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眼瞼的頑強搏斗終于在我的腦袋轟然倒下后宣告結束。

    待我費力的把我沉重的頭完整的抬起來時，毫不意外的又看到
了英文老師那張被一種強烈的憎惡情緒占據得滿滿的臉，我仿佛聽
到了岩漿翻滾流淌時    的聲音。

    她大概是恨透了我。

    哦，其實我很理解    傷到自尊是不是？就好像半年前那一門
選修課，驕傲的老太太在第一堂課就異常慷慨激昂的宣布：“你們
不要太過分！雖然是開卷考試……我自然也不想讓你們不及格……
去年我 明 明 考 的 是 Meta  analyses ， 居然就有人敢給我答
Orthogonal design！我可是指明了不會考Orthogonal design不會
考Orthogonal design，實在是亂答一氣！……你們也太過分了…
…”

    我和鄰位當即很了然的相視一笑，“哦，看，她傷到自尊了。
”

    這是老師們的面子問題，你以為他們會在意茫茫人海中的你到
底有沒有認真聽了他們的課？

    如果我有的是時間，我一定會專注的盯著她的眼睛，對她不知
所云的長篇大論頻頻點頭，然后用表情暗示她：講得太精彩了！我
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生動的講解！請接著講下去！    不管我有沒
有聽懂。

    可是    如果下個月的考試我不能順利通過的話……

    我還是不要想象了。

    把頭深深地埋在攤開的書里面，我不得不對自己說：“也許，
仙道也許你應該放棄些什么了。”



    我開始深刻反省這些天我都在做什么。

    早晨六點起床，然后打一個半小時的籃球，五分鐘搞定早飯，
騎二十分鐘的腳踏車跨過大半個校園去上課﹔中午用十五分鐘搞定
午飯，昏厥半個小時后背一會專業英文單詞，然后騎十五分鐘的腳
踏車繞過四分之一校園外加半個運動場去實驗樓做一下午實驗 謝
天謝地我并不是每天實驗結束時都會整個人被炸的支離破碎或是一
身烏黑……當然，你知道我并不是研制所謂新型火藥的那伙人﹔匆
匆晚飯后，盡管我很想再打上一會籃球，但事實上我不得不泡在圖
書館里賴以完成我當前急需寫完的沒完沒了的綜述﹔每天陷落在床
榻上的那一瞬間，我總會自動立時昏死過去，直到次日清晨被那救
命的鬧鐘召魂回世。

    我打籃球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不僅如此，校隊的比賽    哪怕
是正常的訓練我也根本無法參加。

    其實，原先下午或是上午總有一段時間可以空閑出來，但是為
了完成實驗我不得不加修了一些選修課。

    也就是說，我的時間已經几乎完全背叛了我。

    不能放棄學業。當然，我不可能放棄我現在的學業。

    ……

    我也不想放棄籃球    它是我僅有的一點自我了。

    可是為什么會這樣？



   “別人并不會像你這樣痛苦的抉擇。”和我同租一間公寓的大
和聳聳肩，他顯然并不同情我。

    當然或許我活得不夠洒脫，可是難道我不該對自我有几分保留
嗎？無論如何我也不想成為埋在燒瓶試管里面的實驗瘋子。

   “那你就不該選擇這個專業，并推進得如此深入。”他頓了頓
，“要知道你現在是個從事科學研究的人。”他刻意把“科學研究
”四個字咬得惡狠狠的。

    你知道，我不過是個研究生而已，給老板打苦工還支不到几塊
錢薪水的人。當然，為什么別人的研究生總是讀得那么輕松愜意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因為你太過貪婪。你想要的太多了，怎么可能事事完美
？仙道，你太貪婪。”他最后總結道，眼里盡是洞察世事的得意忘
形和對我毫不留情的評點批判。

    或許他說的每句話都正確至極，但是我的心情依然毫不猶豫的
繼續惡化。

    我選擇鑽進自己的房間，迅速撥下一個號碼。

    這個時候不找最信賴的朋友，還能找誰？哦，我還沒有傻到那
個地步。

   “流川！”我不等他開口就搶著叫他的名字。事實上，只要他
呼出一口氣，我便可以立刻嗅到他的氣息，哪怕非常非常的稀薄，
哪怕隔著長長長長的電話線。

    在這一點上，我一直很得意。

   “什么事？”

    他的聲音很清晰。一定是剛剛打完球回來，神氣活現的。我很
羨慕，還有那么一點的嫉妒。

   “我糟透了。”呆了半天，我居然就擠出這么一句話來。

    大概是要發的牢騷太多，反而不知道先說那一句好吧。這才真
是糟透了！

   “我沒時間聽你廢話，我正在做晚飯。”

    流川同學打擊起人來為什么總是毫不留情？

    沒關系，我可以化悲憤為食量。

   “謝謝你！請做兩人份！我們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吧？念書
真是又辛苦又寂寞的活，你很不容易哦。讓史上最具人情味最溫厚
善良的仙道同學來幫助你解決糧食的問題吧！”

    流川的手藝真的相當不錯，我最喜歡去蹭他的飯了。只是最近
太忙，忙得我連揩油這種事情都忘記了。

   “沒問題。不過要用換飯票的。”他說，好像很得意。

    嗨！我明白。不就是帶瓶酒過去嗎？

   “小意思。”
   “你還記得我喜歡喝哪個牌子的吧。”
   “記得……”有買酒的錢我大可以去館子小搓一頓了。“隨便
買一打啤酒不好嗎？喝醉了不好吧。”那種酒的酒精度實在很高。
   “少來，我不怕。你自己看吧，愛來不來。”然后就挂電話。

    好小子！敢威脅我！我想了半天，如果有人肯聽我好好的發一
場牢騷還附贈一頓美食的話，一瓶酒就一瓶酒吧。

    我其實是真的很想和他好好的討論一下我目前的難題。流川向
來做事情決斷果敢，這方面我很信任他，并且急于聽到他的建議。



    騎腳踏車到他住處的話，大概兩個小時就到了吧。如果我喜歡
吃剩飯并且不懼流川的拳打腳踢的話。

    所以電車上，我狠狠的補了一覺。

    周末哪里人都很多，我居然就那么站著，站了十站，睡了十站
。好在趕在白坐第十一站之前，電車門關閉的前5秒鐘跳下了車。



    流川和我在同一所城市念不同的大學，他的功課很輕松。換句
話說，他只要負責打好籃球就可以順利畢業。而他，真的再過几個
月就要畢業了。畢業后，他會去美國嗎？還是繼續留在日本打球？
我突然間想起這個問題，有點茫然。


    吃完那頓昂貴的晚飯，我迫不及待的和他說了我的想法。

    他很久都沒有說話。這讓我有點心急。

   “仙道，你為什么要念現在的專業呢？”他突然間問我。

    哦？我一時沒有轉過彎來。

    抓了抓頭發，我想了想說，“因為我聯考的成績很好。”
   “你喜歡籃球？”
   “當然，我非常喜歡！不然我們怎么會認識？”而且還成為很
鐵的朋友？
   “那你……為什么放棄了籃球？”

    我放棄了嗎？為什么我自己沒有一點覺察。

   “我一直也在打籃球。”我猶豫著說。
   “你從來沒有打算把籃球作為終生的職業，對嗎？你和我并不
一樣。”他說這句話時，突然讓我覺得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
得很遠。

    我覺得他似乎很介意我的選擇。

   “哦，好像是。”我有點不知所措了。“你知道，我當時在想
，我聯考可以考得那么好的成績，真的并不容易。讓我放棄的話，
我舍不得。而且……”
   “而且，打一輩子籃球？在你來說，簡直不可想象，對不對？
你更渴望一份穩定的高尚的事業，就象你現在所選擇一樣，對嗎？
”
   “流川！你不要這么說……我承認。”我一下子全部泄了氣，
冷汗涔涔，無話可說。

    我想得太好。我希望有一份高薪穩定的職業，我也想繼續自己
的夢想。卻從來沒有想過，到底魚和熊掌能不能兼得的問題。而事
實上，我是不可能再像高中時候那樣毫無顧忌的恣意打球了。而我
總是極力強迫自己忽略掉這一點。所以我現在學業要出現危機，打
球也沒辦法繼續。

    我會一無所有嗎？

    我惶恐的看向流川。

   “你需要作出一個選擇。”說完，他起身去廚房燒開水，不再
理我。

    我希望他多說些什么，我想得到他的鼓勵和支持，至少我要他
的建議。

    他不肯說。以他的性格，今天已經說很多話，很難得。

    可是我還是希望他多說些什么。

   “仙道，你太貪婪了！”他終于轉過身盯著我說。



    回家的路上，被夜里的風徐徐緩緩的吹著，才突然想起來一直
忘了問流川畢業后的去向問題。不過，其實我大概早就可以猜到。
他高中畢業時，為什么不走呢？他從來沒有說過。我問過他，他也
不說。到了現在，總會毫不猶豫的離開吧。

    真是，他怎么會有像我一樣的朋友？！我這個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