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番外 2 )

作者﹕Memories

    他竟然在過了几天的報紙上看到了他和仙道激吻的照片,標題自然是煽風
點火的,對NBA選手婚外不檢點的生活做了最為詳盡的報道。 

    和仙道的交往,流川一直是小心的。別人接不接受是他們的事情,可自己
想不想讓他們知道又是一回事了。這回因為來的太過突然,他沒有做准備,所
以被新聞界抓了個正著。 

    這么詳盡的報道不可能是為局外人所能知道的,流川很快就明白了,他咬
牙切齒的對自己說:真的是那個混蛋做的。 

    仿佛就在一瞬間他多年來對仙道建立起來的感情和對他的信任不舍,甚至
還有些須對他不起的感覺一次性的統統消失。曾經有那么一段時間,他相信仙
道對他的愛是真摯的沒有目的的,他曾經為自己毅然斷掉這份愛而猶豫不已。
但現在看來不是,他想起從他們故事的開頭,仙道就是想讓流川愛上自己而已
。

    他沒有想到剛剛生過腦病的仙道竟然還可以讓腦子轉的那么快,可以想到
這樣的辦法。 

    毀掉自己的前途,讓自己無處可去,去他的身邊嗎? 

    流川憤怒的揣度著他的意思,決意給他點厲害瞧瞧。既然你那么希望得到
,用出這樣的手段,那我偏不讓你得到。 



    流川自己還沒來得及計較,父親已經火冒三丈了。作為擁有NBA球員和流
川家繼承人雙重身份的他來講,這件事情確實值得父親憤怒了。 

    在父親的怒吼下,流川三緘其口,沉默不語,一問三不知。這件事他要自
己解決。 

    最后老爺子在無奈的疲倦驅使下,放他走了。 



    流川匆匆跑去參加訓練,隊上的人倒是對此不予置評,都是公眾人物,對
誹聞真實度永遠是抱懷疑態度的,再說這個亞洲的流川楓一直是規矩遲鈍又是
副死樣子,總覺得他是個誹聞絕緣體。 

    流川安穩的度過了訓練,決定去找仙道,如果非要相愛的話,相愛的方式
絕對不可能是相守,希望仙道能有這個覺悟。 

    怎么想,現在的他們也是完全走不到一起了。 



    仙道卻不在賓館,流川打了几個電話都不見有人聽。 

    他決定去看老爺子的火消了沒有。 

    沒想到的是,仙道卻在那里。 

    仙道很大大喇喇的坐在沙發上,帶著虛幻慵懶的微笑,眼睛靈活的環繞著
站滿整個房間的狀若打手,保鏢似的人。 

    父親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嚴肅的盯著他。 

    仙道高仰著頭,看似溫和的眼神蘊涵著類似挑舋的情緒,也或者不是挑舋
,只是一種無所謂,一種無所畏懼。 

    看起來他們已經談了許久了。 

    流川對這個場面感到驚訝,雖然很快反應過來父親的意思,但卻反應不過
來自己的下一步該是什么,就呆呆的矗立在門口。 

    后來流川一直在想,到底那天仙道是在什么時候看見自己的,為什么從一
進門就覺得他若有若無的目光暗暗刺激著自己,可他看向仙道眼睛時,卻沒有
發現有一掠目光是射向自己的。 

    記得父親一直在質問他到底要什么,錢?權勢?地位?或者干脆就是要流
川? 

    仙道的手上有一顆香煙,他輕巧的轉著,低著眼,根本不看流川的父親,
嘴角布滿了譏誚。他這個態度惹惱了周圍流川家的職員,作勢要上教訓這個不
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父親倒是很冷靜,他注視著仙道一會兒,像有了什么感應似的,猛然回頭
看見了流川,流川自己也被父親突然而至的目光搞的一愣,隨著仙道的注視也
過來了,流川努力想看清楚仙道的眼睛,但仙道只是彎起了眼睛,彎起了嘴,
很細致的微笑,把一眼的光芒都擠了出來,送到流川面前。 

    流川被他的表情搞的猛然一驚,心浮氣躁起來,咬了一下嘴唇,仍舊沒有
動,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清冷的調整瞳孔的光亮度。 

    父親忽然說:“既然你什么都不想要,那我給你個教訓吧。” 

    面沉似水的一句話,所有人都聞風而動。 

    仙道被打得很慘,讓流川奇怪的是,為什么從頭至尾,他都沒有掙扎反抗
,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過,那副宜人的笑容燦爛的挂在臉上,在眾人辱罵和憤
恨的叫囂中顯得格外突兀。 

    仙道的眼睛時隱時現的出現在流川眼前,不一會兒又被毆打的几個人擋住
。但流川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但不是期待的眼睛,是根本沒有表情的眼睛,
是布滿過期了的笑容的眼睛,笑容里絲毫看不出笑意。 

    等塵埃落定,父親看看躺在地上的仙道,又看看一直冷冷注視一切的兒子
,也讀不出這其中的心情。 

    當屋子里就剩下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的時候,流川才發現身后的門一直沒
有關,很輕的冷風悄無聲息的走進來,沒有前兆的感到了寒冷。 

    仙道一直躺在地上,眼睛看著天花板,嘴上倔強的挂著微笑,流川默默走
近,看到的是對方空洞恍惚的目光在屋子里環游了三圈后堅定的落在自己身上
,流川楓自認為是了解仙道的,從剛剛認識的時候他就認為自己已經看懂了仙
道,絕對看懂了仙道對自己的感情,如果沒有懂,他也不會任由自己和仙道維
持了這么久的關系。 

    但仙道這時的目光卻是他流川楓無法解讀,他只是安靜注視著他,很安靜
。和17歲時那雙調皮狡黠的眼睛不同,和深情含淚的眼睛不同,和前几個月前
深切期待的眼睛不同,他的眼睛里只有極為安靜的注視,溫和卻連綿的目光像
是川川溪流中的一支要穿透堅硬的石頭般。 

    流川不能忍受在這樣的目光下,他不明白仙道為什么要用這么無辜坦蕩的
目光看自己,難道這不是他的錯嗎? 

    于是流川居高臨下的冷冷開口了:“起來吧。” 

    仙道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閉了下眼睛。 

    流川到近處看到他臉上的淤痕,才明白被打的已經很嚴重了。他狠毒的想
著:這是你的報應,白痴。想從我流川楓這里討著便宜,你是自作自受。 

    他對仙道說:“你起來,走吧。” 

    仙道張開眼睛,繼續看他,卻根本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流川心情煩躁起來,這個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他頭一次搞不清楚仙道要做
什么,心情異常煩躁,生怕自己走錯了一步。 

   “你到底想怎么樣?”他皺起了眉,從認識的那一天起,我們就各自想在
對方身上索取點什么。那么現在你想要什么? 

    屋門大敞著,冷風不緊不慢的走進來,寒冷逐漸渲染了整個房子的氣氛,
在這樣的寒冷中,仙道依然是綻放了溫暖的笑容。 

    流川竟然有那么點害怕,仙道的笑容的意思他不明白,他拼命的看著仙道
,想看出端倪來。怕仙道會做出在他意料外的事情。 

    仙道沖他伸出左臂,意思是拉他一把。流川猛的看見他左腕上的自己送的
表,竟然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也就只有一秒鐘的溫柔感覺,只有一秒鐘。 

    這時他想起了母親的話“楓,從來不想得到就不會失去。”他心念一動,
猛的走到仙道近前,狠狠的說:“既然你糾纏不清,我能給你的大概只有這個
了。” 

    他抬起腳踩在了仙道的左臂上,極狠的一腳,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給了仙
道最重的疼痛,也許到了這個時候他能給的也只有疼痛了。 

    要這一腳踩掉所有天長地久的幻想。 

    流川這樣的反應的確出乎仙道的意料,他本想要躲開,卻因為身上的傷口
而沒有來得及,再下來,鑽心的疼痛直沖腦頂,胳膊已經踩在流川腳下了,腳
正正的踩在那塊表上。仙道聽見輕微的碎裂聲,他分不清楚是表模抑或是自己
的心。 

    他驚異的抬頭去看流川的目光,那曾經明澈的眼睛有著極深極深的懼意,
像是下狠心毀掉一個惹惱了自己的寵物。 

    仙道倒平靜下來了,他忍耐著流川有力的一腳的蹂躪,不肯罷休的笑著。
他想:流川大概忘記了這只胳膊曾經為他裹上了石膏,這只胳膊上曾經有他的
吻和名字,那個事情,流川大概是忘記了吧。所以他毫不留情的用腳踐踏著過
往的溫馨。 

    之后,流川撤回腳,仙道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他聽見下巴的主人說了句“
你自作自受”后,轉身沖門口走去了。 

    仙道看著他的背影,一時竟也感覺不到痛了,一種僵麻爬滿全身。 

    流川在腳已經邁出門口的時候,聽見了仙道的聲音:“你知道,我從來沒
有想從你那里得到什么……從來就沒有……” 

    流川不敢回頭看他,遲疑了許久,雖然他的腦子根本沒有把仙道這句話收
入,但身體卻被定在那里。 

    最后他安靜的輕嘆了一聲,邁出了門,終究還是沒有回頭。 



    過了兩年,仙道杳無音信了的日子平淡的充斥著流川的生活,或許,流川
有時候會想念他,但是,想念也不過和麻木畫上了等號,不足以成為重新挽回
的動力。 

    流川31歲的籃球生涯極近巔峰,他那個同性戀誹聞根本沒有影響到他,甚
至很快就因為另一主角的失蹤而無疾而終,流川楓最后一次見到仙道是在報紙
上,那個人離開美國之前接受了記者采訪,澄清了這件事情,說明他們之間只
是普通的朋友之類的話。 

    流川看了忽然很想問他,到底,他們兩個人有沒有做過朋友呢? 



    事情有了些轉機是在兩年后的春末,父親很突然的病倒了,竟然查不出病
因,但所謂病來如山倒,沒有反應的時間,父親就已經進入彌留的狀態了,一
直被安置在床上靜養,几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嘴角總是帶著白沫,臉浮腫
得不象人臉。 

    當父親已經完全喪失了說話能力的時候,流川開始著手他的后事,妻子每
天來醫院照看老人,兩個人都感到異常的疲倦。 


    那個晚上,妻子正在給父親修剪指甲,流川站在窗邊靜默。 

    忽然,父親的喉嚨咯吱咯吱的響了起來,聲音極為可怖,嚇的妻子“呀”
的叫了出聲,扔了指甲刀,跳了起來。 

    流川沖過去,仔細看父親,老人的眼睛睜的很大,像是看到天上飄忽著什
么可怕的東西,嘴也微微張開,有些須類似于聲音一樣的東西從他嘴里源源不
絕的出來,流川的手扶在父親的肩上,那具軀體抖動著,像是在努力掙扎著。

    流川輕喚:“爸爸,爸爸。” 

    妻子在一邊嚇的捂住了嘴,做不出反應來。 

    流川在最后聽清楚了,父親的喉嚨綻放的聲音組合出來的竟然是母親的名
字,他恨了一輩子的女人的名字,在他最后的時刻還是不能忘懷的名字。但這
個名字很快淹沒在他喉嚨的咯吱咯吱的聲音中。流川徹底的愣在那里,腦子里
亂成了一團。 

    妻子終于有了反應,她沖過去按鈴,叫醫生來急救。 


    當然已經沒救了,醫生道著:“節哀順便。”冷淡的走了。 

    妻子送醫生出去,去做登記,等回來的時候,看到丈夫竟然還跪在床前,
她看到丈夫素來沒有表情的臉上顯現出了絕望的顏色。 

    她覺得這種顏色出現在流川的臉上是非常可怕的,她忙走過去摟住他,他
的身體僵直的融不進自己的懷抱。 

    流川問自己,到底父母這一生是不是在相愛的呢,如果是,他們的愛太可
怕了,互相傷害,至死都沒有忘記對方,允許自己折磨對方,也允許對方折磨
著自己。 

    他一直以為父母因為相處后的欺騙和背叛沒能再相愛下去,可現在看來,
他們至死都強烈的恨著對方,與愛有著太強烈的相反,又有太多的相似。流川
不知道這是不是愛的另一種表現形式。 

    所以他很絕望,他忽然想起了仙道,他很絕望。 



    辦理完父親的后事的几天,他偶然在街上走著時發現出汗了,才聞到一股
夏天的味道,煦暖陽光在空氣中醞釀出的夏天特有的味道。 

    流川繃緊了的神經不自覺的想: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去過一個無憂無慮的
夏天。也許,如果想要真的離開,就應該去見他一面,和他做朋友,不要像父
母那樣仇恨一輩子,那反而是痛苦了。那恰恰不是流川想要的,如果這樣愛的
話,流川不想要。 

    東京方面請他回去參加籃協的一些活動,他一開始拒絕了,但聞到夏天的
味道,又有些想念日本了。他決定還是回去一趟吧,反正有年頭沒有回去過了
。 

    把一切解決好了,就踏上了歸途。 



    到了東京,開始參加忙忙碌碌永遠也開不完的會,面對新聞界的唇槍舌彈
,几天下來覺得筋疲力盡,由于總是坐在有空調的屋子里,他早把已經是夏天
的事實忘在腦后。 

    偶然的接到宮城的電話,請他到家里小坐一下。他當然欣然答應,畢竟,
湘北的同學們是有年頭沒見了。 



    櫻木率妻子兒子准時出現,三井,赤木也帶著家人赴約,這家人里當然也
有晴子。 

    彩子大姐威風在宮城面前永遠不減當年,宮城對流川笑嘻嘻的說:“這次
有些倉促,你夫人沒有趕上。” 

    流川表示無所謂。 

    他把注意力都放在櫻木的小孩身上,一看到小孩總是能想到母親的話,“
最不濟的不要生小孩出來。小孩終歸是要受苦的。” 

    孩子的母親注意到流川楓的目光,就笑著對孩子說:“來,叫UNCLE。” 

    孩子卻并不理流川,用明亮的眼睛打量他半晌,就認真的吃起大拇指來。

    那個曾經彪悍的女孩微笑的對流川說:“你來摸摸他吧,我希望他以后能
像你那么出色呢。” 

    流川頓了頓,看向她,不表示什么。 

    最好不要像我,像我沒任何好處。 

    她見流川沒有動作,就自我解嘲的笑,“流川君以后的小孩一定更可愛呢
。” 
   “對了,流川君近几年有沒有和仙道君聯系呢?” 

    她的話很突然,流川分了下神,他以為自己聽到這個名字會激動一下,但
心像麻木了太久了,做不出反應。 

    女人輕輕的笑,“當初,孩子剛滿月的時候,仙道君還來看過我們呢。到
后來就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了。這回來東京本來想去看看他,一直沒有抽出空來
。他也不在以前的地方住了,誰也不知道他搬到哪去了。” 

    流川點點頭,原來大家和他都沒有聯系的。 

    這時宮城叫他過去看他們高中時候的錄象帶。一個關于熱血和激情夏天的
錄象帶,那真的是太遙遠的事情了。 

    17歲的仙道對抗16歲的流川,精彩的王牌對決,雙方誰也不肯輸上一口氣
,仙道的眼睛看著流川的眼睛,他們都專著于有對方參與著的籃球,年輕的汗
水從自己身上滴下又在摩肩接踵間落在對方的身上。

    交錯相疊的喘息,心跳,都是他們曾經快樂過的見証。就在他們握著籃球
的時刻的快樂的見証。 

    可就是這樣的快樂竟然也堅持不過17歲,甚至還沒有短暫青春長久。 

    難道是自己毀了這份快樂? 

   “喂,狐狸,你沒事吧。”櫻木忽然推了他一把。 
   “流川楓啊,你臉色很差。”彩子也說話了。 
    三井在一邊吃著冰淇淋自顧自的說:“很久沒有見到仙道了。這家伙自從
手朮成功后就很少露面了。”
    櫻木小心的看了狐狸一眼,“狐狸,你知道嗎?” 

    流川搖搖頭,我為什么要知道。 



    流川回日本的消息已經傳播開了,流川想:仙道應該也知道了,等忙過這
一段,兩個人真的該面對面的談談了。 

    不過,有一天卻接到越野的電話,約他出去敘舊。流川楓從來想不出他和
越野有什么舊可敘的。盡管如此,他還是抽空去赴約了。 

    越野遲到了,流川獨自坐在黑暗的酒吧里喝酒,聽著頹靡的音樂,毫無心
情可言。 

    越野姍姍來遲,“對不起,我遲到了。” 

    很像那個人當初次次遲到,還次次都說的那么沒誠意。 

    流川說:“沒關系。” 
    越野和他客套了几句,流川直接問:“找我有事嗎?” 
    越野低下頭,好像在考慮措辭,“流川,你……沒有什么要問我嗎?” 

    流川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總覺得他的口氣是引誘和試探,他和仙道事情還
不用第三者來插嘴。他動一下嘴,不說話。 

    越野好像很驚異,在黑暗中抬起頭看他,半晌說:“你……真的不想知道
他的消息嗎?” 
    流川馬上從鼻腔里冷冷的哼了一聲,“是他叫你來的嗎?” 

    那個人果然還是放不開,想抓住自己嗎。流川都不知道為什么會又憤恨起
來,為仙道企圖得到他嗎? 

    越野張開嘴,眉頭皺到最緊的限度,呼出几口氣后,他的聲音顯得頹然了
許多,“你,根本配不上他。”滿口的嘲諷。 

    流川哪里受的了這種氣,嘴角牽扯了半分,站起身走了。 

   “喂。”越野在后面叫了他一聲。 
    他停下來,回頭聽越野說:“最起碼的你應該去看看他吧。”流川竟然在
他臉上看到一絲冷酷得近乎殘忍的笑。 

    流川愣了愣,下意識的沒有理會他,走了。 

    走到街上,正要開車。越野已經追了出來,“喂,流川,那么算我求你,
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吧。”這一刻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了,肌肉壞死了的僵硬著。

    流川無法會意,如果有機會自己當然會去看他,用的著別人這么嚴重來求
嗎?

    半天他說:“你知道他在哪里嗎?” 
    越野點點頭,“我帶你去。” 

    流川考慮了好半天,也好,許多事情的確要當面說清楚的。 


    夏天的夜晚黑暗中帶著几分氣悶空氣一浪一浪的在車窗外飄動,流川搖下
車窗,讓悶風吹散他額前的劉海。 

   “流川,那次,你……為什么要那么對他?”隔了很久越野陰沉的開口了
。

    流川不答話,這種事情他恐怕沒有義務向別人解釋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伴隨著冷笑,越野有些嘲諷意味的說,“你自己
知道嗎?” 

    流川覺得越野的聲音變的非常怪異,平靜的聲浪下死命壓抑著顫抖,他忍
不住看他,看他眼睛直直的盯著前方,手牢固的握著方向盤。嘴邊若有若無的
帶著譏誚的冷笑,眼睛卻是憂傷的,在眼角部分卻投影出陰沉沉的意味。 

    這樣的表情出乎尋常的詭異。流川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到底想干什
么? 

    車逐漸偏離了市區,越野越開越快,逐漸開到山路。 

    這條路好像是通向…… 

    流川不能再沉默了,“去哪里?”他開口。 
    越野譏誚的笑容深起來,“不是去見他嗎?你關心在哪里見到他嗎?” 

    這句話一說出來,流川腦中靈光一閃,驀然間明白過來。 

    他只覺周圍的一切都在快速的向后倒著,一種類似于暈眩的感覺襲擊了他
。他抓住自己的褲子,怕自己不能冷靜,他的手嵌進皮膚里。 

    調整到能夠控制自己了,他冷冷的說:“停車吧!” 
    越野先是一愣,看他一眼。既而笑起來,“怎么?流川,不是要去看看他
的嗎?又改變主意了嗎?” 
    流川堅持道:“停車。” 

    越野笑了起來,聲浪下被壓抑很久的顫抖瞬間迸發,使他的笑聲聽起來極
為的刺耳。他加大了油門。 

    流川的手突然握上了方向盤,猛的向左邊轉去,嘴里還是堅持:“停車!
” 

    越野卒不及防,無法控制車,急忙減速,把車停到路邊。 

    剛剛的凶險和激動讓兩個人都心跳不止,就那樣坐在黑暗的車里喘息了一
會兒,覺得對方和自己都平靜下來了。 

    越野聽到流川嘲諷的輕哧了一聲,拉開門要下車。 

    他只覺血一下子都涌向頭頂,他忍無可忍的說:“流川楓!那次,他不過
是去見你最后一面的。” 

    流川的身體僵在那里,空氣凝固了不到一分鐘。他的肩膀微微下沉,然后
坐回來,黑眼睛盈盈的看著前方,沒有半點表情。 

    越野冷笑著,鼻腔的酸意帶出几分哭腔,聲音怪異的有些恐怖了。 

   “你以為他去做什么,拿照片和你們的事情去要挾你?逼你和他在一起?
流川,從你們認識,你一直是根據你自己的推測和判斷來與仙道相處的,你要
事情按著你的意思一直發展著,但從頭至尾你都沒有問過他的意見。” 
   “他忍受你的懷疑和離開,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是誰錯了?到今天你還
不至于說是他的錯吧?” 
   “他為你一句話決定做那個只有20%成功率的手朮,在你要求他為你爭取生
還的機會的時候,你大概沒有想過他真的會活下來吧。所以你害怕了……” 

    流川異常的平靜,氣悶的風和越野的話似乎只吹動了他的劉海。但他眼中
透露的卻是絕望的黑色。 

    過了一會兒,越野輕輕的又開口了,無奈的哭腔被壓制了許多,“那次手
朮的確是成功了。所以,他在那個夏天滿心的希望,他其實并不天真,沒有要
你給他承諾什么,只是希望和以前一樣,你能走進他的夏天。不過你沒有,其
實你放棄你的,也是他的最后一個夏天。后來在几個月后的復查中,查出了并
發症和癌細胞的繼續擴散,才知道先前的那次手朮不過是延續了他生命一段時
間,早注定的事情是改變不了的了。” 

    流川楓目光渙散,表情呆滯,整個人松弛下來。 

   “于是,他去美國看你。” 越野隱忍了的淚水還是不期而至了,“他根本
沒有想從你那里得到任何東西,甚至連他一直想要的感情和承諾都不要了,他
只是想再見你一面,看你一眼。只想讓你最后一次感受他的愛。當時他對你做
的每一件事都是誠心誠意的。而你卻踐踏他的感情,你和你父親一起踐踏他的
感情,在他生命的最后把他的尊嚴剝得一絲一毫都不剩……你親手把他的心拈
碎了還給了他……一切都是你親手做的……” 

    黑暗中看不太清流川的表情,他的黑眼睛很亮,閃爍著冰冷的藍色光芒,
流川開始明白,那個陰冷的寒夜,冷風充斥了整個屋子的寒夜,躺在地上的仙
道對他說的那句話的意義了。 

    那個時候他那么清晰的說的是:“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想從你那里得到什
么……從來就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越野嘆了口氣,重新開動了車子,掉轉車頭往回開去。 

    車停在流川所在賓館門口,越野說:“下車吧。” 

    流川的手輕輕扶在車門把上,吁了口氣,他開門下車。 

   “流川。”越野又叫住他,對上他黑幽幽的眼睛,他一激靈的打了個寒戰
。 
   “仙道那里還有你的東西,如果你有時間去一趟他家吧。” 
    流川身體一直很僵直,清冷的點了點頭,說:“再見!” 

    越野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流川去拜訪仙道的父親,是在夏日一個較比涼爽的早上,踏一絲絲的曙光
來到仙道家。見到仙道那個白發蒼蒼的父親。 

    老人似乎早就知道他會來,流川說明來意的時候,老人竟然呵呵的笑了起
來,“進來坐吧,流川君。   

    流川坐在沙發上喝老人倒的茶,老人從里屋拿出一個小盒子,“也沒有什
么東西的。流川君若是覺得有必要的話可以拿走。” 

    流川點點頭,把盒子打開,里面觸目驚心的放著那在他們之間傳遞著的兩
回的丑陋的紙鶴,和一塊端正的寫著他名字的石膏塊,還有那塊手表,他注意
到表蒙已經出現了深深的裂痕。 

    他急忙又把盒子蓋上,抬起眼睛看老人,仙道的父親有和仙道一樣溫暖的
眼睛和笑容,他慈愛的看著流川。 

    流川才發現客廳里擺著仙道和他母親的照片,乍一看到久違的仙道在生活
中燦爛無比的大笑臉,流川的心抽動了一下。 

    這時聽見老人悠悠的說:“流川君不用內疚的……” 

    ???流川猛然警覺,難道他和仙道的事情這個老頭都知道了。 

   “他走的時候并不很痛苦,真的,并不痛苦。是很突然的安靜的就走了,
雖然我們都有些卒不及防,但對他來講未嘗不是件好事。” 
    老人往流川的杯子里續了些茶,呆呆的看了一會兒茶杯,說:“你們的事
情,你不必內疚的。這不怪你,彰從小就是那樣,總想把喜歡的東西抱在懷里
,如果得不到的,他就根本不去喜歡了。但流川君對他來講是個特別吧?他不
肯釋懷,是他的選擇。真的,沒有人怪你。” 
    聽到這樣的話,流川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沉默了一會兒,又考慮了一會
兒,他才慢慢開口:“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聽見他突兀的問題,笑了起來,笑的時候,眼淚沒有前兆的源源不斷
的流了下來,沒有直接回答問題,他說:“他回來就一直躲起來不見任何人,
除了越野君偶爾到他住的地方看他,他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的事情,其實真正
的,他就是不想讓你知道,他不想你為他而內疚,流川君恐怕會怪他當初為什
么不和你解釋清楚吧?”老人真的很像仙道,連流淚的時候都會倔強的挂著笑
,“他只是想選擇自己面對和離去的方式而已。” 

    在聽到老人說到這里的時候,木然的流川腦中猛的閃現出許久之前的往事
,那個遙遠的夏日里,他們討論起各自的人生時,仙道曾經對他說過:“我的
人生,這里面并沒有你,不必對你說了。” 

    那時候流川認為那是他在逞強,明明已經對自己那么的戀戀不舍了,還說
爭意氣的話,現在想來,原來仙道的人生真的沒有要他的參與,流川果然還是
沒能左右他的人生,該走的時候,仙道自己一個人面對,沒要別人浪費一滴眼
淚一個心情,甚至連他人的一分一毫都沒有要就走了。 

    只是他孤獨的死去的時候,心里想的又是什么,被傷害到了極點死去的時
候,睿智如他又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那對他來說無限美麗而不再擁有的夏天
又被他貼上怎樣的標簽放置在心里怎樣的位置了呢? 

    那么,仙道,你的人生里真的沒有我嗎?或者是我讓你失望了,你才在最
后都沒有向我解釋。我們的最后一次見面竟然是那樣的…… 

    老人擦著眼睛,打開那個小盒子,指給流川看,那只丑陋的紙鶴上寫著一
個漂亮的“楓”字,老人說:“他死的時候一直握著那只紙鶴呢,那上面寫著
你的名字,是他寫的你的名字……我想,那個時候他應該是在想你吧?” 

    流川的周身被寒意緊緊的包圍起來了,老人平淡無波卻心酸無比的聲音把
一層一層的寒意送進他的身體里,他微微張著嘴,到后來很久以后,他都想不
通,自己當時的感覺,是什么,他只是覺得被平地轟雷震動了似的,半天腦子
還在嗡嗡的不停響。 

    耳朵里被夏日煦暖的和風吹進了仙道的聲音:“我這一輩子不會再愛除了
你以外的人了,到臨死的那一天,我腦子里想的也都是你,都是我們在一起的
快樂。我會微笑著死去,那是因為我腦子里只有你。” 
   “我愛你極深,是因為我把本來時間很長的愛濃縮到短時間里了,永遠永
遠也不會淡化了。一直到我死都不會淡化了。這是真愛,你一直想要的永遠的
真愛……我給你……” 

    流川的手在不自覺中把紙鶴捏成一團了…… 

    為什么明明是炎熱的夏日,他卻感到如此的寒冷,呼出的氣吸進的氣都冷
的讓他打哆嗦。難道,夏天就此離他遠去了嗎? 

    那個蘋果他到底還是沒吃,他還記得仙道非常肯定的對自己說:“你才是
真傻呢。” 

   “沒有什么的?事情已經過了很久了,時間久了也就淡忘了。彰大概也沒
想要誰記住他那么久的。流川君以后安心的過日子,幸福才好啊。”老人絮叨
著類似叮嚀的對流川說。 
    這時流川很突然的站起身,他鞠了個躬,生硬的說:“對不起,告辭了!
” 

    老人沒有想到他這么快就要走,有些沒反應過來。呆呆的看著流川走到門
口。 

    流川到了門口聽見老人虛弱的聲音:“多保重了!” 

    他下意識的點點頭,不敢再回頭了…… 

    夏天的神奈川有一片極為幽藍透明的天空,可東京的天空卻是有些霧蒙蒙
的,潮濕的熱氣緊緊蒙在流川的身上,他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喘不過氣來。

    但他卻并不覺得熱,一頭一身的冷汗消磨不去,身體冷的發抖。 

    流川楓算是明白了,夏天,他的夏天,果真是一去不復返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