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雨微斂,冬日的夕陽隱在山后湖外,美得脆弱,艷得
小心翼翼。
寒風掠過,朵朵梅花翻飛,映紅了整片天與地。
那是他的梅林。
那是他的世界。
可是流川卻覺得,眼前這個透著黯淡、傷情的人,好象
亙古以來就屬于這兒的。
倚著樹、負著手、垂著頭。
生生世世。
地老天荒。
流川楓從來不信命的。但此刻他卻覺得,仿佛,多年前
,自己是為他載這梅樹。
多年后,他是為自己來這梅林。
直至夕陽的余輝一亮而黯,花樹搖曳中,那人抬首。
轉身。
望見自己。
花如雨落。
落花無聲。
流川楓見到了一張乍驚、乍怨、乍喜的臉。
他這才想起那人的名字。
──仙道彰。
“你怎麼在這?”
“你怎麼來這?”
兩個聲音一清一醇。
清如山間溪澗。
醇如陳年美酒。
它們先后響起,好象二聲部輪唱,煞是悅耳動聽。
仙道笑笑。
流川瞪眼。
肩上衣襟盡粘落梅。
流川抱胸背倚樹幹。
仙道負手挑踢殘花。
“恩,流川,你也來這里賞風景嗎?”垂著目,仙道原
地打轉轉。
挑了挑眉,流川道:“這樹是我載的。”
一呆,仙道竟一本正經地對著流川拱手作揖:"小商仙道
彰,無意擅闖貴地,得罪處還請小哥兒多多包涵。"
“嗤,白癡!”流川睨了一眼仙道。
“嘿嘿!”仙道訕訕,用手撣撣腦袋。
好一會,沒有說話。
只聽到兩人的呼吸聲,混著寒梅的清香。
“喂,你剛才在想什麼?”
“啊,什麼?”抬頭,望見花樹掩映下的流川,仙道一
陣失神。
苯!流川撐起身子,走到平日休憩的空地,躺下,手枕
著頭,闔上眼:“我問你,剛在想什麼?”
“你!”脫口而出,驚覺不對,“呃,我是指你今早在
湖上講的話。”
“哦。”依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輕顫,“結論呢?”
恩?仙道苦笑,怎麼像審犯人一樣?
走到他身旁,也躺下,頭枕后腦。
“王爺要與我合作。”
逃避話題?流川睜開眼睛,直直地望著頭上的天。已經
有一顆、兩顆小星星蹦出來了。
“那你的意思……”
“我想這是個好機會。”轉過身,右手枕頭,左手支地
看向流川的側面,“想做大生意,總得要個好靠山。他可是
一品的王爺吶,大樹底下好乘涼嘛。”
很近,很近,說話時溫潤的鼻息一陣陣拂過耳畔、面頰
。
氣息暖暖的,有些癢。
“你是大笨蛋嗎!”轉過頭,這下可是眼對眼、鼻對鼻
、口對口了。
彼此的呼吸相互纏繞,攪得仙道砰然心動。
“我做生意這麼久了,很精明的。不會只讓王爺利用自
己而已,合作時一定會謹慎小心,保証只賺不賠!”
疑惑地望向仙道。你行麼?人家王爺可是一品的,又是
皇親國戚,隨便拈個罪名就能置你于萬劫不複。
“流川你信我啦,不用擔心的。”仙道吃吃地笑道,突
然心里充滿暖暖的溫情。
“哼!”扁扁嘴,別過頭。誰擔心你!
說話這當兒,倆人的臉上也粘了好些落梅。
紅的落花,白的肌膚,仙道看得有些癡了。這會子,他
有點喜歡上江南的落花了。
即使,它是紅色的。
“嗨,流川,換我問你了。”伸出手,拍落發稍上的花
朵,“你會在這兒載樹,是因為住在京城嗎?你家在哪兒?
怎麼想到來柳鶯做事呢?”
糟──剛才說話沒思量,漏嘴了!
流川半瞇雙眸,目光瞬時犀利起來。
“我沒家。缺了錢,隨便找一處要份活!”
“噢。”點點頭,像這小子素日的個性。
那你不缺錢的時候是做什麼的呢?你為什麼會在這后山
種這片林子呢?你的武功是誰教的呢?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你真的缺錢嗎?
一個疑惑接著一個疑惑。仙道張張口,卻一個字也問不
出。
怕問出的答案,是背叛……
夜色漸暗,周遭的景物慢慢濃得化不開、分不清,混稀
了兩人的心緒。
仙道想,只此時、此刻,這樣就好。
翻個身,重新躺下,漫天星斗倏地撞入眼簾。突然之間
,感覺離幸福很近。好象又看到了漠北草原的夜空。
“江南的星星太遠了,我們塞外的星星可近了。”低沉
的嗓音似從渺渺茫茫處傳來,伸出手,掌心向天晃了晃,“
像這樣近,一伸手就可以抓到。”
半晌。
“……”
“流川?流川楓?你睡了麼?”
忽地坐起身,搖搖首抖落一頭的落花。惻過臉望著仙道
,天上的繁星輝映入流川的眸中。
“你不出聲,我以為你睡著了。”想到流川平日的習性
,仙道不由得一陣輕笑,“否則,你該罵我‘白癡’吧。”
“白癡!”
“哈哈哈哈!”
借著微茫的星光,流川觀察著仙道。
俊朗面龐有著流暢的輪廓線,唇邊還沾著一枚落花。哼
──像個花癡!雙手交疊地抵在額頭,一雙眼睛好象西湖的
水,倒映著天上的點點滴滴,眼波流轉,閃著天真、回憶和
哀怨。
流川楓深心一動。
甚至有些泫然。
為著那天真、那回憶、那哀怨……那人……
怔怔地回過神,不知從何時,仙道已經收回望星的目光
定定地看著自己。
一種情素,它叫曖昧,正在空氣中肆意燃燒。
──天,我想吻他!
──天,我想抱他!
看著仙道慢慢地撐起身子,俞湊俞近,流川向他的雙肩
伸出微顫的手……
“啊!”
“仙道?”
倒在流川的懷中,仙道第一次對自己身上這病又愛又恨
!
──差一點就親到了!
墜入無意識的黑暗前,“可惜”是仙道彰最后的念頭。
懷中的身體宛似炭炙般火燒,平日總勾勒出微笑的雙唇
喃喃地痛苦呻吟,第一次看到仙道的病發作,流川覺得自己
就好象置身于驚濤駭浪中的一尾獨木舟上,又驚、又慌,還
有一點叫心痛!
流川右手按在他背心的“靈台穴”上,將自身內力隔衣
傳送了過去。左手探到額前,卻覺一陣寒冷刺骨。
寒風凜冽,吹掀仙道胸口的衣襟,露出慘碧的手掌印的
一角。
猛的,流川有種窒息的感覺。
──這(怎麼了?)
──這是(是什麼?)
──幽冥神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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