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 薌 舊 事
(三)

作者﹕loffel

   “楓﹐還記得三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們一起去廟會的事麼﹖”彰倚
在窗前﹐側過頭來問正忙著幫他整理書籍的楓。

    楓把手裡的活停了一下﹐沒有抬頭﹕“記得﹐在外面挨了打﹐回
來又挨了罵。。。”

    彰像被噎住了一樣﹐明擺著是自己自討沒趣。

   “呃。。。今年的春天似乎遲遲不到。。。”彰飄忽著他的語調
。

    窗外仍然天寒地凍﹐萬物蕭然﹐整個世界就仿彿一個鉛灰色的盒
子﹐沉悶而呆板。

    而窗內的人卻不同了。

    三年前狡黠頑童一樣的彰現在已儀表堂堂、俊朗挺拔。而楓呢﹖
彰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當年矮自己半頭的楓﹐如今已由那般削瘦“
出落”得如此清秀而修頎了。

    時間就是這麼回事﹐離你最近﹐時時接觸﹐卻只有當它流逝不返
﹐你才驚覺它擦身而過的親肌之感。

    對於正是蓬勃年少的彰和楓﹐更是如此吧。

    那些一起爬樹翻牆的冒險﹐那些一起河邊垂釣的傍晚﹐那些一起
放飛風箏的春日﹐那些一起誦讀詩詞的時光﹐那些一起。。。經歷過
的一切﹐都如溪水般清澈透明﹐卻飛逝著怎麼也不復返了。

    可是﹐總有些什麼是會留下來的﹐比如說日垂時分彰清朗的笑聲
﹐比如說秋日陽光中楓流彩的眸子﹐比如說銀花紛飛處彰誠實的笑臉
﹐比如說幽幽燭光下楓柔美的剪影。。。有了這種種﹐他們才會在私
下親昵地互稱“彰”、“楓”﹐他們才會在一方病了的夜裡徹夜未眠
﹐他們才會在任何時候都記得與對方分享喜怒﹐他們才會在那段純真
輕狂的歲月裡建立起一份如此真摯深厚而難得的感情。。。

   “是呀﹐今年的冬天很長呀。。。”楓輕輕地嘆道。
   “那是什麼聲音﹖一定是益回來了。”彰擰起眉頭﹐“出去看看
。”

    當彰邁出屋門的時候﹐正撞見益酩酊大醉著擁摟著一個妖冶的女
人蹣跚而過。

   “嗯。。。﹖是你。。。﹖你。。。在這兒。。。干。。。干什
麼﹖。。。別。。。擋著我。。。我。。。過。。。過。。。過不去
了。。。”益張口噴吐著濃重的酒氣﹐讓彰不由向後退了一步。
   “你怎麼搞的﹖又喝成這樣﹖﹗”
   “誰要你。。。管﹖爹都。。。都管不了我。。。你。。。算老
幾。。。﹖”

    彰當然並不打算真的跟他動火﹐因為益說得對﹐連爹都管不了他
。彰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鄙視著他﹐卻又不想冒犯他﹐畢竟他是長
子﹐他是哥哥。

    當彰把目光從益通紅的臉上挪開時﹐正與那個女人對視上。

    說實話﹐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媚然的單鳳眼、艷紅的櫻桃嘴、風
騷的細鼻梁還有玲瓏的妙身段﹐總之符合一切“大眾美人”的特征﹐
所以。。。也就沒什麼特征了。

    那女人放肆著她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這個弟弟。

    正這時﹐楓從彰的背後閃出身來﹐怔住了。

    女人猩紅的小嘴微微地揚起了一個角度。

    而敏感的彰也察覺到了這玄妙的一切﹐但是﹐目送著兩個人磕磕
絆絆地離去﹐他什麼也沒問。


    第二天清早﹐天氣一如既往地陰冷。

    楓早早來到書房﹐剪裁紙張﹐準備筆硯﹐這畢竟是他作僕人的份
內之事。楓總是這樣﹐沉穩而內斂﹐即使在本該最無忌的年歲﹐他也
能清楚地洞察週圍的一切﹐然後謹慎著自己的行動﹐因為他最明白自
己的身份和那條永遠都確定且不可逾越的界限。就算彰口口聲聲地喚
著自己的名字﹐他也能聽見那聲音背後的兩個字﹕“主”與“僕”。

   “喲﹐這位公子這麼早就起身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楓尋聲望去﹐厚重的門帘被一雙蒼白的纖手撩開﹐款款走進了那
個女人。

    一身淡米色的菊花。

    又是一怔﹐但沒有回話﹐因為楓的思緒早就飛回到了三年前的冬
天﹐那個初入仙道府上的冬天﹐也是那個家破人亡的冬天。

    當自己最疼愛的小妹被一個干柴般的駝背老頭牽走時﹐他的十四
歲的心靈便懂得了什麼叫生離死別﹐什麼叫殘酷。

    而那天小妹穿的就是一件繡著菊花的小棉褂。

    那麼眼前這個面貌有幾分相似的風塵女子可能是她麼﹖希望是﹐
又希望不是。。。

   “怎麼稱呼這位公子呀﹖”聲音媚媚的。
    楓躊躇著﹐還是開了口﹕“流川楓。”
   “噢﹐原來是劉公子。。。”

    心一下子冷了。

   “復姓‘流川’﹐不是‘劉’。。。”
   “呵呵﹐原來如此呀﹐是我的不是嘍﹗流川。。。公子。。。”

    女人放蕩的口吻、慵懶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楓。

    是失望還是慶幸﹖

   “是哪幾個字呢﹖不如寫在我手上吧﹖”

    在楓反應過來之前﹐女人已經飄到他身邊﹐攤開掌心﹐用她勾人
的眼神發出曖昧的邀請。

   “不必了。‘流水’的‘流’﹐‘山川’的‘川’﹐‘楓葉’的
‘楓’。”楓覺得越說越失落了。
   “哎﹐寫一個嘛~”女人扭動著她線條美好的腰部﹐嬌嗔著。

    楓猛地低下頭盯住她的眼睛﹐真希望能在其中找到他想見到的東
西﹐可是。。。

    女人也愣住了。

    為什么非要走進來與他搭話呢﹖就是為了再見這雙眸子吧﹖習慣
于引誘男人的自己卻有點被這個男。。。孩攝住了﹖

    深深地望著對方的眼睛﹐兩個人卻得出了不同的答案。

   “楓。。。”彰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們。。。

    手心有汗了。

   “這位姑娘。。。”彰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叫我小香菊吧。”

    小香菊﹐多。。。殘忍的名字。楓別開臉去。

    彰的眼神游移在兩人的臉上﹐心中有種難言的。。。尷尬。

    是巧合吧。。。﹖
    可為什么在那一瞬間會捕捉到楓那種從未展露過的神態呢﹖
    又為什么在乎這個呢﹖
    別想太多了。
    可是又怎麼能不想太多呢﹖

    當彰後來去楓的屋裡找他時﹐卻發現那小香菊真如植物一般攀住
楓。

    這次﹐彰什麼也沒說﹐他只覺得自己受辱一般戳在門口﹐然後狼
狽地離開了。那心中翻沸的是被背叛的憤怒還是被騙後的怨恨﹖

    一種自己的東西被搶走的惱羞成怒﹖
    自己的﹖
    竟會對他有如此強烈的佔有欲。。。

    楓眼看著彰甩手離去﹐他張開口﹐卻無法喚出他的名字。

    他太累了。

    眼睜睜地看著相似的面容作著輕佻的表情﹐他不論怎麼努力也尋
不出半點希望。

    往日的傷疤被揭了﹐卻找不到藥﹔舊時的記憶被喚醒了﹐卻無法
再重新掩埋。

    為什么見到彰﹐自己反而覺得更加心痛呢﹖如今那條鴻溝仿彿更
清晰了﹐為什么要提醒我這些呢﹖這些年的相處讓我越來越怕依賴誰
了。

    還有誰能給我安慰呢﹖彰﹐你能麼﹖

    不可能的﹐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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