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以火
第六章 之 追往事 嘆今吾 殘陽飲血恨悠悠

作者﹕moyi


    仙道出了天香樓后並沒有直接回柳鶯山莊。



    他當然記得和流川的約定:“我在柳鶯等你回來。”可

是他想,師兄弟見面的,免不了要聊些什麼,耽擱點時日也

是有的。



    況且,突然之間,他不想再見到流川了。不想見到那張

臉,那雙眼,那個人。



    不知道是害怕他,還是害怕自己,想到今辰在湖上的一

席暢談,是,把他當作知己了吧。這個是敵非友的人,敏銳

地捕捉到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傲氣和抱負。忽地,又念起

了剛才在席間那抑制不住的嫉妒和占有欲,心,亂了,煩了

。



    流川楓,你是誰?



    似乎從他闖進宅子起,一切都脫離原先預定的軌跡了。



    仙道討厭無法控制的局面。



    他覺得自己有些怨恨流川楓。若不是他,一切都會是在

自己的掌握之中。但是現在 ,你看 ,連心都不受控了,越

是不想見他,越是滿心地都是他。





    這會兒仙道有些踉蹌地從奎元館酒樓步出,懶洋洋的步

伐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脫了節,你只要用小指頭一點,他就會

倒下去。



    望著街上的人來人往,穿過小食攤子,什麼餛飩、扒糕

、片兒川面、貓耳朵、吳山酥油餅、油炸檜……,只聽得一

陣咚嗆亂響,那是變雜耍的、練武的在招徠吆喝。



    這是仙道五年來的第一次這樣逛過杭州的街市,以往他

總是駕著馬車匆匆來去,忙著生意、忙著應酬、忙著……複

仇!



    所以,仙道是這樣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連那個

令自己心煩意惱的流川楓都暫時被拋在腦后了。他覺得這街

市上的一切都是那麼新奇,有意思。



    可是,也許自己才是最可笑的吧。



    錢塘江到了六和塔下轉一個大彎,然后直向東流。



    抱著一壇子竹葉青,沿江一路往山上。



    要問為什麼他會喝酒?



    他只是想借著酒勁兒壓一壓心中的火。



    很可笑是不?但是仙道就是這麼做了。



    他一邊挺狂妄地嚷嚷:“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

其名!”,一邊卻是這般醒複醉,醉還醒。



    腦中閃過安寧侯那張尊容,一股強烈的恨意從心湖最底

激發出來,膠著著西湖朔風送來的涼意,使他背脊只覺得一

陣一陣的發麻,甚至連皮膚也因發寒而炸起了雞皮。



    猛地,他又灌了一口。清清冽冽的液體順著喉管往下,

蹭地又竄起一蓬火來。



    好個安寧侯,我不找你,你倒是自動送上門來!哼,忠

王爺,忠王爺,這回,我可要替你送終!

     





    寒風聲瀟瀟,望江山景色渺渺,細雨紛紛送夕照。



    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西山的一片梅林。



    傍晚時分,夕陽在晚風里帶了點病氣,既不奪目,卻又

艷麗,照著點點的梅花,煞是好看。恰一陣風徐來,夾著細

雨微涼,梅花緋紅落紛紛。



    仙道有點忿忿,怎麼這江南,春也落花,冬也落花?偏

偏,還是紅色的。



    他又想起了那個天滿是黃沙,黃沙漫著天的漠北,還有

他的娘,一個漢人,一個溫韻秀雅的江南女子,有著個像西

湖邊搖曳的嫩柳般美麗的名字:柳依依。



    仙道記得詩經上有這麼一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他喜歡吟這一句,就好象娘又在他身邊,就好象一切都沒

有改變。



    仙道彰就是柳依依與大燕國皇室耶律洪基私通的孩子。

哎,應該姓耶律的。可是他從出生起就沒見過他的爹,他問

過母親,我是不是不該來的?依依哭著說不是,不是,你看

,你叫彰,你是娘的太陽。



    不能姓皇姓,在塞外的,漢姓也不方便,于是奶媽就好

心說,跟我姓仙道吧。



    便這樣,一錘定音,他成了仙道彰。



    沒有父親,身上還流著一半的外族血統,在漠北幹難河

一帶的草原上,憑著一臉江南人儒雅天性所堆積的溫和笑容

,還有由未曾謀面的父親那里繼承下來的英俊勇敢與王族氣

概,牧場里的人倒是挺喜歡他。



    仙道是幸福地度過了他的童年。雖然有的時候會被別的

孩子欺負,不過仙道似乎樂此不疲。因為每當這時候,他就

會央著娘跳一段舞來安慰他,以至于柳依依懷疑這是不是他

和小伙伴們串通好的。



    柳依依很會跳舞,聽說當年的耶律洪基,就是因為一瞥

她的舞姿而指天發誓說愛她不渝的,盡管這是謊言。



    娘的舞,是令人喝彩、神往的。



    她舞的時候,一舉手、一投足、一進一退、一流盼一回

眸間都能讓書生輸掉整個長安,將士拋棄整座長城。



    翩若蘭澤,宛如游龍。



    這一舞,就舞出一個江南,一個杭州,一個人間天堂。



    一個多花多柳多山多水多煙雨多嬌媚的天堂,一個娘夢

里醒時都在呼喚的天堂。



    仙道曾經問娘,為什麼不回杭州老家?娘卻是暗自垂著

淚說,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于是,這個問題變成了禁忌,

直到后來在邊關的客棧,偶遇上江南的老僕田岡茂一,才知

道母親的家是被滅族了。但是那個時候,他不知曉。他只說

沒關系,沒關系。他有娘,有疼他的奶媽,還有交他騎射的

龍緒大哥──奶媽的兒子。哪怕在漠北待一輩子,也是好的

。



    可是,命運終沒讓仙道在漠北待一輩子。



    混著血腥的黃沙被朔風吹得昏天黑地。慘叫聲、馬蹄聲

、金戈鐵馬的碰撞聲充斥著仙道的眼睛、耳朵和一切感官。



    昨天才有說有笑的龍緒大哥見到時已經滿身是血了。



    他突然間發了瘋似地對仙道吼著:“都是你,你這個漢

人,都是你的錯!”說著把長矛刺過來,卻在半途力竭而亡

,死在愣愣的仙道面前。



    還沒醒過神,背部便覺一陣刺痛,回頭驚訝地望著奶媽

,平日慈祥的面容此時卻猙獰得可怖:“你這個雜種,狐狸

精生的……”邊喊邊舉起尖刀欲再刺。



    這回仙道跑開了,顧不得背部的疼痛,他跑向家,他要

問問娘,他不明白,到底怎麼了?



   “娘!”猛地掀開帳簾,卻看到一個不認識男人,穿著

漢將的軍服趴在娘的身上。



    一時間,他的世界變成了一片紅色,張牙舞爪地向他撲

來,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才甘心。身邊有誰一掌打在他胸膛

,灼熱交替著冰寒,和著娘的慘叫聲,在無盡的驚恐中,連

呼吸都沒有氣力……

     



    上天讓他活下來報仇!



    當仙道渾渾噩噩地從草叢中醒來,腦海中蹦出了這句話

。衝天的火光映著暗處的臉忽明忽暗。



    這身子的病根便是從那掌落下了。







    借著酒勁,仙道敞了敞衣襟。涼風嗖地鑽進去,令他打

了個激靈。木木地看著胸前碧綠的五指掌印,伸手撫摸,只

覺掌印處炙熱異常,周圍卻是冰冷,只是身子卻不總很難受

。



    飢渴、逃亡,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祖國都

沒有──大宋和契丹都不是自己的國家。有的只是一心地想

活下去,一心地想複仇!



    若不是那個打了自己一掌的武將當時還沒練好幽冥神掌

,卻又自信自己一定死亡;若不是兒時龍緒大哥教過自己武

功,使自己不但免于盜匪之災,病發時還能運氣自保;若不

是遇到因唐門俗家弟子身份而回四川拜壽,逃過一劫的娘家

老僕田岡茂一;若不是遇到與自己一樣亡國破家的任得彩子

,在她的資助下經營貿易,積攢資產;若不是無意間獲得《

西江藥譜》,讓御醫南烈欠下自己的人情;若不是……



    既然有這麼多的不是都成了是,幹嘛辜負上蒼的好意呢

!



    所以,披星戴月地裹著大漠的風沙,醮著他的血他的淚

他的恨,仙道彰來到了杭州,買下了他母親的家宅──柳鶯

山莊。



    朔風乍起,遠處商旅相呼,片帆高舉,身邊朵朵梅花繽

紛落。



    耳畔倏地響起一個聲音,冷冷的,幹淨的:“仙道,你

想出仕嗎?”



    搖搖頭,無聲,輕笑。



    是苦笑、嘲笑,還是微笑?



    說了不願想他的,怎麼又惦著了?



    是為這句話,還是他知己的一份心,或是幹脆就為了這

個人?



    流川啊流川,我差點就以為,這一切都是為了遇見你而

來的。



    我何曾不想讓一生清風兩袖飄,偏偏心中有多少撲朔恩

怨未忘掉。父母親友滅,國破又家亡,換回的卻只是大宋殘

破的半壁江山和一個糊塗君王,讓我怎麼甘心!



    我們終究,是敵非友啊……





∼待續∼
豚豚,也許你說得對,天,偶也不知道了。他們好象脫 離了偶的掌握了。啊~~自求多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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