持秘密也不大可能,總有一天會不愉快地被別人
發現,那只會讓流川的形象更為尷尬。總之,你看,不管是哪一
條路,都不是前途光明。 

    我喜歡生活簡單明了,在我的控制之下,可眼前我和流川的
關系就有這么大的一個陰影籠罩著,我覺得自己脾氣反常也是可
以理解的人之常情。反觀流川那小子,還是一樣沒心沒肺,只埋
頭工作,根本不體諒我一個人正在為我們的未來做著如此困難的
思考,讓我怎么能不生氣呢? 


    我在街上左逛右逛,回家睡覺還為時過早,我也不打算再去
買醉,最后決定去喝杯咖啡。我隨便將車停在一個街邊車位上,
下了車在行人道上慢慢散步,然后推門進了看到的第一家咖啡館
。我挑了一個靠窗的雙人小桌,要了一杯Kenya咖啡和一塊咖啡
蛋糕,坐定了以后,開始觀察路上的行人消磨時間。 

    我很喜歡觀察人,尤其是路上的陌生人,在街上匆忙而行的
人大都正沉浸在自己的某種思緒里,有的表情丰富一點,有的呆
滯一點,我喜歡通過他們的衣著、走路的方式、和表情猜測他們
的背景和可能的思緒,非常自娛,即使你妄下結論也沒關系,反
正沒人來証明你錯。每當我這樣做的時候,無論一開始我的心情
有多糟,很快就會平靜下來。 

    我慢慢地喝著咖啡,看著窗外,心情漸漸恢復悠閑,覺得剛
才和流川生那么大的氣真是非常無謂。我正看人看的入迷,突然
一個正在街上走的人仿佛認得我,朝我揮了揮手,便向我這個方
向走來,我定睛一看,不由暗叫倒霉。那人動作很快,一下子就
到了眼前,我想躲已是來不及,只好對著還趴在玻璃窗外面的他
微笑招呼,那人笑了笑,說了一句什么,便轉身去到咖啡館的正
門,推門進來了。 

    他走到我面前,微笑道,“仙道律師,我沒有打擾了你吧。
” 
    我也微笑,“怎么會,我正一個人悶的慌,請坐,羅神父。
” 



∼待續∼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