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
作者﹕Memories


    我老爸原來跟我說:人要會自保,就好比給自己做個盒

子,可以鑽在里面自得其樂,不愁冷暖。



    這話太通俗了點,實在是沒幾分道理。



    不過,我的生活繼續到后面的確有住到盒子里的感覺了

。





    在東京打混多年,在30歲的時候小有財力的在繁華都市

的角落里苦心經營起一家餐飲店,主食買些壽司。



    繼而娶了個老婆,生了個女兒,辛辛苦苦的養家糊口,

死心塌地的准備圍著這個飄著香氣的爐台轉了一輩子。



    后來一把年紀了,到了管“親愛的”叫“老婆子”的時

候,女兒也蹦跳著上大學了,好像生命的所有意義都落盡了

,出息沒有幾分,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就混過來了。



    住在盒子里自給自足倒也是種心滿意足。



    當時以為閱人無數,對很多事情都能見怪不怪了呢。



    不過,不過,認識那個叫仙道彰的男孩,我還是大聲稱

怪了一段。









    記得他剛到我的小店說想打工的時候,我是很沒好感呢

,年輕輕的把頭發搞得像個掃把似的,現在的年輕人是不是

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他們呢。



    這個仙道是引人注目的,個子高高,樣子很周正,大概

是女兒嘴里的“帥呆”的那種類型吧。但總覺得是個沒誠意

不能吃苦的小白臉。



    留下他還是老婆子的意思。老婆子說了:這孩子笑起來

讓人舒服,和普通人不一樣。



    老婆的意思不敢違抗,這個年輕人就留在小店開始打工

。





    開始以為他不能吃苦,后來發現也是滿能幹的,他的到

來幫了我們的大忙,我和老婆子歲數大了,許多事情有些力

不從心,年輕人很勤勉努力。



    工作雖然清苦,難得的是,他是個很會自得其樂的人,

整天挂著笑臉,穿梭在廚房和大廳之間。嘴里偶爾蹦出幾句

不成調的歌來。手上動作利落得像個籃球手。



    老婆子得意的說:留下他算對了吧。我也只能點頭稱是

。





    沒些日子也就和我們混熟了,才知道他是東大的學生,

問他是不是因為家里有困難才來打工的,他猶豫了一下,說

:就算是吧。沉思著,后來又苦笑的補充:其實早晚都得靠

自己的。



    我對他大為改觀,准備對同是在東大的女兒強烈推薦。

女兒那會兒不常回家,但錢是一點不少要,做父母的是該盡

量滿足她的,但有了仙道這個參照物就不自覺對她有點惱火

。



    有時,店里打烊了,會跟仙道牢騷兩句,恨鐵不成鋼的

神態大概讓這個早熟的青年覺得好笑,他總是微笑的勸慰說

:“有的靠就讓她靠著吧,我這也是沒辦法。”那時候覺得

他的笑容很幹澀,但眼睛卻溫和堅定的一如既往。



    仙道每天早上過來,幫忙上貨到9點,就匆匆趕回去上

課,晚上七點再過來,他雖然表現得精神奕奕,但看得出對

一個20出頭的年輕人來說,養活自己這個負擔實在讓人無盡

疲倦,眼睛透露的默然的忍耐,眉頭常常在刷碗的時候不經

意的皺一兩下。 







    直到一天晚上,有個和他同齡的年輕男孩來找他。男孩

子個子也很高,面色蒼白,細致得近乎可以用美麗形容,氣

質卻是冷淡再帶點目中無人,目光集中的死盯一個地方的時

候,眼睛竟然絢爛得令四周失色。



    又想起女兒的話,這大概是她們嘴里的“酷斃”了吧。



    仙道匆匆迎向他,接過他手里的籃球和書包,拉他到角

落里。



    那時候客人並不多,我一個人站在前台,看著壽司,聽

他們時高時低的聲音傳過來。



   “為什麼不告訴我?”

   “楓,你先回去,等我下班再說。”



    被叫做楓的蒼白的男孩一直挑著眼睛盯著仙道,猶豫著

不說話,半晌張了張嘴,又被仙道噎了回去,仙道笑嘻嘻的

說:“幹什麼?沒我陪不敢自己在家嗎?”揶揄的刮刮男孩

的鼻子。 



    男孩凶悍的打掉他的手,鼻子里“哼”了一聲,看了他

一會兒說:“我在這里等你。”



    仙道沒再說什麼,男孩說是等他,也過來幫忙,兩個人

接送物品,收桌子搬椅子,無不默契十足,男孩一直很沉默

,而平日里寡言的仙道倒是話多起來,瞇著笑眼對著他滔滔

不絕著。





    最后12點關門的時候,兩個人拿著東西,肩並肩的走了

。







    以后每天晚上10點,叫楓的男孩都會准時出現,幫點小

忙,等仙道下班一起走了。



    從仙道嘴里知道男孩姓流川,是個俊俏得很有眼緣的小

男孩,氣態凝重而沉默,待人接物也挺有禮貌的,只是偶爾

喜歡對仙道的罵一句“白癡”,用眼白表達不滿的表情卻又

原形畢露了他的年齡,幼稚到可愛。 



    看他總是拿個脫了皮的破籃球,就問了兩句,才知道,

這兩個人是校隊的隊友,怪不得好得沒話說,許是場上配合

做多了,平日里舉手投足也盡是數不完的默契。



    女人就是女人,老婆子總是多事,她喜歡這兩個年輕人

,經常把店里的壽司送給他們,他們就多了個任務,下班后

坐在角落里對著嚼壽司。



    也不知道年輕人整天注意力都在哪里,老是在高興些什

麼,反正只要那兩個人坐到一塊兒,就頭湊頭的說著什麼,

時不常的能聽見仙道爽朗的笑聲,和流川忍無可忍的罵他。



    雖然覺得不理解,但看他們的時候,總是不自覺的露出

幾絲笑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只覺得別樣的歡樂是清澈

得近乎透明,旁若無人的經營著自家的快活,我們插不進去

,卻能深刻的體會和共享他們一不留神遺漏出來的點滴。







    女兒回家的時候,對她說起他們。



    女兒大驚小怪的驚呼起來,“仙道彰和流川楓,不會吧

!”就差把碗扣在她老爸頭上了,“他們是校隊的主力球員

,是女生就想接近他們呢,不過那兩個人總是來無影去無蹤

的,除了在教室和體育館,哪也找不到他們,哎呀呀,真沒

想到,老窩建在老爸你這里了。” 

   “廢話!”我開始叫囂了,對著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大肆

表揚了仙道彰如何之勤勉努力,獨立自主,謙和有禮,等等

等等。

   “得了,我說老爸,又不是你生出來的,不用這麼誇張

吧。”女兒嫌惡的撇嘴,一會兒又托著下巴,“不過真沒想

到,仙道這麼能幹,值得觀察,需要記錄。”(對不起,彥

一,把你的名言拿來用了)





    據和流川同屆的女兒說:仙道學長是上屆考入東大的狀

元,如今也是拿一等獎學金的優等生,而流川是籃球隊的現

任隊長,東大的籃球實力並不是最強,卻也是國內數一數二

的,流川的名氣大到傳遍整個高校籃壇。這兩個人光芒閃亮

到耀眼,但他們個人卻都是不合群的類型,引人注目卻不涉

足任何交際圈,自己總是有自己的一攤事情要忙,誰也搞不

清楚他們在構築著什麼,他們的背景及家庭對外人而言都是

個謎。任誰也走不近他們。



    大概是這樣,他們在學校的口碑並不是非常好,大家都

是考上大學的天之驕子了,誰對誰又能服氣呢,所以偶爾對

他們的目中無人有點微詞。



    女兒在學校是學電影創作的,想象力的豐富程度和智商

不成正比。對星級人物無限的好奇心使得她開始經常光顧這

個家了,和這兩個人碰面,對他們問東問西,而她特有的唧

唧喳喳漸漸融化在仙道溫和的笑容和不著痕跡的敷衍中,冰

凍在流川木然單調的搖頭和點頭中。 



    女兒說:他們是很有內容的人。但這內容只限兩個人內

部流通。真是的,還以為能挖出點故事來呢。



    后來,真的有故事發生了。







    冬天來了,臨近年末,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忙了起來,東

大又開始終考,連女兒也不回家了,而兩個年輕人也漸顯疲

態。



    終于,仙道沒有來上班,流川卻來了。



    他簡單的說:“他病了,我可不可以頂替他幾天。”



    我沒話說。店里又缺人手,自然不會拒絕。



    流川顯然是嬌嫩和生澀得多,但做起事情卻是毫不手軟

的,一點都不會迂回的保護自己一下,刷碗時經常忘了戴手

套,搬東西總是不知輕重的。沒過幾天,手就起了嚴重的凍

瘡。但好習慣是,他從不缺席遲到早退,盡量做到最好,看

的出是個很努力的孩子,卻讓人不自主的心疼。 



    他把老婆子每天送的剩壽司帶走,安靜的和我們道“再

見”,有禮貌的說“謝謝”,沒了仙道,他的神情總是鬱鬱

的,心事重重的,從來沒見他笑過。





    偶爾的,像問仙道那樣問起他的家庭,他安定的目光就

低下去,半晌才說:“不靠家里也很好的。”



    和仙道的回答驚人的類似,在這兩個人的身上有著怎樣

相同的經歷呢,都是這樣年輕這樣的獨立,和女兒這樣的溫

室花朵生活在一種環境內,卻又在另一個世界靠自己掙扎著

。



    見他不願意提,我們也不好問。 聖誕前夕,流川做事

動作明顯快了許多,但疲倦得更加蒼白了,經常看他站在水

管前衝臉打哈欠。可能是有些嗜睡,做事的時候時不常的竟

然摔跤。這種情形應該發生在小孩子身上,看流川這個樣子

。我說:提前給你結帳,過個輕松的聖誕。他仔細考慮了很

久,才說:做過聖誕,好吧。他如此堅持,我們也沒有辦法

。







    CHRIMAS EVE,他背著書包,提著個塑料袋卷進店里,

咻咻的喘了幾口氣,把東西都擱在架子上,忽然想起了什麼

,又衝出去,半天神色頹唐的回來了。



    我說:“沒什麼事吧?”注意到他沒有拿那個不離身的

那個陳舊得破皮的籃球。 



    他搖搖頭,和我站在前台一個一個的包壽司,過了一會

兒,他不甘心似的撓撓頭,“明明把籃球夾在車后面了,現

在卻找不見了。”說到這兒,不好意思似的笑起來,“跟它

還挺有感情的呢。”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男孩笑,很清淡,帶著點淒然。

他對我眨眨眼,可愛得讓人心酸。



    我忍不住輕輕摸了他的頭,這個把心愛的籃球丟了的小

男孩啊。



    下班的時候,流川好像很高興,我把薪水算給他,適當

的多加了些,我說:“年輕人,聖誕快樂啊!”



    他在說“謝謝”的時候,最后一個客人要出去,一不留

神的撞了他放東西的架子,上面的東西全都滾了下來,聽見

清脆的玻璃碎裂聲,男孩殺人目光馬上投射過去。 



   “哎呀,對不起啊。”肇事者忙不迭的道歉。



    我注意到,那是個藥瓶,有棕色的藥汁流到滿地,流川

愣了5秒鐘,好像沒反應過來,老婆子忙著過來擦地,肇事

者愧疚的看著這個健壯的高個子。



    半天,流川才慢慢的說:“沒關系。”聽得出是咬牙切

齒的。



    肇事者賠錢給他,他連看都沒看,一把拿過來,塞到口

袋里,打斷人家的道歉:“算了。走吧你。”



    流川蹲著,用手把碎片一個一個揀到簸箕里,一下一下

的,動作小心而專著,我有點回不過神來,是給病了的仙道

買的藥吧。



    謎一樣的人,謎一樣的生活方式,兩個還沒長大的大男

孩從未示弱,卻讓人心疼,自己這是在沒理由的心疼些什麼

。



    這個時候,有人匆匆跑進來,竟然是仙道。



    朝天發短了許多,面色有一點憔悴。



    流川見他來了,有點驚訝,站起來。



    仙道看看地上,又看看流川,不說話。



    他們的沉默很沉重的感覺,目光的交融,欲語還休遞送

給對方什麼似的。這沉默有耐心的持續了很久很久。



    老婆子偷眼看我,乖乖的把拖把收到里面去了。



    終于有人開口了,見流川擦了下手,說:“把你的藥報

銷了。”語氣很生硬,賭氣似的。



    仙道眼波一動,就輕輕盈盈的笑了起來,目光里都是溫

柔,有像水氣似的東西把這溫柔慢慢平鋪開,整個小店都有

了類似香氣的味道。



    流川對仙道的笑很不滿的,“我把籃球也給丟了。”聲

音開始有點委屈了,他低下頭,用左手用力握了下右手。

    仙道默默的走近他,流川還是堅持說:“都怪你,晚上

不關窗睡覺,才會感冒生病。”



    仙道終于走到他面前,把他摟進懷里。



    然后兩個男孩緊緊的擁抱在一起,在摟住的一刻,都同

時用力的死命的扣緊對方。好像不再准備放開了。



    很自然而然,我和老婆子都開始愣神了。沒有家庭支持

卻要個人支付學費和生活費的生活對于這樣年輕的他們來說

,可能是太難了些吧。



    我看見仙道哭了,有淚水順著臉頰有規律的爬下來,他

嘴角仍然揚起,淒然的微笑,他輕輕的說:“沒關系的,有

你在不吃藥也會好的。”聲腔里有一點壓抑不住的苦澀淚水

。

    他懷里的流川好像咕噥了句:“白癡。”



    他們就那樣旁若無人的相擁著,總覺得他們相擁的空間

那樣的大,周圍有一層透明的玻璃,外人清楚的看著,卻始

終不敢走近。



    然后仙道聲音清晰了許多,帶著笑意的堅定語氣:“你

放心,流川,你放心。一切都會好的,我總會有辦法的。”



    我看到流川環住仙道腰的手又緊了緊。



    我實在是忘了自己是不是有點流淚了,反正老婆子倒是

抹了抹臉。真是奇怪,我們神經兮兮的感動個什麼呢?說不

清楚,只是當時就是落了點眼淚。







    事后老婆子有點狐疑的對我說:“他們兩個人,好像不

是那麼單純的朋友吧?”



    畢竟是女人,聯想力很豐富。



   “那你說呢,難不成是同性戀。”我不在意的開玩笑,

可是話一出口有一點震動,也許呢?對啊,那樣的關系,那

般的親密,真的不是單純的朋友吧。



    我和老婆子不謀而合的眼神對了對。



    長得幹幹淨淨的小孩冠上同性戀這個詞總讓我覺得不舒

服,我是個很傳統的人,連男女當街親熱都嗤之以鼻,就別

說性別錯亂的戀愛了。潛意識里不能接受起來,很想問問他

們,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不開口面子上也有了表現,等到后來仙道病好了,回來

打工,我不自覺的態度開始冷淡了,很明顯吧,敏感如仙道

絕對是有感覺的。







    過了些日子,女兒回家竟也提起這個事,“老爸,不知

道你能不能接受,不過還是得告訴你。仙道和流川……”



    她話到嘴邊,我已然會意。



    她不以為然,“真是沒想到啊。啊,多少人的美夢落空

了呢。”開始妄想了,“爸,你說,如果把他們的故事編出

來,是不是很有的看。不過,他們那樣子會有個什麼結局呢

。值得考慮,需要觀察。”



    白癡!流川的名言實在很管用。







    日子流過了,到了開春季節。仙道和流川忽然來告別了

。兩個人准備去美國了,據說和那里的學校聯系上了,要過

去打球。



   “美國啊。”老婆子喃喃的重複了一句,給他們倒水,

“哎呀,要是我,可是舍不得自家兒女去那麼遠,不放心的

。”

    仙道笑著說:“說的是呢,自己的兒女留在身邊總是好

的。”

    我坐在一邊抽煙,看著老婆子很多愁善感的抹眼淚,“

你們這麼一走,什麼時候才回來呢。到那邊有親戚嗎?適應

得了嗎?還這麼小……打籃球是苦啊,一不留神受了傷,這

一輩子就……”

    我急忙打斷她的口不擇言。“男孩出去闖闖才好,人家

這才是真出息了呢。”



    我一直不看他們,心里還是有點不舒服,同性戀是讓我

有些不舒服的,不管他們本質上有多好。



    過了會兒,發現仙道一直在看我,就抬起頭。他的目光

溫和而有穿透力。



   “老板,謝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仙道忽然開口,他

擠擠眼睛,有點不好意思似的,“咳,說起來,的確有點奇

怪,你說男人怎麼喜歡男人呢?”他咧著嘴笑,“說不出來

的,和別人都呆不下去,就是和特定的人才行,實在不巧,

特定這個人是個男的。真沒辦法。”他衝著流川做鬼臉,“

楓,你要是個女的,不就合適了嗎?”

   “你白癡吧!”流川的眉頭皺到頂了。



    我禁不住的笑,又閒話幾句,到那邊上哪個學校,准備

什麼時候走。





    一會兒老婆子就拉流川到里面取壽司吃。



    剩下我和仙道,我敬他酒,“小伙子,酒量如何呀?”

    仙道聳聳肩,“很少輸呢。”



    對幹一杯后,我瞟了瞟他,壓壓酒氣,問出口來:“這

事,家里不支持吧。”

    仙道直笑,“要是您家孩子有了這事,也不會支持吧。

”



    我就“咳”了一聲。



    低頭打量了一會兒酒杯,他又說:“我們,是神奈川的

同鄉,高中時候認識的。后來讓家里打出來了,過來東京上

學。只好自己打工養活自己。說實話,我倒覺得沒什麼,以

后還不是都要靠自己的,早晚的問題,父母也不能管一輩子

的。”他灌口酒。

    我忍不住說:“想過沒有,是一輩子的事嗎?”

    仙道一點不驚訝這類問題,托著下巴對著我壞笑,用手

蹭了蹭杯子,“老板不覺得我們很般配嗎?”



    我“啊”的張口結舌了,沒正型的小孩。



    仙道笑著坐好,摸摸頭,“誰也不敢說。不過,現在談

著戀愛,以后也就是個伴了,老板您和老板娘不就是嗎?只

不過我比較挑剔,趕著機會又合適,挑了個自己喜歡得很的

伴兒,不長不短的過一輩子。沒別的奢求,要非得上升到多

麼高尚的愛情嘛,我們還都嫌累呢,其實簡單的很,就是想

在一塊兒而已。”



    我愣愣的聽著,仙道是個挺早熟的孩子,自身性格也平

和的很。真是的,我這個外人還想勸他回頭是岸呢。



    自己不由一笑,“能找著合適的伴兒,也不容易了。到

那邊是要打球的?”

    他想了想,“是,如果有機會能打到和美國NBA球員競

爭的境界的話,一切努力算是沒白費。那也是流川一直以來

的夢想。”

    我說:“那你呢,也准備打球嗎?”

    他轉轉眼睛,“其實……”他頓一下,“我是非常喜歡

籃球的。”他自嘲的咧嘴一笑,“能打到什麼地步也說不好

,不過至少會堅持到不能打為止的,跟那個倔小子一塊,也

開始喜歡一條道走到黑的方式了……”







    仙道不是個太健談的人,那天他說的話也就這麼多,但

每一句都清楚的印在頭腦中,很清晰的飄散著清香,很透徹

的閃現著光芒。



    都一把年紀了,還心神激蕩的感動了會兒呢,搞不懂自

己感動個啥?



    更逗的是,自己竟然擠到高中生的體育用品商店給流川

買了個籃球,挑了個最貴的,打籃球的小伙子怎麼能沒個好

球呢?







    一家子一起去機場送他們,那兩個人簡單的背著大書包

,個頭高高,肩並肩的仍然默契十足,后來想跟仙道說呢:

你們還真挺般配的。



    我說:“說句不該說的,如果在那邊實在沒有位置了,

就還回來給我們打工好了。總記得日本有人想著你們,就當

這邊有個家吧。”



    仙道一直在微笑,流川也沉默不語。



    那時就想:這兩個人身上背負的是幸福快樂還是責任負

擔,反正都很沉重,對他們來說,前面恐怕有說不出的坎坷

難行。



    但他們眼睛同時透露出了堅持,想必他們有他們的彼岸

,而且一直沒有猶豫的在前進。夢想也好,成功也好,只是

他們向前劃行的船槳,他們真正需要的似乎已經全然的擁有

了,對方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是不是,他們的目光這般的透明安定。







    年紀一天一天的大了,竟然看起了籃球,這個那個的,

和女兒樂此不疲爭論個不停,其實是很關注那兩個小情人的

。



    他們每年堅持寄聖誕卡給我們,每次都是仙道執筆,而

落款有流川端正的簽名。每每收到都看上很久,有時真覺得

,自己有兩個兒子在美國奮斗呢。









    他們崛起也是幾年的工夫。



    兩個人大學聯賽是一隊打的,到了真進NBA,就分開在

兩隊里。都是不打主力的,但能在美國混下個位置出來,對

亞洲球員來說,也是實屬不易。



    球打得還不到水平,花邊新聞日本比美國傳得還凶,東

大向新生介紹著兩位優異學長,學生就在底下竊竊私語議論

紛紛,這兩個學長的曖昧關系比他們的籃球技巧還迷人呢。



    名氣大點了的,兩個人同時接受一些採訪,倒都挺坦然

。



   “認識許多年了,必須得在一起的,不過和我們打球沒

關系,屬于私事。”仙道一向的有禮有節。

    流川也幹脆得很,“我們一塊是很高興的事,不勞你們

費心的。”









    東京的街坊鄰里說起這事,品頭論足的,覺得很傷風敗

俗,態度嫌惡,表情誇張。



    我有時忍不住了就說:“你們未免太老土了,看老頭子

我都無所謂,人家自己覺得合適不就得了,咱們就別多嘴了

。”



    說的是呢,別人再多嘴也沒用,人家小情人還是自顧自

的,打球約會,管它多少個攝影機跟著呢。





    事情一久,別說老百姓了,連新聞界也失去興趣了,兩

個人就沒有點新東西,見面一起走路一起吃飯,去海邊度假

,這點情節還不夠編場電影出來呢。慢慢的,對他們的事情

也就習慣了,好像是天經地義似的。



    有些人會堅持,任誰也拿他沒辦法。



    我摸著胡子暗自微笑。









    最后的最后了,還是個冬天,接到仙道的一封短信。言

辭非常簡單:





展信好:



    很多年沒有回東京,也有很久沒見到老板和老板娘了,

真的很想念你們。



    我和楓准備與今年年末結婚,老板應該知道,美國是有

屬于我們的教堂,本來我們不准備邀請任何人,因為從頭至

尾的在一起就一直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可是結婚畢竟有些不同,總覺得應該有父母親之類的長

輩在場,只是我們大概沒有這個運氣吧。



    這些年經常會想起老板說的那句話“總記得日本有人想

著你們,就當這邊有個家吧。”真的希望老板一家能過來參

加我們的一個儀式。



    我和楓的感情算不得轟轟烈烈,也一直不敢冠上天長地

久,海枯石爛這類詞,不過至少多年來一直真純的程度讓我

們自己也不敢相信,所以十分希望有個讓我們尊敬的人來見

証這份感情。



    …………





    信寫得很短,邀請我們全家過去而已,但我和老婆子都

哭了,你看看一把歲數了又在這里發神經了。



    記得當初年輕的仙道對流川說過:“你放心,流川,你

放心。一切都會好的,我總會有辦法的。”



    可不是,一切都好了,我們不知道他們在那邊吃到的苦

,在他們邁向成功到底花費了兩個人多少心力,但現在一切

都好了。這感情,平淡而悠遠,沒錯,是我一直關注並且見

証著的,並且為此祈禱永遠。



    我望著流川端正的簽在仙道旁邊的名字……圓體的,認

真的字……







    挑結婚禮物費了點力氣,送兩個男人點什麼是好,被單

枕頭送起來很怪異,首飾衣服又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和老婆子去逛商場,連女兒嫁人都沒這麼費勁過。



    偶然的,在一個小型禮品店看到一個水晶首飾盒,就定

定的看了很久。



    其實,那兩個人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空間里,他們默契的

為愛情構築了個盒子,安靜的美麗的,卻是透明得不加裝飾

,外人看得那樣清楚,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近足。



    走進去把盒子買了下來,純水晶的呀,老了老了,不惜

血本一回吧。



    如果非說我的生活放置在一個木頭盒子里的話,他們那

般美好的感情真的該裝在這般美麗的水晶盒子里呢。



    易碎而美麗。







    坐上赴美的飛機,抱著包裝精美的盒子,手還直發抖。



    老婆子捅捅我說:“飛機路過神奈川了,那兩個孩子就

是從那里出來的。”



    真的嗎?



    我于是俯視滾滾云層下,隱約可見蔚藍的海面,有燦爛

的陽光,飛翔的海鳥,大片大片的沙灘,透明而安靜的美麗

。可以想象他們在那里生活過的年代,享受到的快樂,而也

是他們,堅定的將那里透明的快樂義無返顧的帶在身邊,加

著他們的愛情放置在共同珍視的盒子里。



    我懷里這個水晶盒子是貨真價實的,相信在大洋彼岸的

天空下依然保有和綻放它獨有而難逝的異彩光芒……



    我相信……







∼完∼
可能沒能表達清楚,不過還是希望他們幸福,況且中秋 到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