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今年不知為何,天氣酷熱非常,仙道公子便尋出種 種借口,終日待在三條院中,與流川悠悠度日,生活甚是清閑安樂 。 流川向來怕熱,此時連蹴鞠都不愿玩,仙道公子體貼他的心情 ,命人開鑿池塘,將清涼溪水引入西殿院內,又廣植高大的樹木以 遮陽,如此精心營造,西殿內甚是涼爽怡人,流川于是終日待在這 里,連宮中都少進了。今上對此雖是不滿,亦無可奈何。 這日天氣異常炎熱,三條院上下一片靜寂,人人都畏懼酷暑, 懶于動彈呢。仙道公子閑坐室內,翻看古代的故事、詩歌,以此消 遣。見他隨意的穿著一件薄綢單衫,帶子歪系在腰件,姿態瀟洒不 拘。有侍女坐于帘外,偷偷窺看這公子的風姿,均艷羨不已。其時 蟬鳴擾耳,酷熱難當,仙道公子終于忍耐不住,徑自前往西殿,見 此處景致優美,極為幽靜,涼風習習,水波微蕩,池塘邊開著許多 扶子花,嬌美可愛。仙道公子頓覺心曠神怡,輕搖紙扇,漫步進入 內室,因氣候炎熱,室內屏風都換成清爽的帘子,仙道公子立于帘 外,隱約窺見流川橫臥于塌上晝寢,他身著輕羅單衫,越發顯得身 材纖細,敞開的領口處隱隱露出瑩白可愛的肌膚,這光景落在仙道 公子眼中真是美不可言。他于是立于帘外觀賞,但見流川睡的異常 香甜,便不忍打擾,悄悄示意眾侍女為他于帘外鋪設座位,靜靜坐 于帘外。 眾侍女皆坐于一旁,見他如此鄭重神情,皆掩口而笑,內中有 個名叫中將君的,相貌特別出眾,才情亦甚優越。 此刻見她以婉轉動人的聲音低低吟道 :“應有玉人眠未覺, 帘外過客暗傷神。如此夏日……”她說時以袖掩口,樣子嫵媚難言 。 仙道公子便微笑道:“好挖苦啊,你們也要拿我開心了么?” 姿態甚是洒脫,隨即道:“此詩固然風趣,然不若將‘傷神’二字 改為‘銷魂’,最是微妙。”言畢以扇掩口,竊笑不止,眾侍女皆 紅了臉,自覺有所防礙,乃紛紛退出。 仙道公子見中將君膝行而過,遂悄悄扯住她的衣袖,低聲吟道 :“玉人自是眠未覺,獨人孤枕實可憐。 你們都不同情我,想來 好恨啊!”恐是倉促所作之故,此詩并不算優越。 中將君素知這位主人的脾氣,最喜歡胡亂開玩笑,因此對此詩 全不理睬,唯嫣然一笑,徑行退出。 仙道公子于帘外觀看良久,終于忍不住,躡手躡腳鑽入帘內, 樣子很是滑稽。他橫躺于流川身旁 ,不料流川忽然醒來,星眸微 睜,好象還未完全清醒,那懵懂神情極為可愛,仙道公子便輕柔的 撫摩他的臉龐,微笑道:“睡了好久呢,還不肯起身么?我好寂寞 啊!” 流川看他一眼,并不答言,他此時困頓已極,懶于開口,便翻 過身去再睡,然仙道公子在旁絮絮叨叨的說著什么,頗不清淨,流 川終于全無睡意,憤然起身道:“白痴!你又來做什么!” 卻見仙道公子凝視自己,神色迷朦,不由微紅了臉,整理身上 衣服,起身到廊下乘涼。仙道公子亦傍依一旁,兩人互相談話,然 所言何事,筆者不詳,未敢胡謅。不覺日薄西山,晚風習習,送入 百花清香,仙道公子遙望庭院中池水興起漣漪,聯想起 “水動風 涼夏日長”之詩句,頓覺愜意。有干練家臣送上由桂川進貢的 魚 及賀茂川特產的鱒魚所精心調制的菜肴,正與時令向和。 仙道公子乃笑道:“我們在此逍遙自在,倒像離世之人,越發 孤陋寡聞了!” 流川白他一眼,并無答話。席間兩人相與談笑,流川雖寡言, 此光景亦甚美好。 夜色漸濃,天邊一彎新月,景色甚是美麗,遠遠望見院中許多 螢火虫上下飛舞,暗香浮動,優雅怡人。 仙道公子一時興起,命眾侍女將燈熄滅,點燃一盞篝火,便擁 流川坐于殿前觀看,見許多流螢為篝火吸引,紛紛趨前,乃戲言道 :“如此美景,想來惟有與你共享,方有意味,未知你心下如何? 觀此流螢,舍身近火,正如我于你一片傾慕之心。”他說時面帶微 笑,觀之可親。 流川不由心動,乃從容言道:“的確如此,然你若安靜些,更 好了。” 言罷轉過頭去,一頭烏發似水般輕輕擺動,美麗之極。 仙道公子便替他將頭發稍稍攏起,抱怨道:“如此長夜,不知 何以消磨!這般炎熱,連絲竹之興都免了,宮中亦未舉辦宴會呢! ” 流川皺眉道:“既然如此,應該早睡才是。你竟還有這許多廢 話!”說時似乎有些怒意。 仙道公子聞言不懷好意的笑道:“原來如此,我竟不知你于‘ 睡覺’一事,興趣如此濃厚,想來是我不察之故。” 流川聽了頓時滿面紅暈,然也無話可說,惟有罵“白痴”而已 。其時月色不甚分明,仙道公子向流川望去,篝火的光芒照在他的 臉上,隱隱可見淡淡紅暈,異常動人,仙道公子遂攬他入室,一時 夜涼如水,惟聞內室笑語歡言,究竟何事,外人未敢擅揣。 次日照例起的很遲,這日稍稍涼爽了些,但仍甚是難耐。仙道 公子便整日待在西殿,彼時流川靠在木柱上,手中握著冰塊,籍此 降溫。仙道公子默坐于一旁觀看,見流川微抬著雙手,姿態之美, 世無其類。 便仔細觀之,但覺此人姿態高貴典雅,相貌清雅動人,周身全 無半分缺陷,竟成為一種無人能與之比擬的奇跡。昔年與他相識之 際,原知他將來必出落的無比美麗,但也絕想不到竟長的這樣美好 ,一時心有所感,目視流川,甚是欣慰。 正心神恍惚之際,忽覺頸項一涼,吃驚之余,見流川偎于身旁 ,面有得意之色,方知他趁自己入神之際,將冰塊放于自己頸后, 以為戲耍。此時天氣暑熱,仙道公子覺得甚是清涼舒爽,然為他偷 襲得手,終究心有不甘,于是裝出一副憤怒的神情,亦取過冰塊, 作勢要向他擲去。 流川幼年之時,常與仙道公子如此追逐戲耍,然成年之后,態 度端庄,極少行此逾越之事。今日恐是天熱之故,竟一反常態,兩 人追逐打鬧,互擲冰塊,恍若回到過去時光,殿上之人無不掩口竊 笑,悄悄退出殿去。從前流川身材矮小,經常被仙道公子捉住,而 今兩人生的一般高大,互逐良久,竟是不分勝負。 仙道公子笑臥于地,氣喘吁吁的言道:“可恨啊!你欺負我年 紀老呢!” 說時面帶微笑,因方才運動之故,白玉似的面龐上泛起一層紅 暈,越顯得俊美。他今年不過二十七歲,風華正茂,焉有不動人之 理?流川靠在一旁的羅漢柱上,一手扶著胸口,目視仙道公子,心 中奇怪,怎么可以生的如此好看?他雖自幼年起已見慣仙道公子的 不凡相貌,仍覺此人有無限高雅俊逸,遂覺不枉“光之君”的美稱 ,真乃人如其名。 仙道公子慢慢行至流川面前,笑言道:“如今你已長大,我還 常常想著你童稚之時的樣貌,那般清麗可愛,教人難于忘懷。如今 你之于我,實在冷淡太過!豈不聞古歌有云:‘春潮淹沒磯頭草’ 么?”言下頗有幽怨之意。 流川看他一眼,覺得莫名其妙,冷冷答道:“‘猶如朝夕弄潮 兒’,很有趣么?”(注)言畢轉過身去。 仙道公子自討沒趣,頗覺尷尬,環視室內,見角落里有櫥柜, 乃為流川存放詩文之用,便打開看視,內中整齊的羅列著流川幼年 時期的習字,以及仙道公子為他所書的字帖。仙道公子一時興致昂 揚,遂取出細細觀賞。但見許多精美的紙屋紙上流川隨意不拘的戲 筆,或古歌,或是有感而作,亦有隨興所繪制的圖畫,雖然幼稚可 笑,但在仙道公子眼中,實乃稀世之珍品。流川亦湊過身來,見他 在看自己的冊子,頓覺難以為情,然又覺兩人一同觀看昔年之紀念 ,饒有風趣,便傍于他身旁,并未加以阻止。所寸畫冊中有一本乃 是用淡紫色中國錦緞鑲邊,襯以華麗的彩色高麗紙,精美無比。 仙道公子覺得驚訝:“怎么這樣華麗?真不象我的作風啊!” 于是打開,見內中一副拙稚無比的畫像,畫中人肢體歪斜,樣 子滑稽古怪。仙道公子初看時大驚,繼而想起這原來是流川初學繪 畫之時,為自己所畫的肖像。 不由宛爾,溫言道:“奇怪,這個英俊的人是誰呢?”說時笑 個不住。 流川窘然,一把奪過畫冊,憤然道:“分明畫的是個白痴!” 那害羞的樣子異常可愛,宛若當年稚子模樣。 仙道公子復又奪過畫冊,:“不必生氣,那時你技藝未成啊, 而今你已成人,想來定不遜于我吧!” 說著向他微笑,仙道公子原是個異常博學多才的人物,舉凡各 種技藝娛樂之事,無所不精。就連那些當世名手也自嘆不如呢。流 川在他膝下長大,可謂受益良多。他于諸般風雅之事雖無興趣,但 亦學得頗多技巧。 此時仙道公子望著流川,凝視良久,笑言道:“不知不覺,你 竟已長的這樣大了,回思往事,唯覺‘依稀恍惚是夢中’。”吟罷 感慨萬千。 流川聽罷不覺微微一笑,乃言:“是么?我亦覺時光如夢…… ” 仙道公子見到流川的笑顏,頓覺心曠神怡,于是趨前溫柔攬他 入懷,“當年得與你相遇,讓我一向深感幸運。你我如此相識相知 ,想來宿緣非淺。愿神佛保佑你我此生長相 守,生生世世永為連 理,則我可謂無憾矣!” 流川聞言復又微笑,便靠在仙道公子肩頭,兩人相依相偎,共 話往昔,似乎忘記難耐酷暑,氣氛甚是溫馨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