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樹人
Part III

作者﹕阿卡

    那一晚,仙道睡在客廳里,想了很多事情,從前的,現在的
,未來的。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滄桑,面對這些少年情懷,只能
隔岸觀火。但是為什么身體仍然有了反應?一種飢渴,一種熱度
,一種反復的疼痛,令他于長夜漫漫壓抑不住地流淚。 

    此時,窗外下起了雨,正如仙道潛伏已舊的悲傷宣泄而來。

   “好了,哭到這里吧,我是大人。下雨了,關窗。”他站起
,小心翼翼去關臥室的窗。 

    櫻木睡得爛熟,被子也踢掉,給他蓋好。再打開另一間臥室
的門,卻發現流川坐在床上,窗已關好了。

   “流川你睡不慣嗎?還是我吵醒你了?”仙道輕輕地問。 
   “不是,我剛好想上洗手間。” 
   “哦,那你快去吧。” 

    仙道又回沙發繼續睡。哭過之后,他終于有了睡意。但他聽
見流川猶疑地向他走來,不由得抬起身。 

   “流川?” 
   “我。。。聽到你哭。” 
   “恩,哈哈,不過是偶而傷懷。” 

    沉默。 

    仙道嘆口氣,說:“流川,大家都說你不愛理人,可是我覺
得你其實是外冷內熱。” 
   “白痴!你以為對誰都一樣?” 

    仙道別過頭,用枕頭捂住臉笑。 

   “又哭又笑,幼稚!” 
    仙道的手環繞流川的腰,誕著臉道:“是,流川叔叔快抱我
!” 

    沉默。 

    流川的聲音再度響起:“仙道弟弟是要‘噓噓’嗎?來,叔
叔抱你上廁所。” 

    。。。。。。 

    什么時候這小子長大了?



    藤真說話算數,沒過多久,他為三年級的全體教職工舉辦了
盛大的慶功會,還邀請各界精英參加。仙道明白,這個慶功會是
有深遠含義的:首先,向社會顯示富丘的出眾教學實力,擴大影
響,為下一屆的招生工作打好基礎﹔其次,“各界精英”的年齡
層是35至45歲,正是小孩要上國中的時候,富丘要趁此把他們的
后代一網打盡,方便以后爭取優惠政策﹔其三,就是請畢業學生
家長為富丘的未來出點力,捐些錢給正在興建的綜合大樓,相信
因為孩子考得好,他們會愿意解囊的。

    雖然聽起來這種心機過于狡猾,缺乏教育者的仁厚,但是在
激烈的競爭中卻也無可厚非。再說,讓富丘變得更美好,不也是
為了將來孩子們的發展?沒有聲望,沒有錢,又怎能吸引優秀教
師,改善教學環境?而藤真年紀輕輕,就把富丘拔到這個層次,
實在令人佩服。


    是夜,賓客如云,歡聲笑語,成功的喜悅四處彌漫。木暮成
為焦點人物,聽著大家的祝賀,臉上露出清雅的笑容。

    入席后,越野對仙道說:“看到嗎?坐在木暮旁邊的是三井
壽的父親──三井財團的董事之一,沒想到他也親自來了。”
    一位老師笑道:“如果我是三井董事,也會親自來的。”壓
低聲音又道:“三井壽1年級時經常打架、曠課,屢教不改,大
家都以為他沒救了。唯有木暮主任堅持認為他有許多優點,完全
可以變成有用之才。”
    另一位接嘴道:“是呀,那段時間,木暮和他來個‘每日一
談’,把當天的談話內容象日記般毫無遺漏記下來啊!”

    仙道不禁肅然起敬,他知道班主任工作可謂是天下最煩瑣、
最難做的工作,無論是誰,都有厭倦的情緒,而木暮能夠如此堅
持,說明他對教育是一片赤誠。

    遠遠地,仙道敬了木暮一杯。木暮于華燈彩服中感覺到對方
的舉動,謙虛頜首。

    只是仙道沒有想到,隔天木暮會登門拜訪。



    木暮穿著米黃色的休閑衣,眼鏡因為手中熱咖啡的水汽而摘
下。仙道驚奇地發現,原來木暮長得很好看:長睫毛、大眼睛、
細致的皮膚,衣服有股淡淡清香。

   “仙道老師聽說了我的消息嗎?”
   “恩?什么消息?”
   “我已經辭職,准備下學期去東京的學校任教。”
   “啊?!為什么?!”不敢相信,他剛剛有所建樹,正是大
展拳腳之時。
   “其實是因為我的女友在東京,她和她的父母都希望我能去
幫忙。”
   “哦,是這樣。打理自己的學校嗎?那真要恭喜了。” 但是
你特地來找我目的何在?總不會是邀我共圖大業吧?仙道想。
   “謝謝。也沒什么,到哪里都是教書育人。只是。。。雖然
我和仙道老師相識不久,卻想拜托您一件事呢,不好意思。”
   “哪里,我當盡力而為。”仙道說:“是不是關于三井?”
    木暮的臉“騰”地紅了,手不知望哪兒放,說:“那天晚上
在學校。。。我認出您的聲音了。。。謝謝!幫我解圍,又替我
保密。。。唉,三井這孩子就是太沖動。”

    仙道心里暗笑:這人好老實!

   “不用謝。嚴格來講,三井也不是小孩子了,您沒有考慮過
接受他的感情?還是您沒辦法接受同性?”

    反正不是上司了,現在不逗逗,以后豈非沒機會?

    被逗的人奇怪地看著他:“怎么可能?他是我的學生。”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仙道會覺得有點做作,可從木暮口中出
,卻是自然不過。

   “三井的家人總是很忙,他是個寂寞的孩子,內心很擔憂失
去別人的重視,在1年級時愛鬧事是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本性
并不壞。我作為他的班主任,引導、理解、關心他是應盡的責任
,也收到了良好的教育效果。不過,將近畢業的這几個月,我為
了班上的升學,把主要精力放到了培養尖子生上。三井可能就是
因為不習慣或者想吸引我的注意力,而說。。。喜歡我的罷。”
   “那你突然離開神奈川,他豈不是很受打擊?”
    木暮深吸一口氣,說:“獅子為了讓孩子獨立,便把孩子推
下懸崖,進行‘斯巴達克思’式的教育。我的離開絕對沒有落下
懸崖般可怕,三井亦非懦弱之輩,他可以適應的。上了高中,會
有更好的老師,更精彩的生活等著他。只是。。。適應的過程我
希望能有人引導他一下,或者是有好朋友幫幫。”他邊說邊熱切
地望著仙道。
   “呵,我明白您的意思。好吧,我會盡力,也會讓櫻木多去
鬧鬧他。”
   “那我就放心了!仙道老師您的能力是最好的保証。”

    對方的臉高興得發光,仙道只覺得啞巴吃黃連──自己為何
就這么命苦?除了要教育班上20多號人,管好家里的大塊頭,陪
小狐狸打球,如今還添上“失戀男”三井!



    除了學校的主要領導,木暮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離開了神奈川
。往后的歲月里,仙道也沒有再見到他。

    而三井知道消息后几乎要發狂,吵著嚷著要去東京念書。他
的父親看出了這種不尋常的感情,便把他軟禁在家,請心理一時
做輔導治療,可收效甚微。

    直到有一日,仙道去三井府上拜訪,與他談了一席話,三井
才恢復“正常”,安靜地去上學了。至于他們談話的內容是什么
,無人知曉,連櫻木亦套不出來。



    由于木暮的辭職,富丘國中作了人事調整。原來一年級的級
長提拔為總務主任,而他的教學任務自然落到了最年輕的仙道身
上。增加一個班,時間緊張起來。學生不熟悉,要了解﹔作業、
試卷的批閱量多了一倍﹔更要命的是:班上的小孩正式進入叛逆
期,隔三岔五就有事兒。仙道本是不拘小節的人,如今卻得耐著
性子處理某某學生離家出走,某某學生染頭發,某某學生和某某
學生鬧別扭。。。直搞得他頭頂冒煙,覺得外交部的工作輕松多
了。聽說木暮以前從不對學生生氣的,他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令他欣慰的是櫻木專注于籃球和晴子,沒有什么叛逆期表現
。倒是關于流川的傳聞多起來,說他和一個叫彩子的二年級女生
交往。

    這位彩子,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學習好,口才好,作風潑
辣,而且十分漂亮,和流川站一塊堪稱“金童玉女”。

    櫻木有些許妒忌,更多的是放心,似乎晴子小姐很快會和他
手拉手上下學了。仙道看在眼里,不禁感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不知道人家喜歡你和你喜歡人家根本是兩碼事。

    他曾問過流川是不是喜歡彩子,流川點頭:“喜歡。”

    他頓時覺得呼吸困難,干笑兩聲。

    過几分鐘,流川道:“她是我表姐。”

    呼吸才又順暢了。

    但流川又不緊不慢地說:“我外婆說表姐弟可以結婚。”
   “啊,哈哈,法律上雖沒問題,可從科學角度看,近親通婚
不好。流川你說呢?”仙道臉上簡直是諛笑。

    TMD!我有資格講科學嗎?兩個男人結婚難道就符合科學?
當年我卻不顧一切想和他私奔啊!仙道如此想著,心里輕輕被刀
划過,只是輕輕。



    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原來的撕心裂肺現在已被平淡日常
彌合成形。 

    臨到放暑假,仙道因趕去阻攔在校外打架的學生,很不幸扭
傷了腳,醫生要他靜養一個月。眼看美好的暑假泡了湯,還要對
鬧事學生的家長說:“沒關系,愿意改就好。”真是“人生最大
的痛苦莫過于此”。

    由于籃球部要去合宿訓練,櫻木急得抓頭撓腮:“我去集訓
,誰來照顧你這瘸子?”
   “混蛋!什么瘸子?平白咒人做什么?你放心去訓練,我會
請一位美麗的護士小姐。”
   “不必。”流川道:“我讓阿信來。”


    阿信,勤勞、強壯、性格爽朗,看人的時候喜歡睜大眼睛。
她此刻正打量著仙道,說:“先生,您長得真俊!和我家少爺不
相上下呢。”仙道謙虛兩句,甚驚奇流川家的佣人竟是如此性格
。

    從她嘴里,仙道得知流川的父母因為經營外貿生意,常要外
出,所以流川挺孤獨的,也沒什么朋友。

   “少爺的脾氣很好,從來不罵人,又不挑食,晚上安安靜靜
地在家睡覺,現在能有几個小孩像這樣?因此他才不合群。算了
,我家少爺干嘛要跟那些丫頭小子混?他有您這么好的朋友就夠
了,呵呵。少爺每周會有兩句話提到您呢!”
   “兩句?”仙道小聲嘀咕。
   “喲,少爺一周才跟我說五句話!”
   “。。。哪几句?”
   “‘我回來了。’‘我上學了。’‘我吃飽了。’其他的就
是‘仙道今天穿藍襯衫。’‘仙道不喜歡吃甜的。’”
   “。。。。。。哦。”仙道輕閉上眼睛,享受發散到四肢百
骸的喜悅:“是嗎?”



    但是到周末,阿信要回鄉下,仙道又百無聊賴起來。看電視
看到睡著,醒來已是黃昏,心情郁悶。他記起曾和實也討論過人
的情緒什么時候最低落,兩個人都認為是傍晚時分。也許是因為
黑暗就要籠罩大地,人類原始的恐懼油然而生,對未來不信任而
倍感落寞。

    屋里的光線隨著時鐘的“滴答”聲迅速暗淡,孤獨正如沙漏
無情落下。仙道在充足的睡眠之后格外清醒,不得不唱歌來抵御
斗室間的壓迫。

    忽然,象是電影中響起的畫外音,他腦里閃過一道靈感,促
使他從沙發爬起,單腳向門口跳去。

    仙道不假思索地打開門,看到了流川。

    一半抱著,一半靠著,幸福從心靈的堡壘決堤而出,淹沒現
實的防線。

    多年以后,當流川楓回顧他生命中的激情時刻,仙道彰將會
是唯一與籃球無直接聯系的回憶。

    年少的他,放棄了早睡,打破了從不在集訓期間請假的習慣
,坐了13分鐘出租車、兩小時38分列車、21分鐘的地鐵,只為見
仙道一面。

    他等不及換運動服,匆忙跑過大街,兩步做一步登樓梯,沒
有按門鈴,仙道卻打開了門,打開了懷抱迎接他。

    這是命運的神秘和青春激情的証明。

    傻瓜!晚上不好好休息或去玩,巴巴地跑回來做什么?

    可是這樣的責備還有意義嗎?現實的防線已被沖破,仙道和
流川的選擇比計划提前。


    他們熱了阿信做好的菜,美美地吃起來。


    洗澡,然后到陽台吹海風。


    仙道的下巴抵在流川的肩膀上──呵,又厚實不少。

   “你用什么洗發水啊,好香。”
   “是你家的,白痴!”
   “阿信說你從不罵人,你怎么老罵我?莫非是嫉妒我比你高
,比你帥,比你會打籃球?”
   “我才15歲,早晚超過你。”
   “是的,你是一棵樹,每一個枝椏,每一片樹葉都充滿朝氣
,蓬勃生長。而我只是樹根旁的狗尾草,”仙道憂郁地說:“當
有一天你長到枝繁葉茂,郁郁蒼蒼,就會遺忘我的。”
   “原來你很自卑。”流川轉過頭來,說:“原來你不是‘世
界上最聰明能干,最寬宏大量,最通情達理的人’?”
    仙道一楞,隨即大笑:“你還記得?”
   “哼!”
    對著天空,仙道用夸張的手勢和語氣道:“流川楓啊,你為
什么是流川楓?如果你不是流川楓,就不是一棵樹,我也不是狗
尾草,而是。。。”
   “閉嘴!”流川忍無可忍喝道。但終于他的嘴角現出溫柔弧
度:“你不是狗尾草,是天空。”
   “恩?”
   “我睡覺了。”
   “哎,解釋解釋嘛!”

    對方卻很快走進房間。

    仙道傻笑著自言自語:“狗尾草和天空,級別差好遠。”
    漫天繁星似乎也眨眼睛道:“同意!”

    電話鈴聲在此時猛然大作。

    一個甜美女聲道:“仙道先生?我是牧弦子,牧紳一的妻子
。你好,打擾了。” 


    白色,仙道討厭白色,那是疾病和死亡的顏色。生命的繽紛
逐漸褪去,只余天地白茫茫。

    實也的骨灰也是白的。

    在他去世前的24小時,仙道在病床邊守得眼睛越來越紅,他
的臉卻越來越白,但還是嚅動沒有血色的嘴唇說:“仙道,你要
快樂。。。活著多么快樂。。。”

    所以仙道每天起床后就對著鏡子說:“我活著,要快樂。”
然后綻出燦爛笑容。

    現在仙道又到了病床邊,床上躺著他生命中曾經最重要的人
──牧紳一。

    受傷的腳有點痛,因為靜養期沒過他便下地走路──當然不
能柱拐杖來見牧和他的妻子。

    牧因為面部浮腫,看不清確切的表情。牧太太卻笑語盈盈,
顧盼生輝。仙道不明白什么樣的原因讓她故意在丈夫面前笑成這
樣,只覺得房間的冷氣開得太大了。

   “紳一,你和仙道君聊,我去辦點事。仙道君,失陪。”儀
表和動作無可挑剔,不愧是上流社會出身。
   “牧,你覺得如何?”仙道放下笑臉,淡淡問道。
   “還好。仙道君你呢?”
   “很幸福。”這是真心話,比起以前真是太好了。
   “為什么來探我?想看我升不了職,生了病的慘狀?”
   “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卑鄙的。”仙道冷冷地說:“我來,
是因為你夫人要我來。”
    牧的嘴巴抽動一下:“原來是她。”
   “既然已經探過病,我該回去了。祝你早日康復。”他站起
。
   “你恨我。”
   “是。但我正在忘記。”
   “我不會忘記你,因為看你在我身下呻吟的感覺真是太銷魂
了。如果不是你硬要我跟你私奔去美國,我們現在還可以每周約
會的。是你毀了如此甜蜜的關系。”

    仙道握拳而立,指甲扎進肉里,卻沒有痛覺。

   “你是想提醒我,以前,我是自做多情,我是被騙得一文不
值的失敗者?你始終是勝利者?牧,怪不得你做不了大使。你沒
有足夠的胸懷,也沒有足夠的交際手段。你傷害一個曾經愛你的
人,只能得到一點變態的快感,卻把自己的退路斷得干干淨淨。
‘不是萬不得以,就不可放棄任何的正常關系。’因為沒有永遠
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你連這種外交大忌都犯,可見你在
官場也不會有什么混頭了。可笑,可憐!”說完,他大步走開。

    他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到開闊之處去。但是他不能,因為
牧弦子在醫院頂樓等著。

   “你的手流血了,仙道君。”不再帶笑,女人漠然望向他。
   “皮外傷而已。”
   “你還真要緊這些照片吶,馬上便趕來東京。也難怪,它們
能毀掉你的大好前程。嘖嘖,想不到我丈夫會有這么熱情的表情
和動作,看來他是貨真價實的同性戀。仙道君也極上鏡哦。“
   “那時候我愛他。”
   “愛?未必吧。肉欲罷了。他的情人可不止你一位,仙道君
不是指引我親眼目睹了他和別人親熱?”

    仙道眼前的景物一寸寸地黑下來 。

   “你震驚得說不出話?” 女人一步步走近他,眼睛里是赤裸
裸的仇恨。“你以為我不知道?時間可以沖淡你的傷痛,卻不會
減輕你的罪孽!仙道彰,你和牧紳一同樣要下地獄!”

    她像是使盡全力,頹然坐下,從啜泣到號啕大哭。

   “相信我,” 仙道的手指痙攣:“我來東京并不是為了要回
照片。。。只是,想面對面跟你說聲‘對不起’。”他豆大的淚
珠掉在地毯上。“兩年多來,我受盡良心的折磨,夜夜無眠。所
以,你要報復我,散布這些照片,我也毫無怨言。”
   “別說了!你受盡良心折磨是吧?那么,為了贖罪,請你從
這里跳下去!”牧弦子指向大大的窗口。

    千軍萬馬踏過仙道的身體,一片混亂之后他只聽見三個字“
跳下去!跳下去!”

    踉蹌走到窗口,他回頭慘然一笑:“如你所愿。”緩緩閉上
眼睛,縱身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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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道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里有美麗的天使對他說:“仙道彰,你可以從新開始了。
你想選擇什么樣的新人生?”
   “我要在海邊的城市長大,那里有燦爛的陽光。。。我要和
一個叫流川楓的少年一起成長。。。打籃球。”

    等等,這天使的臉怎么跟藤真一模一樣?

    再眨眨眼,巨大的嚎叫几乎震破他的耳膜:“仙道──你終
于醒了!我還以為你死翹翹了,嗚嗚。。。你死了誰給我做飯、
洗衣服、買游戲?嗚嗚。。。”
   “好了,他不是沒死嗎?”一個人忍住笑拉開扑在仙道身上
的大猴子,不是藤真是誰?
   “仙道老師你可真厲害。‘心力交瘁’也要昏迷三天?弄得
人家都以為我虐待下屬。”藤真笑嘻嘻道。
   “什么?你說什么‘心力交瘁’?”仙道一頭霧水。
   “你不記得了?有人打電話告訴我們你被送進醫院了,醫生
說是‘心力交瘁’。結果你昏睡了三天。”
   “可是,我明明在東京,我還從五層樓上跳下。。。居然沒
事?”仙道嚇出冷汗來,莫非是自己得了妄想症?

    不會,不會,幻想不會這么真實。他皺起眉頭思考半晌,恍
然大悟,冷汗出得更多:好厲害的女人!

    藤真奇怪地瞧著他,說:“你先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
   “不,請你等一下,我想和你單獨談談。”他笑笑:“但我
現在想先吃飯。” 


    吃飽飯,仙道精神許多,開始和藤真交談。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校長。我到富丘來,不只是因為學校
好,還因為你是校長。”
   “哦,我知道。”
   “是,像你這般聰明的人應該想到了。”
   “和牧有關?”藤真的笑帶點調侃。
   “我和他曾是情人。”
   “那他一定告訴過你,我和他也曾是情人。”
   “對。在我們相處期間,牧經常提到你,說你是他唯一愛過
的人,而我,”仙道苦笑:“是第二個。因此我很好奇。”
    藤真雙手環胸:“你相信他的話?”
   “恩。我相信他的確愛過你,特別是認識你后──你很優秀
。”
   “唉,”藤真嘆口氣:“仙道你還是太善良。”
   “沒錯,我和牧交往過。那時我們才念高中,是神奈川籃壇
的風云人物,彼此由惺惺相惜到互為吸引。可是交往后,我發現
我們并不適合。他權利欲太大,將來為了地位,肯定要娶妻生子
,而我只能淪為地下情人。我不喜歡這樣。我們分手時,都很理
智,沒什么傷感。之所以他常在你面前提到我,可能是想激起你
的妒忌,讓你更緊張他。”
   “他每年情人節都給你寄卡片。”
   “你看,多聰明的人碰上愛情也犯迷糊。我家是有一定背景
的,他給我寄卡片只是為了提醒我別忘了他,以備有時之需。”

    仙道沉默無語,心上似壓著石頭。盡管事過境遷,他依然為
人性的自私而悲哀。

   “但是,我認為牧真的愛過你。”藤真幽幽道。
   “第一次見到你,你似乎挾陽光而來,把我的辦公室照得通
明。你的微笑,非常自信,非常好看,讓我有種征服、占有的沖
動,就如同想贏一場激烈的比賽,所以我可以理解牧的心情。”
他望向遠處:“然而人不能太貪心,該克制時就得克制。他既然
選擇了權力,就不該再打你的主意。就如同我有了花形,就不該
追求你一樣。因為他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我不會辜負他。”
   “花形主任么?是很適合你。”
   “大家說富丘有‘三劍客’,其實我覺得‘四大金剛’會更
好。仙道,既然有緣來此,不妨忘記過去,全心和我們共圖大業
吧!”

    仙道才要回答,門被“砰”地撞開,流川正氣喘吁吁地瞪著
他們。



    入夜,涼風習習。兩個身影在海灘上一快一慢地移動。

   “別走太快啊,我還腳痛。”
   “沒用!”

    但仍是折返去扶喊痛的人。

    他們停下后,便取出望遠鏡架好。

   “流川你看,看見銀河沒有?”
   “。。。”
   “今晚牛郎織女要相會,你聽過這傳說嗎?”
   “。。。”
   “你還生氣?”
   “。。。。。。”
   “別這樣,我告訴你我平生最大的秘密好不好?”
   “我殺過人。”仙道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
   “在外交部工作時,我愛上一個男人,但是他有妻子。我受
不了這種關系的煎熬,便請求他和我到美國去。在那里,我們可
以結婚,可以在邁阿密的陽光下打球。他說要考慮,卻從此與我
划清界限。最初我還能保持冷靜,但我最好的朋友在此時去世了
。我沒有了強大的精神支柱,只能每晚出去尋歡作樂,才知道他
原來又有了新情人,而且常去某賓館開房。在我最痛苦,最孤獨
的時候他竟然。。。我立刻打了自己狠狠一巴掌,發誓要毀了這
衣冠禽獸。他最想往上爬,如果鬧出丑聞就會摔得極慘。”
   “2月14號的晚上,我知道他將到賓館幽會,便買通服務生,
取得他預定的房間鑰匙。然后。。。”仙道控制不住地發抖。“
我打電話給他的夫人,說她丈夫出事了,要她馬上趕到賓館來。
而我,在她來之前,開了房間門。”
   “。。。他的夫人看到了一切。。。大受打擊,撕打之間,
流產了。”
   “我發誓,我不知道他的夫人懷孕。可這是我陰暗內心造成
的后果。”
   “那以后,我惶惶不可終日,終于還是辭職,來到神奈川。
可是我無法安寧,總是夢見血淋淋的嬰兒在慘叫。我只有拼命工
作,努力培養學生來減輕罪惡感。”
   “我覺得自己再也沒辦法幸福了。但是上天讓我遇見你。。
。”
   “流川,那一次在公園椅子上,我靠著你的肩膀睡熟了。醒
來后,我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從新開始的機會。”
   “你漸漸闖進我的心扉,但是過去的罪惡還留在心的深處,
我害怕你會看見。正好那位女士要見我,我決定去做個了結。”
   “因此你從五樓跳下?白痴!”
   “如果能彌補過錯,十樓我也愿跳。那樣我才能安心和你一
起。”仙道嚴肅地說:“在跳下的一剎那,我明白了你說我是天
空的意思。如果你努力長高,是為了碰觸到天空,那么,你將來
碰觸到的天空應該是廣闊明淨的天空,因為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
樹。”
   “流川,你怎么哭了。”
   “我沒哭,白痴。”他只是緊緊摟住了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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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仙道的學生再次創造富丘的輝煌,班里考上了11名
重點。

    可如同木暮一樣,仙道遞上辭呈后就消失了。有人說他回東
京了,有人說他去了美國。櫻木倒是留在神奈川念高中,可是你
不敢向他打聽,因為他會拿眼睛瞪你,不屑道:“憑什么告訴你
?”他和流川仍然同校,仍然經常打架,但一同進了日本青少年
籃球隊。



    多年以后,藤真做了神奈川的教育局長,他喜歡和下屬比賽
籃球,偶爾想起仙道這個人還是有些惋惜他沒有留在富丘。



    多年以后,牧弦子已經改名為小泉弦子,膝下的兩個女兒也
已長大。她想起仙道這個人還是會十分得意:“知道嗎?你們媽
媽曾經把一個1米9的男人嚇得昏過去3天!”
    她的小孩只得又裝出感興趣的樣子:“真的呀?”
   “真的。因為他曾經傷害了我,我要報復他,就讓他從頂樓
跳下去。如果他愿意跳,我便原諒他﹔如果他不愿意,我要他生
不如死。結果他毫不猶豫就往下跳,你們猜猜怎么了?”
   “怎么了?”
   “我事先讓人在下邊鋪上了厚墊子!他只嚇昏了,沒受一點
傷!”
   “哎呀,媽媽好聰明!”

    旁邊的小泉先生在心里冷哼:“還不是因為我消防局的下屬
能干?我當時也嚇出一身冷汗呢。為了追求你,我居然干出這等
沒良心的事,天哪!”



    多年以后,當流川打完NBA的比賽,從球館里出來,一部轎
車立刻把他接走了。開車的男人有點像新當選的州議員仙道彰,
他以誠實、幽默、敢于公開自己同性取向而出名,且特別受女性
歡迎。

    狗仔隊稱:他們經常在流川比賽完后,到公園里休息、散步
。有相片為証。

    相片上的仙道和流川坐在長椅上喝飲料,背景是一棵參天大
樹。


∼完∼